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的爹亲娘亲》十七、母亲的狠话
母亲是很慈爱的,但母亲也有心狠的时候。
虽然以前我曾经说过“不管今后路上的风景如何,我们都把它当作春天时节那般去感受”,可是我们兄妹一路走过来,各自都经历了狂风暴雨和风霜严寒。我们陆续离开父母生活的时候,独自面对生活的苦难,会想办法去应付。但有时觉得时间真是难熬啊,如果放弃生命会怎样呢?说实话我曾经是这样想过的。每当到了最可怕的时候,母亲对我们说过的狠话就会浮现在脑海中。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大哥大姐都结了婚有了孩子,二哥二姐和我还是单身,但都有了工作。按说父母应该到了放下包袱轻松生活的时候了,但是且慢,有一句话我是有了孩子后才体会到的,那就是人为了后代会有牛马的心态,他们会为孩子们一辈子拉车,换句话说人是被套上了甜蜜的枷锁,他们都是自愿那样做,他们在外要横眉冷对千夫指,回家要俯首甘为孺子牛。他们拼命劳作,积累的大部分财富和经验都要留给子孙后代,这是咱们中国人特有的生命现象。
那时大姐的婚姻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其实我们兄妹的婚姻都经历过或大或小的磨难,象大多数人一样,也承受着或有或逝的结果,那个过程也会可大可小地表达。
大姐是位善良勤劳洁净的女子,年轻时是非常美丽而坚强的。她在我母亲腿受伤的那两年辍学照顾我们兄妹,起到了母亲的作用。她在家里做女儿的时候,是母亲最大的帮手,全家的衣服都由她来洗,那时候没有洗衣机,她的手因为洗衣服而变得粗燥难看,和她脸上细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后来她结婚有了孩子,又开始为自己的家庭无怨无悔地上套拉车。但是还是因为人性格的原因,还有人对生活的感受不同,有人开始找理由遗弃家庭的责任,但是又不肯放弃女人含辛茹苦为他们生养的后代,而女人天生的母爱是绝对不会松手的,于是就有了难以调解的矛盾。
那几年大姐每次回娘家都是唉声叹气的,有时说起来会泪流满面。我们全家人的心情也跟着她的脸色变化着阴晴雨雪。当一个亲人受苦的时候,其他血脉相连的人也会感受到不同程度的难受。这种事情像投鼠忌器一样,你不知道自己的怒火和愤恚该怎么表达。我们家人还是以较好的心态去度人度己的,父亲母亲首先都是批评自己的孩子哪方面做的不对,然后又去问孩子有什么想法,大家再一起想办法。
当看到大姐开始吃安眠药来入睡,开始面黄肌瘦,开始无精打采地生活,开始轻声嘟囔着说活着没意思,又像祥林嫂一样无休无止地说自己故事的时候,母亲警觉了,母亲不知为大姐掉过多少眼泪,但母亲没有撕开别人的面具,她还是从自己的孩子身上下手。
有一天,母亲把所有的孩子都叫到客厅里,母亲说:“我想说点不好听的话,大家来世上都想喝甜水,老天爷可没有那么多甜水给人喝,给你尝过就算对得起你了,人要知足。这会儿遇到些难事儿,谁都要经过难的时候,你还不想过了?都别忘了自己该做的,特别是自己是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人。”
母亲好像是对我们三个说话:“你们仨还没成家,等将来成了家,也要记住我刚才说的话。”母亲又对我们大家说:“我有句话先撂给你们,将来你们五个谁要是觉得过不下去想死了---”母亲声音有些颤抖,但她粗了嗓子,她几乎是咬着牙说:“我不会可怜你,你要是想自杀,你要是那么没出息,你死了,我一滴泪也不哭给你!你死你活该,你自找的!我只会笑话你,因为你没良心没道德。大没有给国家人民造福,小不能孝敬爹娘抚养自己的孩子,你没用。再说一遍,你们听着,谁想死,我就记恨谁一辈子,我一滴泪都没有!我一滴泪也不给你流!咱们家里所有的人都不哭他,就当咱家从没有过这个人!”
母亲说完,大家都一阵沉默,都在心里敲起了鼓。大姐的脸色苍白。
我们都觉得母亲的话不近人情,太狠,但我们都说不出别的来。
过了一会儿父亲说:“你妈妈说的话有点狠,可是她说的有理。我们该做的都做了。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大姐的婚姻当初是我同意的,那时候他家那边追着,谁能想到现在这样?人都说要门当户对,说那样才能过下去,这话我现在不信了。将来你们三个都别走这条路,还是要看人怎么样,要看到心里去,家庭背景也要考虑,但绝不是主要的。唉,人活一辈子,啥时候也不能轻信人---我这辈子还没办过后悔的事情。----都要听你妈妈的话。”
母亲最后对我们说:“记住了,谁死谁孬种,爹娘的恩你们谁也没报,我们养你们几个长大不容易,就是你自己的孩子长大了也记不得你,你要是自杀,只会白白让人家笑话,让自己亲人伤心难过,白丢一条命,图啥呢?”
