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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处处开(28)

鲜花处处开(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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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了几天,Paul和Reiko的家里人就陆续到了。先是Reiko的妹妹和妹夫,然后是Paul的小妹。其实再上一辈还有一两个老人,但是因为年纪太大和身体状况的限制不能前来了。

Reiko陪着她们一起在附近的酒店里落脚后,我去过一两次找她商量事情。Paul调查结果出来了,可以举办葬礼,在安排联系的过程中还有不少很多细节问题我需要Reiko给一点意见。他们俩人的妹妹性格截然不同,Reiko的妹妹是开自己的小餐馆的,性格随和谈吐有礼,只是比较爱哭,说着说着就哭了。Paul的妹妹相对强势很多,时不时要参与讨论并且拿主意。我和她们本来就语言不通,说起来很吃力,更何况那是她们的家事,有时候意见相左我就有些尴尬。

Reiko对我说,Paul的小妹很难缠,她的两个哥哥都离世了对她打击也比较大。我问她,那时候Paul的弟弟去世她怎么没过去?Reiko说她和他的关系一直非常不好,父亲走后就几乎相互不联系了。

“我以为年纪大了,性格会变得软一些,随和一些,但是她还是老样子。”Reiko抱歉地对我说:“真不好意思,辛苦你了。”

“我不觉得辛苦。”我赶紧安慰她:“其实就是几个电话联系联系而已。”

其实,Reiko跟我明确讲过她不想要那种开棺瞻仰的仪式,那边的负责人也表示赞同。他们告诉我,那道刀疤几乎不可能用化妆技术掩盖住,脸部和颈部已经变形,还是不看为好。所以本来是准备用大照片取代的,但是Paul的妹妹坚决不同意,她一定要看。我试图从Reiko的心情那个角度请她理解,然而她丝毫不肯退让。Reiko听说后无奈地讲,就算盖上她也会想办法的撬开的。我没有办法,只能商量是否可能用围巾或者其他的装饰来盖住那部分。

其中的一个细节让我毛骨悚然,Paul使用的是一把猎刀,而且是北海道猎人们使用的“又鬼山刀”,光听名字就觉得吓人,为什么她会想看,我就无法理解了。当然,我更无法理解的是Paul,是什么使得他如此决绝,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随着葬礼的日子一天天地临近,Paul的小妹情绪也越来越不好。她每一天都会给自己上一个格外精致的浓妆,然后也强迫Reiko上妆。她说,日本女人就算出门倒一个垃圾,也必须化妆,这个起码的礼仪,你就算做了美国人也改变不了骨子里还是日本女人。我想,Reiko也早已看出来她对我有很多的敌意,满含歉意地说接下来的事情她自己可以弄好,让我不要再为她费心操劳。

老实说,我有一种松一大口气的感觉。且不说他小妹这么难相处,就算她态度很好,这也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何桥阳的态度。他似乎特别关心Reiko的情况,总劝我多帮一点。

我问他:“以前我们做邻居的时候你和他们家关系也没有多么近,后来搬走就更别说了,这会儿为什么这么起劲?”

何桥阳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是说:“Reiko性格跟你似的,看着没事,但是心里的伤口不会这么浅。”

我虽然没有额外费时间关注何桥阳在做些什么,但是他毕竟住在我的屋檐下,我能明显地感觉到他比过去更惜人惜物。过去那些几乎不再联系的朋友们,他一个个地找回来了,听他聊天我都能品出一种真诚的味道,而不是表面的敷衍。另一个比较明显的变化,就是他对孩子们有了更多的耐心,和他们一起玩的时候越来越多,不像以前,大部分时间在按着他们跟他们犟着。

某天我收到了好几本他网购的心理学方面的书,厨房桌子上也出现了心理医生的预约卡片,忍不住问他:“你是在见心理医生?”

“对,”何桥阳点头道:“是警察推荐的,他们有人联系过我,建议我去看一下心理医生。你也知道,我目睹了Paul那个场景。细节我就不跟你说了,但是你能想象我晚上睡觉有时候会觉得很难熬。”

我忍不住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在这个问题上我避开了没有去关心过他。一方面我对他仍然有排斥,另一方面我怕把握不好分寸,回头又纠缠起来。我总是对自己说,分都分了,有些事情就不应该是我来关心的了。

“那么,聊过以后觉得好些吗?”我问他。

“还挺好的,听到很不一样的想法和角度。”何桥阳说:“我回想了一下,我算是运气很好的一类人,长这么大了吧,我还从来没有真正地面对过死亡这个东西。虽说家里的长辈们都慢慢地老了,但是他们都活得挺好,所以我总觉得死亡对于自己的距离无比的遥远。Paul突然之间这样离开,真的是赤裸裸血淋林地在我面前给我看见死亡,冲击真是不小。我才发现自己很害怕,原来一个人,随时都会离去,连一句再见都没有机会说。”

“维嘉,”何桥阳很认真地对我又重复了一遍:“我很害怕。”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医生说,”何桥阳稍稍调整了一下语气,轻快了很多,告诉我:“大概有25%的人经历了冲击以后,不仅仅能恢复到以前的生活,还可能会有一个substantial amount of personal growth。我的理解是对生活中那些真正珍贵的东西有意义的东西有不一样的认知,能毫不犹豫地抛弃掉无用的东西。Trivialize the trivialities。”

“我还跟他谈了关于婚姻方面的,”何桥阳盯着我看,似乎有些担心触痛或者激怒到我的伤心处,发现我并没有太多的反感他才接着说:“我希望我真的能成为他说的那25%。维嘉,不管怎么样,或者说,不管我们以后可能怎么样,我对于自己要什么样的生活是有了不一样的想法的。只是,现在只是一种感觉,说不出来也解释不清楚的感觉。没关系,一点一点来吧。”

有那么一阵子,我觉得何桥阳是我邱维嘉人生中最大的一个败笔,是我尽了自己很大的努力却失败了的一段婚姻。

这会儿我特别认真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的表情是少有的严肃。我突然觉得原本熟悉到心里的线条,突然之间跟以前的他无法重合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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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羊脂玉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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