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的父亲走了

朋友光头回国看父亲，在广州隔离到11天的时候，差三天，北京的老爷子走了！

 

老爷子最后说：【就是想拉一拉我的手，摸一摸我的头】

 

让老姚泪奔

 

【父亲】

当你拥有的时候，你不会觉得宝贵，而当你失去的时候，你才觉得永远的失落。

 

父亲走了，庚子年末，在我飞回来看他的时候，在我隔离了11天之后。

 

我没有思想准备未能完成他最后的心愿：一家人团圆，走入新的一年。

 

我总以为着父亲是坚强的，纵然体弱多病，纵然将望期颐，但父亲的生命是顽强的，多少次度过了险关。

 

我总以为命运会眷顾好人，让我再一次握他的手，看他的笑脸，圆他的心愿。

 

我后悔去年一月底因为疫情，听从亲人的劝告，最后一天取消了我和儿子回国的机票，我后悔在这一年当中没有尽最大的努力回到父亲的身旁。 

 

每次电话里他都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他没有更多的要求，就是想拉一拉我的手，摸一摸我的头。

 

我还以为着命运会再一次眷顾这个饱经患难的老人，我将陪伴着他走向百年。当我努力拿到这难得的一纸回国签证的时候，我内心的激动难以平静，终于又能够重见我日思夜想的双亲，也终于可以稍慰彼此的思念之情。可是就在我掐指算着陪他过年的日子，就在我因疫情被隔离在广州第十一天的傍晚，父亲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还差三天啊，我就回到了北京。

 

我在视频里，看了父亲最后一眼，他安详的睡着。我大声对他喊：爸，我回来了！

声音没有留住生命的脚步，他静静的走了。

 

就在前几天他稍微清醒的时候，还在电话里说：快点回来吧，没钱，我养你。爸爸，你养育了我二十多年，现在应该是我照顾你的时候，你还把我当成了孩子，我让你操心了一世。爸爸，对不起。

 

还记得有一次我从幼儿园回家，你神秘的拿出来一块点心：给你吃一个好东西。真的好吃，我一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记得我五岁的时候，你带我乘火车去天津接祖母，车上买了两只烧鸡，我一路上跟着，撕着，把两只烧鸡吃的干干净净。

 

记得我要上小学的时候，你亲手给我做了一个蓝色帆布的书包，我那时候还不会嫌难看。

 

记得我在幼儿园被诬告说了反动话的时候，回到家，气氛肃穆。屋子中间小凳上摆着一个小小的包袱，你气得浑身发抖，手里拿着一根小棍，说是要送我去派出所。我吓得哇哇大哭。是邻居的方阿姨来救了我。我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你其实是在吓唬我，天底下哪有愿意把自己五六岁的儿子送往派出所的父母，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心里在淌血呢！

记得1969年4月4号，你被送往江西干校劳动改造的时候，我们一家送你去火车站，回来后我在本子写下：今天，爸爸去五七干校了。那年我一年级，有的事我懂的很早。

 

记得你一去三年多不得自由，有人悄悄的通知，说你病情严重，有生命危险。我和母亲在冬天的寒夜里去西单的电报大楼，给干校的领导打长途电话，请求能够让你回京治疗。能想到的朋友都去找了，偶尔在报纸上看见一张照片，知道你过去的同事又恢复工作了，母亲立刻带着我登门求访。功夫不负苦心，在复职的领导关照下，你终于能够回京治病。

 

那天，我在家里等着你，买了一块最好吃的蛋糕想让你高兴。我在楼道等着，因为这是我们的新家。你乘着一辆三轮出租车停在了马路边上，三年多没见了，我怯生生地叫了爸爸，蛋糕的包装纸还没撕开呢，你就被隔壁的亲戚接去了吃中饭。

 

你住在友谊医院，我常常去看你，有时候带点妈妈为你准备的吃的，你知道我喜欢吃烧鸡，每天订餐的时候，只要有烧鸡，你就买了等我来。

 

我小时候淘气，没少挨打，长大了说起来，你总是讪讪地笑着：哪儿这有回事。

 

母亲是相信儿子走的再远，也会回来，所以无论我们去哪里，从不相送。但是你不同，你平时的严厉和父亲的尊严在骨肉离别时被掀开了面具。哥当年毕业后选择去厦门工作，在火车将要出发的时刻，你赶了过来，虽然没说几句话，但我们知道你心中的不舍和挂念。我离开中国的时候，母亲依然没有送，是你送我到机场，不记得叮嘱了些什么，可你的担心和深藏的爱却又一次流露了出来。你少年时也曾背景离乡，可你没有想到儿子有一天又会远走高飞，但你并没有阻止我。

 

继华出生以后，你和母亲专门到悉尼来看我们，看到你如此享受含饴弄孙的乐趣，我的心里也和你一起笑着。可惜，住了三个月不到你又想回北京了，你并不愿意离开故土。

 

人是会变的，你年纪大了之后，一改对儿孙的严肃，理解和爱溺是老人的通病。你从年轻时就身体多病，晚年更是举步艰难。可我带继华回家的时候，我要求他自己洗内衣，但他洗完澡，总是先仍在边上，多少次都是你支撑在洗手池旁，为他搓洗毛巾和内裤。你总是说他还小，你总是说顺便，其实他是偷懒，知道爷爷会帮他洗的 。

 

继华生的时候，你绞尽脑汁要给孙子起一个有意义的名字，一定要有一个华字。我们家是三代华侨了，到他就是第四代，可你不希望你的后代忘记了中国。放心吧父亲，我从继华很小的时候就不断将你的心愿灌输给了他，他很懂事，他不会忘记自己的根。

 

爸爸你走了，这一切来的是这么突然，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淌，这是从心底里流出的泪水，是懊悔，是遗憾，是因为我没能再听到到你临终的嘱咐。

 

爸爸你走了，你一生对劳动人民和弱势群体充满了同情。这三十年来的家政工人如走马灯一样，无论他们的表现如何，没有一位不说爷爷好。因为你也是穷苦人出身，经历过离乱，战争，生活的苦。

 

你对朋友的真诚和热情，让你人生中多有知己，令我羡慕。就连曾经对不起你的同事和故人也多一笑而过，不提前嫌，你的包容我们曾经不解。

 

我也已两鬓斑白，你看着我笑着说：你的头发也白了。爸爸，我是你眼里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而在你则是我人生的温暖和心底里善良的源泉。你从不希望子孙报恩，你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为我们而操心。

 

乌鸦反哺那是世人的传说，爸爸，我对你的爱，是流在血液中的永远，你没有走远，我的眼前就是你慈蔼的笑容。

 

爸爸，你累了，休息吧。

 

2021年2月5日凌晨于丛化隔离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