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C学中文－－语言学习

我家俩娃都是ABC－－美国出生的中国孩子。很多华裔觉得ABC需要学习中文，否则没根，找不到定位。我一直不大懂这“根”到底是什么，也没有感受到自己有什么根，所以没觉得孩子学中文有多重要。他们既然生在美国，长在英语里，为什么一定要学中文呢？这个理念直接导致我家俩娃都是中文文盲。

中文学校的经历

虽然我不在乎学中文，但是架不住拗不过老公，他要孩子学中文，我就得送他们去中文学校。女儿去了两年后，儿子也加入进来，一星期两个小时的中文学习。

女儿学了4年，自己感觉中文越来越难，跟不上了，坚决要从中文学校里退出来。我说“如果你不去的话，你喜欢的画画课也没法上了，老师办的party也不能去了。”结果女儿说，“我宁可不上画画课、不去party，也不要去中文学校。”到了这地步，我觉得再逼也没什么意义，更是害怕她将来会排斥中文，只得让步。儿子的中文说都不利索，也一起停了下来。

几家朋友看见我从中文学校退出来，也一起停了。有人起哄说大家可以聚在一起在家里教，结果很快就演变成了吃喝饭醉聚会，大大增进了老朋友、小朋友们的感情。闹闹哄哄两、三年，孩子们的中文没啥变化，但个头见长，饭量见大，各家轮流做饭渐渐成了负担，不得已就散了，中文学习成了历史。

尽管我家俩娃不学中文，但朋友和网友们可没闲着。交流之间，我倒是逐渐体会出ABC到底应该怎么学中文，其实适用于任何语言学习，整理记录，与小娃妈分享一下，以后再在孙子辈上试试。

学习中文的目的

1、阅读研究中国文化和历史：这个目的比较宏大，听说读写都得精通，可能还需要懂些文言文。
中国大量的古今文献，我这个中文母语的人都没有读过，更没想过让孩子们去读了。而且我们家都是文科瘸腿，基本上可以肯定他们是绝对不会走这条路的。不过听说过有外国人对中国文化历史的研究很有一番深度，不过他们都是用英文研究的。

2、艺不压身，双语多条路：艺不压身，学点东西就会多一些机会，我完全认可的，尤其是在当今这个竞争非常激烈的环境下。这个也需要熟练的听说读写，应该不需要懂文言文。
虽说在中文学校没待几年，但是结识了一个非常好的朋友。她家老二是跟我女儿同班，但老大已经上了高中。后来我们再相遇，老大已经大学毕业，找份工作外驻香港，感受到自己的中文能力有待提高，时常打电话和妈妈切磋。我回家赶快跟两孩子讲了这个故事，想要激发一下中文学习的积极性，但他们都表示没有兴趣回中国工作，中文学习仍旧不了了之。

3、和父母交流顺畅：这个只需要听、说就可以了。女儿是这个状态。
其实我也没有很在乎这个目的。来美二十多年，和同事聊天，再读点儿英文书，虽说单词量还是小学三年级程度，但作为日常交流，用简单的词句讲点儿简单的道理，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不过我没有和孩子们说，偶尔还会用一下这个伎俩，“妈妈英文不够好，你们要是能够说中文呢，我们可以更多地交流。”但孩子们不买账，女儿甚至很sweet地说：“我觉得你的英文足够好了。”后来我又用中文电视剧、娱乐节目、中文淘宝网等等，来诱惑他们多学些中文，女儿表示出一点儿兴趣，儿子则非常淡定地说：“英文娱乐视频都看不过来了，而且我也不喜欢买东西。”

4、能听懂简单中文，见面中文打个招呼：别人中文交流时插不上话，但能听个大概，不至于被卖了还开心地帮忙数钱。儿子是这个水平。
如果听、说能力实在差，或许可以偶尔蹦几个词儿，活跃一下气氛。不过这个对非亚裔比较好使，对于ABC来说，大多数人还是被期望能够说说中文。

不同的目的，需要不同的努力程度，其实就是所需的时间不一样。下面会说到时间的安排。

语言学习原理

我最近看了两个视频，感触很深。一个讲述了小孩子从一出生就开始吸取各方面的信息，慢慢建立自己的认知系统，孩子们才是这个世界的研发中心，而成年人则是各类生产线上的工人：
Alison Gopnik: What do babies think?
https://youtu.be/cplaWsiu7Yg 

