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梟雄王亞樵
民國梟雄王亞樵
——王亞法
暗殺警霸徐國樑兼説豐林路
一九二三年十一月十日,上海。
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駛近大世界附近的一家溫泉浴室,Boy打開浴室大門,一位腰挎手槍,身著警服的胖子,指箝雪茄,步履傲慢地從玻璃門裡出來。兩位保鏢正要上前護衛,突然路邊沖出一個穿黑色短打的漢子,上前連射幾槍,頓時胖子倒地咽氣,沒等保鏢轉過神來,黑衣漢子已經消失在人群中……
胖子叫徐國樑,天津人,畢業於北洋警務學校,一九一三年調任上海后,靠著軍閥齊燮元的勢力,手下有七千餘名武裝警察。他勾結黑社會,貪贓枉法,公然販毒,還屢次鎮壓工人和市民的罷工罷市運動,兇狠異常。
江蘇督軍齊燮元利用徐國樑的警力獨攬上海,引起了浙江督軍盧永祥的不滿,為了爭奪地盤,盧永祥巧立名目,在上海成立一個叫“上海擴軍署”的軍事機構,派妹婿何豐林主持,駐兵上海 。
提起何豐林,不能不説上海的“楓林路”和“楓林橋”。
何豐林到上海後,和當下的權勢者一樣,霸佔農田,強拆民房,在肇家浜南岸修建了一座“護軍使公署”, 將大門前的馬路,用自己的名字命名,就叫“豐林路”,將路北端的一座小橋,取名“豐林橋”。
大陸易幟后,“豐林路”改名為“楓林路”,“豐林橋”改名為“楓林橋”。當年黃金榮在共舞臺爲露春蘭捧場,因盧永祥的兒子盧筱嘉喝倒彩砸場子,被黃金榮的手下搧耳光,何豐林出動軍隊,將黃金榮五花大綁,就關押在豐林路的“護軍使公署”內。
還有一件關於“豐林路”的大事不能不提。
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一日,“4.12事件”前夕,上海青幫大佬杜月笙,受國民黨指使,派手下四大金剛——高鑫寶、顧嘉棠、芮慶榮、葉焯山,暗殺屢次策划工人罷工鬧市的“上海總工會主席”共産黨人汪壽華。
這事先由杜月笙發請帖,派萬墨林誘騙汪壽華到華格臬路的杜公館赴宴。
汪壽華一踏進杜公館,就被杜月笙門下的馬祥生和謝葆生按住。
杜月笙在樓上喊:“不要做在家里,否則,以後就沒有人敢上門了!”
“四大金剛”心領神會,高鑫寶立即發動汽車,顧嘉棠、芮慶榮、葉焯山三人將汪壽華押進車去。在車內,芮慶榮和葉焯山聯手掐死了汪壽華,然後驅到豐林橋附近,找了塊荒地,掘個壙把他埋了。
据逃到香港後的顧嘉棠迴憶:“就在封穴的一霎那,漆黑的東方天際,突然亮起一道白光,像閃電,時間卻又久了些,像大量的火藥爆炸,偏是聽不見任何聲響。”星宿歸天,必有異像,他們殺害的,畢竟是共產黨的頭目——洪太尉瓶子裡放出來的天罡地煞。
報應果然到了,一九四九年五月,解放軍佔領上海。
幸虧殺害汪壽華的芮慶榮和高鑫寶已經逝世,杜月笙、顧嘉棠、萬墨林等僥倖逃往香港,而葉焯山和馬祥生則沒有走成,當然死罪,公審那天,被押到埋葬汪壽華的現場。
葉焯山和馬祥生五花大綁,押到臨時搭建的舞臺上,臺下的到會者人山人海,口號震天。當審判者喝問:“反革命兇手馬祥生、葉焯山,民國十六年四月十一日夜裡,殺害上海總工會理事長汪壽華烈士,有沒有你們的份?”
馬祥生因為沒有參與直接行兇,心存僥倖,吞吞吐吐,企圖辯白,在一旁的葉焯山,知道在劫難逃,回頭對馬祥生大聲說:“好啦,祥生哥,大丈夫說死就死,多說廢話有啥用!”
