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县委副书记（026）

时光倏忽而过，转眼进入到深秋时节，这是整个渤海省最美的季节。

这天一早，市委书记张春阳的秘书韩帅给唐旭打来了电话，告诉他说，齐都县下周将要举办首届“黑牛节”，齐都县长牛树军拟邀请他们几位老朋友前去指导工作。

唐旭心里明白，所谓指导工作，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领导们之间就是想着借工作的名义聚一聚，联络一下感情。前阵子忙于整顿全县机关干部工作作风，着实让他大伤了一番脑筋，现如今手头的工作逐渐理顺，也该出去放松一下心情了。

唐旭在电话里很痛快地答应了韩帅，他笑着对韩帅说：“这个牛县长果真是牛得狠啊，越来越会巴结市里的领导了，一双牛眼就只会向上看，哪里会把我这个代县长放在眼里？”

“你这个唐旭，都干上了县长，嘴巴就是不饶人，就为这点小事吃醋吗？他先给我打来电话是不错，我问他还想请谁，他说一定要叫上你，还有你的同学、交通银行的商卫东行长，还有你们那个小师妹、市委组织部的刘莺科长。我告诉他说，我也是好久没和你联系了，还是我给你打电话吧，就这么着，我给你打的电话。”韩帅说。

“哈哈，老牛给你打电话，我才不会吃醋。”唐旭听说商卫东和刘莺也在被邀请之列，心里倒是有些奇怪，这个牛树军，怎么就会知道他和商、刘二人之间的同学关系呢？

其实这确实是个巧合。

齐都县搞黑牛节，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提升齐都的知名度，更重要的还是为了招商引资，各大银行行长都在被邀请之列。当下，各地对招商引资工作都有排名，省里对市里有排名，市里对区县有排名，区县对乡镇有排名。为了完成这些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各级各部门可谓使尽了浑身解数，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几乎是到了无孔不入的境地。

牛树军特意列出了市里各家银行一把手的名单，摆放在桌面上，以齐都县县长的名义亲自打电话发邀请，确认能来的，就在名字上面打个勾。来不了的，就想办法，一定得把他们请了来。

牛树军跟商卫东以前并没有什么交际关系。一开始，商卫东只是想安排个副行长来捧个场。可牛树军知道，涉及到几千万甚至是几亿元的重大项目，副行长根本就没有这个话语权，就想着一定要请商卫东亲自出面。于是，牛树军找到交通银行齐都县行的高行长，这个高行长给牛树军透露了一条重要线索。一次去市里开会的时候，商卫东正在做着重要讲话，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按理说，在如此重要的大会上，商卫东是不应该接电话的，但商卫东还是接了这个电话，并听到他在电话里称呼对方是“老同学”，挂掉电话之后，商卫东抱歉地说：“对不起，市委王宏礼书记秘书打来的，这个电话一定要接。”高行长说，那个时候王宏礼书记的秘书，应该就是现在清河县的唐旭县长。

果然，牛树军再次给商卫东打电话邀请的时候说：“商行长，你的老同学唐旭，对，对，就是清河县的唐县长，届时一定大驾莅临，唐县长特别嘱咐让我务必请动你，说到时候要跟你一醉方休。”牛树军是知道唐旭酒量的，因此故意抛出唐旭的强项，显示他跟唐旭之间特殊的亲密关系。

商卫东不明就里，听说唐旭指名道姓让牛树军喊上自己，就问：“这个唐旭，都干到县长了，怎么还像过去那个喝法。那他说没说叫上刘莺？”

锣鼓听声，听话听音。牛树军是什么人啊，立马反应过来：“那当然是一定要请的，这不，我第一个就先给你打电话。”

放下电话，牛树军怕这事闹得穿了帮，就赶紧给韩帅打电话，向韩帅讲述了实情，让韩帅无论如何给自己个面子，邀请唐旭和刘莺前来。他倒不是担心请不动唐旭，而是担心请不动刘莺。毕竟，这个黑牛节是县里的事情，跟市委组织部没有半毛钱关系，尤其是组织部门特殊的工作性质，贸然邀请刘莺肯定会让对方产生警惕性。韩帅是现任市委书记的秘书，由他出面邀请，那力度可就不一样了。

