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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书: 养鸟爱鸟

小人书: 养鸟爱鸟

博客

养鸟爱鸟

作者 : 小人书

http://blog.wenxuecity.com/blogview.php?date=200702&postID=12495

[ 按 ] anan 朋友的“种瓜得瓜”终于落幕。大家都看到了,她种了瓜秧就能得到一些瓜,说明科学问题是可以通过实践来证明的。我不种瓜,我养鸟。养鸟是不是真的爱鸟呢?呃,这是个,哲学问题。

一:第一对儿是鹦鹉

那年爹给我养了两只虎皮鹦鹉。其实是爹自己想养着玩儿。他就这么一人,院子里别人家养什么他就跟着养什么。别人家养花他也养花,别人家养鱼他也养鱼,别人家养猫他不养猫 ---- 娘不让,娘怕猫。所以他就改养鹦鹉了。

鹦鹉们是第二天来的,先来的是笼子。笼子是剧院舞工队的一个老先生做的,很讲究,顶子是木头的,双开门。笼子里边还有一木头小房子。是小房子,顶子还是斜坡儿的,就是老北京民居式样,刷了漆搁舞台上可以乱真。还有几根树枝,底上还铺了层细沙子。

鹦鹉们第二天就来了,一绿一蓝,就是最俗的那种虎皮鹦鹉。爹捧着个扎了窟窿的纸盒子回家,先把盒子放在地上,我就听见里边悉悉索索的。接着爹把盒子放进笼子,打开盒盖儿,我就看见鹦鹉了,跟俩小偷儿似的,吓得一动不动。后来就它们自己从盒子里飞出来了。我就趴在笼子上看。我喜欢动物园的故事讲过了,可是在动物园看的都是人家的,这是我们家自己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怎么不一样呢?说不好,反正我喜欢看它们在地上走,对,不是在枝子上站着,是在地上走,找食时候的样子。感觉像是我走在自己家里。就是那个感觉,自己的。

接着娘就后悔了。您养过鹦鹉么?鹦鹉通人性,你不说话它不叫唤,你一说话它就开始叫唤,特别声嘶力竭的那种,老急着告诉你点儿什么。从此我们家人说话都得跟吵架似的,才能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声音里分辨出哪句是人话哪句是鸟话。娘气死了,豁出去养一只猫的心都有。
 
鹦鹉们就挂在窗口,每天嘎嘎嘎嘎地叫。不过一般晚上就不叫了,睡得比较早。 76 年 7 月 27 号晚上,它们不停地叫,还折腾,扑楞得鸟毛和沙子四处飞。那天姐还发烧,被鹦鹉们吵得,只好在不醒人事中保持着清醒。爹说关了灯就好了。关了灯,鹦鹉们折腾得更厉害,天翻地覆的。到了半夜,爹急了,从窗口摘下笼子,一把给塞床底下了。这样好点儿,鹦鹉们不折腾了。可是过了没一小会儿,整个儿房子就折腾上了,真的天翻地覆,地震了。

地震时候人都忙着往外跑,就把鹦鹉们给忘了。后来眼看着我们家房子就塌了。也没全塌,塌木褪枪茵叙牡哪敲媲胶痛盎А:罄创臃闲娴拇驳紫掳蚜?诱页隼戳耍?叙拿前踩晃揄Α5?罄蠢细?夷钸叮耗闱疲?铱靼职职阉?侨?驳紫铝税桑?乙?峭砟孟吕椿岫?亍!!?

爹那个意思是想告诉我,他替我救了鹦鹉们一命。可那时候我从动物园得来的科学知识已经超过爹了。我知道,那天,没准儿是下午,鹦鹉们和其他动物 ( 比如土鳖和蜈蚣 ) 就知道要地震了。它们要是不闹,我们家人从来都睡得跟死狗似的,现醒过来跑是肯定来不及了。

那天晚上爹塞笼子的时候,鹦鹉们一定在想:傻帽儿,还不赶紧把自己也塞床底下来!