口號聲中,兩人被拖到汪壽華的埋葬處,當眾擊斃。
卻說筆者和連環畫家范生福兄是好友,與他的尊人范家伯伯也稔熟。范家伯伯是舊上海聞人聞蘭亭的學生。他和國共兩黨的地下工作者均有來往。一九四八年底,延安派周恩來的堂弟周恩霑潛伏上海,受地下黨所託,范家伯伯將周恩霑介紹給杜月笙,請杜月笙安排個職位作掩護,杜月笙幫忙在祥生汽車公司給他謀了份閑職。
一九四九年初,上海易幟前夕,杜月笙托范家伯伯約周恩霑吃飯,席間杜對周説:“我杜某人是江湖中人,國共兩黨都是朋友,你哥嫂進城後,請你美言幾句,多介紹我杜某人的為人,我把上海證券交易所的業務交給你。”
范家伯伯説:“共產黨進上海後,周恩霑確實向鄧穎超提及此事,但鄧穎超一口回絕説:“杜月笙殺害汪壽華,這筆賬是一定要算的,交易所的事你別插手!”
有野史説,汪壽華和周恩來是拜把子兄弟,都是青幫中人,關係很鐵,所以中共取得政權後,周恩來不忘舊義,給汪壽華的評價很高,數年前我在上海滬西工人文化宮,還看到他的一尊青銅塑像,不知如今還在否?
關於楓林路的補述,就到此結束,至於杜月笙暗殺汪壽華的是非對錯,國共兩黨,說法各異,不在本文論述。
幾件連續的暗殺事件
上文提到暗殺上海警霸徐國樑,說了一半,沒有交代後文,突然又説“豐林路”的過往,似乎是疏忽,其實這是筆者故意所為,賣個關子,容待後文一同補説。
卻說一九二八年六月,南京城奧熱異常,安徽省建設廳廳長張秋白,剛送走省長陳調元,回到客廳,突然幾個自稱下屬的客人,拿著“建設安徽水利圖案”的圖紙,請他審批。張秋白剛展開圖紙,其中一位掏出手槍,對準他後腦殼扳動手機,張秋白應聲倒地,客人撿起圖紙逃之夭夭……
一九三零年七月二十四日上午,上海招商局總辦趙鐵橋,剛登上招商局大樓的臺階,準備去上班,突然兩個叫賣水果的小販從背後衝來,對准他連射機槍,他慘叫一聲,隨即倒……
一九三一年四月的一天,蔣介石在廬山教堂做完禮拜,坐着滑竿,一路沿坡而下,剛到住處,突然傳來幾聲槍響,一顆子彈在他耳邊擦過,衛兵趕緊出動,只見一名遊客中彈,橫躺路邊,查無下落……
一九三一年七月二十四號,宋子文和秘書唐腴臚,帶著護衛,乘火車從南京往上海。兩人剛出車站,背後突然槍響,宋子文警覺到有人行刺,立即甩掉頭上的白色硬殼帽,就地翻滾,混入人群。護衛隨即反擊,一陣混戰,硝煙散去后,發現秘書唐腴臚,已倒在血泊中,氣絕身亡……
一九三二年初,日本在上海發動“一二八事變”,十九路軍奮力抵抗,軍民死傷枕藉,但因當時中華民國國力孱弱,只得求助國聯,在國聯的斡旋下,忍辱接受日方的五項停戰協定。日本人在這次挑釁中沾了便宜,躊躇滿志的日軍侵華大將白川,於四月九日,擬在上海虹口公園舉行慶祝大會。
慶祝大會開始,白川大將和日本駐華公使重光葵,以及二十幾名要員走上舞臺,在熱烈的掌聲中,白川大將滿臉喜色,剛要發言,突然一個韓國勇士沖進人群,扔出一顆炸雷,一聲巨響,腥風血雨,十幾名日本要人和白川大將均倒在血泊中,血肉模糊,重光葵被炸掉一條大腿……那位勇士也當場被捕。這位勇士是韓國人,名尹鳳吉,詳情留待後文補述。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一日,國民黨中央四屆六中全會,在南京湘南路中央黨部禮堂開幕。會後行政院長汪精衛安排大家合影,參加者有:閻錫山、張學良、張繼,連坐輪椅的張靜江也來了,蔣介石因發覺場面混亂,沒有參加。
