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仙境遇险记~Tent ridge hike
2018年3月2日是元宵节,星期五。一整天卡城都纷纷扬扬地下着大雪。到了深夜,零下20多度的极寒气温降临,把屋外骤然变成冰窟。道路上的雪被车轮碾过,冷风一吹立即化成滑溜溜的冰。第二天早上从窗外望去,只见银装素裹的后花园如同粉妆玉琢般,峭立寒风的青松雪满枝头,显得既肃穆又纯洁。前门屋檐下的裸女塑像身披白雪,与花坛中厚厚的积雪融为一体,如同守护雪国的美丽精灵。我忍不住用手机拍下一些美丽的雪景发给家乡的亲友看,他们回复我的是已经绽放得绚丽无比的樱花桃花照。于是我才猛醒起来:这里还是冰天雪地的严冬时节,故土却已是春花烂漫了!
不过我还是爱极了这种由冰雪营造起来的无比静谧纯洁的世界,看到好多朋友抱怨连声,便说:“不要抱怨春天姗姗来迟啊!你们可知道我是花了多少年才真正爱上雪的?春光明媚固然好,并天雪地更清明呀!”有人答道:“我花了几十年也无法爱上!”我笑说:“多爬几座山就能爱上了!”。
上次写了“冲出樊笼返自然”的登山记之后,有个朋友留言说:“博主好山,文字也像山,硬朗,有轮廓,有缓坡,更有悬崖峭壁。”这话竟令我受了触动。假如我的文字终于有了大山的格局,该多么值得庆贺啊!大山的雄浑壮阔、壁立万仞、 高耸入云、层峦叠嶂逶迤绵延,都是我渴望能注入自己这些循规蹈矩、平淡无奇的流水账一样的文字里的“精神空间(frame of mind)”。夜曲在他唯一的博文“纪念贝多芬第五钢琴协奏曲首演二百周年”中提到:“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 frames of mind,换句话说,虽然我们大家共享着同一个外在的物理空间,不同的人,其实是活在不同的精神空间之中,因而也就有着不同的人生可能性。一部优秀的音乐作品,有时只要一二个乐句,就可以把人带进一个不同的精神空间之中,包括那些前所未知的精神空间。换言之,当我们的大脑,在音乐的帮助之下,企及新的 states of mind 时,我们的内在空间,就在扩展着。在那更大的精神空间之中,完全可能会有一条不同的人生道路,向着我们展开 —— 能够发挥出如此作用的 states of mind ,往往是某一个文明精华的凝聚,其中蕴藏着无形、却又极为巨大的能量,足以穿透进内心的深层,在不知不觉之中,更改一个人的潜意识结构,而这些结构一旦变了,人生的展开,就会自然地变得十分不同 —— 正因为如此,音乐也是危险的。”我虽然不懂音乐,但是某种全新的、更高层次的境界,也是我希望能够拥有并融入文字中的。
假如一直都是足不出户,从未真正走入大山,那我现在的精神状态是什么样子呢?我写出的文字又是怎么样的呢?甚至,我会不会早就什么都不写了呢?我想自己是因为爬山才逐渐爱上雪峰,继而爱上这样的冰天雪地的。随着这种爱的产生,心灵中对于美的感受也变得敏锐了,耳目一新的我终于看见了一个美妙绝伦的新世界。在此之前的漫长岁月中,我总是郁闷地忍受着一个个寒冷的冬天。雪在我眼里是可厌的,融雪的季节更是污浊不堪。除了在初雪飘落时略感兴奋之外,其余的日子对雪只是感到厌烦。冬日的缓慢节奏很容易使人变得懒惰。温吞吞的生活不但会磨钝人的感官,也能随时扑灭思想的火花,身体懒惰的同时,心灵也跟着沉睡了。这里的春天也总是姗姗来迟,甚至似乎从来没有过春天:冬季一结束便匆匆进入夏天了。而即使是在夏天,有时也会下雪或冰雹,所以人们常抱怨说:这个地方没有四季,只有冬天和非冬天。而在漫长的寒冷冬日,一般人都喜欢窝在温暖的家中,像趴在温暖的火炉边慵懒的猫儿一样。久而久之,人也变得懒洋洋的缺乏活力,连思想也缺乏热情了。所以加拿大人给人的印象就是缺乏进取也缺少竞争意识的,人们喜欢卷曲在自己的小空间内,表面上礼貌周全,其实对他人漠不关心,只求平安无事安逸度日。政府尽力打造各种便利的服务设施,使人们能在不与他人发生私人联系的状态下满足各种需要。这种社会状态反映到科技、艺术或哲学上是鲜有创新天才,因为这里缺少天才所必需的激发热情的气候条件。
