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贼

那是高中最后一年，我们这一群算是在台湾首屈一指的高中，每个人都奋力的准备着大专联考。那时竞争激烈，我想录取率顶多不到百分之二十。台湾就那么一点大，那个年代，大学又少。男孩子，二十岁就要入伍。如果进了大学，可以等到大学毕业，再服役而且只要一年，同时可以官拜少尉。好歹是个一条杠的军官。生日小的可以重考一次最多两次。如果碰到高中毕业以前留过级，或上学上的晚了，那一次考不上，就要入伍当大头兵了，一当就是三年。三年当兵期间，想要准备考大学，那是不可能滴。要知道那个年代，蒋介石老先生，还想着杀朱拔毛，反攻大陆耶。

我们那个班级，来自全省各地，都是英雄好汉。有的是本省人种地的农民，有的是家里当官的，做生意的，也有军公教子女。家里环境好的有，但是大部分算是贫穷的子弟。可见得寒门出状元嘛。同学大概又可分成几类。聪明又用功的，这类很少。聪明不用功的，很多。不聪明，但是非常用功的，特多。不聪明又不用功的是怎么也进不了这个学校。同学们除了教科书，最需要的就是坊间的参考书了。可是书价不便宜，实在没有多少人能够负担起昂贵的参考书。我们班上那些聪明的同学们就发起了一个“扛书”运动。当时我们叫扛书，实际上就是偷书，说的好听一点的就是雅贼。

那时后台北的几个大书店，只要出售大专联考参考书，我想没有一家能够悻免。通常同学们是两个人一组。一人把风，一人下手。那时没有现在的通讯器材。全靠眼色，手语。进入书店，先要观察地形，看看店员够不够机灵。有同学专门负责下手，有的负责接手，还有的负责转运。那时的主要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车。每次取得战利品，他们会把书放在讲台上。然后向我们同学报告扛书的经过。并且计划下一波的行动。每次他们会把一些重复的书，送给我们班上赤贫的同学。夜路走多了，当然有碰到鬼的时候。被抓到了，一看是本校的学生，老板一心软，写个悔过书就放手了。老板很体谅同学是为了考大学，家里环境不好。有时，就把书送给了同学，并且还谆谆劝诱不要再做雅贼了。有一阵子，几个大书店的老板还群起开会，指出再不狠抓这些雅贼，他们都要倒闭了。

我们的国文老师，是个很有学问的中年人士。知道我们同学做雅贼，非常愤怒。那时我们准备大专联考，每个礼拜都考国文。那一次的填空题，全是论语子曰，子曰的。这么多年我还记得。写下来，看看我们那时考的是啥。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固穷，小人斯滥矣。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君子上达，小人下达。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那次考完试，考卷发下来。扛书的人，全部空白。因为大家都知道，如果答对的话，老师又有一大堆话等着您。老师，最后告诉我们，非常的失望，他教了我们快三年的国文，我们还没考大学，就全部还给他了。同时，告诉我们，以后每次考试，都会考论语。那些君子，小人的论语不断重复出现。结果，考大学时，一题都没又出现。不过因为那几次考试，到现在这么多年了，我还记得孔老夫子对君子与小人下的定义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