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不离婚的女人(50.婚逼与婚变 )
一周后,在连续三次到机场的值机柜台前做了“候补乘客”后,雨囡终于拿到了三张临时退票,带着查理和米雪儿登上了返美的飞机。
飞机在拔地而起的那一刻,雨囡感到了一种野马脱缰般的痛快;而转头之际,当她看见两个孩子都紧绷着小脸、忧心仲仲地望着舷窗外的那座有着他们父亲的城市时,雨难的“痛快”就一连拧了几个劲儿,顷刻间变成了揪心般的痛苦。那之后,痛快的雨囡与痛苦的雨囡便暗中纠缠在一起,厮打着,对抗着,拼得几起几落,杀得难解难分……
——慢慢的,痛快的雨囡败下阵来,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痛苦的雨囡望着痛快的雨囡渐渐地僵冷,便默默地流泪,静静地接受着她死去的现实。——她知道,虽然痛苦的雨囡已经遍体鳞伤,已是疲于奔命,但比起那个痛快的雨囡,它却有着一种无与伦比的生命力,——那就是为母的隐忍和坚韧,那就是母爱的无穷与无际。作为女人,为自己活固然是令人快活的一种真实;但作为母亲,为孩子活则更是令人幸福的另一种真实。
雨囡疼惜地望着两个孩子的侧影,庆幸那天自己在医院前,没有让“离婚”二字对着司徒慧脱口而出,——其实,那是多么容易发音又是多么令人痛快的两个字啊,只要用如同扣动一把手枪扳机差不多的零点几秒的时间,就可以让那两个字冲出嘴巴,就可以让那两个字子弹一般地飞射过去,可是,到头来真正会被射中的,究竟又是谁呢?——是司徒慧吗?是隋可裘吗?还是,——最后在枪口下真正成为碎片的,只有两个孩子那水晶一般透明的心……
然而,即便是抑制住了自己的离婚冲动,这种靠两地分居的长距离模糊而成的“两岸和平景象”,又能维持多久?
随着隋可裘腹中的婴儿日益长大,她侵犯的强势是不是要成倍地增长?而既爱纳米也爱纳妾的司徒慧,待新的血缘呱呱落地后,会不会由模棱两可的态度转到主动明朗的离婚?——而事情一旦继续恶化,困境复生,自己要怎么坚守,才能在最大程度上保护到两个孩子?而对于已经能分辨细微感情的查理,究竟要做怎样的疏导,才能让他慢慢地接受这种成长过程中的情感缺陷?
想到这里,雨囡便将头靠在了椅背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个在远溟山的苦恋中丝毫没有动过离婚念头的女人,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被自己的丈夫和侄女,逼到了离婚的边缘。
而隔着眼中的泪水,她却也清楚地看到了那个痛苦的雨囡,在婚姻的边缘上再一次爬起,以誓死护住这个家的决心,挺立着一个平凡的、单薄的、却也是坚强无比的母亲的形象。
她更清楚地知道,在两个孩子有足够的成熟度去承受这一切之前,那个在一己之爱面前不离婚的女人,今天在一己之恨面前,同样也不会离婚的。
顺着眼角溢出的泪流,雨囡回到了离开东洲前的那令人绝望的一切。
她想起了临走前打给母亲的那通告别电话。母亲那时已把出了院的可裘带回了家。她在电话里告诉她说,司徒慧忙着出差了,两天前他把可裘哄顺了就离开了医院。她和她这会儿刚进屋,她正满屋喊着孩子,而可裘也正到处转悠着找那两件Izod的球衫。母亲电话中的口气轻松愉快,好像生活的一切不过都是在操常守故中依流平进。
雨囡听了就笑笑,说妈,孩子已被我带回了新城姑姑家,明天就跟我一起回美了。还有,你不在家时,可玉已回来把那两件衣服拿走了。她说她忙,不能在家等你们回来,后来把我和孩子送到地铁后,就拜拜分了手。
母亲听了就啧啧了一声,说她哪有不忙的时候!——雨囡呢,如果不是看在你惦记她的份上,如果不是你几次嘱咐我把这份礼物交给她,就凭她那股生性劲儿,我才不会求爷爷告奶奶地到处找她的电话叫她回来呢!——要不说吧,雨囡,这孩子还是自己生的好,后养的怎么也不亲!我为啥这么想留下可裘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还不就是因为他是我儿子的血脉,如果是可玉那个一年到头也不回来看我的外姓人养的,我才不稀罕呢……
她说到这里,忽然就想起了雨囡也是后养的,便忽然断了句,然后对着话筒讪笑了几声,赶忙补充道:“当然了,雨囡,人比人的死,货比货得扔,后养的也不都是可玉那样的!就说你吧,虽然也不是妈亲生的,可却比亲闺女还亲。——你从小不但心眼好,人也长得俊,那双眼睛谁看了谁就得掉进去,那副笑容谁碰上谁就得醉过去,要不你哥怎么那么喜欢你呢,要不他怎么宁肯跟我别劲儿,也不要把你送走,不吃不穿地勒紧腰带也要把妹妹供到大学毕业呢!人都说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而在咱们家里吧,那可是没有你哥,就没有你的今天啊!”
