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男女关系（十-十二）

（十） 

贷款的事情，让Lisa非常头痛。虽然说，银行就是靠客户的贷款挣钱，但是给谁贷款，不给谁贷款，还真是大有学问。Lisa刚刚工作的时候，父亲就对Lisa说：银行家就是找好企业。好的企业，你要把它撑死，差的企业你一分钱也不能贷。 

可以说，Lisa在银行界工作20年，做的一直是一个猎人的工作：发现好的企业，跟着它们一起成长。Lisa对于自己的专业可以说是非常自信。但是，这次在PetroTek贷款项目上，却被父亲狠狠地教训了一番。 

“我把Sean以前的贷款记录整个检查了一遍，这里面有不少违反我们公司规定的地方。你不知道吗？” 

她只有沉默。对于父亲，她非常了解。在他发脾气的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沉默，让时间浇灭他的火气。 

“过去的，就算了。毕竟，他后面发展的不错，除了开始的一百万贷款有问题，后面的基本上都是符合手续。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轻易在开始就放过他？最开始的一百万，我们银行几乎都是按照最优惠的政策给他了。但是他那个时候，信誉、抵押都是非常差。你知道，按照原则，根本就不应该贷款。即使贷款，也应该签订非常苛刻的条件。你不用跟我解释。” 

Lisa根本就没有解释，她只是走过去，倒一杯水，递给父亲。但是，董事长并不领情。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事实证明，你的眼光不错，他生意做大了，做好了。但是，你知道如果在开始他没有选择的时候，我们是可以控制他的公司的。等到今天他做大了，哪怕卖掉这些股份给他，我们也要赚得多的多。你又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案例。我们公司在这个方面赚得钱，一直就比贷款利息多。” 

Lisa当然知道。银行贷款的生意，她是个中翘楚。但是，她不能这样对他。 

她还记得他第一次到自己的办公室的样子。一件蓝色亚麻衬衫，牛仔裤，一双凉鞋，大脚指头露在外面。在她这个剑桥毕业生的眼里，真的只有一个字：土。她很奇怪，她的员工会把他带进自己的房间。要知道，只有那些重要客户才能够进入她的办公室。 

“Lisa，这位先生说要贷款一百万，我们说需要通过您的审核，他就一定要现在见您。”助理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助理是毕业于台湾大学的外省人。在Lisa眼里，实在是太娘的一个男孩，却难得非常讨父亲的喜欢，一定要派到美国锻炼。 

Lisa曾经故意刺激父亲：他外省人耶。她知道父亲对于外省人非常反感。但是，很奇怪，父亲就是对这个助理情有独钟。 

Lisa挥手，让助理离开自己的办公室。而他已经大咧咧地坐在了沙发上。“真是不懂礼貌。”Lisa暗暗嘀咕，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先生以前在我们银行贷款过吗？” 

“没有！” 

“有房产抵押吗？” 

“没有！” 

“那要贷款很难耶。” 

“我知道。”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我必须在一个月之内有一百万贷款！” 

她笑起来。拜托，贷款是银行说了算，好吧？但是，他站起来，走到Lisa的办公桌前，两只手撑在Lisa的办公桌上。Lisa本能地退缩到皮椅上，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有让助理留在房间。但是，那个娘娘腔的助理在这里，除了报警也帮不了其他吧。 

“我今天跟Walmart签订了合同，一年要供货1000万。” 

一年一千万！Lisa心理冷笑：这数字很大吗？吓唬得了我吗？ 

“我知道你不在乎。”很奇怪，他似乎读懂了Lisa的心思，“但是这是我做生意五年来，最大的订单。我需要100万流动资金。” 

 

（十一） 

后来，他也曾经问过Lisa，为什么就相信他，给他这笔一百万的贷款。Lisa总是微笑，说：“有Walmart的合同啊，我当然应该相信你的商业天赋喽。” 

在美国，贸易商是很难跟商业天赋挂钩的，真正有商业天赋的人不做贸易，做苹果。对于银行来说，贷款评判标准也根本不可能与商业天赋挂钩。Lisa这样告诉他，是因为很难对他说，当时是他的那份走投无路的眼神，让她动了心。从那个眼神中，Lisa看到的是一个蜕变中的男人。她突然就怜悯起来，产生了不可遏制的帮助他的欲望。在他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商业计划的时候，她却在想，是给他选Giorgio Armani的西装，还是Republic Banana的休闲装，比较般配呢？然后，她突然意识到，他的话讲完了。然后，她突然想到，他的口音是外省人。 

“Sean，您是哪里人？” 

“山东。” 

“哦。”她整理一下手头的文件，“你明天再过来吧，我会帮你。” 

他看着Lisa，并没有什么感激的表示，只是说：“好！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但是，从此，他这个人似乎也就交给了Lisa的助理，他们竟然整整一年都没有再见面。直到那天，他突然又出现在她的办公室，还是助理带进来。 

“我要追加贷款，壹千万。” 

