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小春的年》初照、周兰

十七、初照

秋儿知道自己无法左右任何人任何事，从小和姐姐一起长大，姐姐心疼自己和家人，总是委屈着自己，所以在秋儿心里，姐姐几乎比父母都是亲极了的。后来姐姐就出去打工了，秋儿每次看到姐姐的来信，第一句问了父母，接下来就是交待不让自己下学的事儿，久而久之，秋儿已经会背诵姐姐来信的开头几句话了。

秋儿替姐姐喜欢这个周宁，也这么巧，他原先是姐姐的娃娃亲呢，这不是和俺家有缘份是什么？就是这么好的事情，有着人去作梗，偏就两下里出岔子。村长家有钱有势，可他家的钱势一半是从周宁家得的，所以可以想象周家的状况。秋儿把自己看过所有的冲破家庭束缚的爱情故事都想了一遍，她激动地难以自持，那天夜里她一个劲儿地向小春说着那些爱情的经典名句，小春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词句她也知道一些，可是这些话又有什么用处呢？就是活人又有什么用呢？在现实生活中他们的作用像干涸的河道，人也是一样，只是道激情的划痕罢了。

后来的几天，这个村子几乎所有的人家都知道小春家的事情了，村里的姑娘们开头听了都羡慕，后又觉得酸烙烙的妒嫉。直至大家都知道这事情不能成功的时候，又都开始同情小春家了。乡人虽然有狭隘的观念，但内心充满着简单的质朴和正直，他们说：有啥唉，不就是钱多点，能上个大学呗，现在国家又不包分配，出来不也是和小春、和咱们一样为人家打工，最好也不过像他爹一样是个包工头，人富了不过多吃几顿烧鸡，多穿几件好衣裳，吃了穿了，那里面是啥玩艺儿，大家不都一个样儿?

周宁那几日之后一直不见踪影。

这不过是个有头没尾的故事罢了，连个小插曲也不算，小春依旧一脸淡然。

这次回家象做了一个梦，梦中最清亮的印象便是夜间那片白毛玻璃一般的薄薄的月亮。这故乡的月亮，多少年就那么照着沉静的大地。明月先有还是这片土地先有的呢？它们谁先看见谁的？在这天地之中，人这种动物何等渺小，无依无靠；可有些人又何等自大，无法无天呢？

有两家先前和娘商量过要来看看小春的婆娘，从邻村以看亲戚为名见了小春，都喜欢的很，有一个当场就要给些定礼，虽然小春比男孩还大两岁，可男家不嫌。

娘说：“你不嫌，俺小春可能会嫌哩，得让孩子们见见面，大人不能事事做主。”娘没有收人家的东西。

小春很是生娘的气，这些人来她事先都不知道。

“娘，我不会在乡里找人家，你再不要让人来了。”小春说。

娘有些犯愁，女儿不找人家可怎么办？

“我在城里有对象了，我将来也不会回来了。”小春又说。

娘有些不信，心里说：你要是在城里有对象了，咋对那个周宁，看着也没有太拒绝啊，还给他盛饭。再者，刚回家过年的时候咋不说有对象呢？私心里，娘希望小春能够留在城里，一是那里可以挣到比乡里多很多的钱，二呢？如果那边有了亲戚，将来也可以到大城市去逛上几回，秋儿要再考上大学，那家里的日子该会多好！

小春说：“娘你不要瞎张罗了，从今后就当我死了行吗？你再让人来，我再也不回来了。”这些威胁的话娘当时并没有在意，秋儿却有些心惊胆战，因为当时看小春那恼怒的样子，几乎像疯了一样，脸色苍白，目如寒霜，黑头发都散开了。

十八、周兰

“周兰乡有个玉皇祠呢，姐咱们明天一块去看看吧，不过是八里地远。说是刚又修了修，极好看呢。”秋儿向小春建议道。小春正要说好，忽然想到这周兰乡不就是周宁家那个乡吗？妹妹这个小聪明立刻让她识破了。

“去那儿就能见着他了？你做梦，那么大一个乡。再说，为什么要去？”小春说，秋儿的脸一红，又犟着头说：“乡大，可人有嘴，问问不就知道了？”

小春撇了撇嘴，又淡淡地问：“我为什么要去？去了又做什么？”

“我想求求玉皇神保佑我明年考上大学，还不行么？”秋儿央求。

小春正色道：“这个你别信，你得信你自己。正说来，你打算报考啥志愿？这个可重要着来。”

秋儿说：“除了师范院校，就是铁路，这两个学费少，要么能有国防方面的，学费也少，不过那得参军。”小春说：“也别光想省学费，还是要合适的。”想了想又说：“学费的事，不要担心，姐都为你筹划着呢。”

娘也想让小春去周兰乡看玉皇祠去：“咱们都去散散心，年节也没大事，他爹你在家看家，俺娘四个去行不？”爹连忙应着，便张罗着准备吃的。小春却让爹一起去，这个家里也没啥可偷的，钱存在乡信用社，娘把存单藏的严实实的。

这一家人锁了门一起去了。家里有辆小三轮，娘和秋儿轮流带着爹，小春骑自行车带着冬子弟，吃过早饭，就出门去了。路上遇到人，就说去县城。拐上去周兰乡的路，认识的人就少了。

周兰乡之所以以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命名，是因为这叫周兰的是位抗日英雄，她在十六岁时被日本鬼子抓获，但她没有供出任何一位同志，后来这个女孩子被日本鬼子砍头而死。

周兰的叔叔在建国后当上了省里的领导，于是这个乡就以周兰为名的革命根据地闻名于省内外。如今周兰那小小的纪念馆和新修茸的玉皇大祠庙遥遥相对，也颇有意趣。

小春娘要去玉皇庙，但小春却想先看周兰，一家人就到了纪念馆。没想到门口要买票，虽然每人仅要五角钱，可是乡人们并不愿多花一分他们认为没用途的钱，所以这倒堵住了先前不要门票的时候，一些冬、夏天到这里面取暖乘凉的乡人。小春娘也是不想多花钱，她拦住了家人，于是只有小春买票进去参观了一回。

小春上小学的时候来过一次，那时候这里只有一间房，现在已经扩大到三间。小春发现，这个纪念馆不只是纪念周兰一个人，还有那时整个县和乡的概况，有很多死难英雄的名字。同时很滑稽地摆放着许多现在乡里发展的图片和实物，小春还看到乡长和县领导的尊容。小春忽然想起这乡的乡长便是周宁的姐夫，那人面色肥白，疏眉细目，小春忽然觉得这些人颇面熟，似乎见过他们。

小春心下有些慌乱，她一步步退后离开那些图片，往门口走时，才在一处窄小的地方，看到了周兰的炭笔画像，因为那时并没有照片留下，所以这画像是根据周兰亲人的记忆画出来的。

那周兰很清秀，剪着短发，肩上斜挎一只驳壳手枪，腰里扎着武装带，显得英姿飒爽，无比自信。

小春默默地看着这个死去的女子，小时候听人私下议论说这个女孩子被日本人捕获之后，多次轮奸后死去。死后又被砍了头，家人去收尸，发现她少了两只乳房，而下身已经完全烂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