合影完畢,汪精衛和眾人招手歡笑,忽然從旁邊的樹叢中沖出一位記者模樣的人,朝汪精衛連連射擊,汪氏中彈倒地,呻吟不止……
幕后的元凶王亞樵
一連串的暗殺事件,引起了蔣介石的高度重視,經過各方情報回籠,認定了參與一系列暗殺事件的幕后元兇——王亞樵。
王亞樵,別字九光,安徽合肥人,一九一三年前後在上海做苦力,由於他愛打抱不平,和非凡的人格魅力,身邊糾集了一批安徽籍的勞工。
在一次碼頭工人和資本家的衝突中,王亞樵蹲點鐵鋪,連夜趕製了一百多把斧頭,用武力威逼資本家讓步。就此他成了“斧頭幫”的幫主,許多碼頭工人和黃包車夫,成了斧頭幫的會員。在王亞樵的的調遣下,斧頭幫的兄弟們都不惜為他生死,任他調遣。
抗戰時期,王亞樵又聯絡抗日志士,組建“鐵血鏟奸團”,如上文交待的上海虹口公園的爆炸事件,即是一例,就此在民間得了一個“遠東第一殺手”的稱號,日本的報紙,乾脆稱他為“支那魔鬼”。
王亞樵和的聲譽日隆一日,他和戴笠和各派政治勢力以及黑社會,都攀上了很深的關係。
說實在,王亞樵和戴笠都是二十世紀的兩條好漢。戴笠早年流浪在上海,王亞樵已經名聲遐邇,戴笠十分仰慕他的名望,王亞樵也欣賞戴笠的才幹,兩人有八拜之交。戴笠出任軍統頭子后,曾向蔣介石推薦,但蔣介石批示:“這種人不可用!”就此戴笠疏遠王亞樵。王亞樵也致書,譴責戴笠:“我對你沒有話講,委員長禮賢下士,你就和顔悅色,委員長疾言厲色,你就嫉惡如仇……”兩人的手足之情就此中止。
據與王亞樵有世交關係的關德辛先生譔文迴憶:
王亞樵某次和先父聊天,我恰好隨侍身旁。先父勸他不要再干,因為太危險了,最後會惹禍上身。王聽後哈哈大笑,說道:芸農大哥,你的話固然有道理,你要瞭解我不過是一個農民出身的農家子弟,既無從政的經歷,有無做生意的經驗和本錢。我認為當前的政局是虎狼相爭,幫虎打狼,幫狼打虎,都是為民除害……什麼三民主義,共產主義我都不信,都是騙人的,我信的是無政府主義,無政府主義才能使天下太平……王亞樵滔滔不絕的健談,使先父無法插嘴。我還清楚記得,那天王亞樵的興致特別好,他轉過頭來叫我;“德辛,把你父親的筆墨信紙拿給我。”……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王亞樵寫字。他寫的是魏碑體,挺拔不俗,他寫了一首七絕詩:“新鬼啾啾舊鬼號,聽來不覺淚淘淘,待我十萬橫磨劍,雪恥平冤爲爾曹。”
王亞樵是一個有血氣的好漢,江湖上的草莽英雄,近代史上的荊軻和聶政。可惜蔣介石沒有把他收羅門下,失一戰蔣。
王亞樵雖沒受過良好教育,但對事物得判斷有過人之處。關德辛先生還在譔文中透露:
也許還有一件事,至今未有人知,淞滬停戰,十九路軍撤離,日本在虹口公園開慶祝大會,韓人尹鳳吉用便當盒暗藏炸彈,丟上司令臺,炸死白川大將,炸斷重光葵的一條腿,這石破天驚的一擊,也是王亞樵在幕后策划。他在案發後的第二天,來告訴先父,說在發生事件的前一天,他參加了尹鳳吉的“死別”筵。席間氣氛悲壯,很像“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還。”眾人送行荊軻的那一幕。他看到尹鳳吉慷慨赴死前的悲壯情景,流下了激動的眼淚。王亞樵向先父預言:“韓國人心不死,復國一定成功!”時隔半世紀,這句話應驗了……筆者摘閲至此,不禁黯然自問,中國的人心死了沒有,還需要等五十年嗎?
