倦侣10:艺术+
直到学校放暑假,毕业生作品处理完之后,东南北才和姐姐商量了一下,把妈妈送到雪城机场交给航班空乘人员,东南北去北京机场接。接到妈妈后在北京待了两天,去过长城、天安门广场、人民大会堂和毛泽东纪念堂后,妈妈就归心似箭。东南北租了一辆车,周六早晨出发,下午就到达了莱城,直接开到了三舅在县城的家,坐了一会儿后妈妈坚持要回李家村看看。
二十年间,李家村最大的变化是原来的泥土路变成了水泥路。妈妈挨个打听着认识的老人,很多已过世,妈妈不时感慨一下。三个舅舅陪着东南北和妈妈在村子里慢慢走着,一路上碰到年轻的面孔,舅舅们就和妈妈介绍他们的祖辈。
““二婶挺好的?我经常和她通电话。”妈妈说。
“挺好,八十多了,什么病没有。”三舅说,“自己住在咱老房子对门,二叔在他闺女厂子帮着看大门,等会儿咱就到她家。”
站在一片堆满石头、瓦砾,长满杂草的废墟旁边,妈妈说:“后来都搬走了?”
“是啊,后来盖新房的都去了新规划的那片,这片房基地太挤了。村书记要求盖新房必须拆旧房,所以这片地上只剩墙根了。”三舅指着一处只剩四面石头墙壁的房子说,“姐,还记得吧?这是咱家最早的房框,东面是老宝家,前面是万顺家,后面就是二婶家。咱家为了盖新房拆了房梁的料,用砖理的墙,这些石头用不上就没动了。”
“我记得,这是咱家的园子,以前咱妈妈种了几棵香椿树,老宝的老婆就嫌一棵树叶扫她家墙壁了,天天过来掰新芽,硬是把一棵树掰死了。”妈妈说,“那时候村里都是这些事儿。”
“现在还是,老宝的女儿和我差不多大,天天和村里人闹别扭。”三舅说,“不过我们都在城里住了,和大家也没什么矛盾了。”
“这座房子最后给谁了?”妈妈指着废墟一侧的大院子里的老式大房子说,“这是咱爷爷的三老婆那一窝,咱爷爷把最大、最好的房子给了三奶奶。”
“三奶奶的五个儿子关系一直不太和睦。”三舅说,“三奶奶当时被划成富农,遭了不少罪,憋屈得不得了,就在后院的香椿树上吊死了。五个儿子为了争这个房子闹得不可开交,现在就剩三个了,但是谁也不出面收拾,过两年就得塌了。”
“太可惜了!你们记得吧?我们小时候经常过来玩。”妈妈说,“三奶奶人长得漂亮,能说会道,对我们都好。”
“姐,看看咱爸分给我那老房子去吧。”三舅说,“去年才倒垄,是不能塌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拆迁。”
晚餐订在县城一家饭店中最大的一个包间,三个舅舅、舅妈和还在老家的孩子们都到齐了,三世同堂坐满了圆桌周围。东南北拿出预先准备好的红包交给妈妈,妈妈挨个发给孙辈的孩子们,孩子们纷纷说‘谢谢姑奶奶’,有的孩子还抱着妈妈亲,妈妈乐得合不拢嘴,顺手多给了一个红包,其他孩子见状纷纷过来抱着妈妈亲。
吃饭的时候舅舅们一直劝说妈妈住到他家,妈妈说要回李家村和二婶一起住,下午就说好了的。三舅板着脸说:“你这么多弟弟在这,你非要住亲戚家不让人笑话吗?再说村里哪有城里条件好?你这不是胡闹吗?熊猫,你管管你妈妈。”
东南北笑着说:“三舅,我可管不了你姐,她愿意住哪就让她住哪吧。我猜就是这样,所以我特意带着睡袋和妈睡炕。”
“买什么睡袋?花那个钱干什么?”妈妈说,“现在天气又好,被子都不用,炕上一躺,开着窗多舒服。”
东南北带着妈妈一起回到妈妈的二婶家不久,三舅就开车跟了过来,带着两床被褥、枕头、拖鞋,还特意买了脸盆、毛巾、牙膏和牙刷。
“三舅,我都买好了。”东南北说。
“没事,先留着,早晚能用上。”三舅说。
“老三,你这是干什么?”妈妈的二婶板着脸说,“嫌你二婶家条件不好啊?”
