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雨做成秋（十七）- 放疗
1/25， 星期四
一周前，我见了放疗医生Dr.D, 做了Simulation – 这个流程是帮助医生制订治疗计划，并且把高能放射线精准定位打击到目标区域。病人做一次CT或MRI，医生标注好放射线要到达的位置。医生和外科医生一起根据病人各种数据制订治疗的剂量和疗程。放射线包括线形加速器产生的 x 射线，电子线，质子束及其它粒子束等。医生根据病人病情的需求制定各种射线的组合及强度（当量）。放疗本身并没有给病人造成任何痛苦，但是在放射线的路径上，会伤害正常细胞，从而引起的副作用包括疲劳，恶心，皮肤晒伤等。
今天下午我在医院待了大半天，折腾得筋疲力尽，做了一次mammogram (乳房钼靶 X光），结果一切正常。然后我坐在候诊厅等候最后制定的放疗计划。
这座八层癌症治疗中心大楼，一楼放疗，二楼化疗，三楼以上是医生们的办公室以及各种检查。我坐在一楼的放疗候诊大厅等候。一位素不相识的白人老太太走到我的面前，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只红帽子，执意要送给我。她说，前些时候在化疗候诊厅里看见我，就觉得我戴红帽子一定好看，所以她准备了一只红帽子放在包里，为我向神祷告，希望哪天遇见我的时候可以送给我，没想到真的遇见我了。我化疗时每三周才来一次医院，而且化疗结束后就再也没去二楼了，和医生约的时间也是随机的。这么大的楼，从空间从时间从人流来计算，再遇见我的概率多么低啊。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数学学得太好也许会错过很多貌似不可能的可能，而神的心意即使是再精密的计算机也无法计算的。
老太太把小红帽放在我的手里，说她会继续为我祷告，愿我很快就会痊愈了，越来越健康而美丽。我被她的热心和善良感动。然后我拿到了放疗方案。Dr.D 说我的情况很好，不用做标准化的六周或七周治疗，三周加一周局部治疗就够了。多么温暖而喜庆的小红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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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医生讨论放疗的注意事项。因为肿瘤原来的位置在左边，一个多月前他就要求我练习深呼吸，放疗时做深呼吸从而保护心脏。这次他又让我模拟了一遍。并且他再三嘱咐说放疗要坚持连续性，最好不要因故中断。我问他，如果我在治疗当中突然无法屏住深呼吸怎么办？如果我传染上了流感怎么办呢？如果遇到冰雪天气怎么办呢？
医生笑了，问我，“Do you always think about the worst cases?(你是不是总是习惯考虑最糟的情形啊？)”
我说，“Of course not. I had never thought that one day I would have cancer and would be sitting here to discuss with my doctor about the radiation therapy at early 40’s. (当然不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四十出头的某一天我会得癌，会坐在这里和医生讨论放疗。)”还有什么比得癌症更糟糕的情形呢？生病使我变得常常从悲观而消极的角度看问题，希望这只是暂时的改变。
医生说，“努力把你能做的事做好，尽量不要得流感。你的深呼吸做得很好，别担心。剩下的问题交给我们。当然有些问题比如天气我们也无法控制，还有很多病例我们也无能为力。这都是命运。”医生们见多了人间悲喜，都历练成哲学家了吗？我已经不只一次听到医生们提到命运。
我的医生是个非常和蔼耐心的人。有时候我看到一些关于放疗的论文，给他写email 讨论，他都会在忙完一天的工作后，给我打电话认真解释， 平等而尊重，从来不因为我是浅薄无知的“门外汉”而轻视我的问题。当我对放疗有了一定的了解，我的焦虑也得到了很大的缓解。我一直很担心放疗会伤害心肺，他给我看研究报告中的统计数据，在我的病情和年龄所处的统计人群中，只有不到 0.1% 的比例可能引起心脏病或肺部问题。他很肯定地告诉我，以我的健康状况，以及我的健康生活方式，这个可能性应该是0。而且他给我的剂量很小，所以不会有什么副作用，皮肤也不会受到很大伤害，过些时候一定能恢复。过去人们把癌症视为绝症，能生存下来就很不容易，不太考虑生存质量。但是现在癌症病人的治愈率已经大为提高，医疗界也非常注重对各种治疗的副作用的研究，提高病人的生活质量。我称赞他，如果改行去作心理医生，他也会是个出色的心理医生。他笑着安慰我，“不要太焦虑，一切都会过去的。以后保持健康的生活方式，好好生活。”
我决定相信我的医生，相信那个莫名出现却丝毫不突兀的承载着美好祝福的小红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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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底，我的治疗全部结束了。
整整四周，我每天往返开车两个小时到医院做放疗，加上等候时间以及十几分钟调整仪器时间，大约每天耗时三个小时，而真正治疗的时间其实只有大约二十秒。多么没有效率！然而，对于一个总是高效率运转的人，也许总有一天，生病会迫使他/她停下来，接受最没有效率的治病过程。
