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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露从今夜白之—— 相亲

【短篇】露从今夜白之—— 相亲

博客

 

这是我第十七次相亲。

严格说来,是今年的第十七次。

我去到孔雀餐厅的时候,介绍人东海已经带着人到了。

东海是我多年的邻居和朋友,他老家在上海,尽管离开家乡多年,他说话仍然丢不掉那丝乡音。他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皈依的居士,与人为善助人为乐。发生任何事情,到了他这里总能找到最乐观的角度去看待,最后总结陈词:“菩萨保佑,老好额,老灵额,开心伐?”

这一次他给我介绍对象是他认识的一个朋友,有短暂婚史,离异一年,无小孩。东海对我说:“其实呢我直接介绍你们认识也是可以,但是我有个庙里的朋友是做婚介的,走一走他的公司,他有提成。放心噢,不要你们出钱,就是冲着业绩。第一次见面之后,有钥匙扣送给你,贴了金箔的开过光的高级的钥匙扣。菩萨保佑,老好额,老灵额,开心伐?”

“老开心的。”我面无表情地回答他。

远远的,东海看到我进来,连忙站了起来,他身边的男人也跟着站了起来。我大致扫了一眼,这人个子很高看起来比较壮实,戴着一副半框眼镜略显书生气。还好,头发还挺多的,我不太能接受半秃头。

东海给我们介绍了一下,他叫李誉然,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我想,如果是律师他肯定会介绍说是律师,没说律师那可能只是助理之类的文职。

“这是甄露白,”东海热情似火地说:“露从今夜白的露白,我们都叫她大白。小姑娘聪明伶俐,就是性格比较内向一点。她人老好额,我们都很欢喜她的!”

李誉然冲我微微点头,伸手过来说:“甄露白你好。”

我保持着一个淡定而矜持的态度,算是个自我保护的意思吧,跟他握了握手道声幸会。

东海像一只陪着鸡仔觅食的老母鸡一般,伸头左右啄了两啄,然后探究揣摩着对我转动眼球。我看到他镜片上照出来的我自己,脸蛋上面很小下面很大,古里古怪的又简单苍白,心知这一次跟前面十六次没什么区别,不会有奇迹发生,不由得心生出一丝颓丧,用一脸听天由命的表情回视他。

“那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东海起身,跟李誉然再次握了握手,收回来又搁到我的肩头按了一按。

餐厅的装修很有意思,每一张桌子都在一个形似灯笼的隔间里,顶上淡淡的光均匀地洒落下来,照着人脸上完全没有抑扬顿挫,全都是平铺直叙的。我再看了一眼玻璃窗上照出来的自己,心思这一次就当是帮别人冲业绩的吧,心情倒也松弛不少。

李誉然给我倒了一杯茶,缓缓推着茶盏到我面前,说:“我们先点菜吧?”

我点点头。

老实说,这家餐厅的菜品看起来真心是不错,颇具创意,价格小贵但若是真像图片上这么好看倒也值得一试。

不一会儿,服务生掀了帘子进来,微笑着问我们:“可以点了么?”

李誉然跟我对视一眼,示意道:“来,你先来。”

我点了一个虾苗拌头水紫菜,然后问她:“有没有时鲜带藕的炒素?荷塘小炒之类的?”

“有啊,橙子炒藕片,新菜,还没来得及印上菜单。”

“没吃过这个,”我询问李誉然道:“要不,试一下?”

他微笑着点头道:“我也没有吃过。”

“好嘞!”服务生欢脱地打单:“佳藕天橙,一道。”

我刚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差一点没喷出来。我这是有多想嫁人呐,随手都能点中这道菜。

李誉然也愣了一愣,嘴角带着一个笑容低头看菜单,随口问我:“你能吃辣吗?”

