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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封

第五十一封

博客

Helen:

我们上一次于初冬对谈了一下各自的闺蜜,转眼便已是初春时节。

好想用广东话跟你说一声新年好!差不多是“SIN尼吼”这样的发音吧。不过2024年的元宵节都已经过去了,新年早已落下帷幕。一年又过去了,一年又一年。很多人说,年年难过年年过。如今,一家人齐齐整整地过了一年又一年,就该心存感恩。

我应该跟你说过的,我曾经在北京一家港资的影视制作公司里工作了很久。当时这家公司的CEO就是香港老牌乐队“温拿五虎”里打鼓的那个仔。去年年底火爆全网的电视剧《繁花》播出后,“温拿五虎”重启在上海的演唱会,我从一些短视频里看到他们在阴冷潮湿的上海,借助钟镇涛在《繁花》里饰演香港主厨的这个噱头,于最新的打卡圣地黄河路上大做文章,为演唱会预热。那也叫路演吧。每一个老爷叔都演的很卖力,皱纹里洋溢着热情、渴望与不甘。分别解读一下,热情是艺人在某些特定场合的天然属性;渴望里则装着“此时不来更待何时”、“时不待我再捞一把”的味道;至于不甘么,最好解读:谁还能那么心甘情愿的老去,尤其年轻的时候金碧辉煌过。

不过这是我自己略显阴暗的解读,说出来与你分享,哈哈。据说呢,演唱会现场还挺火爆的,很多老阿姨老爷叔们和这只“五虎”双向奔赴。挺好挺好,这里肯定有我这种人没能体会到的情怀。

《繁花》的小说我一年前读过了。王家卫在小说给予的时间长河里截取了短短的一个横截面,集中也极致了一些人物的性格,比如汪小姐在电视剧里如此的鲜明、酣畅,在小说里是没有的;同时,也创造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爷叔。我是有点深感游本昌老先生的不容易,想想一个九十岁高龄的老人要泡在最能折磨人的剧组里长达三年之久。

我自然也是看的沪语版,自然是因为沪语版的道地。关于电视剧《繁花》,其实我只有一个感受要与你分享。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很多年轻人看完之后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上海,完全就是香港嘛,王家卫就是拍了一个港片。我听到这样的议论还是有些遗憾的,我觉得这里有一个很大的误会。因为《繁花》里的上海就是上海,当然没有当年的电影《股疯》那么地道。但可以说,那基本上就是1990年代左右中国大陆的一个缩影。怎么形容那样的缩影呢?这样说吧,在那个远去的光影里,我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一种热气腾腾。

1987年春天,当阿宝即将被锻造成宝总的时候,中国中央电视台第一次通过电视向全国转播了维也纳新年音乐会,那是古典音乐爱好者第一次的狂欢节。在许多家庭还没有电视机的时候,很多发烧友通过收音机的调频立体声收听了那一次的转实况播。

同年五月,中国的四大古典名著之一《红楼梦》历时三年,被搬上银屏造成了万一空巷的收视盛况。这种盛况被后来的《渴望》、《编辑部的故事》和《我爱我家》一直延续到90年代中期。而1994年,中国摇滚乐在香港红磡体育馆登台亮相,窦唯、张楚、何勇,彼时的“魔岩三杰”炸裂了整个红磡。而至于大量涌入的外来电影、书籍和思潮如海浪一般一遍又一遍冲刷着人们的视觉听觉和触觉,人们的大脑随大海的波涛汹涌而迅速更新迭代。经济生活更是比精神生活早一步辗转腾挪翻天覆地的变化着。

那时候,是真正的充满了可能性的时代。你可以继续吃你的大锅饭,你更可以“下海”去搏击风浪;你可以发牢骚发脾气这也看不惯那也瞧不上,但你基本不会被人检举揭发以至于说话只能对暗号,你只需要为你自己的任性承担后果。在这样的气象里,人会变得有希望有力量。尽管一部分的野蛮生长势必会带来后果,但这样的气象里到处都是金钱的味道、恋爱的味道、欲望的味道、甚至自由的味道,也就是人的味道。这样的气象,像极了《繁花》里的汪小姐,鲜活、淋漓。

但也不必留恋过往。

我在元宵节之前读到“押沙龙”最新的推文,他谈到自己的心态这些年在逐步发生变化。那些变化,他说的隐晦,但能同频到他的人也感同身受。我特别同意他说的一段话。

“世界太复杂,时代太浩瀚,我看不透也猜不出。我只能守着普通人的立场,相信微小的光,相信平凡的善,相信不管外界如何起伏,对的终究是对的,错的终究是错的。”

是。对的终究是对的,错的终究是错的。历史会给出答案。或者,它给不给答案也根本无所谓,因为就是这句话,对的终究是对的,错的终究是错的。

上海继续阴冷潮湿,春天的影子还有些远。我回到机构继续我的那份工作,守着一个普通人的本分每天来来往往。我从菜场买了三支粉色的多头百合,她们悄然绽放、芳香四溢。我打开电视机搜索到朋友推荐的陈晓卿的最新美食纪录片《我的美食向导》。