在酷热的没见过雪的南方出生长大的我,经过很多年无奈的忍耐之后,才籍由登山接近了大自然,受到雪峰的启迪而逐渐真心爱上了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皑皑白雪遍布的天地显得无比宁静和清新,身处其中,浮躁的心气会自然消失,心境如同被洗涤一般恢复清明。在澄明的心境中,我常由衷地感谢那个将我引向无比雄峻美丽的落基山脉的神秘力量。那股力量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拨开了眼前的迷雾,令我能看见大自然无以伦比的美,能领略到大自然的神奇,并对那样的神奇满怀敬意。
这个大雪纷飞的元宵节过后,处处都像一幅幅精美绝伦的水墨画,令我不禁心醉神迷。因为雪深路滑,整个周末我们不得不蜗居家中。不过,大雪后的山林总是特别美的,而山上的狂风和起伏不定的天气随时会毁坏美丽的雪景。所以我和天骏决定偷得浮生一日闲,星期一请假去走马鞍山道。那条路我们去年秋天曾经走过,风景极美而且比较安全。当扇形的Yanmuska渐入眼帘,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无论经过那里多少次,那些迎面而来的山、河、湖水和丛林,还有环绕着Canmore镇的三姐妹山及其身旁连绵不绝的群峰都如变幻莫测的魔画,每一次都展现着不同的面貌和美而令我赞叹不已。一个半小时之后,车子进入水花湖边,那里有一条桥梁横跨从水花湖流出的弓河,把两侧的公路连起来形成一个Z字。湖边有个红色警示牌醒目大书着:“危险!远离堤坝”!其时,弓河中间的水已经缓缓融化,河水如寒潭般清澈透明,在两岸白雪及青松的辉映下如同翡翠般发出清光。天骏指着河岸那覆盖冰雪的陡峭悬崖说:“那里是雪崩多发地,春天最危险的地方。”突然,车子剧烈地打滑了一下,朝河流方向奔去。天骏急转方向盘,总算有惊无险。
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我们很快便把这个事件忘记了。车子顺利过了桥,沿着水花湖的左侧蜿蜒而行,壮观无比的雪峰连绵不绝地迎面扑来,令人目不暇接。大约两个小时后,我们平安到达马鞍山道入口处。登山道上没有任何足迹,而且雪深及腰,步步维艰。我们坑吭哧哧地走了一小段便只好放弃了!非常幸运的是,天骏偶然发现在远远偏离了登山道的森林中居然有一条雪地车压出的小道!走在被压实的雪地上真是容易多了!而从踏入林中小道的那一刻,我便仿佛看见自然之母挥动她那神奇的手,创造出一个美妙无比的冰雪仙境。密集的松林雪满枝头,看起来无比清峻,每一个方位都展现着不同的美,那样奇妙的美是远远超越人类的创造力的。“天啊!这林海雪原实在太美了!这是我一辈子看到的最美的景色!”我欢呼着,开怀大笑。心中想到了“奇妙”和“仙境”等字眼,甚至想到“这是神的杰作”。仙境中的雪是那么纯洁柔软,覆盖到树枝、石头或草堆上,惟妙惟肖地堆出一朵朵巨大的蘑菇、一串串倒挂枝头的花朵、还有形态各异的鸟儿、大象、海马、海龟、恐龙、趴在树上的熊等。那些雪的造物看起来都精美剔透到了极致。面对着那绝美无比的大自然杰作,我们不禁小心翼翼起来,唯恐亵渎或损坏了它。天骏不停地拍照,不小心碰掉树枝的积雪时,便轻手轻脚地把抖落到地上的雪块捧回原处。“这雪景实在是太美了!我们不能随便破坏,不然后来的人就看不到了!”他说。“可惜晚上的风更大,到了明天,就没有这么美的雪景了。”又叹道。我不由得笑了:“反正也不会有其他人来的!别人没有我们这么幸运!”真的,一整天我们只碰到了一对越野滑雪的年轻男女,他们迅速地从我们身边滑过,滑雪道将雪地车道破坏了,使我们后来的路布满地雷。由于滑雪道的雪没有被压实,踩上去会不时地双腿深陷,很是费劲。不过,在渺无人迹的森林中遇见他们,仍然令我们觉得很开心。在林中走了三个小时之后,来到一块开阔的平地上。从那里可以看到白雪覆顶的马鞍山近在咫尺,我们在那里自拍了合照,才恋恋不舍地原路返回。
