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露从今夜白之—— 相济

我心里有数，李誉然这么一个成熟理智，做事四平八稳的男人，绝对早就想好了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更何况，他们两个之间的纠葛我根本不清楚，怎么可能随便就指手画脚让他按我的想法做。所以，他请我过来，不是真的需要我拿主意，而是想表明一个坦诚和尊重的态度。

感情里的绝大部分问题，说穿了都是态度问题，态度说明一切。

我们俩现在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他前妻三番两次来找他这样的事情，若是他瞒得滴水不漏，我知道了肯定会有负面想法。当然，我心里更清楚，李誉然在他这行里摸爬滚打这些年，考虑问题不会只有薄薄一层。

他下班后带着我在超市买了点食材，然后去他家开着冷气看着电视吃小火锅。

吃得半饱的时候李誉然给我拿来一瓶冰啤酒，闲聊着道：“没想到，你跟她能聊这么久，都聊什么了？”

我拿着漏勺一边烫我喜欢的鹌鹑蛋一边对他做个鬼脸，问：“你先老实交代，今天你是拿她试我的，对不对？”

李誉然看我一眼，淡淡地反问：“大白，如果我告诉你，我爱你，爱得神智不清什么都想不清楚了，你会不会信？”

“不会。”我直截了当地回答。

“你是一个明白人，我不需要在你面前假装。我这个人不傻不天真，也不单纯，有很多想法都挺复杂的。”李誉然顿了顿，道：“你就跟我不太一样，我觉得，你能知世故而不世故，很难得。你既然问我是不是拿她试你，老实说，或多或少有一点吧，但是最主要的还是我很好奇你会如何反应。”

“你听了我跟她聊什么了没？”我问。

“听了一部分，后来有客人来谈事，没听完。”

“听到哪儿了？”

李誉然忽然一笑，说：“你跟她讲，漂亮女人，多嫁几次无可厚非。”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不满地咬了一口鹌鹑蛋，说：“我爸爸一直都是这么教育我的，只不过他认为我不属于漂亮女人的范畴，所以要谨慎对待婚姻。她确实很漂亮，也习惯了自己是别人关注的重心，你那时候跟她交流太少态度又不好，她觉得很受伤害。”

我犹豫着看了他一眼，说：“说了你别不高兴，我跟她谈过后，感觉她还是比较简单单纯的女生，而且，她对你有种近乎崇拜的心理，觉得你各方面都很强。”

李誉然夹了一筷子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之后咽下，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夕阳余晖浅浅，不知不觉中房间里暗了下来，他的身影渐渐有种灰暗的色调，但是并不让我觉得阴霾，而是平和稳重。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已经说过了，”李誉然开口道：“她脾气不错的，是我不好。跟她结婚的时候，我喜欢她的漂亮青春，也喜欢她的简单，有时候说话傻乎乎的很招人心疼。但是，大白——”

他伸手覆盖在我手背上，迟疑了一下后说：“男人也许喜欢女人傻，但是，不是要女人真的傻。”

这句话他说得很坦白，我捏捏他的手指，点了点头。

“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今天索性就跟你详细说说吧。”李誉然拧小了电炉的火，让小火锅慢吞吞地煮着保温，然后说：“结婚后大概四个月左右吧，当时我干的不是太顺利，突然想去考一个注册会计师的证书。当然，没有多久之后我放弃了这个很冲动的想法。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跟她商量，想暂时离职方便我尽快考试，本来婚礼蜜月就花了不少钱，而且家里有两个房子在供着还要生活，所以我希望她能理解并且支持我一下，一起度过这个转折的时刻。她说可以，暂时艰苦一点不要紧。”

“但是，才不到两个月，她就回来跟我说她的同事们都准备圣诞节左右去夏威夷，她要我们也跟着一起去。我再次跟她谈了一下，关于我的考试，关于家里的经济状况。这一次，她坚决不同意。不管我怎么跟她讲道理，都没有用。每一天回家来，她就跟我闹，买包买衣服还有去夏威夷。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她交流，应该怎么解释，她才能理解。”

李誉然双手按住眼睛揉了揉眉骨，叹息道：“我才意识到，两个人精神上不对等，在爱的能力上也不对等。你说得对，她对我确实有那么一点崇拜心理，于是她自己不由自主带一点自卑心理，于是需要我不断地向她证明我是爱她的。”

说到这里他停下了，沉默不语，我也没有说话。

“不说了，”李誉然起身开了灯，温暖的光一下子就铺满了客厅，他说：“我没有要说她坏话的意思，只是，我在那个时候一下子就醒了。很快，我就提出离婚，她不肯。我觉得早一点结束她也就能早一点重新再开始，毕竟她还很年轻，我不想耽误她太多时间。”