“没有,没有,二婶。”三舅说,“就是不想太麻烦你嘛。”
“麻烦甚么?”二婶说,“我一个人住,香儿过来陪我,我欢喜的。还打包了这么多菜,哪吃得了?”
简单洗漱了一下,妈妈回到炕上很快睡着了。东南北躺在妈妈侧边翻来覆去不能入睡,悄悄起身,拿着手机走到院子里。小土狗跑出了窝,“嘤嘤”叫了几声转了几圈后又回到了窝里,探出个头看着东南北。
东南北盘腿坐在平房的屋顶,环顾着漆黑、寂静的村子,倾听着飒飒的风声和各种虫鸣,仰头望着弯弯的弦月,给姐姐发了条信息:“你还能记得咱家下放时候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不过也没什么事儿,感觉过得很快。”姐姐回复信息说,“妈呢?还好吧?”
“睡了,睡在她二婶家炕上,鼾声很重。我睡不着,躺在屋顶上,还是热的。你记得小时候的星空吗?”
“你又被舅们给灌醉了?”
“一口酒没喝。”
“学乖了啊。下放时天一黑全家人就得猫在屋里,只听见狼嚎,还有心思看星空?”
“妈怎么办呢?总不能一直住在她二婶家吧?”
“先随她意吧,没准她过一段时间就住腻了。”
东南北回到北京不久,电话里听姐姐说妈妈让把她的一些东西寄过去,妈妈还让三舅找人帮她收拾三舅家老房子。
“看来妈妈是准备长住下去了,”东南北说,“但是不能住亲戚的房子啊,要不我们把那座大房子买下来,好好收拾一下,我们要是一起回去的时候也有地方住。”
“你不了解农村政策,农民的宅基地属于集体所有,不能随便买卖,只能买建筑物,而且只有用于自住的才可以翻新。”姐姐说,“各种麻烦的,你和房主签的买卖合同随时可能被宣布为无效合同。”
“无效也不怕。有艺术家在宋庄买农民房,花了大价钱翻建。后来房价越来越高,房主后悔卖得太早嫌卖亏了,就想把房子收回去。艺术家不同意,房主就起诉了。最后判下来是无效合同,但是房主要支付艺术家改建费用,房主不愿出,艺术家也不撤,就那么僵持着。”
“这还算好的,大多数无效合同纠纷就是物归原主,你就是建成宫殿也没用。你知道中国法律不是判例法,就是同一个案子不同法官可以判出不同结果,而且都合法。”
“那就先租个二十年再说。总之要让妈妈住在属于自己的房子里。”
“好,我同意,我出钱。”姐姐想了一下说,“你问问舅舅们吧。”
东南北打电话和三舅一说,立即遭到了他的强烈反对。
“那破房子都要塌了,白给我都不要。”三舅急切地说,“我们自己家的房子都空着,你们非要租别人家的房子,这让村民怎么说?好像我们不欢迎你们回来一样。再说这农村没法住啊,水质不好、厕所太脏、冬天没法取暖。”
“舅舅们几处房子结构不好、单体又小、左右都有邻居,以后怕有矛盾。”东南北说,“卫生间和取暖问题在装修的时候都考虑到就行。”
“那得花多少钱?赶得上在城里买楼啊?”
