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nd between Lakes （68）—— Tough battle cont.

我妈说完，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下来了。

我试图解释道：“妈妈你别激动，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以后我不管决定要做什么，一定会提前做好研究和计划——”

“你上次去牧场是计划过的？”我妈不留情面地问我：“突然就辞职不干了，说跑就跑了，你计划过什么？你要我相信你会做计划？你从小到大计划过什么？你拿出来一件我看看？”

“就是因为你不给我机会啊，”我反驳道：“你给过我机会让我自己独立决定自己的事情吗？”

“因为你不会啊！你的决定都是蠢的没法听得下去的呀！去牧场我是不是算给你机会，你自己选的地方自己做的主？我没有说话吧？你看看现在呢？去了一个地方就想要养野马了，下次换一个牧场，人家养野牛，回头你又去养野牛，然后野羊野猪是吧？”我妈忍不住拍了桌子，问我：“你脑子是不是吃药吃坏了？出去几个月就昏头了，工作就不要了，家也不要了，我就问你你是不是有病！”

“当初你跟那个男朋友我就是不赞同的，你爸说让我不要管，年轻人要见识见识不同的人，才能知道自己真正适合什么样的人，我就没有反对。如果早点听我的，不要去找什么外国人说话都听不懂，吃饭都吃不到一起，这样的有意思吗？找个正常的也就算了，你找个喜欢睡在野地里，然后又要去爬石头，我就不懂外面这烂泥地上有什么可睡的？家里好好的日子怎么就不能过呢？好好的床怎么就不能睡呢？不认真工作在自己职业道路上求上进，一天天在石头上能爬出什么好的未来？人家孩子出去旅游至少都是住最好的酒店，享受享受奢侈的生活，你自己看看你们，不是树林里蹲着烤火就是石头上倒挂着，最后还去爬雪山，结果好不好？我问你，结果好不好啊？！”

“还不接受教训好好地安分一点地生活，我为什么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我现在都不想要你以后发展怎么样了，就希望你神经正常一点儿就行了。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的精神是不正常的？想法是病态的？你还觉得自己有道理了？”

顿了顿，她接着说：“你哭什么？要哭应该是我哭才对啊，你哭什么呢？你教育受好了，文凭拿到了，工作也找好了最后想不要就都不要，想干嘛去就干嘛去的你还哭什么？不要哭了！！”

Andrea拿纸巾盒递给我，然后对我妈说：“Terri有她的感受和情绪，咱们还是要尊重。。。”

“徐医生，我知道你很厉害，不然也不能在这里拿执照行医。”我妈立刻对她说：“但是，你不能总是拿鼓励支持那一套东西来对应所有的人。你要把她往正常的方向拉才对，而不是鼓励她越来越不正常，你说是不是呢？”

徐医生想说点儿什么，但是没有机会开口，我妈已经反问她：“你要觉得她做得对，你自己为什么不辞职呢？也去养野马野牛不好吗？你为什么做医生呢？”

“阿姨，我喜欢做医生帮助别人，但是不等于我要鼓励所有的人都来做医生啊？”Andrea说：“每个人不一样，阿姨你喜欢的东西肯定跟我的也不一样，如果我硬塞给你，你肯定不会喜欢的，对吧？”

“我不是要你鼓励她去做医生，而是鼓励她做正常的工作。”

“牧场的工作，怎么就不能是一份正常的工作呢？阿姨有机会周边可以随便看看，加州也有很多牧场，里面有很多人在工作的。这不是不正常的工作，只是一份不同的工作。就像医生、工人、商人，工种不同而已。您要说在牧场工作就是不正常的工作，这个恐怕不合适吧？”

“她是UCLA精算专业第一名毕业的，还有很多其他证书，一直在最好的公司里上班。现在突然要去养野马了，你真的觉得是正常人做的事情吗？”我妈问她，随后接着说：“当然，别人的事情都是高高挂起的，等轮到你自己的孩子你的想法肯定就不一样了。反正，其他人我管不了，自己孩子总还是管得到的，也是我们做父母应尽的责任，肯定不能让她就这样丢掉一辈子的幸福的生活，我一定要把她领回到正道上来的。”

Andrea翻译完了以后，Brogan问我妈：“你觉得Terri现在这样生活，是幸福的生活？”

“她现在当然不觉得幸福，她脑子在生病啊，”我妈很肯定地说：“等她病好了，能头脑清醒地想问题了，就会觉得幸福了，她以后过上好日子会万分感谢我的，没有在这个关键的时期放任她疯下去。”

我们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她，我妈很向往地说：“以后，她工作稳定收入高，找个条件对等的爱人，在旧金山住最好的区，买大房子，然后生两个孩子。我和她爸爸自己有钱，不需要她来操心我们的事，她过得无忧无虑的，喜欢养马就养嘛，养一匹随时可以去骑，我不会阻止的。她怎么可能不幸福呢？你觉得那样的生活，难道是不幸福的生活么？”