[ 按 ] 我没养过会哨儿的鸟。弄个竹笼子,弄个蓝罩子,天天上河边儿甩去。没玩儿过那个,怕旁边儿练气功的老太太看上我。据说马连良玩儿过,到河沿儿练嗓子的时候,也弄一蓝布罩一笼子,笼子里搁一黄雀儿画眉什么的,一路唱一路甩,甩回家打开罩子一看,鸟没了。不但鸟没了,笼子底儿都没了,不知道让他给甩哪条街上去了。

二:我最好的朋友

大难不死的鹦鹉们运气还真好,飞了。是我有一天偷懒儿,在院子里打开盖子给它们换食,刚打开,就飞了。“飞了飞了!”我跳着高地乱叫,全院子人都出来了。娘一看,按耐住心头的狂喜,假装安慰我:“飞了?飞了没关系啊,赶明儿让爸爸再给你弄两只就行了。”话音未落爹就骑车出去了。一个多钟头以后爹回来了,手里又捧着扎了窟窿的盒子。我看着娘的脸色,由假装的同情,到惊讶,到愤怒,到怒不可遏。爹捧着个盒子看着伤心期待的我和怒不可遏的娘,才想起来犹豫。整个过程里只有姐一直乐得前仰后合,比看样板戏还开心。

爹捧回来的还是鹦鹉,所以没过两天就送人了。其实也不是送,是换了,换了一对儿文鸟回来(这是剪段节说,中间我爹走马灯似的换过无数次鸟,娘都不满意)。文鸟,俗称珍珠,白色的,红嘴红腿,很小巧玲珑,叫声跟小猫儿似的。这回娘没说什么。

珍珠养了没俩月,死了一个。姐用完一墨水瓶,本着节约闹革命的态度洗干净了,倒上水,给鸟当水罐。第二天早上我还没起呢,就听见爹嚷嚷:“这是谁干的?!”我爬起来一看,一只鸟脑袋栽在墨水瓶里,喝完水拔不出来,呛死了。姐傻眼了,只有哆嗦的份儿,活像被杨子荣揪住脖领子的栾平。我爹答应我,一定再去配一只来。姐也答应我,一定再去配一只来。

可是他们都没守信用。爹突然就死了,在姐预定出嫁的前几天。忙活完了丧事,姐还是改期出嫁了。一通的大悲大喜之后,我们家就快散架了。只有娘继续奋斗,没日没夜地为革命工作,为养活我玩儿命。不过从此家里就我一人儿了,还有那个经历了地震的精致的笼子,和一只白色的红嘴的鸟。
“我的鸟”,这就是它的名字。小学时候写作文,碰上个题目我就写“我的鸟”。《我学会了。。。》?我学会了给“我的鸟”换沙子。《一件有意义的小事》?重摆了家具的位置,让“我的鸟”每天都能晒到太阳。《最高兴的一天》?

那天,我确信“我的鸟”认识我了。每天当我给它换水添食的时候,它都会自觉地躲到一边,安静地等着。那天它也不是怎么那么高兴,可能是太阳比较好,换水的时候它站在枝子上冲我唱。我的手在笼子里,伸出一个手指头,它就跳上来了。我把它带出笼子,它也不飞,就站在我手上,轻轻地叫,左顾右盼。我带着它满屋乱转,告诉它这儿是厨房,那儿是厕所,那儿是书柜,那儿是冰箱。它飞了,飞到大衣柜上去了。我看着它,叫它,叫它,它就飞下来了,飞到我的手上。

从此我就天天让它满屋飞。放了学到家,把它从笼子里带出来(不是抓出来放出来,是带出来),先让它站在台灯罩子上看我写作业。它看不下去,就飞了。在我身后飞。在哪儿飞?一会儿飞,一会儿唱。
后来娘发现了,因为它在娘的床上拉了泡屎。从此娘禁止我让它满屋飞了。

冬天的午后,收音机里播送着单田芳的评书,桌子上放着我的连环画,窗外刮着呼呼的风,树枝在风里摇晃,偶尔有烂纸挂在树枝上僻里啪啦,远处的烟囱里冒出的黑烟也被吹得依里歪斜。阳光透过玻璃照着屋里,尘埃在光线里慢慢飞舞。我趴在余温尚存的暖气片上,看着挂在暖气上方的笼子,看着它在阳光里半闭着眼瞌睡。记忆里好像所有冬天都这样,很安祥地过着我的少年和它的一生。

