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先生的双重生活
认识G先生, 是在认识Y并成为他的女朋友之后。Y 和他的朋友,我们学院的艺术系老师,异口同声地把G描述成了一个大神人。他们描绘他的谈话时一脸的崇拜相,让我十分的诧异。我以为这些人是不把什么权威放在眼里的。G 是什么大学问家呵?
见到G先生是几个月以后了。他有点其貌不扬,矮胖,略微女相。说起话来,声音绵软,但是稳健,不由分说地让你仔细聆听。有时,他会忽然停下来,凝视聆听的某一人,10秒钟后,再继续。这被凝视的某人,没有点定力,还真会紧张得冒汗。在G面前,我真实地感觉到自己的浅薄并为此感到极其惭愧。我对他讲述的中国绘画和哲学的世界,充满了好奇。有时,他的讲述是这样的浅显,比如,一首宋词的美妙,在他的言辞中,会是如此的感人,让那个下午坐在那里聆听的我,眼含热泪,并且永远记住了那个时刻。而另一些时候,我则完全听不懂--比如他和Y谈论禅机之类的东西,或是一种文化的起源。好在,我对智慧,是存着敬畏之心。所以,只要让我静坐一隅,把懂的和不懂的全听进耳中,我就满足了。
G 很喜欢Y,我们便成了来往颇多的朋友。那段时光,真是美好呵,去G的家作客,谈谈说说,下午的光线就慢慢地变成了斜斜的晚照。院子里的树影投在他客厅的窗上,也让窗边的书和宣纸斑驳起来。
G 的家在一个四合院儿里,是单位分的。顶很高,是老房子。至今记得客厅的两个宽大的皮沙发,非常的笨拙,但是特别的舒服,并且奇怪的冬暖夏凉。卧室在里面,略大些,完全不合情理地摆了一架斯坦威的三角钢琴。由于它的巨大,床不得不紧挨着它的侧面,其他一切杂物都堆在四周。
G 来自一个国民党军官的家庭,父亲早亡,他由母亲带大。也因此,他教养良好,但是愤世嫉俗。时不时地,他流露出这种没落贵族一般的气质,珍爱着自己的才华,还有那么点自怜。
他从小学的钢琴,文革中放下了很久。但是,这架家传的钢琴,他还是无论如何地搬了来。兴致好时,他会为我们弹奏。他的演奏常常错误百出,他也很是不好意思。可是,音乐是那样的富有激情,听者反而不大在意了。也许,这都是因为G的个人魅力。
"你们女孩子都喜欢这个"G先生笑咪咪的对我说,他准备弹"少女的祈祷"。我故做叛逆地想到,这可不是我的那盘菜。但是,我惊异与他的细腻。然后,他弹了德彪西的"Arabesque#1"我自此爱上了这首曲子。如此的浪漫,温柔,还带有东方情调。
回想那时,G先生给了我很大影响。即使,我只是Y的女朋友,一个大三的学生,他也许觉得,我就是个孩子。可是,我何其幸运,在渴求智慧时得以认识他,让他影响我。他曾经在一篇散文中提到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三钢琴协奏曲,那是一篇描述友人分别的散文,他还特别说,"你们女孩子会喜欢这篇"。我至今记得那篇散文的细腻文笔,和欲语还休的离别之情。我惊异于男人之间的友谊,可以这样的深沉。因而,我开始听拉赫玛尼诺夫,并且深深爱上了这个作曲家。
所以,当我们有一天见到了G先生的妻子时,着实下了一跳。她和他是两地分居的,不常见面。是不是因此,她脸上,才有一股难以掩盖的戾气?只有长年的不快乐,才会造就这样的面容。她是挺成功的商人,举手投足间,也有那么一点的颐指气使。她有点让我害怕。而且,无法相象G 和她如何交流?
这之后的不久,我们终于知道了答案,那是一个令人惊异的答案,现在想来,也是一个令人悲哀的答案。G的悲哀,和他妻子的悲哀。
有个晚上,我们带了另外几个朋友去看G先生。其中有个男孩子W,面容特别的清秀。他也知道自己长得帅,所以总有点自视甚高的样子。寒暄之后,G先生好象是给几个人SHOW了一张画,大家围在桌子旁,嘻嘻哈哈了一阵。天黑了下来,我们也就离开了。
W 走在路上,象霜打了的茄子。他的朋友问他怎么了?他吞吞吐吐地说--"他,他,他亲我。。。"
"我操!"他的朋友和Y 一起说道。
...... 大概每个人心里都在这么说吧。。。
此后的很久,我都不能面对G先生。
现在想来,我是多么不谅解G先生的痛苦。在世界的另一边,这已经不是问题。可是他,将永远不能脱离痛苦的世界。他的名誉,他的地位,他的一切。。。如果他敢于站在阳光下,就都将失去。他再有智慧,也没有勇气这么做。以他的经历之丰富,中国社会的残酷,排它,早已不是什么陌生的事情了。
最后,我们还是接受了G先生的事实。谁也没再提起那晚的事,W也再没去过G先生的家。
G也还是过着他的双重生活。拥有着他的精神力量,教诲着如我们一样,渴慕智慧的学生们。
不知他还好吗?这让我永远难忘的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