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說 冰 夫
我 說 冰 夫
——王亞法
冰夫逝世了,他是一個優秀的共產黨員,在中國长期从事军中文艺工作,是所謂的軍中作家,生前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上海作家协会第四至第五届理事,诗歌委员会主任等桂冠,還得過什麽抗美援朝紀念章……桂冠纍纍,不知他頓首寫作一輩子,頸椎是否健壯,否則頭戴那麼多沉重的桂冠,脖子容易受損。
冰夫逝世了,他一生寫過無數紅色文章,他死後一定是去晉見馬克思,不像我等無名小人物,死后只能作孤魂野鬼。
有朋友告訴我,七月十四日,某機構擬開“冰夫先生追思會”,我趕緊發微信給組織者何與懷先生:“請不要發通知給我,為了追思會的順利進行,我不來參加。記得當年統戰部要給錢鍾書先生八十大壽開什麽會的時候,錢老回答得絕妙:1,不花不明不白的錢;2.不見不三不四的人;3,不聽不痛不癢的話。”
我不參加冰夫的追思會有原因的,因為他在多人場合說過:“以後有項德寶、秀凡、王亞法的場合,他不參加……”,他還跟人家說:“王亞法是共產黨培養出來的作家,他不應該反共……”天吶,我哪吃過豹子膽敢反共,共產黨這麽偉光正,我嚇得躲都來不及。說老實話,自一九九九年勞丁給上海靜安公安局寫匿名信,將我拘留一夜後,至今餘悸未定,還哪敢反共。我怕冰夫瞎說,給我回國回帶來麻煩,所以在此澄清。其次,冰夫生前不欲見我,他死後我不去追思,免得他泉下不高興。
其實我在八十年代初就認識冰夫,他是我們少兒出版社的作者,和《故事大王》月刊的孫正明和文藝組的王亦波、姜英等幾位編輯很熟,我們社曾發表過他的許多作品。他常來我們社裡聊天,有一次他來王亦波辦公室,談他採訪郁達夫妻子王映霞的事。因我對郁達夫和王映霞的婚變也有研究,文革後第一篇正面寫郁達夫的文章,是我發表陳左耳(以後改名陳佐洱,曾任国务院港澳事务办公室前常务副主任)主編的《福建青年》上的,曾得到郁風前輩的肯定,因此跟他交談過幾句,以後沒甚來往。
若干年後,我在悉尼和沙予、秀凡、丹尼等文友一起飲茶,談吐中發現,他來澳洲近二十年,仍思想僵化,沒有反思,時不時還拿參加抗美援朝和極左時代的功績自我吹噓……我對這樣一個在國內退休(抑或離休)享受津貼,來澳洲自由世界無功受祿,享受福利,住政府房,兩頭撈好處,而不知感恩的雙面人,甚為不屑,以後沒有往來。
據友人告知,追思會的主題是突出他來澳洲後的思想轉變和反思,詩詞褒揚,非常熱烈,有與會者事後說,我明白冰夫是何等人,只是礙着何博士邀請,逢場作戲而已。唉,悉尼文壇的雙面人之多,人心可畏。
從冰夫的離去,我聯想起前不久逝去的白樺先生,同是軍中作家,白樺是值得尊敬的前輩,他晚年曾和我有過深談,他的反思和三觀完全跟上時代。我問他:“您老還翻牆看境外網站?”
他笑答:“我每天看。”
我看過他送我寫秋瑾、林昭、張志新的詩集,以及舉世聞名的《苦戀》,不管是文筆還是思想高度,和冰夫對比,不是用小巫見大巫所能比擬的。
清朝詩人曹翼有詩曰:“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俄國的不幸,出了托爾斯泰等作家;蘇聯的不幸,出了索爾仁尼琴;法國的不幸,出了雨果……試問,中國七十餘年來,鎮反屠殺愛國抗日將領;土改殺戮地主施酷刑;反右整肅知識分子;文革跳動全面内鬥;六四屠殺青年俊才……中國如此不幸,有幾個良心作家為自己的民族發出呻吟和怒吼……
前些年回國時,曾經和一位同時代的作家朋友,飯後經過巨鹿路作協辦公室,看到大門側的“作家書店”,裡邊洋洋灑灑地成列着許多作家的著作。我心痛地說,共產黨對不住中國的作家們,憑這些人的才華,如給與思想自由,定能寫出許多優秀的作品傳世。明清兩朝,尚有四大名著留世,就連國民黨獨裁時期,也出過許多傳世作品,然而在共產黨思想禁錮的七十來年裡,有多少文章能夠傳世?共產黨更對不住造紙工人和印刷工人,不客氣地說,這些書籍,今後大多要送往造紙廠回爐……
坦率說,當年我們這批弄文字的,都飽受灌輸,當過紅色寫手,寫過至今讀來滿臉羞赧的文章。吳祖光先生曾說,大躍進時,領導要我寫大煉鋼鐵的劇本,我說不會寫,領導說這是政治任務,我勉強寫了,至今再讀,看得我滿頭大汗。
但很遺憾,我沒有讀到冰夫先生有深刻的反思文章,只聽到反思會上,對他“認同澳大利亞價值觀”的吹捧,甚至有人把他拔高到“參加抗美援朝,是國際主義戰士”的胡言亂語……在這裡,我不禁要用上海話對那位朋友喊:“朋友勿要搞錯,這裡是澳洲,是朝鮮戰爭聯合國軍的參戰者,儂瞎三話四,動動豬腦子!”
祝賀“冰夫先生的追思會”舉辦成功,但如將“追”思會改個字,變成“反”思會,那就更恰當。因為我們在非理性政權下生活得太久,回到正常社會,需要更多的反思,這也是我常暗自鞭策自己的警句。最後我要說一句,警惕有人利用追思會,在悉尼文壇掀起左風!
二〇二二年七月十五日於食薇齋南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