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时间（3）---失眠

一写下“失眠”二字，我立即想到的是，也许应该写成“安眠”才对，因为我早已告别失眠多时了。虽然几天前我不知怎么的受了感染，一开始的时候真是病毒凶猛，喷嚏鼻涕咳嗽不断，嗓子一下子就哑了，全身软绵绵的，不得不把这个周末的跑步和爬山计划全部取消了。但即使是像过去几天那样极其不舒服的夜晚，坚持静坐后才上床睡觉的我还是能睡得十分安稳，所以到今天已经完全康复了。今早7点自然醒来后我先是用九节佛风法将体内残存的一点浊气排了出去，又凝神静坐了两个小时，起身之后去照镜子，看见自己脸色晶莹红润、眼睛熠熠发光，就忍不住笑着对天骏说：“静坐真的是非常好啊！可惜我不知道怎么教会你们。你看我的病好得多快！还有我已经很久没有失眠了！上一次去爬山有人说：‘你也没少做户外活动，天天跑步爬山的，怎么你的皮肤还是这么好？真羡慕你啊！’看看！我的皮肤是不是很好？”他难得地仔细地看了我一眼后才说：“好！好！你晚上能睡得好皮肤当然就好了！”

可以说，在学静坐之前，我的人生从来没能摆脱失眠这个魔鬼的掌控折磨。这个魔鬼将我的精神、心智和人格残暴地撕裂成两半：白天的时候我显得聪明、乐观和善解人意，到了晚上我却伤感绝望、焦躁易怒、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失眠的受害者不只是我自己，身边的人也常常被我折磨得生无可恋。在每一个失眠的夜晚，当我在床上碾转反侧几个小时之后，不是突然间嚎啕大哭便是默默起身自己去客房躺着生闷气、或去客厅的沙发、或去地下室的冷木地板上继续折磨自己。而无论我选择了哪一种，天骏都无法无动于衷。通常他会先尝试着问能不能帮我按摩按摩，多数情况下我都会断然拒绝，因为在那些时候我的身心都十分敏感，不能再承受任何干扰。然后他会用温暖的手掌轻轻覆盖在我的眼睛上，叫我什么都不要想，只是试着闭上眼睛休息。但他那样做带来的短暂安慰常常很快消失并变成我的心理负担。为了不辜负他的好意，我便放慢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地假装睡去，直到他睡着之后再轻轻移开他的手，然后眼睁睁地直到天亮。曾经有一年的时间，因为整夜失眠的情况太多了，我的医生给我开过处方药，但是我吃了之后虽然睡着了，第二天还是感觉身体软绵绵的，而且眼睛涩痛。我心知那安眠药不是什么好东西，绝不能依赖于它，便靠坚定的意志力拒绝了服用它。

我当然也尝试过各种针灸、穴位按摩、中药调理和食疗。可以说我对经络和穴位的认识主要要归功于这个失眠魔鬼。上床之前先泡热水澡，然后按摩可以定心的神门穴、可以调气血的合谷穴、可以安神的内关穴和可以泄肝火的太冲穴，然后再拍打心包经和梳头100次，这样的动作我坚持了20年。平日每天用10粒桂圆和8颗大红枣做零食也坚持了很多年，各种有助安眠的中药汤和食物我也知之甚详。家中常备有生熟地黄、百合、玉竹、当归、花旗参、甘草、麦冬、柴胡、檀香、五味子等等，时不时地按照我看的老中医给的方子褒汤喝，至于用红枣桂圆花旗参炖乌鸡之类的更是不在话下。这些在平日似乎是有些益处，但是只要有任何使我伤神的事情发生，就一点也不奏效了。

