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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科老留,再也不用担心被解雇了 (中)

文科老留,再也不用担心被解雇了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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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科老留,再也不用担心被解雇了 (中)

他记得他给她打电话的那天,车行的窗外在下大雨。大雨浇没了生意,却滋润了诗意。今天铁定是没钱赚了,他恨这场自然的雨;今天可算能“发个情”了,他爱这场文学的雨。他羡慕古人,开篇就赞“好雨知时节”,他怨自己,一场雨把他搞得这么拧巴这么纠结。

透过雨线,他搜寻着哪首诗可以让他撩个骚,却莫名地“看见”雨帘后有位佳人,一脸清丽,含笑相望。他呆呆地“望着她”,——这个从潜意识里浮出的幻影,惊讶地发现,日前经他买车的那位女子,已将他从这片水泥地、钢铁车所组成的坚硬职场,带回到心境的柔美之域。

因而那天电话中被她拒绝时,他望着窗外的雨帘,似患上花痴症的病人一般,没头没脑地告诉她:不来好,不来也对,女人就应该这么待我……不过你会的,我总觉得你会来的……

噢?——女子问:就因为你承诺,会从500刀的提成中分给我100,你就笃定我会去?

不,不是笃定,是理应啊。你看吧,就像你刚说的,你找谁买车都是买,我这边呢,是卖给谁都得让,让一点彼此开心,会促成这笔交易,我也才能拿到老板的佣金,所以给你些回扣,是理所当然的。

Ummm……你差不多快说服我了。要不这样,合同单上有我们音乐学院的地址,你可以把钱寄过来。我虽然毕业了,在外面带学生教美声,但仍在学院里做助教,所以能收到信的。

一看又被变相拒绝,老留说实话了:那啥,我找你吃饭,也不光是要给你钱,你看吧,我留学这两年也挣过钱,都是打餐馆零星拿小费,这次的卖车提成加底薪,才是我到美国后的第一份正式薪水,一个人嘚瑟缺乏仪式感,就想请人陪我庆祝一下,真心话。

那,为什么是我?

他脱口而出:第一是你好看,第二是感觉亲,——就是根本不认识然后一见面就很亲的亲……

她轻哦一声,以细若发丝的纤柔,飘入他耳中。

真的,你也知道,在咱这空旷偏远的美国大农村,没几个从国内来的“知识青年”。要不咱俩组成个“集体户”吧,让洋插队的生活有个扑头,互相抱团取个暖,不怕天凉好个秋……

好不容易有人听着,他絮絮叨叨,与其是在劝她,毋宁说是在倾诉。一口气说到气短,他停下来呼哧,这才感觉到,电话那边出奇的静,静得让物理书早还给老师的他,忽然想起了大气压。

他赶忙屏住呼吸,怯怯地问:你到底来不来呀?

等了半晌,终于听到她齉鼻儿的声音:嗯,来,会来的,我决定加入你的“集体户”。

他咧嘴笑了,却不敢咧到底,生怕咧不好就变成哭。

老留把见面的地点,约在“大农村”唯一的中餐馆。嚼着甜不甜咸不咸的几样小炒,他暗自纳闷,这就是在大家嘴里口碑立得合不上嘴的地道中国菜? 好在,对坐在小桌另一端的她,吃个不挑不拣很安生。老留边吃边瞄她,白衫仔裤黑短发,同那天买车时差不多,素颜素到素色可餐,让他这个酒肉之徒想吃素,哈。

像打电话时一样,按合同单上的“Hu”姓,他称他为胡小姐。她恬然一笑,说都加入集体户了,这么称呼多外道。读书时音乐系的同学都叫我Butterfly,要不你也这样叫吧。

这让他蓦然想起,她买车时驾照复印件上的汉语拼音。他曾尝试找出相应的汉字,应该是“胡蝶”。他一直称她为胡小姐,除了客气,也许还真有一层潜意识,那就是尽量避开她的名……

踌躇间见她无比期待地望着他,只好抖机灵:呃,我猜想,一定是你上学时演过歌剧“蝴蝶夫人”,大家才这么叫你吧?

她摇摇头,喝口茶告诉他:的确排演过这部剧,不过我只被分到配角,扮演仆人铃木。蝴蝶夫人呢,由金发碧眼的洋妞演,虽然长的一点都不像东方人。

他赶紧做补充:唉,不就是那位“甩了我我就拿刀抹脖子”的女一号嘛,不演也罢。不瞒你说,两年前刚来留学时,我们戏剧系讨论过这出戏,那时我就对这部戏颇有微词,持保留意见……

说到“保留”,他戛然而止,本能地想绕开那些不乏尴尬的往昔。

他记得,当时教授按学生名单随机点名,并把发言作为课堂表现,单立一项评分。被叫到的几位学生都叫好,说「蝴蝶夫人」这部戏,能把一场虚无的守候,演绎得如此催人泪下,真是神剧,不愧为普契尼的四部经典之一。

轮到老留,本来肚子里有个“男高音”在唱反调,站起来却支支吾吾,表达不清。最后在全班同学“万箭齐发”的锐利目光下,只好拾人牙慧,说几句后来被教授视为“cliché ” 而给了个C的废话, 应付了事……

似乎看出他有难处,或者是因为同样的遭遇而心怀默契,她没有追问,放下筷子说:现在你无需憋在心里,可以分享啊。

他听罢如除哽塞,一吐为快:我当时英文差,说个囫囵半片。其实那部剧中的女主,被塑造得太扁平、太单向化了。你看呢,她除了一根筋地等着平克顿,就没个其他的活法,这势必造成她的悲剧命运,难以逃出“蝴蝶”的隐喻,——美丽而短暂的一生。

话一说完就后悔了。带着某种惶恐不安,他亡羊补牢却又留下纰漏:当然,我这个“蝴蝶”,是就戏论戏,跟你的姓名没关系呢。

哦,你原来早知道我的名?——也对,你应该在我买车时就看出了。

他只好点点头。

看来,你之所以叫我胡小姐,就像我同学都叫我Butterfly一样,缘于一样的动机,就是想回避那个字,对不?