“能,我都可以。”我定定神,舒展一下表情。

他翻着菜单不紧不慢地点了几个,选的基本上都符合女人的口味。我看着他带着骨感的手指拨动页面,动作稳重态度温和。点的菜品既没有想招摇的意思,也绝没有要怠慢我的意思。

“应该够了,”我合上菜单,轻轻地说:“已经挺多的了。”

“好。”李誉然也合起菜单递给服务生,说:“那就先这样。”

服务生离开后我和他面对面,沉默片刻后,他说:“东海人很好。”

“嗯,我们是很多年的朋友。”我附和道:“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噢,我妈妈在庙里做义工,特别想找明阳法师皈依,托关系托到东海身上,都是靠他帮忙。”李誉然伸手给我看他手腕上的紫檀佛珠,说:“现在我们全家都受她影响,多多少少信一点。”

我下意识地抹了下手腕上的佛珠,珠子与珠子之间轻微的碰触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李誉然看了,跟我对视,会意地一笑。

他端详我的眼神很是委婉,也许是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做底,有点谦逊有点腼腆。而我,是有十六次失败的相亲做底,接受这样的端详也不觉得窘迫,有点含蓄有点从容。

我们默默地喝了会儿茶,李誉然清清喉咙道:“我离过一次婚。”

我很快答道:“知道,东海讲过。”

“她比我小了十岁整,脾气挺好,说她几句不要紧。”李誉然抬眼看了看我,解释道:“我的脾气不太好。”

我有点尴尬,这个话不太好接。

他顿了顿,微微一笑道:“你性子确实挺静的。”

我禁不住有点脸红,虽然我们只认识了十来分钟,但是我还真挺喜欢他的。有了这个因素,说话前我下意识会多想几遍,怕随性说出什么不合适的来。

“我的工作很忙,而且很主要的一部分就是说话。”李誉然缓缓地说:“晚上回到家里,我就想静一静,有些时候不想跟任何人说话。我和她的矛盾,就是出在这个地方。”

“能理解。”我给他倒了点茶,说:“但是,交流也是很重要的。”

“当然当然,”他屈起手指敲敲桌面表示感谢,对我说:“我并不是三天两头一回家就装聋作哑,只是,有些时候我很需要清净。也许是她太小了,无法理解接受这一点。”

“所以,这回你是期望找一个成熟一点的?”

“思想成熟几分就行,至少,能相互理解。”

我冲他笑一笑:“那你要求还真不高。不过,你说你脾气不好,是怎么个不好?”

“心里一烦,说话就不太留情面。”李誉然带着点歉意,道:“说是牙尖嘴利的职业病,那是托辞,主要还是自身修炼不够,修为不到家。”

“你能这样想,在自己身上寻找原因,我觉得修为已经挺不错了。”我坦诚地说:“大部分人都在别人身上找原因。”

这时候,服务员过来上菜,一道道玲珑精致客人心意的模样。空气里弥漫了饭菜香,顿时有了温情的感觉。

 “试一下,看着好像不错。” 李誉然抽了筷子用纸巾抹一抹,夹了一筷子藕到我碗里,问:“你愿意我叫你甄露白还是大白?”

“大白吧,朋友们都这么叫我。”

“好,听起来亲切,我觉得被朋友们这样叫的女生,应该很好相处。”李誉然搁下筷子,喝了一口茶,接着问我:“大白,我听东海说,你的事业发展得很好,在你们公司是高层?”

我忍不住笑了:“可以这么说,但说句实话,全是运气。我毕业后工作并没有想象中好找,最后落在一个很小的公司。前几年特别不景气,陆陆续续走了很多人,没想到来了一家外资把我们给买下来了。买过去之后重组,我们剩下的几个人突然就成了管理层了。现在薪资待遇都挺好,我很满意。欠缺的就是感情方面,再说一天天岁数大了,我挺想早点成家的。”

李誉然点头,慢吞吞吃了一口菜,问:“那你有些什么要求,能说一下么?”

每一次相亲都要遇到类似的问题,我不禁感觉心里有点灰,一时之间没控制好,脱口而出道:“要求、条件,其实不过是拒绝的托辞。看对了眼,什么条件都可以行,什么要求都可以没有。我有自知之明,一没想过找帅哥,二没想过找金主,身心健康的一般人就行。我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能闭得下去。”

李誉然瞪大了眼睛看了我一会儿,似乎很意外我一下子说出这么多字来,转念一琢磨,又笑了出来,问:“那,三观得合吧?”

