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和北静王》四十八、出家
大车急速驶进王府里,黛玉下了车就告诉长史官快去请宫里的太医去,长史官回道:“已经请去了,还有一个赶到路上去迎了。”那边又叫人把驮轿抬到大门口,自己也在门里偏厦里等着。过了好一会子终于听到大队车马纷至沓来,大门打开,一行人抬了水溶从大车里下来,立刻坐了驮轿到后面内室去了。待太医们会诊过后,断定是小腿骨辟,马上做了针刺,用烧酒混合少许研得及细的铜末喝下,上了护骨的夹板。太妃在旁边急得掉泪,黛玉倒是和水溶一样镇定自若,因黛玉跟水溶经历了西北平乱,见过些血雨腥风,只要不危及性命,心内并不是慌乱不堪。待众人都离开后,黛玉给水溶喂了些人参燕窝汤,水溶脸色苍白,但还能和黛玉说笑,并安慰了太妃。送走太妃等人,屋里只剩了他两个,黛玉疑惑道:“你不是骑马不小心,一定还有别的缘故。”水溶一笑道:“我知道瞒不过你,也没什么,正骑着马跑,忽然前面飞出只不知谁家养的大兔鹘来,让它捎了一翅膀,不小心坠了马镫子。”黛玉嗔道:“你总是打马在前飞跑,朱英也拦不住你的。这回知道了?天不止有不测风云,还有不明之鹘。”水溶渐渐收起笑容来,轻声道:“这不明之鹘,我还真要查它个清楚,谁家养些什么,心里也要有数。”黛玉道:“你不用查了,那鹘现在早不知埋在哪里了。只劝你听我一句话,前后左右都有人才行。”水溶道:“取我性命他还欠火候,吓吓我是真的。不过是他家没有把女儿扶成太子妃罢了,这样的气度,也做不成大事。”黛玉蹙眉凝视着他道:“你确定只是他家?看样子你还不怕,待我告诉母妃去,看你会不会听。”水溶连忙道:“千万别,要不然我就成了万儿的模样,门也难得出去。”忽然哎哟了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黛玉急忙问:“怎样?疼了?”水溶道:“疼。”黛玉知道他平日都是挺得住的,这样说真是疼了,便盈出泪来道:“怎么办?还留了位太医在前面,去叫。”刚要拍手叫人。水溶早拉了她的手笑道:“看你着急的样儿我的疼就没了。”黛玉见他这会子还有心思逗自己,便摔了他的手气道:“你这个样子了,还有心思闹,也不念别人的心。”水溶便嘿嘿地笑,黛玉想着道:“你也有狼狈的时候,下回—”水溶叫道:“你还想下回!”黛玉急道:“你不听人劝,还没有下回?人为你担惊受怕,可是你听么?”水溶道:“你离的近些。”黛玉早离的远了些。水溶道:“还真疼了,你帮我看看肿的厉害了么?”黛玉道:“阿弥陀佛,这才在我眼里呢。”虽这么说,人却忍不住赶紧移过去看,见真的肿了起来,心里焦急:“这怎么办?肿高了。”水溶却一把拽过她去,这一动,不由得真声哎哟了一声。这晚水溶便发起烧来,直烧了三天方退下去。于是黛玉什么事也不顾,一心只照看好了水溶。
到第六天上,紫娟处理了些杂事,来到内院见黛玉,黛玉见她面色有些憔悴,便撵她回家去。紫鹃道:“我并不累,只是心里有些--”黛玉关切道:“心里堵得慌,是不是?不知为什么我这几天也有些。不过你反呕比那时的我厉害,想必是因为这个。”紫鹃见左右没人,便看看黛玉,欲言又止。
黛玉盯着她道:“你有事,快告诉我。”紫鹃知道黛玉聪明机警,主仆两个再无不明白对方心思的理儿。便回道:“我说了姑娘不要伤心才是,姑娘答应我。”黛玉一听,沉默了一下道:“他出事了?”紫鹃点点头道:“发送了老爷太太,第二天一早就不见了他。大奶奶早起上茅房,听着门外边有人说话,扒了门缝一看,就见宝玉和一个满头癞痢疮、衣服脏的没有了颜色的和尚说话儿,那和尚手里晃着宝二爷那个早就让人抢走了的命根子,他们说的话儿竟一句也听不懂。大奶奶赶紧跑到屋里叫宝二奶奶,两个人也就用了一霎儿的功夫,开了门栓出去,他两个连影儿也没有了,那落雪巷子你也知道,又长,那边还堵死了没有出口,就算是他俩飞跑,那一霎儿功夫也能看见人。二奶奶追出巷子去,大奶奶回去叫环爷和史姑娘,都跑出去找。那几天一个城都跑遍了,也找不见人,后来大奶奶哭着来这里,我看你忙着王爷的病,也没想告诉你,只让我家那口子派了些人到城外去寻,谁知还是找不到。大奶奶说,怪就怪在,后来才想起来,宝玉和那和尚在门外说话儿的时候,那门是上着栓的,难道他是爬了墙头出去的?他必是怕自己走了,那门开着,大家都睡着不防备,怕坏人进去,这样看他心里还是挂着亲人的。可究竟还是走了。”
