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1 目击者：中国革命和历史博物馆梦露的裸体

别名：天安门广场旁的梦露艳照　取自虚度的青春第7篇

　　整理器材时翻出一张留存至今的旧照，于是想起1988年的一段有趣的经历。
　　
　　那年柯达新推出一款高感光度彩色胶片，我就吐血十几块钱买了一卷儿，请同学马脸拿海鸥单反拍了一张我在历史博物馆前的照片。照片背景是一幅里程碑式的大型摄影展的广告板，板子上苏联戈尔巴乔夫总书记和美国里根总统在举行结束冷战的会谈。胶卷送海淀影剧院旁胡同里一家个体冲洗部，那个体哥吹自家冲洗技术北京市一流，结果在如此珍贵的底片上留下大把过期劣质药水的痕迹。
　　那年11月下旬，北京并不冷，班里最活分的清华子弟阿龟风闻中国革命和历史博物馆（现名国家博物馆）有一世纪大展在玩儿悬，传呼马脸、赵光腚还有我，我们四个同学挎相机去抢拍。那天下午当我们骑车来到天安门广场时，只见广场东侧一条人流如辫，从历史博物馆台阶上的立柱门廊一直甩到广场北头国旗杆儿脚下。

　　
　　旧照背景里那幅广告板就作为展标远远地挂在博物馆门廊中央方柱上。如此阵势，来头小不，阿龟远视眼，远眺看板念出声来：“目击者：世界新闻摄影30年！”
　　这一后来被盖棺论定为中国摄影史上改革开放里程碑的大型摄影展，是由中国国际友谊促进会、人民日报、央视和摄影学会等大牌儿单位联办的，参展作品以美国CONTACT PRESS IMAGES新闻图片社的提供为主，网罗了世界各国获奖摄影作品。

　　
　　红带围栏，排队者众，队尾一系红腰带的妞儿在维持秩序，一幅皱巴巴的裸女黑白大照片儿镶在没玻璃的像框里，拴在铝合金标杆上。排队的鸭舌帽大爷在胡侃他认识拍主，就一业余爱好，家住南池子杂院儿大本营，哪儿有条件玩儿彩印呢，花钱多不说，还麻烦，冲洗印得送广州走一来回，只好弄张黑白搁这儿显摆，跟您这么说吧，人家展厅里的原作那可是带色儿的。
　　哥儿几个虽不识得这黑白裸女，却被她的身段儿招惹得瞳孔迷瞪两头充血，难怪广场上排了这么多人，既然鸭舌帽大爷说有原作还带色儿，晚饭不吃饿肚皮也得进去瞄一眼哪。问那红腰带妞儿，才知门票10元，而且得排至少个把小时才能磨蹭到台阶那里，我们于是做出决定：直接闯关！

