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老情人

妈妈像我般年纪时，亦是个标准的美人。我遗传到了妈妈的大眼睛，却没能遗传到妈妈的浓眉毛。十九岁就去黑龙江插队的妈妈，被兵团的人说作“唱戏不用化妆”。可想而知，当初追求妈妈的男生也应当是不少。

一直听说妈妈有个老情人，不是从别人嘴里，而是爸爸说的。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我还很小，不懂得什么叫“情人”。后来爸爸说，就是如果当初妈妈和他结婚，就没有现在的安然了。我想想，反正我都已经出生了，想必，情人已经不重要了。

再后来，我懂得了男女之事，爸爸妈妈有时还是互相打趣。在我的追问下，妈妈对我说起了过去的事情，像对朋友那样。那个时候，谈恋爱是不叫情人的，叫革命同志。唉，这种事情，对当时的我来说是爆炸性新闻。更爆炸的是，妈妈第一个革命同志竟然是她的表哥，那个我叫作表舅，有时还能见上一面的男人。那个表舅当初追求我妈，跟着我妈去了北方插队，家里有钱，拍着胸脯向我妈保证，马上调你回上海。这个诺言一直没有实现，几年后妈妈都进哈尔滨医学院读书了，他还是说着“马上，马上”，我妈也不知道这个“马上”是几年为限的。妈妈回上海的时候听见外婆说，我那表舅扛了一麻袋的脏衣服和鞋子回上海，自己从来不洗衣服。我妈那个震惊啊！这样的男人能嫁？于是，妈妈托了她的外婆回绝了这门亲事。据说，他还是不罢不休，要死要活。过了一阵，眼睛扫到了比我妈还漂亮的阿姨身上，我妈妈的妹妹岂能看上他？到了我爸娶了我妈，我姨夫娶了我阿姨，他心一横，娶了个长相极其恶劣的女人。这也算我妈的初恋？

然后，我妈又给我说起了两个军官，一个医生。这几个人像是风，一晃而过，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妈妈的抱怨就是，那哪是谈恋爱？走路跟充军一样，把她一个人撇在身后，看都不看一眼。我妈和我爸的开始，据说是我爸的自作多情起了作用。那次我爸回家探亲，作为一个连的朋友，我妈借了件棉大衣给他。我爸那个一兴奋，回黑龙江后就开始对我妈大献殷情。那个时候正巧我妈生病了，是乙型肝炎。别人躲都躲不及，可我爸天天去伺候，洗衣烧饭打野兔子给我妈吃。我妈最后没能抵挡住这样的攻势，决定跟我爸谈恋爱了。

两人谈了几年恋爱，二十八岁的时候回了上海，二十九岁的大年初二结了婚，二十九岁的十一月生下了安然。

我妈的感情史很平淡。小时候，我拿着黑白照片问我妈，这是谁那是谁？凡是我爸或是我妈的老情人，一概用红色水彩笔涂满他（她）的脸。为了这个，被我妈打了好几次。每次见到那个表舅，我都恨恨的，虽然一直不觉得我爸帅，可怎么看都比他强！我爸比他高，我爸比他有知识，我爸比他能烧菜……后来，看到了他的女儿，横看竖看，觉得没有自己好看，于是拉着爸爸的手说，还好你是我爸爸。

二十几年以后的今天，我妈妈老了，五十几岁的女人，应该已经不再光彩照人了。去年，黑龙江一起插队的老朋友聚餐，爸爸妈妈都去了。席间，别人声称妈妈一如当年，我爸那个甜蜜啊，哪有哪有，都黄脸婆了。

和妈妈打电话，听见爸爸在旁边叫嚷着要和我说话。妈妈在那里笑，我说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妈说，前几天外婆家聚会，那个表舅也去了，近来刚离婚……没等我妈说完，我爸就把电话给抢了，他要仔细地说一下。那个表舅不停地对爸爸说，你好福气啊，娶了这么好的老婆。我爸问我，你说说看，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惦记……你看你老爸多帅，他哪能比？……电话这头吃东西的我差点没噎着，五十几岁的老爸够自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