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人玫瑰，手有余香

 

心言

 

无论我打哪走来，历尽多少曲折和坎坷，心里总记得曾经得到的帮助和温暖。

 

2012年的头半年我在事业上经历了这一生前所未有的挫折。当时我在一家法国公司在美国的一个生产厂任工程经理，先是在设计一台生产高端半导体材料的设备上与另一个分厂的技术经理产生了分歧。那个人是从法国派来的，他在美国这边的分厂也是法国公司原有的。但我们是在高科技热时被这家法国公司买下来的，在我来之前双方就已经产生了很多矛盾和磨擦。在他们看来，我们始终是竞争者，设备和技术都不如他们，应该早点关门大吉才是。但是实际上，我们的市场和客户和他们完全不一样，双方根本谈不上竞争，反倒是在设备上不如他们强。在这样的条件下我和他产生分歧，如果不是他的设计思路行不通的话，我会尽力避免。

 

但是，这个法国人的思路确实行不通，针对这样高端的半导体材料生产设备，世界上还没有几家有能力生产，时间就是利润和金钱，我不能硬拖，只好把他的想法和我的想法都拿来做不同的设计，这样用实验证明他的想法不可行。这样做实属无奈之举，但对一向自负的法国人来说，他能接受多少我都没有选择。在他以搞垮我们这个分厂为目的的前提下，我只能把我这边的工作做好，给工人们保住饭碗才是。后来他可能还是利用他和法国公司那边沟通的便利，把我搞出来的这项技术独自申请的七千两百欧元的公司技术发明奖。这之前我们本来说好是加上帮我干活的车间工头三个人一起申报的，但北美这边只有他和一个驻北美的副总是法国人，他自己抛下我们自己偷偷申报的话，我们确实根本没办法和法国公司那边查证。

 

这期间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情，让我相信虽然我们的设备不如他们好，但技术能力绝对不比他们差。当时我们拿到韩国三星公司一批订单，要得很急。为了保证按时交货，他提出来两种不同的产品毛坯在他们分厂加工。我自己也去看过，他们的CNC车床确实比我们的先进，夹具钻具等配套工具齐全，工人们说起来头头是道，就真的相信他们以前做过，会比我们做得快。相比之下，我们这边的工人根本是在应付: 他们根本就没有合适的配套工具不说，而且CNC车床的车削参数也没经过认真测试。这样我给他们那边每套做一百件毛坯的材料，也预付了天价加工费；但为了我们有独力生产能力，就也专门购买了合适的车削工具，亲自加工测试出最佳车削参数，再手把手地训练了两个车工。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们这边提前加工出合格的工件毛坯，而且合格率接近百分之百。但他们那边五六个月以后才把毛坯加工完，每套一百件的原料各加工八十件，一套有八件合格，另一套只有四件合格。发生这件事以后我问那边的销售经理才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加工过这么大难度的工件，产品市场和我们完全不在一条线上。当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会追回预付的那些天价加工费，因为大家都是独立核算的。他没有能力加工生产的东西，已经浪费了我这边一批优质原材料了，如果我这边完全指望他们的话，这批大订单就泡汤了。

 

当然，这样的结果让这个法国人脸上不好看，我们这边分厂的总经理更是愤恨交织，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早以前就已经形同水火。

 

如果公司高层处理得体的话，事情到这一步还有协调的机会，因为我们面向的市场完全不重叠，这样搞恶性竞争对我们固然没好处，但对他们也并非有利可图。精力都花在内耗上太不值得。但是，就在这种情况下公司决定把我们这边的总经理调离，再重新找个新人来，这才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

 

新来的总经理是另一行业的，完全没有我们行业的经验。人看上去五十七八岁的样子，很文雅，乍看是个心细肯用脑子的职业经理。他自我介绍说本科是读的冶金工程，也有一定的相关专业知识和经验。但是，美国现在这样看上去很吸引人也很合适的职业经理太多了，关键还要看这些人实际做起事情来怎样。

 

这个人来后急于做出成绩来获得认可，同时为了讨好那两个法国人，把以前那个总经理做的一些决定全部推翻，这样就涉及到我正在搞的另外一台生产超高纯度半导体材料的设备。这里面的安全隐患和相关风险实在太大了，正是在这个项目上和他的分歧才让我发现，这人根本没有专业经验，否则他绝不敢冒这么大风险。从他做事斤斤计较纠缠在小事的思维方式上看，他读MBA前倒可能是家里开小餐馆的。

 

我设计的这台设备对安全运行的要求非常高，就是去除一些特殊半导体里面的杂质，将杂质浓度降低到 0.2ppb 以下，才能保证性能要求的。它的体积非常大，运行时要用电磁感应的方法加热到摄氏 2850 C 到 3000 C 之间，然后引入大流量超高纯氯气，利用氯气在高温下的强氧化作用把杂质烧掉带走。

 

如果一个人有一点冶金方面的专业知识，就知道这么高的温度，通常耐火材料就会熔化的。这台设备从电磁感应线圈直径的大小，到缠多少圈才能有足够的加热能力都要认真计算。耐火保温层和炉体的设计更是特殊的。如果外壳出现裂纹，氯气泄露出来遇见氧气就会起火爆炸。而且那个厂房的另一半有十四台使用大流量氢气的高温化学汽相蒸镀设备，中间又没有完整的隔离墙，一旦氯气发生爆炸连带氢气起火爆炸的话，墙外还挂着形状和体积都类似运载火箭那样的液态氢储藏罐。如果这些液态氢也被引爆的话，谁知道它们会飞到哪里。而且我们厂房的地点和闹市区很近。不仅发生爆炸时大家一个都跑不掉，还可能伤害到市区里更多人。