“这些，都是你心目中幸福的定义，”Brogan说：“我不是认为你描述的生活是不幸福，只是我们每个人有不同的定义，我们六个人在这间屋子里，每个人都可以描述出不同的幸福画面，对吧？我们画的和你不一样，不代表我们的就是不幸福。”

“那是因为她不是你的女儿，你也没有从小把她带大，更不了解她。”我妈说：“我说的，就是 她的幸福生活，不是我自己的。我已经老了，不去想什么追求梦想，唯一的愿望就是孩子们都过得好。人要吃饭要有房子住要看病要买东西，都是需要稳定的经济来源的，这些东西会从天上飞下来给她吗？不会的，是需要她努力工作得到的。如果连工作都没了，让我看着她以后没饭吃没地方住？我们俩辛苦了这么多年最后把孩子养成那样，那我活着就没有什么意义了，你说对不对？”

“Terri在美国，不会没有饭吃的。”Brogan笑着说：“以她的能力，在哪儿做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

“那当然也行，”我妈认真地看着他，问：“她去养野马，如果以后没有饭吃没有地方住，你和徐医生负责吗？负责给她饭吃，给她买房子？如果你们能保证这一点，我没有意见的。她的生活有了保障，那当然想干嘛就干嘛。我只是想问问，你这么肯定地说没有问题，是不是以后出了问题你会负责？”

“妈妈！”“妈妈！”我和Dylan同时开口阻止道。

“噢，你们俩也知道人家不会负责的了，是吧？”我妈转头看着我们，说：“只有我和你爸才会对你负责的，懂不懂？妈妈的脾气你们俩是很清楚的，不能放手的问题我死都不会放手。与其让我眼睁睁看着你们自毁人生，不如你们让我先走一步，眼不见为净。我死了，你们就彻底自由了，飞翔，随便飞翔去吧！”

“怎么叫自毁人生？”Dylan忍不住说：“你都没有让姐姐把计划说完，你也没有去过牧场看看，怎么就知道自毁人生了？人家在牧场里那么多人过得好好的，开开心心的，没有人饿死冻死病死啊！牧场里食物充足环境特别好，生活简单，消费水平没有城市高压力也小，有什么不好的呢？”

“什么计划？连一份正经单位的有保障的工作都没有，还计划！野地里拉一匹马回来，然后追着它绕圈，就是人生计划了？”我妈看着我，严肃地说：“你今天把我拉到这里来，就是想说话，对吧？那么你说句良心话，是爸爸妈妈对你不好吗？没有尽到我们应该尽的责任？没有对你全心全意？就这么一个女儿，宠都来不及，我想害死你对我自己有什么好处呢？我为什么要做害你的事情呢？我不要求你百依百顺，无非就是想你有份稳定的工作，找个稳妥的人托付终生，这是有多么对不起你，你要这样来对待我？”

“你想吃安眠药，我回去就先吃在你前面，”我妈说：“等我全部吃下去以后，你就睡得着了，不需要吃药了。牧场生活，蓝天白云，自由飞奔，你幸福一辈子去吧，好吗？反正，我是对得起你了，我尽力了。”

“说话呀？你拖我们俩来花不少钱吧，干嘛不说话？！”

看到我浑身开始打颤，Dylan突然站起来把我直接拉出了办公室，让我靠在他的胸口。我觉得心脏搏动得非常剧烈，一下又一下地撞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一会儿，Dr. Brogan也出来，扶着我的肩膀问：“Are you okay？”

我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半天后才慢慢地说：“其实，今天的这个场景我在Moon dance就梦见过很多次，每一次挣扎到最后，都是我服输，所以，我知道改变她想法的机会很小。”

“毫无疑问，她有很强的个性，也很能在气势上压倒你们。”Brogan说：“你不能急，本来就不是一次就可以解决的，对吧？”

我和Dylan相互看了看，想起我对他说过的做个好榜样的话，我突然觉得当时我可能自信过头了。

收拾起情绪，我们转身走回屋里，我听到Andrea正在对我妈说：“阿姨，我不能开安眠药给您，不仅不能，如果你再继续表达这个想法的话，我是有obligation要report你的。”

说着，Andrew扭头对我做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交流，说：“你妈妈要求我给她处方镇定剂，并且明确表达了有自我伤害的意图。也许，仅仅是威胁，但也许不是，按规定我们是有责任要向有关部门报告这样的情况的。Terri，你应该清楚的。”

“对，我自己就有经验，知道你在说dangerous to self or others law。”我看着我妈，对她说：“妈，在美国，是不能随便威胁自己或者别人的生命的，作为心理医生专业人士，他们不仅仅有责任，还有权力把你送进医院里进行治疗。你可想清楚了再回答医生，是真心不想活了，还是拿来威胁我向你屈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