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与不二
没想到,二这个词会在网络时代重新火了起来。二变为形容词来形容某种人有很久的历史了,至少从我小的时候就开始这样用了。我甚至怀疑这个字(词)是从东北话二杆子和二X稻草简化而来的,属于地道的东北土话。
二最初是用来形容某些缺心眼的人。比如我们小时候放二踢脚时,喜欢逞能和比谁胆大,总是用两个手指头将二踢脚轻轻地提在手上放。可我们院里有个比较二的小子,放二踢脚的时候不是轻轻地提着,而是用两个手指头使劲捏着,结果两个响都在他手里完成,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小手被崩的黑黢燎光的样子。
有时候二是因为无知,比如我小时候就很二。东北的冬天是滴水成冰的,最冷的时候,吐口涂沫到地上,立马就冻上。有一次一个大孩子忽悠我,说他家的门把上有蜂蜜,舔起来非常甜,让我去试试。当时我就五、六岁,正是比较二的年龄,真的很认真地去舔那个门把,结果蜂蜜没舔到,把舌头冻门把上了。后来是奶奶来,用温水一点点帮我化开的。我想很多在东北长大的孩子都上过这个当。
二有时也被形容那些喜欢吹牛的人。我家有个邻居的孩子外号叫傻大个,他不仅个高,而且头也大。这小子平时总吹嘘自己胆大,还经常喜欢在晚上讲一些恐怖故事吓唬我们。可有一次他却在我们的恶作剧下露了原型。我们大院离医大很近,因此我们经常翻墙去医大院里玩,玩的最多的冒险游戏就是偷看解刨和偷看死尸,以此证明自己胆子大。教学大楼旁边当时有一个废弃的小平房,很像恐怖故事里的鬼屋,每次路过我们都想看看里面藏着什么,可玻璃多年不擦,大门紧锁,扒窗户什么也看不见。有一次我们几个又去院里探险,路过那个鬼屋时,我发现窗户上的一块玻璃没有了,就心血来潮地爬上窗台将脑袋伸进窗框去察看,结果发现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我小心翼翼地将脑袋退出来,心里忽生一计。跳下窗台我就对傻大个说:里面都是死尸,一大排啊。傻大个一听马上来了精神,毫不犹豫地爬上窗台并将他那硕大的脑袋一点点地伸进窗框里。过了一会,他大喊道:啥也没有啊,我怎么没看见死尸啊。这时候我突然大喊一声,块跑!来人了。我们几个呼啦一下全跑了,可傻大个惨了,他也想跑,可是那个脑袋卡在里面怎么也弄不出来,左拧右转,越着急越出不来,我跑出好几十米了回头看他,他还在那使劲呢。我们几个当时笑的肚子都疼了。这哥们是个憨厚人,虽然脑袋出来时划的尽是道子,可他并不在意,还吹嘘自己不是怕死人,是怕被打更老头抓住告诉老师,回家挨打。
有时非常认真的人我们也称之为二,而且这种人你还真伤不起。下乡插队的时,每到雨休,青年点就组织政治学习。所谓的政治学习,大部分时间都是读报纸。而读报纸这事总是被那些积极要求进步的同学抢去。我们青年点的司务长当时正积极要求入党,所以每次读报纸都是他抢着读,可这家伙文化水平真是不咋地,念个报纸也磕磕巴巴像蹦豆似的,遇到个把生字还要求助点长,可有时等弄明这个字往往又忘了读到哪了。本来一个小时就能完事的学习,让他弄得两个小时都完不了,搞的我们很烦。好不容易一个雨休,本是我们补觉的大好时机,都让这家伙给糟蹋了。于是,有一次学习我就抢过报纸主动要求为大家朗读。我说话本来就快,读报的速度比司务长更是快出一倍,所以自从我读报之后,政治学习往往提前结束,大家皆大欢喜。读过几次之后,我发现即使我读错了,也没人发觉,大家都在那打瞌睡,没人认真听。后来,我就故意跳过一些段落,缺斤短两地糊弄,这样读报速度更快了,但也没人发觉有问题。
可这世界上最怕认真二字,尤其像我这样不老实的人。在我自鸣得意于自己的小伎俩时,司务长充分发扬其二的精神,竟然发现了我的偷工减料,并在一次读报时公然指责我漏了很多段落,有意破坏政治学习。原来,这小子一直在琢磨为什么我读报快的不可思议,所以就偷着把大队部的报纸弄到手,我读的时候他在旮旯处对照着看。
从此我的读报权被剥夺。点长则发明了轮流读报法,每个人读一段,多少段就多少人,这样偷工减料就没了机会。
生活中的二比较好理解,而且有时还是一种独特的生活情趣,可哲学上的二则不容易被理解,而且往往成为一种心结。比如辩证法告诉我们,事物都是对立统一的,可很多人往往看不到统一,只看到对立。这就是哲学上的二,我们也叫二元对立。持二元对立观点的人,往往是那些嫉恶如仇的人。他们认为这个世界上的事非黑即白,非左即右,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不是正义消灭邪恶,就是邪恶消灭正义。如果持这样的观点,那斗争就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斗争也是残酷的,是你死我活的。