一切办得妥当了，牛树军喜滋滋地想，这可真是“搂草打兔子”，不仅请出了商卫东行长，还请到了市委组织部干部科长，这可是意想不到的重大收获。

齐都县举办的首届黑牛节还真是狠下了一番功夫。根据当下的形势，各地都是尽可能地压缩办节项目、办节规模和办节支出，但齐都县作为中国北方养殖业基地，从国外引进的布莱凯特黑牛已经逐步形成了养殖规模和产业化运作，并建立起一整套“基地+公司+农户”的养殖模式。这种黑牛的肉质好，身价高，饲养过程中还要严格控制牛的饮食，根据黑牛的不同生长期精选不同饲料，合理搭配营养，定时喂养、定时饮水、定时播放音乐，定时对黑牛的腹部和脊背进行按摩，使黑牛的皮下脂肪更为均匀。一头布莱凯黑牛的价格是普通黄牛的好几倍，在当地逐渐成长为一个新兴特色产业。但随着黑牛产量的逐年加大，供销矛盾也逐渐显露出来，从十年前的供不应求转而出现了供需过剩局面。齐都县委县政府审时度势，决定举办黑牛节， 扩大齐都黑牛的知名度，大力推广黑牛品牌销路，让黑牛给齐都县当形象代言牛，为县里的进一步招商引资铺路。

县长牛树军对县委书记陈涛说：“我们党历来强调实事求是，反对形式主义、本本主义，不搞一刀切，我们举办黑牛节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增加农民收入，不请大腕，不请明星，所有节目全都由县文化馆精心组织，也可以说是自娱自乐，邀请的也多是全国各地养殖业负责人、大型商超代表，难道这样也是犯错误吗？如果这样也是犯错误，那么出了问题，我顶着。”

果然，举办黑牛节的设想一经报到省里市里，就获得了批准，并允许冠以“中国（齐都）黑牛节”的名号。

红叶深秋凝景象，蝉噤荷残偶见霜。寒露这天，首届中国（齐都）黑牛节如期举行。一天的流程下来，牛树军等县领导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因为提前了解到一天的安排，韩帅和唐旭、商卫东、刘莺几个人只是象征性地参观了半天的时间。午饭过后，就由商卫东亲自驾车，来到位于齐都县东北的芦花湖畔，泛舟在波光粼粼的芦花湖上。

四个人海阔天空，东拉西扯，不觉间说起了十八大之后的官场地震。刘莺在组织部门工作，不愿意谈及这些敏感的话题，便借口怕晒太阳提出上岸。小船就近靠到岸边，唐旭陪着刘莺上了岸。商卫东则陪着韩帅继续泛舟。

漫步在芦花湖畔的丛林之间。一阵微风吹来，能够感受到一抹秋意带来的凉爽。换上了一身粉色的运动上衣，刘莺显得格外精干和亮丽，下身是紧紧裹在身上的运动裤，一下子把寻常难以见到的曼妙曲线勾勒出来，惹得唐旭眼热不已。

刘莺突然打破静谧，轻轻地说了一句：“唐旭，我半年前离婚了。”

听闻此讯，唐旭如雷轰顶，当场呆住了。

尽管他们从儿时起就非常熟悉，当之无愧的青梅竹马，上学时也互有好感，唐旭默默地喜欢了刘莺那么多年，默默的接近她，默默地守护她，把她封为自己心目中的女神，两人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谈起自己的婚姻状态。

对于刘莺的婚姻，唐旭一直以来，与其说从没有问过，不如说是刻意地回避着，不敢提起。对于刘莺的丈夫吴世轩，唐旭只是听说，却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在任何场合见过。

事实上，刘莺和吴世轩的婚姻早已是名存实亡。刘莺甚至已经记不清楚，上一次与吴世轩见面是在何年何月了。这么多年来，吴世轩在外地搞房地产开发，一开始还往家拿钱，隔三差五回来一趟，后来事业越做越大，钱越挣越多，心思就痒痒了，有投怀送抱的女人也来者不拒，后来发展到在外面偷偷摸摸地包养着小三姘居。偶尔回家来一趟也就是在床上挺尸，打电话，看手机，完全身在心不在的样子。他在十几年前就给自己和儿子吴小欣办理了美国投资移民，拥有中国公民和美国公民双重国籍的身份。办下来了就先把儿子吴小欣送到了美国读书，上寄宿式私立中学，说是为了让儿子从小接受国外贵族式教育。他则继续留在这里挣钱。对于吴在外面的事情，刘莺早已经不再过问了，而是任由着他折腾，她也好落得个自身清静。

