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不离婚的女人（34.烟蒂与火炬 ）

 见雨囡进了查理的房间，远溟山手握着电话退到了院中，掩上门，转身点上了一根烟，用烟头上的一粒萤火，做了黑暗中的火炬。

  于是，在世界上的那枚最小的火炬中，他以他孤独而刚强的剪影，把夜幕压成了底色。

  黑暗退为背景。太平洋湿冷的季风在萤光中呼啸着逃遁。

 
 “阿慧，我是远溟山。”他把电话扣在耳朵上，平静地对着话筒说。

 “终于接我的电话了，我可在耐心地等待着你深思熟虑后的发言。”司徒慧阴阳怪气。

 “谈生意需要深思熟虑，但谈心就不一样了，它需要的是诚意。”远溟山一笑。

 “诚意？——哦，原来花了这么多时间让我等在线上，是在准备诚意。说吧，一个人的诚意还是两个人的诚意？你和雨囡刚才都是怎么商量的？”司徒慧哼了一声。

 “没有商量。雨囡跟孩子上楼去了。这会儿我一个人在院中，眼下陪伴我的，只有一颗烟。”远溟山吸了口烟，那粒萤火便更加熠熠起来。

 司徒慧有点诧异，顿了顿后啐了一声，说这也对，远溟山，你也就是尼古丁陪着你的命，——不过我可警告你，不要随地乱扔烟头，如果让我“后院失火”，别说我对你不客气！

 远溟山望着那颗烟，良久后动容地说：“阿慧，说得好。话虽难听，让我消化了半天，却也让我吧嗒出了滋味，里面有我要的诚意，——那就是，你对雨囡的在意和对这个家的捍卫。阿慧，为了你的这份诚意，我何等想燃尽我自己，来点燃你和雨囡的和睦与幸福；我又何等希望，你能成全我手中这颗烟的意义。”

 司徒慧听了，就嗤了嗤鼻子，说远溟山，你说的还是一根烟吗，怎么我听着，倒像是普罗米修斯手举着那枚火把，站在我家院里示威呢？！

 远溟山弹了弹指间的烟灰，切切地说：“阿慧，既然说到此，我就坦诚地告诉你吧，我虽没有普罗米修斯那么高尚，但在香港时，得知你只身一人回到了大陆后，的确是怀着为雨囡天堂盗火之心，来到美国的。——只是几个月过去后，雨囡对家的爱，对婚姻的执著，让我清楚地看到，我手里只配握住的，仅有这根烟。如今，命不随我，时不待我……然而，如果真能用这根烟点亮你的良知，即便我的生命不过就是存留在指缝间的这点星星之火，也算物尽其用了。所以阿慧，请不要看轻我为你点燃的这根烟，答应我，不要再放浪行骸，为那样一个女人而伤害雨囡，不值得啊！”

“什么女人？你说什么？”司徒慧一震，提高了声音。

 “阿慧，那天在给你发那个雨囡紧急住院的短讯之前，我已给你打过电话。怎么，那个半夜里替你接电话的女人，没有告诉你吗？”远溟山蹙了蹙眉头。

 “半夜？”司徒慧顿了顿，忽然就冷冷地一笑，说远溟山，不要整天围着别人的老婆转，还倒打一耙好不好？——没错，我是接到过你的短讯，可那时我已从我儿子不断打来的电话中，得知你正陪在医院，我一听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所以压根儿就没想给你回话。除此之外，我的手机上根本没有你打进来电话的记录，你别在那里借题发挥，对我赃陷害好不好？

 远溟山吸了几口烟，想了想后就说：“阿慧，如果那位对我说你正睡在她床上的女人，事后因为不敢告诉你她曾用歇斯底里的笑声，打发了我的那通电话，进而删了我的号码，你还会说我冤枉你吗？”

  司徒慧这回急了，说远溟山，什么叫“如果”？——我是当事人，半夜里有没有女人我还不知道？！请你积点德，别自己一身腥，还要往别人的脑袋上扣屎盆子行不行！——哎远溟山，我可告诉你呀，如果你敢把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拿去对雨囡说，可别怪我司徒慧跟你彻底翻脸，让你“前怨失火”，当不成你的CEO！——实话告诉你吧，你的前妻你的怨偶高凤娣，不但因为她对前夫的念念不忘，而早就把你的一切掌握在她的手中，而且最近又正同陆小光的单身哥哥陆小丘打得火热，为陆家刚刚上市的房地产公司上上下下地紧忙乎着，你说，你那心宅不浅的前夫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远溟山听到这里就笑了，说阿慧，谢谢你拿高凤娣来威胁我。虽然创意恶毒，但却再一次显现出你对雨囡和这个家的诚意，所以我也再次谢谢你。——不过感谢之余，我倒要再一次重申的是，希望你悬崖勒马，孽海回头，否则不管是何方高人在你身后助纣为虐，我远溟山都会站在我应该站在的位置上，守护着雨囡。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司徒慧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站在你应该站在的位置上，是第三者的位置吗？！”

 
  远溟山刚要说什么，却从余光中看到了一个身影。他转回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雨囡已站在自己的身后，静静地听着。单薄的身影立在石阶上，像一株长错了地方的白杨。

 她见他回身过来，就把臂肘间搭着的那件石青色的风衣打开，递过来，示意他披上。他接过来，却反手把它披在了她的身上。她就微微地低下了头，说溟山，能不能把电话给我，我想跟阿慧说会儿话。

 远溟山没有回答。他把电话递过来，然后下了台阶，来到了园中，坐在一棵老橡树下的木椅上，一边望着夜空，一边静静地抽烟。

 
  几步外的园中，三棵小白桦早已告别了枝叶扶疏的昨日，洁白的肤色上，是刀刻一般的纹理，赤条条的明亮中，一身创伤。

 晚风再起，园中回响起竹风铃的声音，悠远而沉郁，像是出家人手中的木鱼。一牙新月高悬空中，而在孤独人那寂寥的心湖里，它投映而出的，又何尝不是一弯残月。

 
  不知过了多久，远溟山慢慢地站起身来，静静地离开。刚走到侧边的小路上，忽然就听见倚在侧门柱上打电话的雨囡轻声地说：“阿慧，不要再解释了，我愿意以你在我这里近二十年的感情储蓄，来抵掉这场风波带给我的伤害。——阿慧，再过几周，就是感恩节了，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节日里能带查理和米雪儿回到你的身边，全家人聚在一起，好好过个节，让日夜想念你的两个孩子，能紧紧地抱着他们的爸爸……”

 远溟山听罢，心里苦涩地一拽，却没有停止，继续了他离开的脚步。他来到自己的吉普车旁，把手中的烟蒂静静地揿灭，——却有几点星火随风而起。

  他便笑了。——烟蒂是身，星火是魂。他知道，那几点星火正乘风而去，飘向天边，成为这片黑夜后的启明星，去点亮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