哪个字?——他硬着头皮装糊涂。

“胡蝶”的“蝶”呀,它的拼音,刚好就是英文的死——Die……

哦,那又怎么样,只不过是个巧合嘛。——他打断她,又拿起茶杯,喝酒一般地咕噜进几口茶,豪迈地说:我觉得只要想明白,这只是个凑巧与偶然,真的无所谓啊。

她好想接着问他:那么,如果巧合和偶然里,深藏命定呢?

几度欲言又止,她合上嚅动的双唇。就让他知道这么多吧,毕竟名字与死重叠,只是个偶然的阴影,而生命遇到死,则是逃不出的命,让他分担太沉重。倘若真能爱着死,也不枉活一生,这也许就是不问自得的最佳答案了。

四目相对,他见她望穿秋水一般地望着他,抑或是望他若望穿秋水,顿生爱怜。

虽然在她眼里,他读出了难以名状的隐痛,但那时候的他,感性率真,是一旦遇到真爱、便可以赴汤蹈火的那种人。他凝视着她,直入眼底,深情相告:听我的,蝶,别想那么多。有我在,不管巧合是不是偶然,无论前方有多少风雨,都有人与你比翼双飞,都有人与你翩然相伴……

她还是单飞了,——在登记结婚一年后老留要补办婚礼时。她什么都没留,除了贴在床头的一张字条:Darling,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该走了,是主动隐去的,无需报警。如果半年后回不来,你会知道我在哪里,以怎样的方式伴你余生 。我爱你。

老留懵了,当场石化。这一年过得好好的,几乎消融了他结婚前的费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变为“卧底”的新娘?

为了能买个康斗当婚房,再给她补个像样的婚礼,他不挑不拣,三教九流啥都干,以从未有过的谦诚和勤劳,做起钱奴。

卖车仨月后,他先下手为强,主动炒自己鱿鱼,夹包走人。他已从车行总管的钢板脸上,看出“铁板鱿鱼”即将上场。

那之后,他总算有了销售经验,补上从前申请工作时的“历史空白”。保险公司、建材公司、电器公司,五金店、橱柜店,食品店,他走马灯一般地换工作,或因业绩累积不足遭到解雇,或因身份转换不顺被迫跳槽,一直做着不得停留的老留。

然而只要有蝶在旁,翩然相伴,留与不留,都是甜蜜之旅。见她身兼两份工作日益消瘦,他第一次拿出“当家的”架势,命令她辞去学校的工作,又牙一咬眼一闭地交了钱,买了架二手钢琴,让她只在家给学生上课。而她也装作“妻管严”,严禁他周末出去打零工,以泡在一起如胶似漆地黏糊着。

一般从周六早上起,两人便进入优质时间,郊游、野餐、逛画廊、听歌剧,在外并肩仰观高山流水,回家合体享受鱼水之欢。他定期寄钱、帮国内的父母实现“现代化”,她含笑不语;她定期“煲粥”,在房间里跟单亲母亲独自唠家常,他从不打扰。他们是互相宽待的患难夫妻,也是彼此默契的神仙眷侣。他怎么也想不通,她突然飞逝,留下他成为单鹄寡凫。

从留字中看得出,她确确实实有难言之隐,以半年为期限,暂时躲藏起来。回想到近期她经常疲劳,蒙被睡觉,他第一感是她生了病。可是她那么爱自己,平日无话不说,什么病能让她不肯吐露、一个人扛着呢。

两人当时只有一部手机,配给在外面上班的他。她平日只用家里的座机。把座机的电话账单翻出来,将她联系过的所有人用马克笔勾出,老留一个一个地打电话。

或许是不认识他的号码,或许是时间不对,大多时候没人接,包括她中国的母亲。好不容易联系上两个她教过的学生,都这样说:Ms. Hu不再教我了,她说要去度个不知什么时间能回来的长假,让我换老师啦。

日子一天天地接近半年,她并没有出现。他捱不下去,辞去工作收拾行囊,按照以前她说起的家乡信息,回国去找她的母亲,看经常与女儿通话的她,有没有她在音讯。

飞机抵达后刚按开手机,浮出一条短信:我是胡蝶的母亲,她冒着生命危险生了个娃,恢复意识后却不能说话,通过写字方式告诉我,她想见你……

( 待续 )



抱歉,余篇写长了,怎么减也减不下去,今天先发一半,暂且为(中)吧。小蝶的生死、孩子的命运、以及老留最后那份令其喜极而泣人的永久工作,(下)才能揭晓。感谢大家的包涵。谢谢支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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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悉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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