整个放疗就这样顺利而轻松地结束了。我想象中的糟糕的情形都没有发生。
因为实际接受放射治疗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大约二十秒，所以深呼吸其实很容易。而且放疗师很仔细地观察监控仪器，当发现呼吸不够时，会立刻停下来。
期间，经历了流感来势汹汹的威胁。美国今年经历了十年来最严重的流感疫情。我每天除了往返于医院和家之间，就宅在家里，与世隔绝。可是先生和小宝都同时病了。小宝的学校很多同学得了流感，周末时学校做了消毒。全家进入一级警戒状态。我一个人睡在楼下主卧，其他人都在楼上各个房间隔离。所幸全家在我开始化疗前都打了流感疫苗，先生和小宝得的只是感冒，不是流感。在强大的病毒环伺中，我也没有被传染。
正如Dr.D 所期望的，我努力做好了我能做好的部分。而属于不可控因素的天气也异常地仁慈而慷慨。我曾经担心遇到恶劣的冰雪天气会使我的治疗中断。这里每年一二月会下几次冰雪。这座城市应对冰雪的方式非常简单而环保，只在有限的几段主干线上洒些沙子，实在不行，学校等机构关门大吉，大家都宅在家里等雪融化。然而这个冬天一场雪没下。大部分日子阳光灿烂，气温在50度左右。
我的身体对放疗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除了治疗最后几天手术疤痕附近的皮肤颜色有些变深，象夏日在沙滩上晒了很久太阳。但是放疗结束后没多久，皮肤也完全恢复了正常，甚至在我精心呵护下恢复得更好，而且手术疤痕变得很淡很细小象无色铅笔轻轻划过一条线，几乎看不见了。（Tips：纯天然芦荟液 (organic Aloe Vera Gel )加纯天然维他命E提纯精油对皮肤恢复很有帮助。）
我几乎每天固定的时间做放疗，也因此和一些同时在waiting room 等候的病人们熟悉起来。在这间小小的等候室，没有人看起来象病人，甚至没有人面带愁容。偶尔谈及自己的病情和治疗方案时，都是轻描淡写地简单陈述一下。几个女人经常兴致勃勃地讨论的话题是：如何用各种方法诸如用coconut oil 帮助头发重新长出来并且长得更好更浓密， 各种护肤秘方减肥诀窍等等。大家纷纷赞美Nancy 脚上的新靴子美丽时尚，不约而同地忽略了美丽的新靴子里她那因为做了大半年的化疗而浮肿的脚。Ashely 是个小学老师，总是喜欢带一顶小圆帽，帽檐上别着一朵小绒花。她化疗失去头发以后，她的学生们每人送了一朵小绒花给她。每当我看见她帽子上不同颜色的小绒花，我就好像看见了孩子们一张张天真的笑脸。
大约正是对美的执著追求和对生活的热爱使女人的生命更柔韧。
我和Linda 见面次数最多。Linda漂亮又活泼，和别人说话时，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总是非常专注地看着对方。我从她残余的淡淡的眉毛推测她曾经拥有的美丽的褐色头发。她工作很勤奋，等候的时候也十指不停地飞舞在手提电脑的键盘上忙碌不已，但是一点也不妨碍她说个不停。不知请的人完全看不出她是四期乳腺癌，已经做了16次化疗，要再做六周半的放疗。她曾经是个单亲妈妈，快四十岁时决定一边工作一边回到学校再读一个学位。快毕业时发现得了乳腺癌，而且已经扩散到骨头。生活被击得粉碎，包括就快拿到的证书，无法参加的毕业典礼，不得不放弃的新的工作机会。然而筹备中的婚礼并没有象她想象的那样也化为泡影，而是如期举行了。她失去了很多很多，但是没有失去爱。
我比Linda先结束全部放疗，告别时她给了我一个深深的悠长的拥抱，让我瞬间落泪。她对我说，“谢谢你的陪伴！让我每次来医院不象是来做治疗，更象是去赴好朋友的约会，喝喝咖啡聊聊天。我甚至每天向往着来医院呢！我会永远记得你给我的温暖。” 我想起了那个小红帽。爱和温暖就是这样传递的吧。
Linda，也谢谢你的陪伴！谢谢所有陪伴我走完这段治疗过程的朋友们！谢谢弟兄姐妹为我做的祷告和经常用神的话语鼓励我！谢谢婉，每个周末几乎不间断地来看望我陪我散步！谢谢Yan，Xia，Cindy 等朋友们经常给我送来亲手做的美食！谢谢Lisa，那天你热情地坚持送我去医院做治疗，我很感动，不喜欢麻烦别人的我发现我也可以软弱一下, 有很多朋友可以依靠的。谢谢我的医生和护士们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关心每一个哪怕细小的问题！谢谢前台的Rose，每次我来check in 时，她都要离开座位，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她常常对我说，“Honey, you are almost done. Only XX days left! （亲爱的，你就快完成了。只有XX 天了！）”
最后一次治疗结束，我和医护人员们合影留念。Rose 在计算机里显示我刚入院时登记的照片给我看，屏幕上的我穿着蓝色的病号服，形容憔悴，眼神忧郁。她说，“It’s amazing that you have been changed into a different person. You look so beautiful now! God bless you. I am so happy to witness His blessing. （多么神奇啊，你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不一样的人。你现在看起来多么美！神祝福你。我很高兴见证神的祝福。） ”
神未曾应许，天色常蓝。信心和希望使我们能够坦然面对无论是晴空还是风雨，而爱一路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