　　上台阶穿过门廊立柱往右，就是影展入口，我们瞧见一辆小塔吊还在忙着竖展板的活儿，几个戴袖标的师傅在门口查票，一位身着雍容华贵毛呢子套装的女人站在他们的身后，看着就像是个贵妇：丰满漂亮，眼神儿略带妖冶，属于过了三十五还不到四十那种熟女。
　　哥几个琢磨着如何闯关，要不要先大摇大摆往里走着，冲查票的虚晃一下学生证的同时，再跟熟人似的冲熟女贵夫人的方向点下头，蹭进门去……正商量着的当口，不料贵夫人从两排方柱之间闪身而回，冲我们一点头，再冲查票师傅那边一挥手：“让这几个孩子进去吧。”
　　
　　卧槽怎么着！清华子弟阿龟下意识脱口而出一句粗糙的短叹，便率先闪了进去，我们紧紧跟进。阿龟说，贵夫人看着不是中央级高干的二房就是高干二房的妹妹也就是高干的二小姨子，而且应该是属于喜欢小男生那类的，跟刘晓庆瞄上姜文一样看上了他，才让我们几个借光跟进来的。
　　马脸一边往里走，一边“这让我们省下了多少银子啊!”的嘟囔个不停。这家伙运气别致，在校期间竟然公派出国去了趟挪威，打工一年后回来接着读，成了万元户却变得再不敢花钱，出国前每天早上去食堂打饭，油饼小米粥萝卜丝咸菜，回国后早餐免了，晚餐改成一张油饼一碗米粥一份儿萝卜丝咸菜了。问他，他说都是出国见世面惹的祸，要一分分攒出银子买台双人充气电动蹦床。
　　来自陕南的老赵，赵光腚，比我们仨大十多岁，满脸成熟的黄土褶子，捡到便宜不卖乖，只是慈祥地笑不吭声。我们就撺掇他去问他同龄人的贵夫人：“同志您哪个单位的这么有影响力？”
　　贵夫人听罢，眼睛不瞧老赵，瞧我们仨莞尔一笑：“CAAIF的呀，主办方嘛。”
　　“掐衣服？”老赵纳闷儿。
　　“呵，友促会的英文缩写呀。”贵夫人示意我们赶紧往里走，说展览轰动京城，就在当午，排队入场的人流还将展板挤倒了一大片呢。
　　老赵逗阿龟，说贵夫人能放我们进来肯定是学生证加阿龟的功劳，因为阿龟的清华子弟风透着一股天之骄子的气息，可资蒙人。想想也是，再看经过教育产业化的今天，就连深圳宝安街头的洗脚妹子都会聊：听说现在的大学毕业生呀还不如过去的高三呢哦……

　　《目击者：世界新闻摄影30年》的图片，都是世界顶级获奖摄影作品，从50年代拍到80年代，从黑白拍成彩色，很多作品震撼得令神经直打激灵，比如刚走过第一厅，我就被这三幅作品给激灵了──
　　
　　其中左边那张是麦尔•芬克尔斯坦的《中国代表进入联合国》，拍的是首次出席联大会议的乔冠华的神情。中间那张是美国记者埃迪•亚当斯1968年在越南拍的《枪毙越共》，发表后让美国国民开始厌战，最终导致从越南撤军。右边那张是《生活》杂志编辑用计算机把巴解主席阿拉法特、以色列总理沙米尔和美国总统里根三人合成在一起，属于图像PS的前辈。

