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在那里(二)8

过了加油站就算是开始夜奔了.
当时心太急,没有查过我们目的地察隅究竟是个怎样的神仙所在,事后才知道那里是地震,雨雪灾害、雪崩、泥石流、塌方、山体滑坡的频发地点.
当时天太黑, 我们看不到世外桃源般的然乌湖和湖边阡陌纵横的青稞田.当然也看不到路边的警告牌,------------前方修路, 禁止驶入.

世外桃源的美丽就在于天一黑大家就关灯睡觉, 拦路的横杆高高抬起, 去吧,去吧,夜行的动物们放心地去吧,夜行的车辆放心地去吧. 这里山高皇帝远, 想活着没有人会追杀你,想自杀也没有人会拦着你.

同学抢着先开车,他说把命放在自己手中比放在地主手中更放心, 那一刻,他大概也感觉到了那是一条要命的路.

你知道危险什么吗?危险不是看见张牙舞爪的野兽, 也不是看见悬桥独木, 危险来自于你一无所知的黑暗.
黑暗中,我们的视觉一再的被急转的山岩封住,我们紧贴着陡峭的山壁,另一边,我们什么都看不到,只听见轰轰的水声.

好几处, 路面之狭窄仅容车轮碾过,车身的部分都已经悬空在不知深浅的峡谷中.
这回,大家都精神起来了, 讨论通过一人开一个小时,因为太紧张导致的压力难以支撑太长时间.
开车的人拼命问到一个小时了吗? 坐车的人赶紧回答才过了10分钟.
车里开始弥漫着恐怖和哀伤的气氛.

黑暗中我们什么都看不到,这是恐惧的最大来源.
常常是突然看到两条道, 大家商量着该走哪一条, 最后发现选中的那条路走着走着就断了,而且断得很无耻,连个标示都没有, 前面空空的,感觉不对,下车一看, 再走一步就滑下去了, 人会不会有事不知道,但车会翻是肯定的. 大家再小心翼翼地倒回来,再走先前放弃的那条.

尽管车颠簸得异常利害,但没有人抱怨车的颠簸, 这时候,舒适度已经降到最低.大家祈求的是平安度.
导致大家神情恍惚的是这一路上没有一点路标,也没有半点灯光,更不要提见到半个人影.

四姐首先抗不住,她指着看不见的窗外说,”我怎么觉得外面的山石好像都是动物图案.”
地主紧跟着表白.”我觉得是脸谱,各种各样的脸谱.”

在这样的氛围里,我是唯一一个入睡的人.直到被地主抓起来放到前排去.
换人开车的时候打开车门, 夜里的风声更是瘆人.
大家先是很长时间的不正常的沉默,然后是争先恐后地描绘自己的幻觉.

我想, 那时候,大家开始认真地思考死亡这个问题了.

还是地主先说, 他先汇报了自己的动产不动产, 然后每个人都很认真地计算了一下自己身后还能留下多少钱. 这时候,每个人都不敢提孩子和感情,估计一讨论开来都会哭.
最后,地主总结,如果这一车人没了, 车上的4个人将留下总共8千万的身家.
大家的烦闷更加的明显. 度日如年并不是最悲惨的,最悲惨的是度每一分钟都如同一年.

时不时有雨点撒下来,夜里的高原本是彻骨的寒冷,车上的人却汗流浃背.我终于脱下一直穿着的羽绒服.
这170公里,我们开了13个小时.

车上的人都没睡,可怕的是他们既没睡也没醒.
到察隅的时候天早亮了,但依然是没有见到一个路人. 同学开了3个小时,也没有人提议要把他换下来. 他到了察隅居然没有停下来,继续往下察隅方向开.车上没有一个人提议说我们该休息了.
车继续在山林中和河谷边颠簸, 人好像进入了时光隧道,这条路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不知道要开到哪里去.

这时候,我突然看到一条河,我大喊一声,”看! 阴阳河!”

大家好像被我喊还魂了一样, 车在河边停了下来. 河水一半清澈见底,一半混浊不堪. 这半清半浊的河水正向远方奔流而去.

同学说,”我是不是看多了?感觉我们好像遇到了鬼打墙, 开车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好像灵魂出窍一样.”
四姐说,”我也感觉到这条路好像没有尽头,我们永远都停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