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nd between Lakes （54）—— Reality check

我从办公室里出来后，在大露台上坐了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慢慢恢复过来。

窜出我脑袋的第一个想法，是我肯定做错了什么事，惹到了Carter。我们俩从来都没有吵过架，除了在BLM我确实有点失去理智之外，再找不出其他的矛盾来。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我妈给我买的机票，他玩游戏的时候看到了，误解我不声不响地打算要走，所以很生气。可是，这个问题我已经解释过了，更何况我在BLM这么抓狂，他也是亲眼目睹的。

我心里想留下，这里有Carter，有Keanu，有98，有Moon dance，这片land between lakes上的一切都给过我最大的安慰。每天清晨我从木屋跑去马厩，看着草地和树叶上的露珠被阳光蒸腾起来，云雾缠绕着湖水，小小的码头延伸进了烟雾里，仿佛走过它就能踏入一片空和净里。

对于在闹市里沉浮过，心怀创伤的人，这里无疑是最好的疗伤的地方。每天的劳动虽然辛苦又繁琐，但是它的简单重复一点点地修补和填充了我，一摞摞的草料拎起来沉重，却减轻了我心头的绝望感。每次带着客人们一起徒步进入山里，看树上的鸟巢，地上的菌菇，溪水里的鳟鱼，让我完全忘记了外面还有一个不同的世界。

我下意识地去摸胸口，neck knife取下之后脖子感觉立刻轻了好多，有些怪怪的。我拿起哨子吹响，很快Keanu就蹿了过来，前爪搭在我腿上吐着舌头笑。我给他揉了揉脖子，说：“我带你出去转转吧！”

Charlie的皮卡停在木料场门口，从来不上锁钥匙就丢在里面，我开着它去了小镇上。那里手机都有信号，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给Gary打了一个电话，没想到，他还真的接了。我说我在镇上，如果他有时间的话，我想请他吃顿饭。

Open season里Gary忙活着到处打猎，我们有一阵子没见了。我趴车在路边等他，不多久就看到了他皮卡，车斗里装着一个大冷冻柜，盖子上好多血迹一条条蜿蜒着下来，看起来甚是吓人。

他下车过来，问我：“要不要给你拿半只鹿？Keanu喜欢。”

“不用不用。”我赶紧摆手，问他：“你想在哪儿吃饭？”

“就加油站旁边的Diner吧，”Gary无所谓地说：“我正好加油。”

于是，我们就去了Diner。里面不让带狗，坐外面吃又太冷，于是，我先进去买了一根大骨头给Keanu打发时间，让他在车里等着。

“如果你是来问我案件的进展情况，”Gary喝了一大口冰水，然后说：“我只能说目前是有进展的，但是呢，因为牵涉到那些已经放弃了的旧案子，重新打开它们需要走流程。你也知道，Steve已经那啥了，就决定了这不是priority的案件，得等着，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就搞定它们，我们也没有办法的。”

“噢，知道了。”我跟他说，其实我来找他，是想聊聊别的事情。

Gary给自己点了一份套餐和一杯啤酒，让我慢慢讲。事情本身很简单，我也没有过多的修饰或者添加太多自己的想法，很快就讲完了。

Gary拿着勺子拨弄两下他面前的蘑菇汤，问我：“你记不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说了你什么？”

“You smell like big city. ”我说：“我记得很清楚。”

Gary嘿嘿一笑，看着我说：“You still do. ”

“对不起，小Terri，我知道你不想听这个话，但是，这就是事实。”Gary喝了一勺汤，拿起黑胡椒粉朝里面撒了一点，继续搅拌，说道：“自从你来了以后，就活在一个泡泡里面，现在泡泡突然被Carter扎破了，你觉得接受不了。City girl comes to a ranch，everything new and exciting，it’s a long dreamy vacation. 但是，会结束的日子才叫做假期，永远不会结束的日子叫做生活。”

我抱着女招待送来的热巧克力，说：“我真的不想回去。”

“Come on，”Gary嘲笑地说：“度假的人都不想回去的，但是又不得不回去。所以，他们就会说‘我不想回去’而不是‘我不会回去’。想不想和会不会，是两回事。”

我沉默下来，低着头没说话。

“Carter只是看清楚了这一点，想及时止损而已。”Gary谢过给他送东西的招待，小地方都是熟悉的面孔，随意跟对方聊了几句天，才接着对我说：“你们俩毕竟也没有多久，年轻人聚聚散散的是很正常的事情，想开了就好了。”说着，他叹口气，伸手拍拍我的手背，接着道：“Terri，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聊这个，因为我不会sugar coating，现在你需要的就是reality check。Reality may not be pretty，usually they are pretty ugly. ”

