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处处开（33）

欧文开着车忽然问我：“要不我直接送你回去吧？然后我打一个Uber就行了。”

“说好了是我接你送你的，不能半途而废。”我果断拒绝，沉默了一会儿，我颇为内疚地对他说：“今天晚上我和Laura他们聊太多了，都没有机会好好跟你说说话，真是不好意思。”我无奈地摇头：“我是个很糟糕的约会对象，事实上，我早已经忘记了应该如何约会了。你会不会觉得特别没意思？”

“那不一定，旁观其实很有意思，”欧文笑了，道：“如果不是遇到他们俩，我想，我没有机会了解你这么多，或者听你说这么多话。”

“谢谢你这么包容。”我知道欧文肯定觉得这个夜晚过得很没劲，但是他仍然会惦记着要照顾我的感受，也有足够的修养不会把不快表现在脸上。

他把车停到他公寓楼下的访客车位里，拉上了手闸但是没有熄火。他松开自己的安全带，开启了后备箱的盖子，扭头问我：“再确认一次，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也松开了安全带，开门下车。

欧文拿出了自己的健身包还有我送的礼物，朝我晃了晃，说：“谢谢你的肥皂花。”

“真是对不起，”我忍不住用手蒙了一下脸：“不是你想要的玫瑰，也不是你想要的date。”

“你是担心我没有享受这个晚上吗？”欧文伸手扶住我的肩膀按了按，说：“别担心，我很好。实话实说，今晚跟我想象的肯定不一样，但是不一样未必就是不好，至少我还听到了你那个短暂的小情史呢。”

我无奈地笑着摇头。

“对了，我想问你来着，你信教吗？”欧文问我：“你对自己如此严格，是不是因为信仰？”

“我不信教。”我告诉他：“纯粹是性格。我知道，我不是一个lovable的人。”

“但是洛恩不是这么说的，”欧文歪着脑袋看我：“他说你是非常lovable的人，虽然表面上冷淡了一点，但其实心里很热情的，待人接物都很好。尤其是对自己的team，帮他们抢福利抢资源抢奖励非常拼，寸步不肯让地争取，然后争取不到经常会哭一会儿。我觉得你很有性情和性格，希望以后有机会，慢慢地了解你更多一点儿。”

我被他说得眼眶一热，伸出胳膊拥抱了他一下，欧文也收紧胳膊抱了抱我，低头在我额头很轻巧地亲了一下。他的胸膛和胳膊都很结实，所以怀抱也很扎实，带着温度和热力，让我忽然有份动容，好像寻找回来原本已经渐渐远去的某种感觉。于是，我把脑袋扎得更深一点。

欧文以为我不好意思了，开玩笑地说：“父亲一般的亲你一下而已，也需要这么shy吗？Vicky，你可别忘了，我还等过你洗澡，毛巾都没拉好就跑出来了，也没见你怎么样。”

我想起那只猴子，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那倒是。”

我们俩再聊了几句，就告别了。老实说，一场球赛奔跑下来，再吃饱喝足，我也是累得发软。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把Laura的名片放在仪表盘前，时不时就看上一眼，预约的时间就在后天。我微微有些好奇，听到我离婚的消息之后她就很急切地想找我聊，总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怪怪的。还有就是洛恩最后说让我去问Laura，也不知道是要我问什么。

坦白说，我内心挺期待的。何桥阳见了心理医生以后，有了很明显的改变，我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所以，我觉得这个我从未想过要去接触的领域，或许在这个时候能给我一点不一样的视角甚至点拨。

Laura的办公楼距离我们公司并不远，旁边就是一个专业的室内攀岩健身房，我被门口的人拽住推销了一期家庭培训课，可以带两个小的一起过来，我觉得他们俩会喜欢。

Laura见了我，过来很亲热地拥抱了一下，寒暄几句后问我要不要喝点什么，让助理给我们送了进来。

“Vicky，”Laura在我对面坐下，拿着一个本子和笔看着我：“可以开始了吗？”