 

就在这种情况下，这个新总经理为节省四五千块钱的成本先砍掉了原来设计上的安全自锁装置，接着要跳过使用氩气试运行这必须要有的一步，直接使用氯气加热到 3000 C。

 

类似这样的设备都必须要使用氩气试运行，因为，首先谁都不确定是否能加热到 3000 C。更重要的是，氩气试运行时把保温层内的灰烧净，把生成的气泡夯实，这样就能保证充入氯气时不会因气泡过热炉体受热不均匀，造成外壳因为热应力产生破裂，氯气外泄后产生爆炸。

这样一个非常简单，又是一旦发生恶性安全事故谁都赔常不起的事实，在那个总经理眼里却根本算不上什么。他坚持要直接使用氯气，可能是要给大家一个他能把不可能变成可能这种急功近利的心态，也可能他也知道不行，但为了讨好那两个法国人故意给我出这个难题。

 

但是，对我来讲，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赌运气的机会。这台设备从设计，购买所有原材料和电源，直到最后安装都是我一个人抓的。我能知道它没试运行发生爆炸的可能几乎是百分之百就不在现场吗? 况且，即使逃过一死也逃不过刑事责任。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辞职。

 

若是其它分歧，和这种人比一比谁能在公司熬下去笑到最后的话，我是不会介意的。但是，这件事情风险实在太大了，可能发生恶性事故的概率又几乎是百分之百，我只能选择辞职。

 

但是，我这次辞职几乎花了将近两年才找到工作。工司那边后来有人告诉我，这个人又逼得质量经理和原来我管的两个机加工车间主任辞职，损失大批订单后就接连裁人，最后法国公司总部见维持不下去，就真的关掉了这个厂。

 

刚辞职时我是不愁找不到工作的，而且自己也有些想法觉得可以创业。这样，边找工作边找地点，做两手准备。

 

随着去一些小公司面试看到他们的情况不理想，大公司又基本都是类似的这种职业经理，一听我辞职的原因就说，"公司主管让做的工作你必须做，无论怎样都要完成。" 这样，我再找到自己能接受的机会就不多了。创业这头，因为我打算做的东西有一部需要电镀和类似的步骤，打算租的厂房面积又不大，人家一听有电镀在里面就免谈了。结果，我能做的就只有咨询，虽然也能维持日常开销，但没有稳定的现金流，也没有好的前途。

 

就在这个时候，以前认识的一个越南朋友帮了我很大忙，现在回忆起来，还觉得人只要广结善缘，出路还会有的。

 

我的这个越南朋友就是纯越南来的移民，当初认识他时他正和弟弟开了一个很小的日本料理。勤勉经营几年以后，我失业时他已经发展到拥有三家三星级规模的亚洲料理了。

 

他见我经常待在家里，就笑着问我想不想给他做一下咨询，他这三家餐馆生意卖得不错，但就是赚不到钱。

 

估计，他问我时就想到，我不可能就这样待家里，久了没有事情做很可能要开餐馆。就想给我个机会让我对餐饮业熟悉一下，也学些经验。他也怕伤了我自尊心，问时很小心。

 

我当时没犹豫就答应了。因为做咨询的时间完全我自己支配，帮他忙也不是固定时间打工，学习一些经验也好。如果找不到厂房，开家餐馆未尝不可。

 

我到他餐馆一看才知道，他那确实缺少规范。虽然他的所有菜谱和酱料都有标准配方，但厨师们做起来非常随意，大家都多用料，吃客虽然不少，但很难赚到什么钱。

这样，我就按照大规模生产的思路，给他餐馆的炒锅们设定了标准。因为他酱料不对我保密，我就投桃报李稍微改动了一些配方，结果他生意更好，也赚到钱了。

 

回忆起那段日子，倒是我度过的没有压力也很愉快的时光。他们餐馆的人都喜欢我做的炒面和炒饭，有时我中午去了就让我给大家做午饭。就是越南餐和泰国餐，朋友的太太也喜欢我给她做了拿回家。我的这个朋友心真的很好，一点不小气。我去以前他就懂得在猪肉白菜水饺里放一点韭菜，饺子都是我吃过的中餐馆里最好的。

 

人这一生真是得意时不能忘乎所以，遇到逆境时更有把持好自己。与人为善，谁都不敢保证以后不需要人来帮。

 

后来我工作以后，一个工人的太太手术后突然发生盆骨破裂，我给了他几百块钱应急以后，担心他太太手术花费太多遇到困难，也悄悄帮他筹了一笔募捐。后来帮他申请的政府医保批下来那笔钱没用到，我就又如数还回去了。再后来，这个工人找借口说他操作时扭伤后背了，一直到搬到外州找到工作还在领工伤补贴，我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希望他知道人们之间有信任和互助这个道理吧，省悟后遇到需要帮助的人时伸出自己的手，这点他慢慢会领悟的。

 

予人玫瑰，手有余香。任何人一生都会有起落，得志时不要忘形，失意时不要沮丧。遇到事情时多问问自己良心，哪怕自己有一丝阳光，也要好好和大家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