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还是那轮月__两地书

一个风清月明的夜晚，我开始整理多少年耒积压的信件。 无意中翻到九年前先生在佛罗里达大学医学院实习时我们的两地书。那时期我和儿子在波士顿守城。对亲人的思念让我在孤独中感悟到人世间真情的温暖。

Dear ，

你好！想不到曾经生活在一起十三年的我们又开始提笔续两地书了。她也许不会像初恋时那样浪漫，那种激情，那股冲动 …… 。面对走过的人生，心中的失落和惆怅像一只漂泊的小船，带着思念在孤独中徘徊。岁月的痕迹悄悄地爬上了眉梢，黑发中时隐时现着几根白发的存在。我们已经人到中年，儿子都十一岁了，怎么能不让人感慨时光流逝的这样快呀！

大概是临近中秋，我总不免独自怀旧。细细地回味着往日明月升起的时候，仿佛从中寻回失去的“金子”，找到青春时光中的纯朴、真情。

那天，送你离开波士顿，天下着小雨。望着铅灰色的长空，心里很沉。孤注的我不禁想起十五年前大学毕业时第一次分手的情景 …… 。脑海里浮现出一首的小诗：潜在花香，溶于苦酒 / 随着意识流 / 总会有自然而然的小径 / 突然闯入我的心头 / 她悄悄而来 / 又逍然而走 / 往事里抽出一根丝 / 被时间着了色 / 而渴望、痛苦 / 星星点点的晨曦把它织成一幅景绣 / 挂在天边，悬在床头 / 两地上空一朵云 / 悠悠，悠悠 …… / 。那时候，热恋中的我们第一次品尝到世界上有情人不能在一起的痛苦。“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苏轼的词正是我们命运的写照。我们相距南北两地，情书像一只鸿雁传递着彼此的眷恋，叙说着每日的思念。记得那年中秋，我寄给你两块月饼，一首小诗：“寻觅路漫漫，情缘在江南，唯有中秋知别苦，明月何时伴君还？ …… ”你回赠我一幅自己动手刻出的书签：一只可爱的小黑狗正摇着尾巴望着树梢上的明月和满天星星 …… 。尽管不熟练的刀功留下一片片残缺不齐的边迹，但我却那样激动。你在书签中和道：戚戚悠漫漫，北国亦江南，中秋千里同载月，楚滞孤身心已还。她给我带来了多少快乐，多少幸福，一直保存至今。这些事好象就发生在昨天，那么亲切和惬意。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婚后的日子这样匆忙。生育、出国、读书、工作，不尽的奔波，无穷的周折。也许太多的压力，太重的负担，生活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尽如人意。烦恼、抱怨 …… 虚虚实实中总有不完美的缺憾。有时连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一件区区小事能和你大吵一番。大概你心目中的妻，已经被油盐酱醋搅拌成现实生活中最实惠的“泼妇”。而你在我的心目中怎么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生活像一本读不完读不透的史书。看来，光有爱是不够的，爱在特定的环境下仍然会改变。

吵累了，终于有一天我们学会了平静，领悟到理解，试着让生活折射出光环。四月，大地回春，我们走向户外。几乎每个周末的清晨，爬起来第一件事去打网球。十月，秋高气爽，我们驱车郊游。枫叶在山林中带着我们停停走走。腊月，白雪皑皑。滑雪的人群中，尽管我们形象欠佳，摔倒了又爬起来，留给大地的是朗朗的笑声。情人节和生日的时候，我也会惊喜地接过你送来的几朵玫瑰，那样美丽，那样鲜艳。你曾经告诉我，中午在实验室吃饭，同 事 羡慕你的饭盒里有可口的饭菜。嘿！我得意了，那是一位妻子的骄傲。每当感受到儿子的成长，我欣慰了，那是一位母亲辛勤培育的幼苗。是啊，岁月改变了我们，我们也学会了安排岁月。即便是厨房里看上去杂乱无章的锅碗瓢勺，在我们手下不是也可以汇成一部和谐的交响曲吗？

今年五月，我带着儿子回到阔别八年的故乡——北京。一走进大院，目光久久凝视着两棵梧桐树，眼里噙着泪水，心中荡起一层层涟漪。记得我们曾喜欢在树下休息。每每晚风吹拂，月色朦胧，那两棵树前后呼应，好似一对情侣绵绵暗许，默默相伴。我对你说：“左边的那棵树是你，右边的那棵树是我。让我们在风雨中在阳光中并肩成长。”于是这两棵树被命名为“你和我”。如今的“你和我”叶茂根深，高大挺拔。当我把这个故事告诉身边的儿子，儿子焦急地问：“妈妈，我在哪儿？”“你在那儿。”我指着“你和我”对面的一棵略小的树对他说：“在你即将出世前，我和你爸爸为你选定了这棵树。它象征着你在我们身边。你看，这棵树也长高了。”儿子笑了。我们紧紧地拥抱在树下，请姥爷拍下了一张难忘的留影。是啊，家是一个整体，她容纳了我的全部，从青春到归宿。家是我风雨历程的港湾，是我疲惫休息的驿站。梦回千里的我，总要在心底发出轻轻的呼唤——我爱我的家。因为月还是那轮月，洒下一束银辉；风还是那阵风，卷走昔日积尘；情还是那份情，换来人间真诚。

夜已经深了，望一眼熟睡的儿子，关闭书桌上的台灯。此时此刻的你在干什么？也许为了明天的病人还在伏案读书。记得我曾开玩笑地对你说：“你这样爱看书，下辈子我愿做本书。”你回答说：“那可不行。书看两遍就够了，老婆可要看一辈子。”我们都笑了。而眼前的灯下却不见了你的身影。经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耕耘，你终于如愿了。直到你走的那一天，我们才又一次感到为了新的追求，要付出多大牺牲。人们说：“医院里第一年实习医生很辛苦。”我相信再苦再累你会成功的！知君者莫过于你妻。

九月四日是一个长周末（美国劳动节）。我和路路已经订好了机票去看你。一想到团聚心里好高兴。我不在你的身边，望多多保重身体！中秋之时，让我们再一次千里同载一日月。月还是那轮月 ……

久吻！

妻字 1998 年 7 月 19 日

先生的回信：

Dear ，

寄来的东西收到了，谢谢！

见信如见人，倍感亲切！长年生活在一起，只见吵吵、撞碰，一旦分别，更觉情感的珍贵和深厚。读了你的信，能让我们回想起许多许多。虽然是我心依旧，但眼下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写情书了，请原谅！！！

我一切尚好。虽然很累，但精神很轻松。由于目前没有独立处理病人，压力也不是太大。还有 2 — 3 周的时间，相信能够掌握基本技术和理论。最大的困难还是语言，这是难以一下提高很多，只能慢慢学习、模仿！我已习惯于独立生活，也能照顾自己，请放心，勿念！

我不在你身边，里里外外全靠你一人，家务和儿子，也够你操劳、辛苦。万望保重身体，万事得过且过，我们的好日子还在今后！

吻你！

7-23-98

写在后面的话： 2000 年先生终于在波士顿某医院找到一席之地，从此结束了我们的两地分居。。夫妻之间无论是分还是聚，只要有阳光就会有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