我觉得陈晓卿极其聪明也很幸运。当然作为一个纪录片导演的甘苦只有他自己知道,我说的聪明与幸运是美食这个切入点实在是太美好了。嗯,美好,这是陈晓卿吃到美食的时候通常会有的评价。这一次的纪录片里他亲自出镜,常常美味一入口,他就会有很多的形容词:比如,辣的真澎湃;比如,现在口腔里波涛汹涌;比如,嗯,这应该最大限度保留了食材的分子结构,仿佛立刻回到了《舌尖上的中国》——他的最著名的代表作。

美食,无论世界多么风雨飘摇,只要有一丝可能,它就一定会落地生根开花结果,具有相当稳定的内核。同时,美食不仅仅只是美食,作为一个优秀的记录片导演,我们在美食的不同风味里可以品味到太多的历史、人文、政治、经济,其浩瀚与深远,远超想象。

好了。明天要给我家的小少爷做一道黄焖鸡。让我试着用陈晓卿美食纪录片的风格,写一下这一道我常做的家常菜的食谱吧!

黄焖鸡据说是山东济南一道鲁菜的传统名吃。鲁菜的风味一向咸鲜口,并不精致,但用中国人对美食最朴素的评判标准来看,它,下饭。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年,吃到可口下饭的美食似乎比吃到精致讲究的食物更加重要。

去菜场买回来一只二黄鸡。将鸡洗净切块,入凉水。此时的水中一定要撒上一把花椒、放入几片生姜。花椒随着凉水的升温与沸腾,渐渐散发出一种椒麻香,它们和生姜一起协同作用,有效剔除了二黄鸡本身的腥气。另起油锅,待油温升起,厨娘果断放入大段儿的葱白、大片儿的生姜、以及成瓣的大蒜、两到三颗干小米辣和半颗红洋葱,猛火爆香之际迅速下入焯好的鸡块儿,不停地翻炒,让佐料与鸡肉充分融合,直到不分彼此。下一步,便是调味儿。黄焖鸡的口感在此一举:均匀烹入少许黄酒、配以少许生抽后,放入适量的黄豆酱。一勺两勺三勺,瞬间酱香扑鼻直捣厨娘的鼻腔。然后,加入之前泡发干香菇的水,再加入切好的土豆块儿、泡发的干香菇,和青红彩椒。余下的便交给时间……

哈哈,戛然而止吧!期待你的回复。

                                                                                        JIN  2024年2月29日

Jin:

看到你上封信的最后一句,我果断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对我这个重度江南美食的爱好者来说,你在美食纪录片的带领下描述的鲁菜黄焖鸡,还着实感染了我!下次有机会我也要分享我的食谱,我们可都是资深厨娘呢!

但这一次,我最想跟你聊的还是《繁花》。虽然繁花已开过,但我还没有机会有感而发。加之,我们向来也不蹭热度,所以想到哪里便要说到哪里。

或许是到了这个年龄就容易怀旧,《繁花》的光影美学像一幅幅唯美的老照片,很有回忆杀的感觉。我喜欢《繁花》并不是站在专业评论的角度,单纯就是《繁花》塑造的角色,情节让我有很多共鸣。

比如爷叔,他讲话的口气、腔调和的口音像极了我的祖父。其实,撇开爷叔在剧中造就阿宝的功能性不谈,上海滩是有很多这样的爷叔的。他们平时注重仪表,即便是物质匮乏的年代,都会把自己收拾得非常体面。在有限的条件下,尽量维持生活中的一些仪式感。

我记得在上戏读书期间,周末骑车回祖父祖母家里,我会在学校附近的静安面包房买一袋面包,祖父喜欢面包涂草莓酱或者黄油当下午茶;祖母喜欢吃熟食鸭四件(鸭翅,鸭脖之类),会叫我去弄堂口的熟食店去买。他们最喜欢的当然是剧中特别提到的淮海路上的“光明邨”,这也是我每次去上海必定要去的地方。

我的祖父晚年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对眼前的事情不记得,但是解放前家里的电话号码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反反复复地说他当年的光辉岁月,说到兴奋处会拉着我祖母跳上一段慢四,嘴里哼的就是《繁花》开场时和平饭店的“Auld Lang Syne”

比如玲子,我和邬教授就认识这样一个老板娘。当年邬教授已经从科学院退学联系了加拿大的大学读博士,上海通讯联络比其他城市方便,于是就决定仍然留在上海等录取通知书。但是退学后就没有研究生每个月80块钱人民币的收入了,当时跟很多其他研究生悄悄地留宿在肇嘉浜路上的科学院研究生公寓,还是缺个吃饭的钱。

正巧延安西路上的一家个体粤菜馆的老板娘在找家教给她唯一的儿子补习功课,愿意付80块钱一个月每天三个小时的工资。这个餐馆门面不大,一共就是大概八张长方形最多可以坐四个人的小桌子,老板娘做的是宵夜生意。那时候的上海,国营饭店8点左右就打烊了,马路边有灯火的都是这样的小饭馆。