黛玉一句句听着,心一点点往下沉,可是一股酸涩的气血却一点点升上来。宝玉生的蹊跷,走的也怪,这也不必想了。那天他和自己告别的时候已经都说了:不要怪他。自己心里已经有了预兆,可是急忙之中没来的及告诉宝钗多防备他些。宝玉,你好--心狠,竟然就这么走了,芊儿还不到一岁,什么都留不住你么?你把自己的亲人放在何处,又把我先前说的那些话当成什么了呢?忽然想起离开时他还喊了句什么,因为大车走的急,北风一吹把那声音吹回去了。黛玉轻声自语:“他后来喊了句什么,我当时也没听清。”没想到紫鹃道:“我在后面可听得真真儿的,他喊了声:林妹妹我给你驮碑去。还有下半句,似乎嘴被什么捂住了,大约是宝二奶奶不让他喊叫。我当时心里还想,宝玉的心还是那般为了姑娘,就是人总是疯疯癫癫的。”
黛玉听了这话,那泪水若泉涌一般清澈流出,这话她明白,那时他对他自己发过这诅咒的。没想到他真的做了和尚,也许真的就沉了哪里的水底被那癞头鼋吞了去?忽然想起那个和尚不也是个癞痢头?想到这里黛玉的心哆嗦个不停。自己便撑不住倒在炕边上,对紫鹃道:“心里不好受,你别给人说,我略躺躺。”说着话,便有大颗的泪珠子掉在大红洋毡的炕褥子上,一时间就浸润了进去。
王爷刚好些,黛玉又病了两日,大家都以为这些天把王妃累着了才这样儿。水溶急的饭也吃不下,坐在炕上指挥着众人伺候黛玉,同时宫里请来的几位太医昼夜都待在王府里。清泰和水莹也不断打发人来问候。水溶又让原先看过黛玉病的施太医来瞧,那施太医仔细把了黛玉的脉息,瞧了黛玉的脸色,微皱了眉头道:“王妃这病有些来势凶猛,身体不大要紧,倒像是内里积了些肝郁滞气,脾土被肝木所制,往后饮食上还要为难些。”说着开了益气养荣及补脾和肝的方子,水溶让人立刻煎去了。又问施太医这病怕不怕,施太医道:“怕是王妃心里担了千斤重的忧愁,自己卸不开,两下里相煎熬才成这样。王爷只要宽慰王妃的心就是了。”这样一说水溶心里万分内疚起来,觉得是自己的腿伤了,又不听劝,黛玉担心劳乏才会这样儿。太医走后,水溶拄着拐杖来到黛玉炕前,黛玉吃了药已经睡着了。但见藕荷色纱帐之中,黛玉脸色凝脂一般,头发乌云横陈,润唇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水溶在旁边坐着,忽然有些伤心起来,从被子里摸到黛玉的芊芊玉手,攥在自己手里。
过了几天,两个人身子都大好了,黛玉依旧忙于府中事务。水溶因为腿伤在家将养,闲时两个人对面坐了,逗儿子万儿玩耍。万儿腿脚要试探着行动,但又笨拙的可爱。水溶便命人把那匹半人高的小牡马牵进来,让朱英扶好了万儿骑在鞍上,在院子里溜弯儿。万儿高兴地咿呀大叫,小屁股在马上一拱一拱地,似乎在催着马快跑。水溶就大笑不止,对黛玉道:“我的儿子,生性就喜欢这些。”水溶越来越喜欢和家人在一起,对黛玉和万儿是那种感情至纯的依恋。黛玉面含微笑,心里快乐。一霎儿又有些伤感,只觉得心情忽高忽低,似乎身子被撂在水波之中一般。
黛玉暗中让人出城到处寻找宝玉,并遣人问候了宝钗和薛姨妈。她不想让水溶知道宝玉出家的事情,只怕他从心里瞧不上宝玉所为。半月之中都找不到,宝钗便说请不用找了,即使找到人,他的心也不在这世间了。此刻黛玉和宝钗两个人心里都明白宝玉最后那句呼喊声的意思,黛玉觉得自己获得的幸福越多,内心的愧疚也越多。宝钗并不怨黛玉,只恨自己的命途不济,渐渐地只有些埋怨薛姨妈。当初母亲做主把自己给了宝玉,虽说有宫里元妃娘娘的意思,可是更多还是和王夫人她老姐俩商量定好的。其实有一个凤姐姐在贾家下一辈中撑着就够了。再者,看得出来的,宝玉对林妹妹那样儿。自己心里虽然不屑于儿女私下定情许意,可是终究还是那种情分可怕,现在可不是应验了?他心里只有她,这辈子得不到,家人和生死一切也都看淡了。这两年自己用尽了方法,始终不能够拽住他的人他的心。平日自己也很有主意,但到了这婚姻的终身大事上,就只能遵循了世俗礼法规矩。所以还是妈妈糊涂,亲手葬送了自己,把自己的终身给误了。但宝钗脸上并不显示出埋怨母亲的神色来,病了三日,依旧起来打理生意,照顾家人。倒是薛姨妈哭泣了多日,埋怨宝玉心狠。李纨在家给衣铺做衣裳挣些手工钱,耳朵里听着薛姨妈絮叨,嘴里跟着说些宽慰的话,心里只挂念着远方的贾兰。
转眼两个月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