归途中我们兴高采列,一想到那么美的景色再过一天就会大为逊色,更是觉得不虚此行,非常值得。下午4点钟左右,我们回到有危险警告的红字牌Z字型桥粱对面,我随口提醒了天骏一句:小心!开慢一点。天骏降低了车速驶过桥梁,可是,车子过完桥后没有转弯,而是从早上打滑的地方直直地撞向了路旁高逾半米的雪堆!在我意识到危险之前,车子已经突然停了下来。我惊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天骏用急速的声音说:你快出去!
我颤巍巍地开车门出来,看见汽车仿佛悬挂在雪堆上似的侧立着,这才清晰地意识到我们乐极生悲,出了大事了!这时天骏也已从车里出来,我们到车旁察看,只见车子左侧是一道垂直下陷的深沟,深度高达5米左右,深沟的旁边是丛林地带。而车子的左前轮与沟沿只差几厘米,若不是被厚厚的雪堆挡住,肯定冲下深沟了!我不禁惊魂未定叫道:“好险!”
这时路上来了两部车,看到我们出了事就停了下来。一部小车上有一对青年男女,他们没有下车,只是摇下车窗问我们需不需要帮忙。另一部皮卡上走下一个瘦瘦的中年男子,像是荷兰人摸样。他提议天骏去开动车子,把控杆放到倒退档,我和他一起从车头往后推车。我们试了两次,车子却纹丝不动。男子拐到左侧仔细观察了一下前轮,摇摇头说:“看来不行了!这个轮胎已经扁了!你们需要拖车。我们到Canmore镇去帮你们叫车,这里没有电话服务。”说着他们就都开车走了。走之前,男子好心地提醒我们,如果要进车内取暖,要坐在后座上,那样比较安全。
从出事地点到Canmore约半小时车程,我们也不知道需要等多久,那时我并没有觉得害怕,只是内心一片茫然。天骏陡然地用登山仗去拔车轮下的积雪,说:“刚才要是铲掉这些雪,说不定能推得动。可惜我没有带铲子。”又抚摸着扁扁的左前轮忧虑地说:“不知道transportation system有没有坏掉,要是坏了的话修起来就很贵了。”我站在路旁,感觉天越来越冷了,站立不动时手指会先冻得发疼,我感到十指开始火辣辣地痛了起来。偶尔有车子经过,摇下车窗问需不需要帮忙,看天骏摇摇手,就从我们身边慢慢开过去了。天骏说:“现在的人都不太愿意花费太多的时间,我们还是等拖车吧!”
突然有一部大卡车在我们车后慢慢停了下来。车上先走下一个高大粗胖的中年洋人,看起来有点大大咧咧的,他一边朝我们走来一边笑道:“噢!这么说你们脱线了(Oh! So you are off road! )”又大踏步走向左侧查看了一下,对天骏说:“还好,看来情况不太坏。”我感觉这个人太可靠了,简直是“大卫。科波菲尔”里走出来的坡勾提先生,看见他就能令人立即开心起来。这时卡车上又走下一个清瘦的男子,看起来稍微年轻一点,肤色较深,神情安静,手里提着一个大铲子,跟我们打了一声招呼便开始开始铲轮胎下的雪。我们连声道谢,大个子先生说:“现在道谢还早得很呢!今天你们算是幸运,我们一般都是天黑了才回家的。”我后怕地对他说:“要是掉到下面去,我们人肯定会受伤吧?”他说:“估计伤得不轻!”瘦男子说:“关键是如果你们掉到下面去,我们会看不见,没有人能看到你们,就没法帮忙了!”我望了望深陷的鸿沟,真是险在须臾啊!不禁浑身发抖。说:“我提醒过他要慢慢开的。”大个子便呵呵笑着对天骏说:“以后这句话你得听一辈子了!”瘦男子也笑道:“对!老婆都是这样!”