分享给女儿，女儿顺便看了下一个TED 演讲，讲述的是小孩子如何学语言，建立自己的语音体系。她觉得不错，又分享给我：
The linguistic genius of babies：
https://youtu.be/G2XBIkHW954 

用核磁共振仪可以监测大脑的的活动反应。孩子出生后开始接收各种信息，5、6个月大，便开始对不同的声音的进行分辨、整理，根据统计分布规律，建立自己的语音识别体系。对于频繁出现的声音越来越敏感，不常说的声音逐渐被忽略。

6－8个月大的美国孩子和日本孩子对 r-l 的识别能力是一样的。但到了10－12个月，因为日语里 r-l 的发音很少，美国孩子对 r-l 的识别能力明显高于日本孩子。如果这个时候做些加强训练，孩子的识别能力会很快提高。有意思的是，如果这个加强训练是给孩子放录音或让孩子看视频，孩子的声音识别能力并不提高，一定要与人直接交流，训练才有效。当然，我想这只是针对普通娃，天才除外啊！

视频截图

很早知道不少牛人可以说5、6种语言，当时觉得不可思议，现在略有理解。中国南方，上海、南京、苏州、无锡... 城市相距不远，但语言不同，初来乍到，的确不知所云。不过由于各城市间往来频繁，即使听不懂也听过音，对大多数人来讲，不出几天便能略懂一二。
我猜测西语体系下的欧洲也应该类似，意大利人如果说话慢一点儿，西班牙人是能够听懂的。两年前女儿学法语，认识一个法国学生，不显山水，竟也懂4门语言。这就是自然的沉浸式教学，不知不觉就学会了。

曾经认识一个外嫁朋友，儿子两岁多时，可以说四种语言：跟妈妈说中文，跟爸爸说德语，在幼儿园说英文，跟爷爷奶奶说什么丹麦语，记不清了，只记得当年妈妈得意地炫耀和我的羡慕嫉妒了。

还认识一个在富人家里做中文家教的朋友，孩子两个月大的时候就开始提供中文语言环境，每天要跟孩子絮絮叨叨4个小时的中文，而且没有节假日，即使是全家度假也要把朋友一起带去。小孩两岁多时朋友发过视频，中文说的和同龄中国小孩没有区别。从小双语并行，两门语言都非常流利，在不同的语言环境里自动切换，易如反掌。

孩子到了3、4岁，基本上已经建立了一个固定的语言体系，就是我们所说的母语，这时候再有不同的语言穿插进来，孩子会把这些声音自动屏蔽掉，大脑语言区没有反应。这点我深有体会，在办公室和老板、同事都预先打好招呼：“跟我说话时，先叫一下我的名字，否则我会自动将你们的话过滤掉。”

视频中的统计图表。

感慨一下：所谓成长，其实是确认和完善自己认知的过程，成长的代价是逐渐削弱了辨别新信息的兴趣，甚至走向执念、教条，只用自己的认知体系来衡量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听、说

这不是说孩子长大、或成年以后就不能再学好一门语言，只是说这种自然而然、无需刻意的学习基本上没有可能了。如果再学，就是学习外语了，只能靠被动的沉浸式教学或主动的约束性学习。

被动沉浸式

小孩子的自我约束力差，一般不会主动去学习外语。不过一旦放到一个新的语言环境里，即使是被迫的、不情愿的，他们也可以学得很快。

• 我家女儿说话不算早，但很稳固。她是阶梯型的，从来不说不懂的词，一旦使用，从来没有用错过。两岁时送幼儿园，她的日常中文交流已经相当顺畅。从熟悉、舒适家里，一下子被扔进英语的海洋，现在回想，更深切的体会到女儿的痛苦。新环境，新语言，女儿想家落泪的同时，大脑没闲着，开始忙碌地分辨、整理这个不同的声音体系。三个月，她在幼儿园没有说过一个英文单词，只是点头、摇头、听从老师的安排。三个月以后，英文句子直接脱口而出，而且中英对应非常准确。
• 老公爸爸说，一次他到常州开会，带上当年只有4岁的老公。会开了3、4天，老公就学会了地道的常州话。
• 还有个朋友，让孩子从小就是听英文歌曲，看英文电影。现在到美国来上高中，虽说和这边土生土长的孩子还有不小的区别，但是作为一个从来没有上过国际学校的孩子来说，英文相当好！
• 一个朋友把10岁左右孩子送回国，待了6个星期，而且找了同龄的中国玩伴，两个小娃叽叽喳喳一起玩了几个星期。回来后朋友玩笑着说：“孩子都不知道怎么说英语了！”可见沉浸式教学的威力。