“你来的时候是有一个很明确的目标的，反正因为什么鬼原因吧，你想去看Pea soup lake。你说句实话，最初的计划是不是看过了以后就回去了？”Gary说：“你背了一个背包装了一点东西过来，肯定不是打算好了从此在这里生活的，对吧？”

我点头：“刚开始肯定没有打算过。但是，之后——”

“之后，你就生活在一个漂亮的bubble里，每天过着别人度假的日子。”Gary毫不留情地说：“这个不是现实，而是做梦。尤其是最近这几个月，你和Carter每天从早到晚忙着弄你们的马，其他什么都不需要操心了，多么美好的日子啊！可是Terri，你自己说说看，你认识几个人是这样生活一辈子的？”

我托着下巴看他吃饭，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

女招待给我送来了我点的浓汤和芝士三明治，还配了一碟水果，笑眯眯问我：“等下我送你一个冰激凌球，想要什么口味？”

“Rocky road. ”

“Rocky road. ”她说：“Good choice. ”

“也给我一份。”Gary赶在她走之前关照了一句。

我看到Gary把盘子里的西红柿片都赶到了一侧，就伸手顺走了一片吃了。他大喊一声：“你干嘛？！”

“我以为你不喜欢。”我说。

“我是打算省到最后的。”Gary瞪我一眼。

我们俩默默地吃了一阵子，Gary丢下叉子擦了擦嘴，说：“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来着，在我的经验看来，你似乎也经历过不少shit。尤其是Steve，我以为你得好好地颤抖一段时间，没想到你除了开头有点rattled之外，很快就跟没事发生一样。实话说，我完全没想到。”

“我以前的男朋友是出意外去世的。”我平静地给Gary大致说了说情况：“有一件事情我连Carter都没有告诉。当时，rescue team的人找到了他，airlift 他去了最近的医院抢救。我在ICU外面等了好几天，眼睁睁看着他最终因为器官衰竭。。。之后，我被很多人骂，甚至还有认识的熟人骂我。。。再后来，我试过好几次想死。。。反正，Steve不算什么。”

Gary一边喝啤酒一边缓缓点头，认真地对我说：“遇上这样的事，局外人说什么都安慰不了，我很抱歉你经历了这些。”

“我在中国，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来到美国后也在城市里上学生活，毕业后在旧金山工作。”我告诉Gary：“不要说什么训练野马，我连牛马羊这样的大型动物都很少有机会近距离接触。来到Moon dance，跟着Carter训练98以后才知道，马这么聪明这么能窥视人心。说是我在教她，其实是教我自己，98能洞察我，像镜子一样反馈给我看。”

“我经常觉得跟她连成一体，时刻能察觉自己的身体和情绪的变化，”Gary递给我纸巾，我才发现眼泪掉下来了，赶紧擦了一下接着说：“我终于能慢慢看见了我自己，再也不被以前的噩梦困扰了。所有的人都说，我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是好事啊，”Gary对我说：“你就有能力面对过去你觉得无法面对的东西。”

“我来找你，是因为我现在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了。”我抓着纸巾抽泣，说：“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对不起，Terri，这个我帮不了你。”Gary无奈地说：“你不是小孩子了，找家长找老师帮你解决问题。”

“上次我在医院里，是你一句句教我怎么说话，怎么应对问题的，”我说：“你再教我一次。”

Gary又喝了一口啤酒，拉开身上的夹克给我看，说：“我买了一件新夹克，好看吗？Fully waterproof，据说，能power through any downpour. ”

我看了看，黑乎乎的一件夹克，实在看不出来好看或者不好看，只能顺着他说：“挺好看的。”

“我花了这么多钱，”Gary问我：“你说，怎么才能知道它到底是不是真防水呢？”

我扁嘴道：“你穿着跑进暴风雨里呆着就知道了。”

“Exactly！”Gary很高兴地说：“看在你请我吃饭的份上，我再给你两块钱的忠告：回去吧！”

“为什么？”我问他。

“Moon dance is not a sanctuary，Carter is not your savior. ”Gary看着我说：“你要是还需要躲在Moon dance里，那就说明你还是没有改变。如果你真的已经改变了，Prove it.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