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我与大鼻子畏婚夫》(一)

                                                         (一)

        我跟他的故事，用朋友的话说，不用任何加工，直接写出来，就是一部很好的小说。

        我们是在网络上认识的。

        其实我们的住处只隔一条街道而已，可是如果不是通过网络，我们可能连擦肩而过的缘分都没有。虽然时空相同，我们却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那是一个周末，我正琢磨着带五岁的儿子去哪里玩儿，电话铃响了。一个不太有吸引力的男人的声音，说他电脑告诉他，我是跟他百分之百相配的女人，所以想约我见面。我说，电脑跟谁都这么说，心里却想：男人的伎俩也都差不了多少。但是我当时正在努力从一段旧情里走出，所以马上就答应了。他问我在哪里见面，我想了一下儿，说：“邮局门口儿吧。”电话那头儿，他笑了。我也知道这个主意有些可笑——好像他的女朋友是特快专递来的，可是，我不想他第一次就知道我的地址，免得日后麻烦。

        邮局门口儿几乎没有人，因为这里跟德国其他的商店一样，周六早早就收工，周日就根本不开门了。

        我刚站到门口儿，一辆银灰色的帕萨特就悄声停在我面前。车门打开，一位高大英俊的德国帅哥儿向我走来，握手招呼之后，潇洒地到司机旁边的车门那儿，很绅士地为我打开车门儿。一切都像在梦中，我完全不能把电话里苍老的声音跟眼前这位帅哥儿联系在一起。虽然已经年近五十，可他就像是从好莱坞大片里走出来的男主角，身姿矫健、目光如炬、面色黝黑——那是德国人梦寐以求的阳光颜色。而他刚从车上下来时对我匆匆一瞥中赞赏的眼神儿和一系列潇洒的动作，霎那间都深深地印入我的脑海，令我今生都无法忘怀。

        我们一起去了日本餐厅吃寿司。从路上到餐厅，他的眼光几乎一刻都没有离开过我，我一直担心他会把车开上逆行。我看得出他毫不掩饰的爱慕之情，一见钟情、相见恨晚、依依不舍，此时都可以用在他的身上，我说我儿子还在邻居家玩，我不能太晚回家；第二天我要去大学的中文学校教课，也不能见面。他很遗憾地送我回家，路上有一段居然真的开上逆行，幸亏晚上车少，才没有发生什么事故。

        我知道，这位帅哥儿已经中箭了，而且伤得不轻。

        第二天，中文学校下课后，我照旧跟海拉一起下楼。她是我班上最老的学生——已经 67 ，比我母亲还大两岁。我通常都开车绕一段路，送她回家，可是看来今天是不行了。

        那辆似曾相识的帕萨特停在教学楼门口儿，电动车窗徐徐落下，昨天刚认识的帅哥儿把脸露出来。海拉轻声惊叫一声：“哇！有情况啊！”

        我赶忙解释道：“昨天刚认识的，我不知道他会来。”

        海拉知趣地说：“没有关系，我自己坐公共汽车回家。不过可不能随便就让他把你装兜儿里。给我打电话！”说着就一溜烟儿跑走了。

        海拉是我刚来德国的时候德语班儿上的老师，现在却成了我中文班上的学生。如果说德国人学中文大部分都有功利目的，而她则纯粹出于对这种文字的迷恋。她说，中文和西文在人脑中启用的区域是不同的，大脑越用得多就越灵活，不易得老年痴呆症。她每天写很多中文字，明知一定会忘记，但是，她说写的过程很有趣，而且在不断刺激大脑，一定能留下印记。

        她很为人很随和，我们是无事不谈的忘年交。她说：“德国男人请你吃饭，一般都是 AA 制，如果女人任凭男人结帐，那就意味：任凭发落！有时候甚至只是一杯咖啡。”我对此将信将疑，觉得德国男人也太不浪漫了吧！可是，后来交往过几个德国男朋友，都不是这样，也许是他们也略知中国女人的含蓄？

        坐上帅哥儿的车，心里想着海拉的话，有些嘀咕：他觉得请我吃了寿司，就得跟他怎么样吗？他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很想见到你，顺便来道别。”

        道别？我心里沉了一下儿。刚认识就道别？他说，天气越来越冷了，他的船必须放进库里，不然冬天来了，河水上冻，冰块儿会伤到船身，所以他明天必须去汉堡一趟。

        还有私家船？莫非我遇到一位钻石级别的王老五？ 想起上次回国，我妹妹的一个朋友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姐姐，有愿意娶你的，就赶快嫁了吧。国内像我这样三十多岁出色的单身女人一把一把的，都没人要。您都四十四了，离过两次婚，还带着俩孩子（她很客气，没有用“拖油瓶”那词儿！），就别再慎着啦！”

        是啊，用国内时下流行的话说，我是齐天大圣（剩）还得拐弯儿呢！

        其实我也早就不做灰姑娘的美梦了，尽管海拉常常鼓励我，说她的祖母，在 96 岁高龄的时候还有两个男朋友呢！——一个 70 多、一个 80 多。

        既然帅哥儿不嫌，那就再一起吃顿饭吧。这次我们在威萨河边一家水岸餐厅用餐，之后就沿着美景如画的河边儿散步。他说他很想知道跟中国女人一起吃过两次饭之后会发生什么。我说，什么也不会发生的。果然，什么也没有发生，不过他像普通朋友一样礼貌友好地拥抱了我一下儿。说他一回来就联系我。

        从汉堡回来之后，他果然马上就联系我。我说这个周末我有安排了——几个闺密要带着孩子去“自由市场”。这是不来梅一年一度的游乐场，在德国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名字。有的叫“年度市场”，有的叫“秋天市场”，在慕尼黑叫“啤酒节”，但是内容都大同小异——就是在火车站或者市政厅前面最大的广场上，一夜之间组装起来无数的大小游乐设施，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不管男女老幼，都能从这里找到他们钟情的项目。自由市场通常持续三个星期，这期间，每天中午至午夜，音乐、灯光、欢笑，伴着空气里食物腻腻的甜香，热闹非凡。

        我们几个闺密，都是也是因着孩子的缘故相识的，之后又因为孩子的缘故，越走越近。

        “如果你不介意，我也可以跟你们一起去自由市场。”他说。

        我说，我得问问我的朋友们介意不介意。

       “好啊，见见你的新男朋友，也给你把把关！”大家都很关心我的私人生活，上一个男朋友三年只出现过一次，犹抱琵琶的忸怩，引得她们的好奇心都提到嗓子眼儿，这次她们都齐声同意见面，而且游乐场之后，还要一起去绿萝家包饺子，当然，像每一次聚会一样，德国老公和混血宝宝们，也一个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