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上村树《1Q84》

春上村树


春上村树《1Q84》

刚看完春上村树的新著《1Q84》，乘着感觉还新鲜赶紧把观感写下来，与同好者分享。新鲜的感觉和刚出笼的小笼包子一样，乘热才有味道。

日本弹丸蕞尔小国，却是一个文学大国，上个世纪出了不少大师级的作家，有几个还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我最喜欢并崇敬的是川端康成，当年曾把他的肖像恭恭敬敬地夹在笔记本首页，一翻开来就看见那张清癯淡然的脸。读他的《雪国》、《千鹤》、《伊豆的舞女》等篇，尤其是《雪国》，被那种沉寂的冷感的唯美主义深深击中心脏，知道了有一种偶像是超越时间和意识的。更早的时候读沈从文的《边城》也曾那样激动过，不过川端康成令我的激动更高了一个层次，具有文字美学上的启迪。

春上村树和现在当红的日本作家，比如渡边纯一，他们都是说故事的巨匠，和前辈的风格不同了。春上村树作品还具有些许表现主义色彩。他们是现实主义作家，而且是有责任心的作家。

这本《1Q84》是对照奥维尔的《1984》里的大洋国而讲述发生在日本的类似的故事。故事通过青豆、天吾、深绘里、戎野老师等人各自发展的情节，到最后聚焦在一个“先驱”公社的宗教团体。

青豆和老妇人是一条独自发展的线索，通过老妇人建立的家庭暴力庇护所里遭严重性摧残的女童小異，她们追踪到“先驱”公社的影子。

天吾接受出版社编辑的要求帮助深绘里小姐改写其小说：《空气蛹》，争取获得文学新人奖。而这一切似乎都是戎野老师在幕后操作造势，以作品的轰动效应来揭露小说里描写的真实事件，并以此期望引起社会和警方的关注，焦点也是“先驱”公社。

先驱公社是深绘里的父亲创办的一个具有共产主义理想色彩的乌托邦群社。其间经历了以暴力推翻社会的激进派别的分裂，深绘里出逃被戎野老师收养。她根据公社生活的经历口述、由戎野老师女儿执笔创作了小说《空气蛹》，里面隐喻了许多事件；而深绘里受到过创伤，有阅读和说话障碍。戎野老师确信，先驱公社已经发生了根本变化，从原来的平等公正的集体主义社群演变成神主统治的宗教狂热神秘组织。

在《1984》里奥维尔塑造了一个专制偶像：big brother。在《1Q84》里春上村树制造了一个虚拟人物：little people，此人从没现身，但在书中借人物之口一再出现，带来一种威胁和恐惧之感，因为此little people具有比戎野老师(象征社会正义力量)等人更高的智慧和更强大的力量。先驱公社的变故也指向和此little people有关。

Little people到底是谁？具有怎样的power？

本书没有给予解答，这也就是9改成Q的原意，即是一个question。作家的责任不在解决问题，而是提出问题。春上村树忠实地执行着自己的任务。

可以理解little people不是个体，而是一个群体，或者就是现在流行的说法：利益集团。People一词暗示了这点。

深绘里的父亲深田教授是马列主义信徒，带领学生和同道们到偏僻山区开创先驱公社，建立起乌托邦社会。他是个极有组织能力的人，公社发展很快。其中有一部分激进分子提倡用暴力推翻现在的日本政府，甚至进行哗变，结果分裂出去另立山头，深田亦出资帮助。所谓好聚好散。

但是先驱公社内部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公社成员逐渐蜕化成信徒，深田成为具有宗教领袖色彩的偶像人物。刑警和司法机构因为取缔分化出来的暴力组织进而追查到其源头先驱公社时，遇见的成员都谨小慎微，对公社事躲避闪烁，使公社真相蒙上一层神秘色彩。而爆发出来的性侵和性虐待事件又清楚表明公社内部正在发生令人发指的事情。

读者有理由相信，这样的事情正发生在现实里。每一个怀抱公正理想的实践，发展到最后都因为领导人（发起人、实践者）的败落而陷入荒谬残忍的结局。

Little people所知何人，应该不难理解。这里不能简单解释为小人，尽管日本文化深受汉族文化影响，但在语言上汉族人还不能如此自傲。但是众多小人可以组成big  power倒是可以见证的事实，对此不会有任何异议的。

读者带着到底谁是little people的疑问看到最后，结尾却是一段床戏，天吾和老情人做爱，细数身体的枝节部位。一切疑问和忧虑，最终都消融在生活的享乐中。这是作者对读者的一个阅读补偿和心理满足。其实，不也是生活的真实写照？

Little people的威胁和阴影犹在。在灾难来临之前，只有享乐才是实在的。真相并不重要。

这是《1Q84》的社会意义的隐喻部分。欢快明朗的部分是青豆和女警察Ammy和男人的一夜情约会。她们都是大龄单身女性，所谓的：熟女。她们不相信男人，却需要性，于是相约到酒吧咖啡馆吊男人，有一次甚至玩“4P”，事后青豆很后悔，从此拒绝玩此类性游戏。她是个认真的人，解决性欲，仍是她生活中需要费心思的一件事。

由此想来，在缺乏信任，隔膜重重的现代社会，有一个稳定的性伴侣，哪怕是稳定的和公平的性生活，应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天吾就是有一个长期稳定的情人，保证了正常的性生活的。他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妥贴，不是一个具有野心和大作为的男人，虽然他天资很好。年长于他并有家室的老情人每周来一次，和天吾做爱。他们之间谈不上爱，却有信任和默契，维持了很多年。性这件事，是有惯性的，肉体也有记忆，保持的是一种温馨，协调。

《1Q84》既有社会意义的解读，也有阅读层面的享受，是一本有智慧的小说。值得一读。

这也是春上村树再次投掷的一枚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