　　然而在文艺摄影展厅，几幅作品却引来节外生枝。节外生枝的是曾对芭蕾舞女有过精彩微辞的老赵赵光腚，这个可参阅“校园里的浪漫连环套上”，您阅后甭去质疑老赵大名为何叫光腚而不叫光头，这个只能尊重历史。话说我们发现老赵迟迟没跟过来，回头去找，原来他停在文艺摄影展厅，盯着中间那幅，极其微弱地呸了一句：伤风败俗！呸！
　　
　　事后我们得知，老赵凝视的中间那幅图片是国内参展新闻单位提供的20年代上海美专第17届西画系师生与裸体模特儿的合影，这张合影曾给20年代和80年代的中国社会带来过巨大冲击波。
　　当时我们逗老赵，问他那个合影应该算什么，算不算耍流氓？
　　老赵情绪有点儿上火：“岂止耍流氓，简直是聚众淫乱！”
　　马脸在走廊碰上来回穿梭巡视的贵夫人，赶忙请她过来评。贵夫人见状，笑了：“左边的是二战胜利后大街上拍的，在我们中国人看来，大街上当众接吻是不好，不过，那是在纽约……嗯，右边那个，你们认识吗？”
　　“是不是伊丽莎白•泰勒？”这没水平的话是我问的。
　　“看来还真没多少人识得庐山真面目呀，”贵夫人：“你们绕过去再往下看吧，会有更火的呢。”
　　贵夫人没说错，在广场上把我们搞得迷瞪的那张裸体黑白，其带色儿的版本终于火火地出现在后面的展板上，不看说明，我们谁也不知道她就是名闻遐迩的玛丽莲•梦露。
　　
　　阿龟吐舌头支起三脚架，老马涨红脸套上长镜头，老赵气哼哼转身去找贵夫人。当我们拿出相机尴尬、窘迫、紧张地一通狂拍时，不少女观众在照片前面花容失色，行色匆匆低头走过。
　　贵夫人一准儿是阅人无数，不费吹灰之力便能为我们尴尬冲突的心态来打圆场。脱去外套的她特意把自己挡在我们和梦露之间，屈膝低胸和我们闲聊，目的也许是要将我们的视线驱离梦露的酥胸，结果却让我们更加不好意思，因为我们的视线所滑落之处，比照片里梦露的乳沟更加深邃。
　　
　　贵夫人开导起来：“同学们不必那什么哈，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呢我们国家也改革开放十来年了，嗯，这个问题怎么看呢，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专门做过指示的么，他说男女老少裸体模特儿，是绘画和雕塑必须的基本功，不要不行。封建思想，加以禁止，是不妥的……是这么说的对吧？主席当年的意思呢，我理解吧反正就是男、老、少三个字是虚词儿，帮衬，而女字才是问题实质所在。你们想想呀，你们学校男澡堂子里挤满赤条条老少爷们儿大大咧咧搓上抹下的，那儿哪儿会有什么封建思想呢。”
　　老赵听了不服，跟贵夫人呛声：“我认为在中国革命和历史博物馆的展厅里挂西方女模特儿的裸体照片，是对中国革命和历史的不尊重，是西方资产阶级摄影界玩弄女性的一种借口。以前我插队的时候，在公社办公室看过赤脚医生手册，那里画的女裸体，不过是些胸腔盆骨的曲线，简单的线描，都让我面红耳赤脖子的充血。而你们这么搞……”
　　老赵也是，大我们十多岁还这么跟人抬杠，一急就上陕南方言，他宿友曾拿世界名画册跟他理论，给他讲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他就反驳说：细娃子细妹子生下来自然是光屁股的，赶紧拿块儿布包起来不就得啦？非要让她站在蛤蜊壳子上扎式个啥。
　　贵夫人把手抬到胸前，冲老赵压了压，意思他稍等，转身离开，没几分钟，双手托着一个文具夹板，回到我们面前。她冲我们把夹板里外180度掉转过来──
　　
　　只听她开导老赵：“本来呢，考虑到全国观众中像您这样的群体为数也不少，当初是有提议用这张三点式的替代品出展的，但经过认真系统性地学习邓小平文选，我们主办方联办方一直认为，坚定不移地坚持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不动摇，走自己的道路不要遮遮掩掩是小平文选所强调的核心论点……今年我们国家思想领域的开放也是猛然跃上了一个裸体解冻的新台阶，我不知道你平时看不看电影，今年几乎所有国产片儿，无论古装的还是现代的，都要穿帮几个裸体镜头。”
　　阿龟打岔道：“他是我们班支书，西北哥，当然不能要求他思想跟我思想一样开放。”
　　贵夫人一听，继续开导老赵：“西北的也未必一定都不开放吧？今年最开放的《疯狂的代价》，就是你们西影厂拍的呀，知道吧？”
　　我们知道老赵几乎什么电影也不看，忙代他答知道知道。
　　“对吧，那就是首开我们中国电影细腻露点镜头的片子，片头片尾是300秒以上的姐妹花儿裸浴戏，用中黄滤色镜隔出来的人体朦胧之美，比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个梦露，露的程度不知要高出多少……”

　　过后，马脸感慨贵夫人提到的那句思想领域上了裸体解冻新台阶的话有道理，阿龟也回顾起暑假前哥儿几个作为学员参加北京市卫生局性医学讲习班，带录音机在北医教学楼边听边录眼界大开的事儿来，我则想起同年年底，《油画人体艺术大展》在沙滩中国美术馆开幕，黄牛们把票价炒到百分之一千，每天仍有上万人披着黄军棉挤破了头往馆里钻……
 
• 配乐导读 虚度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