后来“我的鸟”死了。是我的错误。一个晴朗的万里无云的夏日,我把笼子放在阳台上,就去看了一个卓别林的电影。散场出来,依然阳光灿烂,看见一街的雨水。回到家,看见笼子底上积满了水,它躺在水里。我把它拿出来,放在台灯下烤着。一个小时以后它醒过来,两个小时以后它站起来,三个小时以后它又开始对我唱了。我以为它没事儿了。

一个月以后的一天,它在笼子里翻滚,挣扎。它的黑眼睛看不见我的手指,看见了也无力再跳上来了。到了晚上它就彻底死了。

此后 15 年,我都没有再养鸟了。


三:家

我结婚了,因为再不结婚就赶不上福利分房了。分的房子很好, 11 层楼上的两小间,但都朝南,天天阳光明媚。可是钥匙还没拿着,我就被单位派出去学习。走了没两天,给老婆打电话,老婆告诉我,我亲爱的丈母娘为我准备了一个小礼物:一对儿牡丹鹦鹉,俗称的“绿桃脸儿”,说是等我回去就能看见了。我很感动,每次打电话都要问候一下桃脸儿们。过了半年终于要回去了,临上飞机又给老婆打电话,说我马上就可以看见桃脸儿们了真高兴。老婆说对不起,你只能看见笼子了。因为昨天丈母娘犯了个我 7 岁时候的错误,企图在阳台上喂食,刚一打开笼门,俩桃脸儿就全飞了。

不管怎么说,终于回到了拥有一个笼子的家。看着笼子,我就蠢蠢欲动了,想重拾起旧日的回忆。我就拉着老婆上宠物市场去,买了一对儿灰褐色的珍珠。这对珍珠是我老婆挑的。她向一大笼子的鸟里张望,用手一指:这个!那卖鸟的“唰”一把,就捞着了她指的那个,绝了。

从此,每天早上公的那个就唱,很婉转,但总是一个调儿,听着就是“我就这么着你能把我怎么样啊~~我就这么着你能把我怎么样啊~~”,母的那个就只会在旁边儿“啊!啊!啊!”地傻叫。后来我们又给它们用蜂王桨盒子做了个窝,里边还铺了很多半夜从街心花园偷来的草(偷的时候很受良心谴责)。

十一月的一天,我在单位接到老婆的电话,她上来就说:“我看见蛋啦!”“什么,你看见谁了?”她看见蛋了。最缺德的是她还把蛋掏出来把玩了一下,又给塞回去了。

元旦那天早上,老婆回娘家了。我一人躺在床上发呆,就听见喳喳喳地叫成一片。声音很细,但确实是一片。我一骨碌爬起来跑到鸟笼前,就听见蜂王桨盒子里喳喳喳地叫成一片。一窝小鸟诞生了。
 
从此,我们就天天趴在笼子前,拿着手电往窝里照。过了没几天,大鸟就开始上课了。俩大鸟在窝门上蹦进蹦出,蹦进蹦出。一会儿,一个小鸟就探头出来了,战战兢兢地蹦,蹦,蹦出来了。一会儿蹦一个,一共蹦了四个。

这就是一个幸福的家庭了,而且没有计划生育指标限制。所以在以后的半年里,这俩鸟一共生了六窝,合着一月一窝,一共成活了二十多个。为此,不但每日鸟食和油菜的供给陡增(这鸟很爱吃油菜),我还和老婆,和同事,和同事的老婆,一起,在我们家的阳台上搭了个能装俩人的顶天大笼子。后来我说亲爱的们,不行了,再生下去你们俩就赶上康熙了。可人家住的是九百九十九间半的大 house ,我要还想要房可能就得再结一次婚,那也未必要得来呢。

那是一段充满丰收富足体验的岁月。生命在不停地繁殖,配合着北京街道上汽车的增长速度。每天看着它们诞生,看着它们长大,看着它们大的欺负小的,看着它们受伤,我和老婆赶紧给受了伤的鸟抹云南白药。为了优化遗传,还得和养鸟的邻居建立通婚关系,定期换鸟。

每到夏末秋初,金风送爽的黄昏,我端坐在被夕阳照射的一方棋盘前,清茶在侧,云烟在指,鸟鸣在耳,红袖添香(哦这是修辞需要啊,应该说是红袖炒菜),就总会产生一种错觉:咦,我是不是已经退休了?