“妈妈不是喜欢李家村嘛,我们都喜欢有院子、有土地的房子。妈妈可以在院子里养养花、种种菜。”
“能吃多少?非要自己种?集市上刚从地里摘的蔬菜水果都是一两块钱一斤。”
“个人喜欢嘛,不是为了吃。舅,咱俩不争论了,反正我和我姐商量好了,我俩出钱整修那座大房子,你就帮我们租个二十年,租金一次性付清。我先设计着,等过暑假就开始装修,先别跟妈妈说。”
三舅无奈地说,“你们这些孩子净是胡闹,我先问问吧。”
过了一周,三舅打电话给东南北说,全部已经搞好了,合同他代签了,租金他也付完了。
“那片废墟周围的地我也想全部租下来,套上围墙。”东南北说,“咱家的老房框谁都不能动。”
“老房框就是咱家的,谁也不敢动。”三舅说,“别的有点麻烦,因为地上有很多村民私自种的树,还有小片菜园子,按照农村习惯,空闲地是谁先占了就属于谁。我和书记先沟通一下吧,其实给俩钱儿就行。”
在新展览策划报告中,东南北和主管阐述了《挪用》展的策划思路和意义。
他认为切尔西画廊属于商业画廊,不能不直面混乱的商业环境并且尝试改变它,毕竟切尔西的战略是站在艺术史高度来发现和推广具有更多具有艺术含量的作品。但是对于普通大众包括精英阶层对于艺术史的理解还是支离破碎的,在商业的操纵下,艺术品的质量和价格相互背离,也误导了消费者和收藏群里的艺术标准,这对切尔西画廊总体战略的实现是股巨大的阻力。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贾斯培·琼斯、杰夫·昆斯、德库宁、波洛克、安迪沃霍尔等波普主义、抽象表现主义和新表现主义画家作品,东南北认为《挪用》展览有很强针对性和假想敌。作为艺术史上经典作品,激发了很多艺术家的创作灵感,也有大量中国艺术家通过模仿、借用或转换西方现代主义以来的各种艺术语言、风格和主题产生了大量“作品”,催生了中国当代艺术的爆发式生长,如同制造业的广泛“山寨”化。这些打着“原创”招牌实质是简单复制的作品在中国大陆大行其道,一些艺术家头顶光环、招摇过市,且多数都在高等院校任教、任职,这对整个中国的艺术生态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从传媒的角度来看,对社会热点的关注和回应效果要比“自说自话”的形式更容易激起公众兴趣。
在征集国内作品参展时遇到了很大阻力,唐霜和东南北说:“你这个展览策划得很好,通过一个很独特的角度切入,帮助国内的观众更好地理解当代艺术作品。但是最大一个问题是,你使那些‘大腕’们的作品有剽窃之嫌,人家当然不愿意捧你场了,你知道艺术家最反感、最怕的是有人说他的作品像谁。”
“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啊。”东南北说,“我并不是要扯掉艺术家的遮羞布,一些作品很有艺术价值,也完美阐释了‘挪用’这个概念,我想我们应该告诉我们的观众。”
“观众们不一定能理解也不一定在乎,长期以来观众们都是从众如流,如果你让他们知道自己可能被蒙蔽了,他们反而会恨你。另外对于整个艺术界来讲,大家都心照不宣,互相捧才都有饭吃。如果你打破了艺术界的神秘感,让市场对艺术界失去信心、对艺术家敬而远之、不再购买和收藏艺术作品,这对艺术界不是一件好事。”
“我理解你说的意思,在金融界也是一样。因为我们股票市场是只有不停地涨大家才有钱赚,政府、机构、股评家、媒体、庄家、大户都会唱多,这是种‘共谋’。但是企业上市的时候就已经透支了未来的利润,而且很多国有企业本身效益就不好,借上市脱困。“共谋”的目标就是忽悠老百姓把他们的养老金、医疗金、教育储备金及仅有的积蓄入市,然后全部收割走,股市开始暴跌。”
“老百姓不明白股市有风险吗?”
“老百姓信政府、信媒体、信权威啊。但这都是老百姓的错吗?因为从来没有人教他们信自己,也从来没有人把这些真相揭示给他们看。”
“我也知道,熊猫。”唐霜闷着头说。
“我们的艺呼就要做这件事情,通过公开的评论和比价还原艺术品真正价值,让优秀艺术品贵得值得,让普通艺术品回归到可见成本和合理溢价,让消费过程变得透明。”东南北说,“我觉得这才是促进艺术市场繁荣的最有效且唯一的方式,互联网时代,我们还能垄断全部信息吗?”