“我今天跟她聊的一个内容是，”我抿了一口啤酒，缓缓道：“神坛也是祭坛。”

李誉然歪着脑袋看我，问：“什么意思？”

“我大学里听过一个老教授的课，跟我们讲爱情。”我告诉他：“教授说，你们这些孩子啊，总是喜欢把爱人神话成男神和女神，殊不知，神坛也是祭坛。你把对方放上了神坛，Ta就不再是个人了，不拿人当人看，怎么行呢？所以你们看吧，一结婚一上床，神的人设立马崩塌了吧？男神女神转眼就是男鬼女鬼。”

李誉然看着我，嘴角渐渐上扬。

“她问我是不是也很崇拜你，觉得你很厉害。她说，男人都喜欢女人崇拜他们，你也不例外。”我冲他挤挤眼睛，说：“我告诉她，我不是很在意你是不是会喜欢神坛，因为那种位置谁都呆不长久，也不是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

“什么才是最好的方式？”李誉然好奇地问我。

“拿他当一个平常人，”我拽他过来轻啄一下他的脸，说：“用一颗平常心，喜欢一个平常的人。他不是完美的，也许还有很多缺点，但是这不影响我喜欢他，因为我知道他是一个平常人。没有所谓‘恨铁不成钢’，因为我知道他是铁不是钢。吵架也好亲密也好，阴晴圆缺也好，高潮低谷也好，只是生活中最平常的一次次循环而已。”

李誉然的眼神里有很多情绪，更多的是一种叫做柔情的东西，他问我：“你怎么能想到这么深的？”

“一年就相了十七次亲，”我白他一眼，说：“要没点平常心，你觉得我能扛下来吗？”

李誉然扑哧一笑，凑过来含着我的嘴唇亲了一口，道：“幸好，前十六个都没成。”

“我不够漂亮，”我无所谓地说：“他们看不上我。”

“不是看不上你，其实是他们不懂你。”李誉然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去厨房的柜子里取了一包东西过来给我，说：“这个是我特意给你留着的，喝了一次我就舍不得再泡了，都给你。南糯山的普洱茶，你肯定会喜欢。”

我接过来道了声谢，问他：“怎么突然给我这个？”

“喝它的时候我想到的就是你。”李誉然拉着我的手腕把我拽到他腿上，双手不老实地在我腰上摸，脸埋入我的胸口，说：“它就跟你一样，汤软水滑，山野气足，水路又细，拼起来，韵味十足，让人回味无穷。”

说着，他抱起我朝卧室里走。

“先别，”我挣扎两下，揪着他的头发问：“其实我还没有弄清楚，她到底想让你做什么事情，你有没有决定帮她？”

李誉然抬头看着我，稳稳地摇了摇头，缓缓道：“她交往过几个人，其中一个一直纠缠她。那个人我认识，有过几分不深不浅的交情，也知道一点点他的私密情况。所以，她想让我利用这个威胁他一下，迫使他放手。大白，不管那个人怎么样，他多少算是我的一个朋友，威胁和出卖朋友的事情我不能做，哪怕是假的。不然，以后谁还愿意跟我这样的人合作，对不对？”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更重要的是，”李誉然对我说：“我和她的一切都过去了，感情这个东西，不能拿来随便对谁都慷慨。”

“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我圈住他的脖子，低声道：“我没有这么慷慨。”

李誉然微微一笑，说：“你看，我们俩同心，默契。人家不是说么，好的婚姻就是两个半圆合成一个圆满。”

“No No No，”我揪着他的头发道：“我才不要跟你一个圆。”

“那你要跟谁一个圆？”李誉然歪着头问我：“难道还有别人？”

“我的数学老师教过我们一丁点道论，那就是：正圆是理想境界，但是椭圆才是最完美的圆。”我耐心地梳理他的头发，缓缓道：“两个圆心一阴一阳，两根轴线可远可近，一个你的世界一个我的世界；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椭圆里各有你我又不分你我。你看，宇宙里行星绕日的轨道不都是椭圆么？那才是最稳定的最长久的关系。”

“无论什么情况都不放弃自我。一个爱自己的女人才有能力爱别人，爱生活，你就是这样的女人。”李誉然捏捏我的脸，然后把我搂进怀里，问：“大白，你知不知道找到一个对的人，是什么感觉？”

“我知道我知道！”我立刻兴奋地举手要求回答：

“老好额，老灵额，开心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