瘦男子铲完雪后,我们用前面的方法试着往后推车,车子还是纹丝不动。他便一言不发地走向卡车,从车上取下一条长长的拖车带,把带子两头分别绑在我们的车子和卡车上,然后,他让天骏开动车子,放到Neutral档,他再去开动卡车倒退。我们的车子终于动了起来,平稳地停到了路面!我们激动地握手,大个子说:“好!现在只需要换上后备胎就行了!” 他打开我们的后备箱看了看,两眼发亮地赞道:“好家伙,你们有个Full size备用雪胎,真棒!”他和天骏忙着换轮胎时,我便跟瘦子闲聊,这才知道他叫Joshua,大个子叫Jeff。他们早上四点钟就从卡城出发,开车一个半小时来水花湖钓鱼。“冬钓会不会很冷?”我问。看似文静的他这时眉飞色舞地说:“一点也不冷,我们坐在帐篷里面,烤火炉,吃烤香肠,用望眼镜看鱼群游来游去的很舒服。”“你们把大卡车开进湖里吗?如果冰不够厚会不会很危险?”我问。想像着车子开到破裂的冰面掉进湖中的惨象,打了一个寒战。“冰层厚度达2英尺。不过水花湖不允许开车进去,我们要背着全部家伙走到湖心去,包括大电钻。”他笑着说。又问:“你们又出来干什么呢?逃避工作?”我说:“我们请假来hiking,看雪景。这么大的雪今年估计是最后一场了!你们星期一不用工作吗?”Jeff说:“我们干体力活,周一休息,所以能来这里。”。我不知说什么好,便重复道:“要是没有你们,我们就糟了!真是太谢谢了!”他说:“噢,不客气。这个地方很tricky ,曾经死过4个人呢!你们这不算什么。”他又指指Jochua说:“幸运的是他的车上什么都有。”
这么聊着时,那个一开始帮我们去叫拖车的男人又开着皮卡转回来了,对我们说:“我在Canmore 帮你们叫拖车了,但是他们要先跟你们聊,所以我再回来看看。还好有人能帮你们,看来没有问题了。”我们谢了他,让他放心先走。等到轮胎换好时,我看了一下手机,已经将近6点钟。这两个侠士为了帮我们已经滞留了一个多小时,暮色即将降临,天气也更加寒冷了,想到若是没有得到他们的帮助,甚至更糟的是,假如天色已晚而路上空无一人,迎接我们的漫漫寒夜将多么可怕,不禁令我越想越怕,心中更是感激不尽。。
我们像老朋友一样握手道别。Jochua提议我们先开车,他们跟在后面观察一小段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天骏慢慢地开了一小段路,一切正常,便在路边停了下来,问可不可以为他们买一杯咖啡。他们笑着摆摆手,叫我们开车小心,便一溜风先走了。
良久,天骏说:“早上车子打滑,看来是神预先提醒我在那个地方要特别小心,可惜我没有留意。”我说:“这样有惊无险,我们是应该感谢上帝。”不过我心里想到的却是Jeff 与Jochua。他们这样的人就是史记“游侠传”里说的“布衣之侠”吧!我想这两个人的形象会长久地印在我的心上,与大山湖泊浑然一体。而这些如大地般淳朴的人,会将我的灵魂带入新的精神状态(state of mind),从而将我提升到一个新的精神空间(frame fo mind)吗?我如此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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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看到它时我想到独角兽Unicorn,后来才发现它没有角。天骏说这是海马:
Yanmuska 山,它是正式进入落基山脉的标志:
环绕Canmore镇的群峰:
翡翠弓河:
红字警示牌,我们就是在这里出事的:
积雪深深:
冰雪动物园:
冰雪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