“那你的艺术基金不也是在利用信息不对称在炒作吗?”唐霜皱着眉头说。
“是的,原理一样,但这种炒作是符合目标市场需求的。关注大名家作品的人和普通市民通过股市追求财富不一样,他们是把艺术品作为一种炫富手段、社交方式、个人虚荣心满足和企业形象的宣传。我的导师说过一句话‘艺术是富人用来歧视富人的工具’,我们得提高工具的性能。”
“被你绕糊涂了,好像有道理,又好像是诡辩。回到展览吧,如果这些‘大腕’抵制你的展览,缺少了那些比照对象,你准备怎么办?”
“我只展经典作品也可以啊,比照作品可以通过评论文章带出来。我们的目标就是培养真正热爱艺术、有欣赏、有鉴别的那一群人,陪他们一起成长为收藏家。”
“熊猫,我的亲弟弟,你这是要以整个艺术圈为敌啊。”
“霜霜,我不需要讨好艺术圈。”
“我也可以挑几件我们代理的作品和大师面对面。”东南北说,“《最后的晚餐》是壁画我们搬不过来,但是挪用《最后的晚餐》图像的不止曾梵志一个人。桑格妮刚完成一件作品,是用光栅原理制作的,耶稣和他的门徒都是她本人装扮的,从不同角度可以看到不同化妆、服饰和表情,让我一下子联想到女性在男权社会里的挣扎、迎合、虚伪和矫饰,这件作品就很有力量。”
“还有很多不知名的艺术家作品也很有力量,但是他们没有机会展示。”唐霜说。
“我给他们机会。”东南北说。
与唐霜的态度截然相反,沈雨晴坚决支持东南北“开战”,她说:“不用那么隐晦,什么‘挪用’、‘借鉴’、‘再创作’’?就是‘山寨、就是赤裸裸地抄袭、剽窃!有艺术家出重金找我写文章吹捧,我看到是这类作品后直接将艺术家‘拉黑’!”
“谢谢雨晴。”东南北说,“有你这个并肩的战士,我就打下去,背水一战。”
为了帮助观众更好地理解作品,东南北让员工们制作了详细的作品标签,除了介绍作品的基本信息,还详细地介绍了作品产生背景、风格、流派、主要特征、主要艺术家和其他作品,包括对后世艺术家的影响。同时将作品图片和相关信息全部放到画廊主页和个人网络空间连载,并组织了众多写手炮轰美术界“山寨”、“注水”、“假唱”、“流水线作业”和“剽窃”。
《挪用》展览开幕后不久,同事转给东南北一篇网文,题目是《“打倒”被打倒的》。文章针对《挪用》展览中呈现的数幅西方现代主义时期的“POP”风格作品,分析了田广义的《打倒》系列作品,他的作品以版画形式呈现,强烈的“文革风”画面加上流行的商业符号,如“可口可乐”和反差很大的文字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
实际上田广义的作品并没有产生“POP”风格作品的深意和力度。因为同样是可口可乐,但在当时的中国还是‘奢侈品’,而“POP”风格艺术家将通俗的、时下的、廉价的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画面直接入画,是为了批判过度商业化和消费主义。但是一些西方知名商业品牌在当下中国确是一种发达资本主义符号,在“文革”中“打倒帝国主义”的语境下已经被“打倒”,他们卷土重来了吗?那么田广义这一系列借用西方过去时艺术手法创作的“了无新意”的作品究竟想说明什么?田广义的艺术成就到底在哪里?田广义的作品价格为什么那么这么高?他的“出名策略”是什么?