大姐不说话,却点着头。
大哥接口说道:“咱爸咱妈说的话没错,没啥难的,过去了就好了,哪还有过不去的沟坎儿?我先说,我得好好地过,我攒的那些制钱,将来说不定有值大钱的,要是还没发财我就挂了,那才亏死了!”
气氛和缓,大家一起笑起来,都说大哥财迷。大哥有着笑嘻嘻弥陀佛一样的性格和脸庞形体,谁的事情都管,谁的事情也管不着。在我家,大哥大姐的好脾气把我们下面三个弟妹惯坏了。特别是最小的我,在家里受不得一点委屈。
但后来长大出门上学去了,再没有人相让我一丁点,相反我要忍让着别人。我发现这世上每个人都一样,但每个人又完全不相同。那几年,突然离开家,离开我那间独自一人香香的闺房,住在八个人一间的上铺,女孩子们来自省内各地。虽然后来改成六人一间,但鸡毛蒜皮、争风吃醋,有些人面和心不和,生活习惯各不相同,矛盾和争吵时常发生。
有一段时间我曾和一个大城市来的女孩关系很不好,以至于郁闷到极点的我,有一天忽然很想先了结了她,再了结我自己。
我在学校的操场上徘徊着,不想回宿舍,我经常独自一人晚上到教室去静静地呆着,呆到快熄灯的时候再回去洗漱了睡觉。星期天我就骑上我的破自行车到各大商场“巡视”商品。我知道她的优越和我的自卑,除了出生地和家境的不同,其他我们都一样,甚至很多地方她还不如我。
最后一年的时候,学校新盖了宿舍楼,又分了新宿舍,但我们还是在一个房间。因为我家在外地,我回校最晚,最差的床铺,底下悬空做成架子放大家的洗漱用品等,旁边有直竖起来的铁扶梯可以爬上去,是全屋最高的一个床铺,自然就是我的。
每晚做恶梦就觉得自己要掉到深沟里去了。
住长了发现,这个床铺也有个好处,就是躺下后谁也看不到我。
有一天,那个女同学调笑着对另一个女孩说我的坏话,她们以为我出去了。女同学恶意地说:“她很可能穿着睡衣出去的,马上要毕业分配了,她分不到好单位,要穿上那件她刚买的睡衣出去面试,那一定就能分到好单位了。”
这种看似调笑的话里却含着恶毒的成分,另外那个女孩和我没有过节,笑了一声说:“你这张嘴真---”还没说完我就从床上坐起来大骂:“你放屁,你才会穿着睡衣出去面试,你才是那样的人,你不要脸,你以为人都和你一样不要脸?”热血涌到脸上和心口,我喊的嗓子都哑了。
她万万没料到我在床上躺着,也万万没料到我会这么歇斯底里地骂她,她连一声回答都没有。那晚她抱着自己的睡衣出去睡了,同屋的同学说那天我真的像疯了一样。
这样的事情以后就没再发生过。后来我发现,如果自己真看开了,看破了,撕破脸说了骂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再后来的日子,每当我觉得自己似乎走到死胡同,也想到死胡同里去的时候,母亲那些狠话就会出现了,真的,如果连母亲都不爱自己了,如果我给她一个戕人并自戕的结局,她一定是以我为羞耻的,全家人都会难过。
我的性格是这样:以前在家里哥哥姐姐们都说小妹最顺和,也说我不自信,不独立。我觉得委屈就哭出来,哥姐都让着,我有时也会做个小妹的样子耍赖撒娇。可是性格中也有刚烈的一面,不讲理或认死理的一面。后来离开了家乡,离开了亲人,经历了感情和生活的磨难,独自一人却逐渐坚强起来了。特别是在有了孩子,做了母亲之后,我才知道我的力量出自于哪里,才知道有些源泉为何不能止息。
也才明白自己的母亲的爱出自于哪里,也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说那些狠话。
这世上,没有人能打倒一个人,除了这个人内心深处的自己。
再有,如果真的倒下了,就像《飘》里的斯佳丽,回家去吧,和自己的父母亲在一起,或是到父母亲和你曾生活的地方去看一看,也许又有力量让你能重新站立起来。毕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太阳照常升起。给些阳光和水,所有的植物就会灿烂地开出花来,我们便是那些藉藉无名却又泼洒茁壮的花草树木,因为每个人都有母亲无私的爱去滋养他们。天空是我们自由的向往,母爱,就是我们脚下肥沃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