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忘却的思念
昨晚梦见了父亲。他看起来很瘦,但精神气色都很好。 我走上去抱住他, 长久地。 他笑得很慈祥,开心。仿佛我们临走前他无法控制的痛哭,已被阴阳模糊成为空气。 在梦里他仍然健在, 父女重逢, 唯有满心的喜悦欢欣。
早上醒来,才知南柯一梦。算算日子,原来父亲走了整一个月。 他是回来看我来了。
父亲笑得如此灿烂,他真是去了一个再没有眼泪和痛苦的地方。 他在那里过得很好。 临走前他所受的一切身体的苦痛,心里的恐惧孤独, 全部都已经过去了。 生命对他, 翻开了新的一页。
眼泪,是我们为他不断地流。在阳光明媚的白日, 在冷风吹彻的黄昏。 在每一个无眠的夜晚。
父亲走的第二天夜晚,是他火化的日子。 我坐在客厅沙发上,抚摸着相机里父亲消瘦而笑着的脸, 明白世界上这个最爱我的人, 已经化成了一把灰。 而记忆中,仍然是在病床边上,紧握着他温热的手时,内心的踏实感受。 无可奈何的悲伤啊, 言语此时多么缺乏力量.
在这时有一件奇妙的事。坐在电视机前的先生本来一直在换台。 换到一个什么频道自己就上楼去了。 在另一间房子里望着父亲相片哭泣的我,突然听到电视里的一首歌, 是我很喜欢的爱尔兰名谣Danny Boy。 忧郁的钢琴一下揪住我的心,吸引着我向音乐而去。 我慢慢走到电视面前, 清清楚楚看到两句字幕:
I shall sleep in peace, until you come to me.
字幕完了,电影就放完了。而在那刻,我手里握着的相机里,是一张放大的父亲的脸。他看着我, 很浅的笑。
爸,我愿意相信这是一个Sign. 是你在借着这句话,告诉我如今的你很平安.
可是我无法忘记你的养育之恩,在我年幼不经事时, 你许多辛勤的付出。 许多点滴的往事, 虽然岁月相隔遥远, 从未被时光吹散。 你严厉的慈爱,如同流水般的时间,在我们心上刻下烙印。 我无法忘记你的恩惠,就象不能忘记自己。 我无法忘却你,因为我的生命由你而出。
我们回国的那段日子,成了你我相处的最后时光。 那是多么宝贵的一段日子。 在有阳光的上午,我陪你坐在楼下的长椅上。 大部分时候我们都很安静, 因你已不大说话。但有女儿相陪, 你的脸上总带着微笑, 很满意的表情。 有时我喂你一瓣柚子。只要是女儿喂的,你总是把嘴张得很大,很乖的样子。 我扶你上楼, 你紧紧握着我的手,我心里很安稳因为如果碰上是保姆或者其它人, 你不会把手这样紧地握着别人。 你那时神智已乱, 但当有人指着我问是谁时, 你现出一副很骄傲的表情说:这是我么女!问么女住在哪里,你很大声地回答说美国。父亲啊, 你辛苦抚育我成人, 在你病重之时女儿飞回来看您, 这点路程算什么? 你就算住在南北极,我也是应当回来略尽孝道的呀。
在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我总是为你盛饭,再把菜挟在饭上放在你手里。我们心疼你,有时会给你多挟几片肉或是菜。但你的各种疾病又不由得你多吃, 如果是别人你就会把菜剩着,可是女儿挟的你总是乖乖把它们都吃下去, 吃到只剩下一个空碗。 让我看了心里好欣慰。 我坐在你旁边, 在看到你下巴上沾着饭粒或是一点菜渍时,便为你轻轻擦去。 你那时的模样好听话, 坐着一动不动就象一个孩子。 从前我们小的时候, 是你含辛茹苦养大我们。今天正是我们来照顾你的时候。 可是爸爸, 你为什么这么快就走了, 不再多给我们一些时间来回报你的恩典?
那天你说自己很不舒服,想去住院。姐姐带着孩子们去叫出租车, 我陪着你下楼。 下了楼, 再上一个小坡, 才是我们可以坐车的地方。 你扶着我们为你买的助行器, 一步一步, 艰难地, 缓慢地上坡。 看得出你非常吃力而辛苦, 但你从没有开口让我推你, 你自己默默地,使出全身的力气爬那一坡。 平时三分钟可走完的路, 我们走了十五分钟。
爸爸,那时我才真的明白一个人如果不生病, 比什么都强。 我还记得前年夏天我们回国,你走起路来神采奕奕的样子,似乎又恢复了当兵时那雄赳赳气昂昂的风采。才一年多的功夫, 你已是寸步难行!父亲啊, 我记得你当年的英武笔挺, 对比你憔悴不堪的晚景,心头竟如刀割。 可是父亲, 你和顽疾抗争到底,不屈不挠的毅力又让我倍感欣慰。 虽然你最终还是输了, 输给上帝为人预备的不变的定律。
那天我们把你送进了医院,你再也没能回来过。你死在医院里。
我知道你的心里其实很想回趟家,你想回来看看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老房子。 那里有太多的记忆。 你的人生,就在那栋陈旧不堪的老房子里。
可是你已经无法走路,到后来连坐起来都觉得辛苦。医院的那张单人床,心不甘情不愿地,流连了你最后的人生。
感谢上帝,在你最后的日子里终于愿意受洗成为基督徒。当你说出我愿意的那一刻,母亲,我, 还有赶来为你受洗的牧师,姊妹,全都控制不住地流下热泪。 主啊, 你终于垂听了我们的祷告,软化了父亲的心灵, 不以他为罪,而最终接受了他的灵魂。 尽管,他仍然是那么软弱.
父亲啊,因为上帝的恩惠,因为我们每日为你献上的祈祷, 身患癌症的你在晚期并未遭受太多身体上的痛苦。 你走得非常平安, 让守候在旁的母亲和姐感觉安慰。 我们为失去你而哀痛无比, 也为你的重生而开心。 你一颗全新的灵魂,终于脱离了这个千疮百孔,虚弱不堪的身子, 去到一个充满光明的纯洁世界。就象一只白蝴蝶飞过一望无际的白色雏菊, 父亲,你在那里好得无比。
所以你回梦里来看我,你的笑容天真无邪,象个婴孩。
人活七十古来稀,父亲你走的时候是七十六岁。 别人说我们也许应该节哀。尽管你的一生清苦节约, 最后的十多年又多在病痛中度过。
然而只要心还在跳动,对你的思念就不能停止。你是我的父亲,我的生命由你而来。
我会一直记得你带给我的那句话:
I shall sleep in peace until you come to me.
So I will see you in heaven, my father. Because I miss you s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