文章对四个问题给出了不同解读,但最后并没有做出结论。
东南北让同事将原贴引用,并将四个问题的解读做成投票贴发在切尔西画廊的各个公共信息平台上,首先让员工发动所有社会关系参与投票,然后另开新贴、准备好素材随时跟帖保持热度。
过了一段时间后,东南北又参照《“打倒”被打倒的》的文章格式从参展作品中寻找典型作品与中国当代“当红”艺术家的作品对照撰写了几个帖子用不同的用户名和网路ID陆续发到了网上,然后又从相反的角度给予激烈的回应,随即引起了一系列的跟帖和仿帖。
随后东南北动用媒体关系客观地报道了整件事情,从正面宣传《挪用》展览的社会效应,吸引了更多的参观者。
同事又发给东南北一篇网络文章,特别说明是和《“打倒”被打倒的》同一作者,文章标题是《谁最早发现了微积分?是牛顿还是莱布尼茨?》。
文章开头就摆出了关于微积分最早发现者的世纪之争,从时间上是莱布尼茨早于牛顿一年发布了微积分原理,但是牛顿却说他更早发现了,只不过是因为他觉得这个成果太微不足道,所以没有急着公布。
文章随后话风一转,拉出了六幅中国当代某个艺术家的作品和六幅欧洲艺术家的作品,仅从画面上看,就有接近90%左右的相似度,不仅是主题、构图、色调,连笔触都很接近。这六件作品的原作东南北都在比利时一个小城的画廊见过,并且在博客上介绍过。
文章最后写道:“在公元前八百年到公元前二百年时期,人类历史上几乎同时出现了伟大的哲学家、思想家,老庄、孔孟、释迦牟尼、犹太先知和古希腊的哲学群贤。我相信他们几乎不可能预先商量好‘搭乘同一班次高铁’,一定是有一种人类共通的东西促使了不同文明在发展到一定阶段必然产生关于生命的哲学思考。但是在现代通讯条件下,终南山隐士也可能迷上霓虹国的女优,我不相信中国的艺术家没有见过欧洲艺术家的作品就能创作出如此高度相似的画面,然后尘封了很多年后才拿出来发表,只因为他认为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作品。如果是,他应该标出‘微不足道’的价格。”
东南北进入了作者“鱼太后”博客空间,头像是收藏在MOMA的夏加尔作品《生日》中一对在空中漂浮着接吻的男女,所属地区是西班牙。
他用了一个通宵浏览了所有“鱼太后”的文章,第二天告诉助理询问下“鱼太后”是否愿意成为切尔西画廊的特约撰稿人。
过了很久,东南北又想起此事追问助理,助理说:“‘鱼太后’后来回复了一个字:‘不’。”
截至2015年毕业季,兮廊共收购了近2000幅几十所高校艺术专业毕业生优秀毕业创作,并和其他毕业生作品全部上传到艺呼网进行测试,不久网站正式上线。
在艺呼正式上线后第一次全体股东大会上,一致通过注册“上海艺呼艺术有限责任公司”,注册资金三百万元人民币,注册地为普陀区的一个创意园区,办公地址为兮廊。晓岭任公司董事长,杜俊康任公司总经理,东南北挂名公司艺术顾问。
晓岭将前期网站开发的费用结算了一下,几乎用光了所有股东的初始投资。经过一番讨论,大部分股东同意再追加总额为五十万的投资用于网站的前提推广费用。“未来大师艺术博览会”作为艺呼网站的推广项目,所有的费用由艺呼公司承担。
东南北为未来大师艺术博览会设计在北京、上海、深圳三地同时开始线下展示,关于作品的基本信息和介绍采用手机扫描作品标签上二维码的方式,连接到艺呼网站上具体作品的详情页面,可以发起评论、寻求估价及相似图像搜索,如果有意购买的话,采取线上成交、后台配送的方式完成。
股东会上同时决定全部采用网络媒体进行宣传,东南北随后拉出了一张三十名网络“大V”的名单,全部都是和艺术有关的自媒体,多数帖子的平均阅读量都在五万次左右,少数帖子阅读量在“十万+”。东南北和团队组织了丰富的素材交给大V,分别支付八千到两万的费用。经过讨论,未来大师博览会将作为一个年度固定的活动,首届主题为“众生平等”。
古丽租用了园区内最大的一个公共空间用来展陈适合上海市场的作品,开幕式当天,东南北正在宋庄的一个美术馆里布展时接到了古丽的电话,她说:“猫哥,怎么办?我们园区外的巨幅招贴被街道和城管联合执法要求我们撤下,理由是‘众生平等’这个词违反相关规定,但他们又拿不出什么具体文件。我们不想撤,他们就要强拆,我们就报警了,警察过来后询问了情况后把我叫到了派出所聊了很久。期间员工打电话告诉我招贴已经被拆下来没收了,我们还要再做一个挂上吗?”