我忽然感觉有些尴尬，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个开始法，颇为不安地移动了一下身体。

“Vicky，你有一块钱吗？”Laura看出了我的纠结，微笑着说。

“一块钱？”我疑惑地看着她。

“算咨询费。”Laura很严肃地说：“简单说吧，收了咨询费，你今天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受到严格保护的，我不可以对任何人提起你和我交谈的内容。我想，这样你会感觉好很多。”

“噢。”这个我懂，电视里和书里都看过，我打开钱包抽了一张给她。

“Make it official.”Laura笑眯眯地接过来，说：“我收了。”

我双手交握着捏了两下，对她说：“来之前我觉得有很多话题，这会儿不知道怎么搞的，我想不到该跟你说什么了。”

“没关系，”Laura递过来一张纸和一支笔给我，说：“我先给你做个小题目。”

纸上就只有一根水平的直线，其他什么都没有。

“假设这根线是你的一生，一头是出生，另一头是死亡。”Laura示意我拿起笔，说：“请你在你认为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上，画一个X。不过，不要马上画，请你闭上眼睛想几分钟，再画。”

我顺从地闭上眼睛，开始考虑自己到底还剩下多少人生。还剩差不多一半吧，也许一半再多一点儿？最后，我在一半靠前一点点的地方，画了一个X。

画完后我看着前面的一半，短短的一截线直观的摆在那里，我愣愣地看着它，说：“Such a small life.”

“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画过，”Laura没有看我的答案，而是看着我的脸，说：“画完了，有人嚎啕大哭，有人像你这样默默出神。我觉得这个X不是在计算剩下的那部分，而是在看你怎么看待已经活过的那部分。从你的情况来看，你对自己已经走过的这一段人生，是基本满意的。”

我点点头，确实，算得上是满意的。

“好了，这个是题外话，”Laura微笑着说：“跟我们要聊的没什么关系，我只是需要收集一下每个人对这个问题的反馈和反应，谢谢你。”

我把纸递给她，问：“你找我，是想跟我聊什么呢？”

“洛恩一直都很关心你，这个我想你知道的，对么？”Laura问我。

“对我来说，他是我的导师，是为数不多的我可以信任的人。”我坦白地说。

“他也是这样对我说的，”Laura告诉我：“洛恩说，以你的性格，遇事很容易自己压在心里，所以他听说了你的事情后立刻就让我约你聊聊。而且，他还对我说，可以跟你分享一些我们的经历，你也是他信任的人。我告诉过你，之前我是做跟精神药物相关领域的，后来转过来这个方向。按我现在的年龄，起步是非常非常迟了，以后能走到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喜欢。”

我默默地听着。

“Vicky，你和我，其实很相像。”Laura对我说：“甚至，我们俩的经历都相似。细节我就不说了，简单来讲就是很久以前洛恩年轻的时候，曾经偏差过一次，我们俩也差一点分开。事实上，我们分居过一年，然后复合。所以，我有资格说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也很能感同身受你的难过。”

Laura盯着我的眼睛看，接着道：“过去洛恩经常对我提起你，他欣赏你身上的很多东西，作为少数族裔又是女性，你朝前走一步要付出的比别人会更多更不容易，遇事他时常会尽力帮一把。话说到这里，我坦率讲，要说他对你一点点超出常情的感觉都没有，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曾经也关注过你，只不过你不知道。”

我感觉到一阵热力冲上脸颊，很有些尴尬。

“你别觉得尴尬，也不需要去把某些东西放大了深究，喜欢了欣赏了就会有点感觉，这就是普通人的反应，”Laura说：“人性是复杂的，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和事，产生各种各样的情绪。这些情绪都是正常的，我们要学习尊重它，而不是把它划分为好和坏，好的我就说出来，坏的我就压制它。我之前说想要跟你深聊，就是看到你属于在比较极端的那头，压制自己正常情绪流动的类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