我不知道失眠这个魔鬼为什么从我很小的时候起便缠上了我，然后便一直都不肯放开。我很久之前曾在《长旅》中借助文秀之名写了我小时候受过的苦况：

“文秀却恰恰相反，越大越羞怯文弱了。母亲多愁善感的性格似乎是深入她的骨髓之中，并逐渐从骨髓里渗透出来，一点一点地蚕食了她的婴儿肥和活泼欢笑。她变得敏感多病。半夜里常常突然惊醒，听着屋外呼啸的风雨声，或是从深山里飘来的不知名的动物的啼叫声，被吓得簌簌发抖，并惊恐地放声大哭。外婆香兰的拥抱、抚摸、哄骗威吓都不起作用，她一定要哭到精疲力竭才会停下来。那悲号声成了明川每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的主旋律，一直维持了好多年。 

多少年以后，明川人因为她这个爱哭鬼的缘故，还是特别地善待哭泣的婴儿。面对手舞足蹈哭闹不休的孩子，老人们常常慈祥地笑着说：“爱哭的孩子才聪明啊，像军官的小女儿阿秀那样，长大了有出息。” 

“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惊吓，怎么这么爱哭啊！”素贞刚开始时每次听到文秀哭泣，都忧心如焚地对丈夫说。 

“可能是受了惊吓。”春笙也很担心地说。问文秀为什么哭，她说：“夜里翻风落雨，我害怕。”她的脑海里涌出无边的黑夜，还有在夜晚里特别清晰的各种怪声，便颤栗起来。 

春笙一边给她针灸，在手腕的神门穴，头顶的四神聪穴上扎针，一边安慰她说：“翻风落雨没什么可怕的，落雨了才凉快，作物才长得好啊。以后晚上翻风落雨，文秀要闭上眼睛静静地听风雨声，看是不是像天在唱歌，好不好？”文秀信赖爸爸，忍着痛点点头。白天的文秀十分乖巧，很少哭泣。但是到了晚上，就变得难以自控，故态复萌。她听到风雨声不像天在唱歌，却像天在悲哭，而且还有很多东西跟着哭，所以她也哭了。 

“阿秀哭得皮包骨了。”素贞心疼得掉泪，香兰也慌了手脚。先是用苦桑子叶烧水给文秀洗澡，又烧了火盆让她大步跨过。这些都不奏效之后，还想瞒着春笙请七仙姑来给她招魂。那七仙姑是外村的一个老姑婆，有人说她年轻时被日本鬼子轮奸过，所以嫁不出去。有人说她在土地庙前跌了一跤，眼睛不知怎么地就能看见鬼魂了。也有人说她的外婆本来是个神婆，所以她才成了仙姑。总之她驱鬼招魂是很灵的。 

日子都定下来了，春笙不知怎么知道了风声，有点生气地制止了香兰。说：“阿婆，这是迷信。我们是有文化的人，不能信这个邪。这说出去影响多坏！真要把自己变成牛鬼蛇神了。”香兰想到他还戴着个“四类分子”的帽子，也害怕了，这才作罢。 

文秀就这样夜复一夜地悲啼，直到大家听得麻木，不再心疼烦躁。 

。。。

直到去年秋末，在我学习静坐约半年之后，有一天，我与几个曾一起周末群跑两年的跑友们在弓河边秋游野餐，几个姐妹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追问我为什么看起来气色那么好，皮肤怎么比以前白净了那么多。那时我才猛然发觉：我已经彻底摆脱了失眠这个折磨了我大半生的魔鬼了！我笑着告诉她们：因为我学了打坐，晚上睡得很好。我还当场给她们看了一个仁泽法师的视频，法师在里面说：会打坐的人皮肤一定好，懂得调息的人睡眠肯定好。还有，禅修可以治一切身体的疾病。。。

但我不知道她们是不是真的相信法师的话，有没有也开始走向禅修之路。我并不敢追问，甚至对自己贸然推荐那个视频的孟浪心生悔意。因为过去一年的禅修经验告诉我：禅修之路就像爬雪山一样充满了艰险，只有坚定勇敢的人才可以去尝试。且不说那些一不小心就中的禅病、还有深入禅定之后可能遇到的《楞严经》里说的50种阴魔，只是腿疼这一关就很可怕了。过去一年我所经历的痛苦并非常人所能和所应经历的。

不过，如果你有足够的勇气和意志力，你也一定能像我一样抵达常人所无法企及的绝美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