“我操!真是颗‘玻璃心’。”东南北说,“参观展览的人多吗?”
“目前不多。”古丽说,“但他们的人倒是挺多的。”
“他们在干嘛?”东南北说。
“也没干嘛,就是在展厅门口转来转去,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我们的大宣传彩页。”古丽说,“我们没按程序申报还是我们得罪什么人了吗?”
“你要是正常申报,就会发现很多部门都有资格审查你,最后九成是通不过的,要不就一直拖着,而且你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东南北说,“我们没得罪什么人,最大可能得罪的就是政府,因为我们刺激到了他们的敏感神经。但是只要不封展览,我们就该干啥干啥,放心不会连累你。”
“哥,我不是担心连累我,我只是担心我们花了这么多心血白费了。”古丽说。
“做过就有意义。”东南北说。
一个月下来,免费的“未来大师博览会”三个展场的观众数量加起来不如切尔西画廊一个200元人民币门票展览的观众数量,成交量为十位数。
东南北在股东群组里如实通报了展览情况后又发了一句话:“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大家一时没有回复,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一个股东先回复了一句:“你那些软文贴的阅读量都是多少?”
东南北回复说:“平均都在三万以上,最高的有五万多,平均按照四万算,每个帖子共有一百二十万的阅读量。即使所有帖子的读者有20%的重叠率,‘未博会’信息的覆盖面大致在八百万人左右,按照逐步衰减规律,至少应该有八十万人参观展览、有八千人关注作品,最终成交八百件,实际付款五百件。”
“扫码关注的人又多少呢?”股东留言问。
“问问晓岭。”东南北留说。
九点多的时候,晓岭发了一条信息:“班长,诸位股东,我们抱歉地通知,您关注的网站这一个月内新增用户数量不足一千。”
“意思是只有不到一千人通过扫描作品标签进入网站?”一个股东留言说。
“全部。”晓岭留言说。
“班长,你听说过一种从天而降的掌法吗?”晓岭留言说。
“如来神掌?”一个股东回复说,“都啥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你知道几乎所有电商都会‘刷单’的吗?”晓岭留言说,“这也是我们科技公司的一块收入来源。”
“你的意思是大V们也是刷出来的阅读量?”东南北留言说,“不至于吧?有两个还是我高中的同学,高级记者,这不是明摆着的诈骗吗?虽然刷单商业模式很成熟,路径、手段很简单,但他们毕竟还算知识分子吧?就为了赚点广告费?太轻贱了吧?”
“主席也是人啊。”晓岭留言说。
“怎么验证?”一个股东留言说。
“我们权限不够,但都心知肚明。”晓玲留言说,“真想验证也不难,找平台运营商里的熟人一调用户数据就知道是不是‘注水肉’,“班长不也是大V吗?”