后来就要出国了。在临行前一个礼拜,我把鸟全送人了。每天进到笼子里去,抓几个出来,放进人家的小笼子,对来人千叮咛万嘱咐:它们怕冷啊,我可是天天开着电暖气给它们曛着的。它们天天要吃油菜。它们还喜欢吃鸡蛋黄儿。。。那惨装完全是老爹嫁女的样子。

我想我是该退休了。



四:笼子

在美国,养鸟和抽烟一样充满了犯罪感。你可以在街上牵着条大狼狗招摇,你可以在窗下抚摸你那只老态龙钟的短毛猫,你甚至可以养个老虎或者大猩猩,哦你真是充满了爱心。可是你不敢告诉同事说“我有一笼子,我养了俩鸟”。什么你敢?我可不敢。

到处都是自由的鸟。天上盘旋着各种老鹰。我们这里有个自然保护区,钓鱼的时候我看到过头顶上飞过的美国国鸟,白头鹰。乌鸦在草地上和松鼠打群架。加拿大鹅在每个池塘边遍地拉屎。猫头鹰在清晨的树林里嚎叫。知更鸟也成群结队地在墓地草丛里觅食。灌木丛里除了麻雀,还有圣诞卡上的那种红色金丝雀,和其他各色希奇古怪的鸟。

我没打算养鸟。我备了两架望远镜,一架俄罗斯产 20x50 单筒,一架 Nikon Action 10x50 双筒。还从图书馆借来很多鸟类观察的书,我要当一个好人。哦不对,我要当一个鸟人 ---- Birder ,鸟类观察者。
 
可是很不幸,有一天我捡了一个大笼子。笼子在这儿可是挺贵的东西。开始老婆不同意我再养鸟了,可她到商店转了一圈儿,看了看这个笼子的价钱,就又同意了。养什么呢?老婆说还是珍珠吧。我却去买了一对儿虎皮鹦鹉,一黄一白。(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想再养一次虎皮鹦鹉。老了,看见它们,就想起我爹似的)。从此我们家又不得太平了。“嘎嘎嘎嘎嘎嘎嘎嘎”,每天从早闹到晚。特别是清晨睡得正香的时候,除了嘎嘎,这俩家伙还会撞钟似的把食罐水罐往笼子上猛砸,完全是,那个什么,“后现代主义”的作法。

除了这哥儿俩,我还有一只 Orange Cheek 。很可爱,比珍珠还小。不过这家伙已经很老了,不知道经过了几代中国留学生传到我们家的。它现在每天就是在混吃等死。

把鸟关在笼子里是要遭受良心和众人指责的。我老婆就不同意我养鸟。她总在告诉我:“你如果真的爱鸟,就不应该把它关在笼子里,而应该让它自由地飞翔,对不对?”多么铿锵有力的质问!你会回答吗?我的回答是:“嗯,那,比如说吧,我也爱你,可再爱你,也不能让你由着性子地想跟谁跑就跟谁跑了啊,对不对?”

我也经常问笼子里的鸟们:“你们更喜欢笼子,还是更喜欢自由?你们看,春天多好啊,花儿红草儿绿,温度适中雨水充足。你们觉得能找到足够的食物,冻不着饿不着的,对吧?可是,你们知道刮着北风下大雪的时候是什么样儿么?也许你们永远不会知道呢,因为还没等冬天来到,你们就已经被黄鼠狼、耗子们给打扫了。什么?你们宁可要那一瞬间的自由么?那好,我打开笼门,你们去吧。你们还记得怎么飞么?知道该往哪儿飞么?哦,这些你们也不在乎了。不过等一等,飞之前你们先告诉我,自由是什么?生命是什么?没有自由的生命是什么?没有生命的自由是什么?”

我不想要自由,太累,想起来就头疼。

我想要的,也就是时不时的能换个大一点儿的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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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醉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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