刘莺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生在一个传统的知识分子家庭，爷爷早年投身革命，父亲和叔叔受爷爷影响，从小就学习成绩优异，立志报效国家。家里人不是在政府就是在教育系统上工作。刘莺从小接受的完全是正统教育，一直顺风顺水，被爸妈哥哥呵护有加，一贯成绩优异，是那种家长会上次次被老师拿出来表扬，然后被家长们羡慕的“别人家的孩子”。比如唐旭从小就没少被爸妈提溜出来和刘莺比比，就算是挨了骂，唐旭心里也是美滋滋的。上大学后，刘莺一直沉浸于学业之中，几乎年年获得系里的一等奖学金，作为才女加美女，她身边自然少不了仰慕追求者。

吴世轩是比刘莺高一级的学长，又是学生会干部，虽说学习成绩不怎么样，但在拉关系、走后门方面却显现出专长。那一年，当他遇到才入校的气质不俗才貌俱佳的刘莺的时候，一双眼睛都直了。他跟踪了刘莺一段时间，没有发现她身边有什么男生，又找刘莺班里的女同学打听她有没有男朋友，女同学推脱说和刘莺不熟，不清楚实情。确实刘莺常常形单影只，也不怎么在不同宿舍间串门儿，横竖怎么看也不像有男朋友。吴世轩就放心大胆起来。

吴世轩利用学生会干部的身份费尽心机接近刘莺，展开了猛烈进攻。他制造了各种场合中的偶遇，先在刘莺面前混个脸熟，再主动问要不要交朋友。刘莺一开始看不上吴世轩这样的小混混，尽量远离他。刘莺其实同时有不少仰慕者追求者，暗恋的，校内的，校外的，通信的，来访的。只要是发现谁接近刘莺对她表示好感，吴世轩都会在背后搞些小动作。为了追求刘莺，吴世轩发挥了死缠烂打的攻势，在多次遭到刘莺的拒绝之后，甚至以自残相逼，赤手空拳地打树，砸玻璃，善良单纯的刘莺看到血淋淋的样子立马心软了，答应先试着与其交往。

从那以后，吴世轩就公开散布他与刘莺恋爱的消息，并且发挥“牛皮糖精神”，无论刘莺走到哪里，他都会跟到哪里，帮她教室里占座，餐厅里打饭，图书馆自习室里陪读。刘莺慢慢接受了这种鞍前马后的陪伴。时间长了，似乎吴世轩在刘莺面前怎么也甩不掉，成了日常的一部分，哪天见不到反而觉得少了什么。周围的老师同学也常常看到他们形影不离，早把两个人看成了一对儿校园情侣。

刘莺大学毕业以后回到市里工作，吴世轩主动找上刘莺家门和工作单位。刘莺的家人一开始并没看上这个腆着脸的上门女婿，但是他们非常开明，坚持儿女婚恋自由，不干涉孩子的婚恋，只说尊重女儿的选择，听从女儿的意见。刘莺身边也没有别的帮她拿主意的人。她也常常困惑这一点：“结婚是找个爱你的人，还是你爱的人呢？”

刘莺心底里是一直思念着唐旭的。 她从内心深处喜欢唐旭那样含情脉脉注视着自己的专心和专注。唐旭从小就和自己是好朋友，记忆中从来没有惹自己生过气或着过急，对自己总是温文尔雅，照顾有加。他心地善良温和，多才多艺，读书多，记忆力好，讲话总是旁征博引，谈吐不俗。因为练过书法，他写字极为漂亮，文章也富有文采。刘莺感觉在唐旭面前可以放松做自己，可以保留自己女孩子天真单纯的一面，无论怎样，唐旭看自己的眼神都是温柔的，带着赞许和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