“我的帖子平均阅读量只有一千左右,几百阅读量的也有,但是我的文章太小众了,只有专业圈里人看。”东南北留言说,“我从来不需要刷阅读量,我也不关注粉丝多少。”
“那是因为你不想赚广告费。”晓岭留言说。
“我们的网站要不要‘刷单’?”晓岭留言说,“这就跟上市公司财务报告做假性质是一样的,投资者也知道,他们也希望数据好看一点,以此来换取市场溢价。”
“看大家意思吧。”东南北留言说,“我还没拧过劲儿来,我弃权。”
股东们最后决定通过刷单来提高网站人气,一边测试一边优化网站使用体验,同时申报各种政府的文化基金扶植、开始寻求风险投资。
一周后,东南北最后修订了杜俊康团队提交的融资计划书,上传到融资网站上后不久,就接到了投资人的现场考察意向。股东们在群里商议了很久,精心设计了路演流程,并按照投资人可能提到的一些问题准备了各种数据和图表分析和答案。
几轮投资人考察下来都没有什么结果,股东们一起分析可能的原因,汇总起来大体有三方面:
- 艺术市场不成熟,尤其是单件价格在五千元以内的消费类市场尚处于萌芽状态。
- 艺术品属于非标准化产品,定价不规范、过程不透明,严重影响购买意愿。
- 艺术品市场盘子太小、增长空间有限、炒作题材不足。
直到十一月份,才接到区政府通知参加2015年度的市文化基金扶植项目的评审,股东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由晓岭、杜俊康和东南北一起“重装”参加评审会,东南北于当天从北京直接赶到了评审会现场。
会议休息厅四周的沙发上围坐着人,一个个申请团队都在悄声讨论着,几组媒体人在采访。东南北等三个人登记完之后问了下进展,走到自助茶点台边等候通知,不时有新的申请团队出现在电梯厅。隔一段时间,三间会议室里陆续走出申请团队,又换进去一批,出来的团队成员表情都很复杂。
一个多小时之后在工作人员引领下,东南北随着晓岭和杜俊康走进其中一间会议室,中间空地摆满花草的椭圆圈型会议桌后面坐着一排评委,面前放着茶水杯。东南北坐下后扫视了一圈,突然发现高峰坐在对面评委靠边位置,东南北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杜俊康演示结束后几个评委还在低着头看报告,有的评委端起了茶杯和其他评委交流着目光,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评委又翻了下打印稿后抬起头说:“你们怎么避免假画?”说完后和旁边的评委低声交流了一下,两个人频频点头。
“我们不存在假画问题。”杜俊康说,“艺呼的商业模型建立在‘消费升级’概念上,面向中产家庭提供低价的艺术品用来装饰空间,选择的作品全部是当代在世尤其是年轻艺术家的作品,平均价格在五千元以内,网站上有创作者的全部作品信息。我们网站支持艺术家本人‘开店’、代理人和经纪人‘开店’,我们也会‘自营’一部分,通过代理或者代售的形式获取作品进行销售。”
“艺术品不同于普通商品,可能用户想看实物,你们怎么解决?”另一个评委问。
“我们判断初级消费用户不会太在意是否看到原作,毕竟是一件消费品,而且我们在网站上放置了数幅作品的高清细节图,如同看到原作。”杜俊康说,“但我们会与一线城市的著名酒店及商务空间合作,将欲销售作品就近陈列在合作伙伴的空间中,用户可以现场观看,入住酒店的客人也是我们的潜在客户,这也是网站的引流方式之一。另外一个入口是用户随手拍照上传艺术品图片或实物然后登录网站寻求估价和评论,我们正在开发移动客户端应用程序,这也是我们申请扶持资金的主要用途。”
“赢利点?”高峰问。
“第一是佣金,因为采用的是轻资产模式,所有在售作品都是艺术家本人或者代理机构上传,没有资金压力和库存压力。”晓玲接过话说,“第二是广告费,我们会有偿发布各种展览等艺术活动信息。第三是衍生品销售收入,我们会通过分析后台数据找到用户的需求,与艺术家签约,授权复制限量作品、开发衍生品销售,第一目标市场是企业的商务礼品采购。”
“现在网站的注册用户数和成交量怎么样?”高峰问。
“已注册用户接近五万名,每周大体按照百分之一的速度递增。”晓岭说,“目前日成交量三十单左右,呈稳定上涨状态,一方面和用户数增长有关,另一方面同一用户开始重复消费。我们预估一般三房两厅的家庭空间对艺术品的总需求量在八幅左右,别墅空间在三十幅左右。如果参照房地产的数据,我们潜在的家庭客户规模在八千万左右,将产生十亿件左右首次艺术品消费需求、形成两万亿左右的市场规模。”
晚上,高峰打电话给东南北说:“你这个项目是好项目,互联网+、消费升级、轻资产、移动互联等都是时下流行概念。但是对于政府文化基金来讲不够吸引人,他们也不太懂,他们更倾向于扶持一些‘面子项目’,效果立竿见影,比如符合宣传部基调的‘红色项目’。如果作为风投项目,报告中缺少对未来市场的‘合理’预估和国外对标案例介绍,还有可观的数据测算。你们是否愿意与风投接触?我可以帮你找找主要投文化项目的风险投资人。”
“当然愿意,多谢兄弟!”东南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