说到这里，我想强调一下，对于已经掌握了的语言，也需要不停地运用、巩固。一旦失去运用环境，即使是母语，也会变得生疏，甚至忘记。对小孩子而言，根本没有母语之说，哪种语言熟练，他们就会用哪个。

• 知道两个从中国收养过来的孩子，一个11岁，一个13岁，中文的听说读写自然不在话下。但因为家里、学校都只说英语，一年多，孩子的中文就不流利了，其中一个还去中文学校，但一周一次，实在意义不大。
• 我在GE上班的时候，看见同事读日文小说。一问才知道，同事懂日文，在日本工作过两年。现在没有语言环境，他强迫自己每天中午读一个小时的日文小说，尽量维持着日文水平。
• 前面提到过的家教朋友曾经为雇主发过另外一个招聘消息：十二、三岁的孩子，中文已经学得很好，但想要保持、提高，同时了解更多的中国文化，寻找聊友，每个星期12个小时。一天两小时！不花时间，谈什么学语言！

主动约束性

顾名思义，主动约束就是自己想要学，自己约束自己来学。但学习一门新语言，总是需要语言环境，自己想学，需要自己去寻找和创造这个语言环境。

• 我知道有些美国大学生选学中文课，他们会主动找中国留学生交流，尽可能多地抓住一切练习机会。
• 花园俱乐部一对儿年长的夫妇，当他们跟我说中文时，我很是诧异。原来他们在教会里学了一年多中文，虽然一周只有一个半小时，但他俩自己每天晚上都要学习中英文对照的圣经读本。
• 还认识一个从欧洲过来的难民，极为内向，用难民营提供的录音和英文书，自己学习。每天早起先背单词，脑子累了就大声朗读，嘴巴累了就到外面散步，心里默默地想像各种场合该说什么、怎么说。四个月以后，直接进大学里上课。
• 马云当年也是自己到湖边找外国人交谈，提高英文水平，后来遇到了澳大利亚那家人，对他的影响应该是相当深远。

自我约束性需要很强的毅力，否则就像我家俩娃的中文，半途而废。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没有双语、没有语言天赋，大家也能找份工作谋生。挣多挣少的，平常心态，温饱就好。

读、写

中文的读、写在一定程度上是很难分开的，它跟西语的语音文字不一样。语音文字基本上只需要认识26个字母，读、写就没有什么大问题。后来计算机输入，自动拼写校正，现在更有Google建议，英文书写真的不是个事儿。

中文是目前世界上唯一的图形文字，尽管有85%是形声字，但能够使用形声字的前提是要认识那些简单的、提供声音和意思的字，适当抄写能够帮助记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读、写相互助长。

有人问“书写笔画是否重要”？我觉得笔画提供的是书写顺序。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先外后里，最后封口...有一定的笔画习惯，主要是便于书写，助于记忆，没有必要纠结是否重要。

现在中文也可以拼音录入，但针对一个音的字形太多，我们还是需要选择正确的字来用，所以还是要会读才行。不过，现代科技发展迅速，语音录入已经非常普遍，只要读音足够准确，写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了。

• 一个台湾妈妈分享说，她在给孩子读绘本时，会用手指着字，小孩子不知不觉就学会了读。我记得我也指过，但我家闺女总是把我的手扒拉下去，不让指。当时不知道这个捷径，也就没有坚持。如果当时就明确这个方法，我会多跟女儿讲讲道理，说不定她能接受用手指着读，现在也不会是文盲了。唉，遗憾啊！
• 还有一个网友说她女儿喜欢看《还珠格格》，进而开始对中国文化感兴趣。通过追剧读字幕、看中文网站、找中文食谱、听中国流行音乐、淘宝购物等各种方法，潜移默化地熏陶，现在孩子能够和国内家人无障碍地用电话或微信交流。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教中文的同时，需要大量穿插介绍中华文化。只有对文化感兴趣的人，才能真正从心底里有兴趣去学习这个文化的文字表达。

时间安排

语言是交流的工具，天天离不了。学习语言，不论是沉浸式还是主动式，都需要天天练习。

• 在学习听、说的阶段，最好能够像前面说的富人家那样，一天4个小时的语言环境。如果实在保证不了，可以参照《拉琴！拉琴！拉琴》这篇文章里面提到的Suzuki教学法：像学语言一样学习小提琴，每天摸琴3个小时。如果我们能够坚持每天3小时的语言环境，应该也能建立准确的听说体系。
• 听说掌握了以后，需要适当引入一些读、写，尤其对于5岁以上的人来说。这个阶段我觉得一天至少需要2个小时来学习，提高听说能力的同时，加强读、写部分，并根据“听说读写”不同的掌握程度，及时调整时间分配。
• 成年以后，一天1个小时左右来保持。