但如果我们换一种思维去看待同样的事物,可能会得出截然不同的看法。比如:穷和富看起来是对立的,可是穷人离不开富人,富人也离不开穷人。因为穷富是比较而来的,如果没有了穷人,那还会有富人的概念吗。而且没有哪个穷人不想致富的,也没有几个富人是天生就是富人的,他们很多都是穷人变来的。所以瞧不起穷人是愚蠢的,而仇富也是愚蠢的。绝对的均贫富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一个社会能够保证每个人都有公平的致富机会,并且保证不使富的越来越富,穷的越来越穷就是一个理想社会了。
左与右也是一样。看起来是对立的,其实也是相互依存的。左右的斗争不是你死我活的,而是互补的,是出于不同的角度和立场来对待同一个事物,因此,左右都具有合理性。改革开放比之毛时代是向右转的,但这这个向右转却极大地激发了人们的致富心理,让懒人变勤快了,中国的经济也飞速地发展了,所以改革开放是合理的。但右的过头了,右的毛病也凸显出来,即只重效率而忽视公平。靠私欲和物欲膨胀的确可以刺激经济发展,但靠这个不能换来社会的公平和公正。因此,左派提出的社会正义和共同富裕也是合理的诉求和符合人性的。
再比如:国共两党是对立的,甚至是不共戴天的,但如果只看到这个对立,就缺乏大智慧。西安事变的时候,中共有人主张趁机杀了蒋介石,从蒋介石对中共所犯的罪来说,他确实是蒋该死。可毛和周都不这么看,他们超越了对立意识,超越了仇恨和阶级立场,从整个民族和中共的生死存亡中看到国共同一的一面。从而爆发出大智慧,为中共解困和中国的全面抗战开辟了道路。
我觉得越是持右的观点的人越应该多了解一些左派的想法,反之也然。想想各自从什么角度和假设去思考判断比相互攻击和斗嘴更有意义。偏执于一方的人看似立场鲜明,其实是愚痴和片面的。
王阳明所谓的心学在很多人看来是空洞的,好像没什么理论和学说。依我的理解,心学实际上主要是一个认知方法论。他说的格物致知,就是让我们在对待每个事物时,都时刻注意用无私的心去判断,以世界是圆融的为标准去对待一切看似对立的事物。按王阳明的学说,人要有正确的认知,必须有相应的境界,在这种境界中再对所遇到的事情一个一个去琢磨,在分析事物时,要时刻注意去除内心的私欲,因为私欲会干扰你对事物正确的认知,是测不准原理的关键点。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要去人欲才会有天理。一切我们眼中的对立,都是我们内心上对立意识的反映。如果有攀缘心,瞋怨心,虚荣心、胜负心,那我们的内心就很容易升起对立意识,而这些意识在王阳明看来统统属于私欲。
关于二与不二这个问题还是佛家说的最透彻最深刻,因为不二是佛教最重要的法门,心物一元是佛教哲学的最高境界。当然,单单懂得这个道理还不算什么,要证悟了才算真知。
维摩诘居士在一次大法会上就专门与各位菩萨讨论过这个问题。我摘录一二与大家分享。
当时,维摩诘问各位菩萨,什么是菩萨入不二法门,并请大家谈谈自己的看法。
首先发言的是法自在菩萨,他说:“诸位大德,生与灭的对立为二,而诸法本来不生不灭,证得这个道理的就是入了不二法门。”
紧接着德守菩萨发言道:“我与我的属性为二,因为我们有Ego,所以我们才有我的属性。如果证悟了自我不是一个真实的存在,也就没有我和我的属性了,那就自然进入不二法门。”(这话听着很像米大说的)
然后,菩萨们争相发言,净解菩萨说:“有为法和无为法相对立则为二,如果能去除一切法的差别相,则心如虚空,以清净智慧观察诸法,则一切如如平等无碍,此为入不二法门。”
罗延菩萨则说:“世间、出世间相对立为二,如果证得世间本质为空,那出世和入世都不增不减,不出不入,即为证得不二法门。”
其实世间法和出世间法也是不二的,如果一个人在世间为人很圆融,即使他不学佛法也等于达到菩萨境界。所以说儒、释、道、基督教、穆斯林在圣人那都是一致的。罗延菩萨证悟的就是这个道理。
普守菩萨补充发言:“持我与非我观念的是二,我本来是虚而不实的,那还有什么非我呢?我的实相就是空性,能悟透着点,就不会把我和非我对立起来,也就入了不二法门。”
等各位菩萨都发言完毕,就一起问主持人文殊师利菩萨:“到底什么是菩萨入不二法门呢?”文殊师利菩萨答曰:“在我看来,一切法都不妄加言说,不妄加分别,甚至远离一切问答,这就是菩萨入了不二法门。”
接着,文殊师利菩萨抬头问“主讲”人维摩诘居士:“我们大家都谈了对不二法门的见解和证悟,您老说说您的见解如何?”
维摩诘居士听了文殊师利菩萨的问话后,却默不作声。片刻,文殊师利菩萨感叹道:“善哉!善哉!至直放弃一切语言文字,连不可说也不说才是真正的入不二法门啊。”(见维摩诘经入不二法门品第九)
但愿有一天我不仅仅是懂得这个道理,还能够证悟到这个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