这个老板娘虽然不是单身,但是老板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请示老板娘。

有一天晚上老板娘家门面店楼上的邻居家来了客人,邻居拿了一只碟子说外面熟食店关门了,能否买一碟小份的葱油鸡。老板说好,就收三块钱吧!结果老板娘瞪了老板一眼,伸出五个手指头,老板马上就不吭声了。

老板娘只要人在餐厅,都出面招呼每一位客人。客人中也不乏当时的名人,我在餐厅里碰到过带着学生来吃饭的导演杨延晋,俞振飞还包了场举办自己的小型寿宴。老板娘八面玲珑,像极了玲子

这份家教工作一直维持到邬教授拿到签证出国,老板娘还送了一件当时上海滩流行的“花花公子”Polo衫给邬教授,当时穿个兔子标牌是件很惊艳的事情。

比如甲肝。还记得咱们大二的时候全上海闹甲肝吗?当时吃过毛蚶的基本都中了招,据说是来自江苏启东的毛蚶被粪水污染,而大多数毛蚶都是泡过豆腐乳后生食的。我吃过“叶大昌”的腐乳毛蚶,的确鲜美,结果也曾经是疑似病人,后来验血之后才虚惊一场。上海的板蓝根都卖断货了,剧中阿宝在医院里请日本人喝板蓝根也的确有救命之恩,咱们班的唐同学确诊后还休学了一年。

再比如玲子和菱红的日本海归经历。当年的上海,收发传真打长途电话都要到特别的地方。离上戏最近的就是黄陂北路上的电报大楼了。89年那个特殊时期,曾经有几天断了通讯。因为跟加拿大东部有12个小时的时差,那边的秘书通常下午才会有消息,上海已经是凌晨了,校门已经关了,我们通常就会等到天亮。

电报大楼是通宵营业的,我们在等候区里碰到等日本大阪长途的一位妈妈。连着两个晚上,她在等儿子的电话。日本和上海只有一个小时的时差,我们问她为什么她的儿子不能早点打电话来。她说儿子是做夜班的,这样工资会高一些。白天还有另一份零工,只有在下夜班的这个时间才有机会打电话回上海。她说儿子做的都是服务性行业的工作,工时长,很辛苦,但是工资跟上海的相比高了很多,已经给家里置办了冰箱、彩电、微波炉。

那时候有很多上海人去日本留学,说是留学其实很多人就是劳务输出,挣一笔钱回到上海像玲子一样开个“夜东京”或者像菱红一样开个精品小店。

还有景秀的那个烟纸店。上海弄堂里的孩子都是吃烟纸店的零食长大的,烟纸店也是整条弄堂的信息总汇站。谁家来了上门的毛脚女婿;谁家来了外国亲戚住在锦江;谁家最漂亮的小女儿吹了江南造船厂的男朋友远嫁香港;谁家趁老婆回乡下扫墓,悄悄地跟隔壁弄堂的“小阿嫂”噶姘头都瞒不过烟纸店老板的眼睛。

汪小姐有点“咋巴”,其实上海女孩像这样说话的并不多的,尤其是在外贸公司上班的。我想或许是导演有意而为,为的是跟后来离开外贸公司后单干变得低调形成鲜明对比。

范志毅真的出乎意料的惊喜,那段“虹口小汪不要给我坍台”的戏恐怕连上戏科班出身的都会感到未来竞争的压力。早知道有这个本事,还去踢什么足球啊!怎么踢都踢不出国际,简直浪费生命。

《繁花》里的葛老师,陶陶,小阿嫂那些小人物和市井百态都是我熟悉的上海往事。

我不喜欢的两个角色是李李和强总。王家卫把李李拍得很美,但是她对全剧最大的贡献就是每一次华服出场,露背,扭腰,回眸,转圈,给涉世未深的服务员说几句哲理金句,当个人生导师。包括跟宝总的暧昧也都是这个程式,距离远近不同而已。

强总我认为根本就是一个败笔,一出场就是目露凶光,杀气腾腾的做派。他试图致宝总于死地的初衷是因为玲子接受了宝总的邀请回国发展更是莫名其妙,本来一场金融圈子里的江湖厮杀还勉强说得过去,结果风向突变成了为一个女子的争风吃醋。

这次《繁花》的火爆,我们的母校也蹭了热度。我在一个有近500校友的大群里,经常有同学在里面发视频和链接。据说上戏还专门开了《繁花》研讨会,表演系的老师们也纷纷表态说他们教学有方,为剧组输送了大量人才。谁说不是呢!《繁花》剧组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大多数都是校友,毕竟自己也在上戏渡过了四年的大学时光,也觉得有点面子。

看剧的时候我还想,如果让我来改编原著,我恐怕想不到安排原著中没有的“爷叔”,这是《繁花》的神来之笔。不知道这是编剧自己的idea,还是王家卫导演的主意。

总之,就像很多人说王家卫镜头下的《繁花》跟原著金宇澄笔下《繁花》不一样,对我来说,《繁花》就是个情结,有很个人的因素。每个人有自己的《繁花》,也有属于自己的繁花时代。至于为何会怀念那个时代,我想并不是那个时代有多辉煌,生活有多富足,而是跟某些时候相比,那还算一个有希望,有梦想,有信念的时代吧!

 

Helen

202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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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两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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