如果父母说，我们可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其实也没有关系，关键是不要责怪孩子们的中文不够好，在接受的基础上，能到哪儿就到哪吧。

我们家孩子小的时候，爸爸一边让他们去中文学校，一边又觉得孩子的表达能力有问题，认为是双语把他们搞糊涂了，于是在家里操着二把刀的洋泾浜英语跟孩子们交流，我真是欲哭无泪。

其实远远没有必要顾虑这些，孩子的表达能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年龄、阅历、逻辑天赋，和双语关系不大。咱这么聪明的娃们，掌握两门语言绝对没问题。孩子每天在幼儿园、学校里，听、说英文8、9个小时，根本不需要家里这点时间。如果想要孩子说中文，父母一定要在家里多说中文，给孩子提供中文环境。

兄弟姐妹之间基本上都是英文交流。随着孩子的成长，他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多，跟父母的交流越来越少，特别是到了青春期，父母能提供的中文环境越来越少，如果不是孩子自己主动保持中文，很难坚持下去。亲子关系是关键！

我家俩娃目前状况

女儿接触英文之前，中文已经很好，她还是很愿意跟我说中文的。到了中学，忽然间觉得自己要多练习中文，经常主动提醒我“该说中文了”。目前女儿日常听、说没问题，像我这种大白话文章，她基本上都能听懂。

女儿也想要学读写，连续在学校里注册了两次中文课，但因为报名的学生太少，课程都被取消了。孩子自控能力弱，我也没有什么毅力督促她，看来只等上了大学再交钱学中文了，很遗憾我这个免费的大好资源就这么白白地浪费掉了。不过别看女儿大字不识几个，竟然还教一家外国孩子学中文！当然，对方要求不高，只要听说，外加少量的拼音。

儿子则是另外的故事了。两岁送幼儿园时，他的中文还是磕磕巴巴地蹦字。半年以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中文忽然间突飞猛进，可以说句子了。可惜，我当时对学不学中文无所谓，再加上老公那“双语把孩子脑子搞乱了”的观点，在家里也没有坚持跟他说中文，很快，就只剩“吃饭了”、“睡觉了”这些简单的短句。

儿子比较内向、敏感、执拗，话都极少，更别提中文了。但因为我和女儿在家说中文比较多，衣食住行他也能听懂，不过向来都是英文回复。至于说教的大道理，大脑自动屏幕保后，直接承认听不懂。

2018年的夏天，有国内的小留学生在家里暂住了两三个星期，跟我和女儿谈笑风生，儿子则被排斥在外。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两、三个月后的某一天，儿子突然开始磕磕巴巴地跟我说起了中文，有时当着朋友的面还用中文跟我对话。不过由于基础比较差，目前也只能是做一些简单的交流。但是他蛮认真，经常会问我，“这个怎么说？那个怎么说？”明显继承了我的认真基因 。今年夏天他自己回上海跟爸爸住了三个星期，似乎更加意识到学中文的必要性，我想他可能也想为自己多找一个定位吧。

目前两个孩子的状态我还算满意，虽然都是文盲，但毕竟不烦感中文，而且在一定程度上还保持着对中文的学习兴趣。

每个孩子都不一样，有的活泼、外向，喜欢找不同的人搭讪聊天，语言学习就会比较快。有的内向、敏感，羞于表达自己不确定的东西，学起来就会比较慢。父母亲要仔细观察，体会孩子们的不同性格特点，接受他们，给他们充分的自由空间去发展，不要过多地强迫孩子学这个、做那个，磨灭了他们的求知兴趣。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能保留两种语言，我希望是英文和中文。
英文已经非常普及，没有必要再更换。而中文的单音节、图形结构，造就了世界上最简洁明了的文字表达形式。中文需要4000字，就可以阅读各类不同学科的书籍文献。如果阅读同样的内容，英文则需要40,000，十倍的数量。

太长了，不啰嗦了。想要具体探讨，单独加微信细聊吧。

两篇旧文：
ABC孩子到底要不要学中文？
微信问答：ABC孩子中文的自主阅读，怎么破？

任何观点都只有一部分是可取的！我写写、你看看、挑着信、试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