日本人在虹口公園開慶祝大會,只允許日本人和韓國人參加。王亞樵無奈,只好找大韓民國在上海流亡政府的頭領安昌吉,由安昌吉安排尹鳳吉勇士,由他完成這次壯舉。
在上海馬當路的普慶里,有一幢石庫門房子,墻上掛著“大韓民國臨時政府舊址”的牌子,當年王亞樵就是在這裡和韓國勇士們密謀爆炸事件的,這裡時韓國人的麥加,每天有許多韓國旅客來朝拜,二零一五年九月四日,韓國總統朴槿惠曾來過這里。
關於王亞樵的傳說,在民間流傳甚廣,香港和大陸都拍有電影,恕老夫不多贅言,看官要知就里,請去網上搜索。
梟 雄 之 死
在暗殺汪精衛前,王亞樵等人先在南京組織一個叫“晨光通訊社”的新聞機構,派殺手孫鳳鳴冒充記者,他把一支左輪小手槍藏在照相機內,計劃開會時行刺蔣介石,不料那天蔣介石沒有到會,孫鳳鳴因急於求成,臨時把刺殺目標對準了汪精衛。
汪精衛中彈後,孫鳳鳴當即被在一旁的張學良和張繼扭獲。
關於抓獲孫鳳鳴的過程,有兩種傳說,上述是一種,另據台灣中外書局出版的《鐵血精忠傳》所記:“兇手孫鳳鳴被汪的衛士當場擊斃。”
事件發生後,汪派人一致指責,此次是蔣介石在背後操縱的。陳璧君拉住蔣介石,要他交待明白。蔣介石受了冤枉氣。他嚴令戴笠,必須除掉王亞樵,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為自己洗個清白。
孫鳳鳴是以“晨光通訊社”的身份出面采訪的,於是戴笠親自帶人去“晨光通訊社”搜查,不料慢了一步,那裡已是人去樓空,惟見火盆中餘燼未滅,尚有一份沒有燒盡的文件在冒煙,經分析是一份通訊密碼。
火速破譯通訊密碼後,按圖索驥,軍統在上海新亞飯店、孟淵旅館等處,抓獲了王亞樵的黨羽,其中有他的太太王寶珍。而王亞樵則用香頭在臉上燙出麻瘢,化妝成一個麻臉的碼頭工人逃到了香港。
軍統在香港抓住了王亞樵的黨羽余立奎、胡大海、周世平等三人,王亞樵被逃脫了。
為了把這三位恐怖分子押回大陸,民國政府外交部向香港當局申請引渡,但因為王亞樵受李濟深、陳銘樞等反蔣派的暗下資助,申請受到諸多阻礙——
為了引渡這三位恐怖分子,戴笠以首都警察廳和憲兵司令部的名義赴港,聘請英國大律師向香港法庭提出控訴,花了八個月的時間,才將這三人引渡回大陸。可見國民政府還是遵守國際規則的,他們不偷雞摸狗,搞秘密抓捕的醜事,也不搞“自己回國投案”的說謊把戲……
話分兩頭,先說王亞樵逃離香港後,見風聲不對,在李濟深的庇護下,帶了一幫人,逃到了廣西梧州李濟深的老家,成了李濟深的門客。
在此期間,王亞樵三次去南寧晉見李宗仁和白崇禧,游說他們出兵討蔣,但此時李、白兩人正在暗下談與蔣介石合作之事,所以他的建議未被採納,反被冷淡。
在此進退兩難的境況下,王亞樵覺得廣西不宜久居,他和李濟深商量,決定投靠中共,於是由李濟深寫了一封推薦信,附上自己的效忠信,連同二千元大洋,派親信余亞農和張獻庭,星夜奔赴延安。
回頭說戴笠將在香港抓獲的余立奎、胡大海、周世平三人押回南京,經過審察,發現余立奎的如夫人余婉君(也有資料稱其小名“木蘭”者),年輕風騷,曾和王亞樵有曖昧情史,且常收到王亞樵通過秘密渠道送來的金錢。戴笠設計,派年青英俊的特務陳亦川,租下余婉君隔壁的住房,與其做鄰居,借故來往,施以恩惠,并常邀余婉君出入舞場。
一來二往,日久生情,陳亦川的美男計終獲成效,他對余婉君説,戴笠答應,只要找到王亞樵,蔣總統絕不加害,并許以中將頭銜,她丈夫余立奎也會獲得嘉獎。余婉君畢竟是婦道,竟然輕信,充當了軍統的內線。
余婉君潛入廣西,找了所臨時住宅,戴笠派五個殺手秘密佈置周圍。
一九三六年十月二十日,余婉君約王亞樵來住所小酌。久別重逢,王亞樵不知有詐,不料才進門,就被闖入的特務一把石灰,撒迷雙眼。王亞樵膂力過人,眼睛雖矇,仍雙拳生風,頑強搏鬥,但最終還是寡不敵衆,身中五槍,連挨三刀,臨死呼喊:“木蘭,你出賣我!”其境其情,甚為悲壯。
余婉君在一旁見了,聲嘶力竭哭喊:“來人啊,特務不守信,殺人啦!”一名特務沖上前,摀住余婉君的口,把她拖了出去。
特務殺死了王亞樵,剮去他的臉皮,製造假象,悄然逃離,在半路把余婉君也滅口殺了。
唉,一條轟轟烈烈的好漢,歷經風雲,最終倒在千古英雄難越的美人關前,叫人唏噓……
在王亞樵被殺後的半個月,他派去延安聯絡的親信余亞農和張獻庭,帶着“延安歡迎”的喜訊匆匆赶回,可惜晚了……
嗚呼哀哉,一代梟雄命歸黃泉,就此延安少了一名戰士,偉光正少了一位將軍。
死了,王亞樵死了,世上再也沒有王亞樵,就此神州土地上的貪官,越發肆無忌憚,貪得無厭……
二〇一九年八月三十日於食薇齋南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