雨囡对着电话哑然了,竟然不知母亲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提醒自己欠哥哥一辈子也还不完的人情债。她手握着话筒,不断地吞咽着喉咙里涌上来的酸楚,半晌才说,妈,不管是亲的还是后的,不管是生的还是熟的,也终会有聚有散,有始有终……妈,这次我回国,本是想借阿慧在东洲工作之际回来照顾你的,好好替我哥孝敬孝敬母亲,不过事到如今,我也只是有心无力、望而却步了。妈,我要走了,你要自己保重,因为我还不知道下一次回来,会在什么时候……
电话另一端的母亲,见雨囡声音哽咽,也不由得伤感起来,清了清沙哑的嗓子,颤抖着声音说,雨囡呢,我知道我想要孩子的决定,让你受委屈了。可事到如今,可裘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胎,就你这副软心肠,也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你哥哥留在世上的这个亲骨肉,活生生地给打掉了吧。雨囡你放心,只要孩子一生下来,我便会像上次我跪在你面前求你的那样,一定会带着他远远地离开,拼着老命也要将他抚养成人。到时候我也会苦口婆心地规劝可裘,叫她好好做个反省,身子恢复后趁着年轻,赶快找个般配的人嫁出去。到那时候,妈一定给你腾房子买机票,张灯结彩地把你和两个孩子再接回来,跟阿慧一起团圆,成不成?
可谁能料到,母亲的话音刚落,就听到电话里格楞的一声,随后可裘便冷笑着从另外一个话筒中切入了谈话。她说姑姑哈,我想奶奶这会儿是想重孙都想疯了,一个人躲在她的房间里,跟你瞎编一通天方夜谭,你可别信呀。——我想你也看清了吧,我之所以要跳楼自杀,就是想以死相逼,因为我要定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要定了司徒慧,更要定了我们的三口之家。姑姑,不如听我一句劝,赶早不赶晚,趁着你眼下还没有离开东洲之际,快刀斩乱麻地跟姑父离婚吧。这样也可以带着你的孩子干干净净地回去,在美国过上个平静的日子,否则别怪我……
她话还未完,就听到“啪”地一声巴掌响,——“啊?奶奶,你打我?你敢打我?!”可裘惊叫了一声,愤怒地责问着。片刻的沉默后,她却没有哭,而是爆出了一阵歇斯底里般的大笑。
绝情后的狂喜,仇恨中的快意,可裘用爆竹破旧一般的笑声,为雨囡的东洲之行拉上了帷幕。
十几个小时的浮浮沉沉之后,雨囡终于带着两个孩子下了飞机,踏上了真正的回家路。当出租车驶下高速公路、进入了整洁的社区时,雨囡望着眼前越发熟悉的街道,安静而温煦的房屋,不禁鼻子发酸,两眼涨潮。她急切地朝前望着,生怕她和孩子那唯一的家,——那爿她和孩子的唯一落脚之地,会从这个不可靠的世界上突然消失。
车子做了几个“Z”型的转弯后,终于来到了自己家的小街上。暗中擦了擦眼睛的雨囡,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己的家门,便发现了不远处的苏,正兀自站在自家院中的草地旁,手握着水管浇着园子。她宽衣便裤,披头散发,一眼望去,更像是一株缺水缺得打了蔫儿的植物。
扫了一眼GPS的司机发现快到了,便让车子减速,慢慢地向前滑行。经过苏家门前时,雨囡刚想按下车窗跟苏打个招呼,却见她两眼发直,呆呆地对着地面,手中的水笼头在草地和车道的交界处耷拉着头,哗哗地“盲流”着,似乎搞不清主人到底是想浇草,还是让它们冲洗车道。
雨囡困惑地望着苏,没敢作声。平日里酥酥的苏,第一次变成了素素的苏,肃肃的苏,素而肃得让雨囡有些害怕。
回到家里把箱子中的衣服各就各位后,雨囡为了让一切尽管回到常轨,就对正在给电脑接线的儿子说:“查理,如果不那么累的话,就赶快上网去给爸爸发个信息,报个平安,然后再去学校的网站查查这些日子落下的作业,回头好尽早补课。”
她见查理点了点头,就回手拍了拍儿子的肩,给了他一个充满激励的笑容。见他去了,便又转身从行李的夹层中拿出两盒可玉分手前送给自己的东洲海产,然后牵着米雪儿的手,去了苏的家。
苏这会儿仍然双手紧握着水龙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街旁等人送钱的那些执著的形为艺术者。雨囡清了清嗓子,她没听见;米雪儿蹦跳着过去,她没看见。直到米雪儿来到近前大声地喊安娣苏时,她才恍然大悟地抬起了头。
“啊?!——怎么就回来了,不才走了十几天吗?还是我的脑子出了问题,记错了时间?”苏一脸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娘俩。
雨囡淡淡地一笑,说这年头,计划没有变化快嘛。米雪儿回国后一下飞机就发烧,而查理也对东洲的环境充满了隔阂。我见孩子们都不适应,思来想去后,就带着他们回来了。
米雪儿见两个大人开始聊天,就一如往常地直奔到苏的房门前,按了两下门铃后高喊着安妮,不想苏听到后,就把水龙头往地上一仍,说米雪儿,别叫安妮了,那死丫头的那个白垃圾爸爸,已跟阿姨离婚了。他带着安妮彻底离开了这里,把阿姨给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