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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包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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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包相会

黎京




天还没亮,我们在一片黑暗中离开临时下榻的旅馆,要在太阳升起时赶到大约五十里外的乌拉盖地区最大的胡硕敖包,参加草原人祭敖包的活动。     听当地朋友介绍,这个敖包是过去附近地区有权、有势、有钱的人修建的。文革中,草原的敖包几乎全部消失。我在草原多年的生活中,也从来没见过真实的敖包。据说涅林郭勒的白石头山上曾经有过,但我们在草原时,却没看见过一点痕迹。
    五十多里地,在黑暗中寻找路径,虽然是由一个老牧民带路,却也难免找错路。由于在漆黑的夜幕中只能靠星星和远处模糊的山影确认方向,最终我们还是迷路了。顺着草原上的车辙,来到一处营地外,村里群狗乱吠,可能过去闹土匪那阵,半夜里狗也会这样叫吧。
    东北边已露出微微晨曦,夜幕笼罩着黑影模糊,然而依稀可辨的起伏丘陵。营子是建在一片较平坦的坡地上的,土坯垒砌的院墙只有半人多高且参差不齐。在沉寂的夜色中,整个村落显得神秘而安静,高矮不一的坡屋顶下,酣睡着牧羊人。
    老牧民的腿有些行动不便,据说是一次骑马摔的。他一瘸一拐地摇晃着,在一个知青的陪同下进村去打听道路,我们几个人站在野地里等候,片刻露水便把鞋面打湿了。虽然已经立秋,晨风却带着一丝温柔吹拂在身上。记得当年,刚刚进入秋天的早上,地面时而会被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带来的晨霜,铺上一层薄薄的晶亮的甲壳。出牧的羊群走过,发出细碎的嘁咔声。
    老牧民摇晃着身子回来了,他告诉我们,只是走得稍微偏了点,大方向没错。草原定居后,汽车再也不能拉荒野跑了,草地被铁丝网分割成无数巨大的方阵,只好绕道而行。沿着铁丝网界的外边,很快就找到一条被汽车碾压的车辙,前面不远处,一辆小车也是往那个方向去的。想必也是去祭敖包的牧民。
    东方的天边露出了鱼肚白,大地显得清晰了。晨曦在天际的薄云间泛出微微的紫红,由深紫渐变成淡淡的桔红色,太阳要出来了。老牧民有些焦躁,他怕赶不上祭敖包,也是想让我们看到仪式的全部过程
    草原上的清晨在这时开始有些不平静了,时有骑着摩托车的牧民往敖包山的方向驶去,也正好成为我们的向导。
    当汽车缓慢地爬上略显陡峭的山坡时,敖包山上早已聚集了很多提早赶到的牧民。山坡上满地碎石,脚下有些滑。太阳在薄云间无声地升起。用石头堆垒的敖包下只有喇嘛念经和敲响法器的声音,我们终于赶上了祭敖包。
                           
    当我艰难地爬到了敖包前时,却意外地发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是满都宝力格苏木的牧民也赶来了。他们坐在山石上,静听着喇嘛们的诵经。
    祭敖包的风俗年代久远,那时藏传佛教还没来到草原上,仪式是由萨满教的巫师主持,主要是对苍天的祭拜。他们相信世上的一切都主宰在苍天之下,向苍天祈福可以为草原带来繁荣兴旺。藏传佛教取代了萨满教后,祭祀的仪式是由喇嘛来主持,并用诵经的形式,为天下苍生祈福,也祈求苍天给草原带来福祉,风调雨顺,没有灾害和疾病。敖包建在山顶,一般是这个地区最高的地方,这样可以拉近与上天的距离,使苍天更清楚地听到草原人的声音。喇嘛诵经结束后,牧民开始转敖包,并不断把手中的祭品撒向敖包,主要是他们亲手制作的奶豆腐和酸奶,这也是草原牧民最好的献祭。过去还有献祭珠宝什么的,那是草原的有钱人和贵族。转敖包要顺时针转三圈。嘴里还在不停地喊着,什么意思就不知道了。估计也是祈祷,许愿之类的经文吧。
  转敖包的牧民里,不时闪过熟悉但已然变得苍老的面孔。往事也随了记忆清晰地重现在眼前。三十多年前,那时我们还都是十几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一起摸爬滚打,开着无数的玩笑,说着无数现在想来却也很幼稚的话。在这群转圈的人中,我看见了那个长了一张娃娃脸的阿里道奇尔,当年那瘦弱细高的身影已然不再。黝黑的脸上布满皱纹,一笑起来还能看出当年的样子,汉话还是那么好。他带了自己的孙子同来,据说身体也不是很好。还有萨斯楞,更显得老态龙钟。从敖包山下来观看那达慕时,我看见他们坐在蒙古包外跟牧民聊天,也过去跟他们坐在一起,三十多年前的感觉又回来了,似乎我并未曾离开过草原。但岁月刻在脸上的痕迹却告诉我,那些已都是往事了。


    我们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在如梭的岁月中经历了不同的社会、历史变迁,可是心还是离得那么近。
    坐在蒙古包里喝着奶茶,吃着手把肉,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亲切。不过是双腿已经打不过弯了,只能勉强斜坐在毡子上,尽可能使侵占的地盘缩小。时间久了,终于坚持不住,只得起身走到蒙古包外。却看见大家纷纷向远方看去,有人说赛马的回来了,赶快掏出照相机。只见远处的山坡上腾起一股股黄烟,随后便看见骑手乘着快马狂奔着急驶而来。

                                 
    赛马结束了。下面是摔跤,博克手进入赛场。我们还要赶路,只看了两场比赛就离开了。

    来去匆匆。每到一处总会有无数的遗憾留在身后,也总是还有没说完的话就要离别。在敖包山巧遇弥补了若干遗憾,如果不是牧民极力推荐我们来,有些熟人是不可能遇到的。在这里,我们还见到了巴依基拉,他的身世很有些特别。巴依基拉出生在一个贫苦牧民家,后来由一户牧主收养,文革中定为牧主子弟。他和我年龄相仿,那时我们来往比较多。在我离开草原多年后回国探亲,知青聚会时听说他当上了大队的党支部书记,住在苏木。这次回草原本来是想找他的。可是到了苏木后,却听说他早就不干了,把房子也给卖掉,陪着孙子们到东乌旗上学去了。没想到却在这里遇到了他。还有一些中年人,如果不经人介绍,也根本不会知道是谁。那年我走时,他们还都是拖着鼻涕的毛孩子,有些甚至还没出生。
    敖包相会,也许这也是苍天的安排,为我的草原之行增添了新的记忆。
    不知道是否苍天真的被牧民所感动。春天到初秋,草原一直不下雨,涅林郭勒断流,美丽的夏草场大片草地已经焦黄。就在我们离开乌拉盖不久,天开始转阴,空气中带着潮湿的气息。当晚开始下雨,我们是在蒙蒙细雨中离开的牧场。后来听说竟转成了暴雨,一连下了四天。大雨过后草原又该是一片葱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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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北美女人创作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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