“什么是三观?老实说,我看过解释,但是没有完全理解透彻。都是凡夫俗子普通人,哪儿来得那么多标尺衡量呢?动不动就三观正不正,是要干啥子,用水平仪量么?每个人的经历不一样,对事物的看法就会不一样。这件事看法合了,另一件事就未必合。莎士比亚说的:Love all,trust a few,do wrong to none。爱广施,信慎与,恶勿行。葛优也说了,性格open,人品五五开,杀人不犯法也下不去手,就行了。”

李誉然豪放地哈哈大笑几声,觉得不好意思收敛了一点,琢磨琢磨又忍不住笑起来。

我低头夹着喜欢的藕片吃,香橙皮被擦出了屑洒在藕上,暖融融的橙黄点缀了素白,清香在唇齿间流淌,倒也别有风味。

笑声拉近了我和他的距离,仿佛认识多年的朋友似的。转念又想起他是第十七个,不免有点黯然。寺庙我收的流浪猫,被东海按收编顺序,跟着我的名字依次标为“二白、三白、四白。。。”,每一次相亲失败我就收一只,我真心希望“十七白”能成为收官之白。

东海对我说:“耐心,耐心是百挠不折,无论是成是败,于得于失都是最有用的。耐心,会给你认清形势的冷静,也会给你制胜的决心。所以,最后一定会有属于你的胜利!真的,大白——”

我跟他同时双手合十,异口同声道:“菩萨保佑,老好额,老灵额,开心伐?”

这顿晚餐我和李誉然吃得有头有尾,话语你来我往不是静止的,而是流动着的。跟以往不一样,流动着的不是无关痛痒毫无营养的废话,而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自己的得,自己的失。在我的坚持下,我们五五分账,他也坦然接受了。

走出门外,夜风吹来远处江上轮渡的汽笛声,悠远绵长又旷然。

我从包里取出羊皮小手套来戴上,很紧,得一根根指头往下压。李誉然领着我到他停车的地方,说要送一送我。我嘿嘿一笑,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们俩今天吃饭,是给东海的朋友冲业绩的?”

“我知道,”李誉然也笑:“他说了的。”

我伸手跟他握了握手,说:“咱们算是完成任务了。据我所知有贴了金箔的开光钥匙扣拿。”

“嗯,免费钥匙扣。”李誉然抿嘴笑,问我:“这个周末我有个律师年会要参加,会议之后有免费电影看,还有免费午餐,你愿意来一起参加吗?”

我有些疑惑,犹豫了一会儿,问:“你是特别喜欢凑免费的热闹么?”

看得出来,他强忍着笑意,点头道:“这不得约同一个人两次才有贴金箔的钥匙扣么?”

“不会啊,东海说一次就行了。”

“可能是对女方要求低一点,”李誉然说:“我这儿还缺一次,你总不能拿了钥匙扣就不管我了吧?”

“那不能!”我很肯定地说:“我去。”

“你看,在这件事情上我觉得我们三观挺合的,”李誉然一本正经地说:“你不光想着自己,还能考虑到我,乐于助人。能共同合作,一起努力。回头我再问问,兴许约第三次能有开过光的挂历送。”

“行。”我很爽快地答应。

车刚拐出停车场没多远就被堵上了,前前后后好多豪车把我们挤在中间。李誉然伸头出去前后张望一下,对我说:“有人在前面的酒店结婚,我让一让吧。”说着,他把车贴到路边停下,索性熄火下车了。

我们慢吞吞走了几步,忽然爆竹声冲天而起,噼里啪啦震耳欲聋。大红色的碎纸屑被伴郎伴娘抛洒得漫天飞舞,随风四处飘散。

我和他的头发上都沾上了些许,李誉然下意识地替我摘了两个,摇头道:“太多,算了吧。”再看我两眼,他又说:“是个喜庆的好兆头。”

今天应该是个黄道吉日,酒店门口的那对新人是个吉兆,新娘怀里的红玫瑰也是个吉兆,马路上流光溢彩的灯喜形于色,连李誉然的笑容都春风满面。

我的手机响了起来,看到他还在兴致勃勃地看热闹,我稍稍退到一边接了电话。东海打过来问我情况如何,万一有什么不愉快他可以过来接。我说不用,粗略说了一下状况。

“怎么这么吵?”东海冲我喊:“炮仗啊?”

“嗯,有人结婚。”

东海再说了一长串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但是我知道最后一句:“菩萨保佑,老好额,老灵额,开心伐?”

于是,我真心实意地回答:“老开心的。”

 

 

 

 

 

P.S. 要过节了,写个喜庆的。上一个短篇卡住了,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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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羊脂玉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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