“李先生生意做大喽，恭喜呀。” 

“我要买一间工厂，很好的机会。” 

Lisa微笑着看他，显然更憔悴了。她亲自倒了一杯水，给他送过去。她看到了他的白发。这是一年前没有的。她就那么突然地心痛了一下：“这一年，李先生一定很辛苦吧。” 

“我说过，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这样，”Lisa决定不再放过他，“李先生，我手头还有许多工作，晚上找个餐馆呢，我们慢慢聊一下您的商业计划喽。” 

Sean离开银行以后，Lisa就把他的帐户打开，从头到尾看了一个全面。她很惊异地发现，他竟然把一百万的贷款完全还清。这是她所有客户中绝无仅有的案例。因为一般的生意人，都是只还利息不还本金，除非特殊情况。对这电脑屏幕，Lisa微微一笑，似乎他能够看到自己的微笑一样。她拿起电话，要助理在比佛利山的Matsuhisa日本餐馆预约了两人晚餐。 

她特意提前回家，换了一身传统的旗袍。但是，穿的时候发现，这旗袍竟然变瘦了。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身材却依然那么完美。但是，旗袍却变瘦了。她感到沮丧，拿着旗袍发呆半天。最后只得找了件西式的晚礼服。发现自己身材已经变胖这件事情，让Lisa一直惴惴不安。 

但是，在他眼里，那晚的她却近乎完美。特别是在他的反衬下，一条发白的牛仔裤，一件皱巴巴的T恤。那天晚上，是他第一次来到这样高档的餐馆。他的车刚刚停稳，就有穿着西装的服务生，替他开了车门。然后，给他一张卡片。他有点儿莫名其妙。她已经迎接过来，他几乎没有认出这就是在银行办公室里的那个沉稳而彬彬有礼的经理。 

那晚的她，让他着迷。 

 

（十二） 

Lisa带给他的是一个与他之前完全不同的世界。在Lisa的世界里，是名牌包裹出来的精致和优雅。每次约会的时候，Lisa就会送他一件小礼物，比如Prada的太阳眼镜，LV的衬衫，或者LV的钱包。刚刚开始接受这些礼物，他会在第二天上网查一下相应的价格。对比一下，同样东西在Walmart的价格，每每都会让他大吃一惊。他几次跟Lisa说，他不需要这些。后来，Lisa就生气了，那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也有生气的时候。当然，虽然生气，讲话的声音也是非常柔和：“Sean, 送你是在满足我的快乐哎，你可以拿走以后就当垃圾，满足你的道德标准喔。” 

当然不可以！不要说这么贵的价格，就是一件破牛仔，他也会把它裁剪一下，给库房用作垫布。他知道Lisa理解不了一个白手起家的男人的节俭。这根本就不是舍得花钱与否的问题，这是有关效率的问题，把钱花在刀刃上，他的生意才会成长。 

他还是接受了Lisa的习惯，所有的习惯。这不能说是出于爱，也不能说是出于讨好她。他从第一晚去了Lisa的公寓，就知道，他根本不需要讨好她，她也会全力帮他。 

他只是感激她。 

这样两年下来，他的衣橱里，就全部都是各种名牌。当然，他已经见怪不怪。倒是Helene有一次，看着他新穿的一件T恤，很惊讶：Mr Sean，这件T恤你也穿？ 

“怎么啦？” 

“喔，这是在Walmart买的牌子。” 

“Walmart是我们的客人呢。Helene，你这话可得注意。” 

“是，Mr Sean, 我只是好奇，没有看你穿过这么廉价的衣服。” 

“Walmart是我们的客人！” 

他又强调一遍。 

他没有告诉Helene，这是他几年前买的衣服，只是今天从衣柜里偶然翻出来，没有多想，就穿来了公司。但是Helene的惊奇，让他突然觉得自己与员工之间有了距离。他看着Helene就要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她的屁股真的非常的圆润。 

“Helene，美国人，是不是不重视衣服的品牌？” 

他和Helene之间已经形成一些默契。比如，这个美国人，指的就是出生和成长在美国的人。虽然他也算美国人，却因为是移民，所以对于美国的文化并不能够了解的非常深刻。 

“每个人都不一样的。没有谁不喜欢名牌，不过，更重要的是要买自己经济承担得起的牌子。” 

他微笑一下，示意谈话结束。他有一个原则，不跟员工交谈个人收入。当然，他本身跟员工之间交谈的也就不多。作为老板，跟员工交谈收入，会让他感觉尴尬，似乎不给这个员工涨薪水，就说不过去。 

他明白，Lisa已经改造了他！这让他有点儿苦恼。他推开办公室的窗户，看着远处的落基山，山顶上的白雪还没有溶化。他想到自己第一次滑雪，就是Lisa带去。在Big Bear的滑雪场上，Lisa优雅的如同一只燕，而自己却像一只冬眠的熊。他知道Lisa爱他，但是他总是很困惑，她爱他的是什么。 

对于他这个年纪的男人，爱情才是真正的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