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月小鱼:似是明月照影归
调皮鬼天天
初夏晌午,梧桐新绿,蝉声幽鸣。太阳照的大地又暖又懒,街道上都很安静,所有人似乎都已在这阳光与蝉鸣中懒懒午睡,一城的温和安宁。
“苏天天!你给我滚出来!”苏晨晨气冲冲地举着少年科技画报从厕所里冲出来大吼。
一城安宁皆碎。
“天天!苏天天!你给我出来!”苏晨晨跺着脚在各个房间里寻找小弟苏天天,却遍寻不着。
“二姐……”苏圆圆趴在小凉床上揉着眼睛嗔怪道:“你叫什么啊!天天刚才就拎着书包走了!”
“什么?走了?”苏晨晨的眼睛里要喷出火来。
“二姐,你好吵!人家还要睡午觉呢!”苏圆圆不满地转过身,把胖胖的小屁股对着苏晨晨,挥了挥手说:“我睡了,一会儿到点你再叫我啊!”
苏晨晨看着小妹妹那懒猪样,又气又无奈,大吼道:“圆圆猪!就知道睡!气死我了!”
苏晨晨常被这两个小弟和小妹气的呱呱叫,除了大吼大叫之外,却又找不出其他什么有效的出气方法。
苏晨晨一向认为奶奶家风水最好的地方就是厕所了,超大的玻璃窗外是绿油油的一片松树林,不但采光好,若是把窗户推开,还有鸟鸣有花香。所以,每天中午在厕所里蹲个十五分钟,对苏晨晨来说,不但可以解决生理问题,还可以顺便享受一下自然之气。但这愉快的享受却常常被小弟苏天天破坏殆尽。比如今天,她本来心情蛮好的,拿着新买回来的少年科技画报去蹲厕所,岂料刚在马桶上蹲没有三秒钟,只觉头顶上一阵凉风——一张湿烂的卫生纸落在她头顶上!苏晨晨被从天而降的卫生纸给砸愣了,这天花板上怎么会掉卫生纸啊?抬头一看,我的妈呀!又掉下来一张!卫生间淡绿的天花板上东一片西一块全粘着湿乎乎的卫生纸!然后,苏晨晨就拎着裤子,提溜着还没来及看一个字的画报在厕所里暴走了。
还用说吗,干这事儿的肯定是调皮蛋苏天天。这小子,平时话不多,闷头做自己的事。你做自己的事也就做吧,没人想多管你,偏偏他做的都是坏事!上回拆了圆圆的小狗闹钟,上上回拆了爷爷的半导体,再有上上上回,他不知从哪里逮来一瓶子小蝌蚪非要养在浴缸里,爷爷奶奶宠他,竟然也就让他养了。末了某一天,一群小蛤蟆蹦蹦跳跳从厕所里呱呱叫着跑出来,把正在拖地的奶奶吓的差点晕过去。
诸如此类,苏晨晨已经不能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她的肺会爆炸。
而此时那个坏事的始作俑者苏天天,正拎着一根小木棍百无聊赖地在去学校的路上东捣西戳。
苏天天在苏家是个异类。苏家一大家子老老小小,全是大眼睛双眼皮,唯独苏天天,单眼皮小眼睛,嵌在肉乎乎的小脸上,一笑起来就成了两条缝。按说苏老三那绝对是帅哥一枚,天天妈年轻的时候更是以美貌倾倒了H市医学院里师生无数,这两人刚结婚时就有许多人预言,他俩生下的孩子,如果是姑娘就一定风华绝代,如果是小子一定帅哥无敌。岂料,凡事都是过犹不及,幸许是负负得正吧,帅哥和美女生出来一丑孩子。
苏家四个儿子,老大老二老四,逐个生下来都是女孩儿,最后还有个苏老三,全家人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八月一日建军节,天天妈不负众望,终于给苏家生出了唯一的一个孙子,全家皆喜,奶奶婶婶都忙着煮红蛋,天天爸却失望地蹲在一边撇嘴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丑啊,是不是抱错了?”
天天奶奶啪一掌把苏老三的脑袋给拍歪,气道:“胡言乱语什么!还不快好好去谢谢你媳妇儿,她为了给你生儿子遭了多大的罪啊!”
天天爸不敢再吱声,偷偷躲一边和苏老四下棋去了,心里却嘀咕着:“我才无所谓儿子女儿,还不是你们自己想抱孙子!”正想着,老四媳妇抱了比天天早出生三个月的小宝宝苏圆圆走了过来,苏老三伸头一看,乖乖!看人家这宝宝,白嫩的像一汪水,眼睛又亮又黑又圆,还见人就笑,一笑胖胖的小脸上就露出俩可爱的小酒窝,真正和洋娃娃没两样!苏老三越看越心痒,伸手捣了捣他弟弟,说:“老四,你一直都想要儿子的吧?”
“恩。”苏老四正在想走车还是跳马,没太注意老三说啥。
“那个,其实我一直想要女儿。”苏老三凑的更近了些,“不如这样吧,你把圆圆给我,我把天天给你,咱们两个换着养?”
“恩。”苏老四终于决定还是走车,嘴里光是答应着,脑子里还不知道自己都答应了啥。
“咳——”圆圆妈坐在一边咳了两声,忍不住说:“三哥,孩子可不是小猫小狗,哪里是你们坐在棋盘边上说换就换的。”
苏老三讪讪地笑了笑道:“我主要是太喜欢圆圆了……”
圆圆妈笑答:“多谢,我也很喜欢天天,这孩子眼神可灵动呢!一看就是绝顶聪明的。”
圆圆妈的话没说错,苏天天确实是聪明绝顶,但他同时也调皮绝顶。
这还不是让苏老三觉得最操心的,他操心的是天天的身高。
苏家人都是大个子,兄弟四人一水儿的一米八往上奔,苏真真,苏圆圆,苏晨晨三个姑娘也是小水葱般郁郁地往上拔高。苏真真和苏晨晨在初中毕业时身高就已经达到一米七,苏圆圆五年级结束时也有一五八。偏偏苏天天,从小到大,他从来没在身高上打败过苏圆圆。圆圆一米二的时候,他一米一,圆圆一米四的时候,他一米二,等圆圆长到一米六了,他好不容易长到一米四……
这样缓慢的生长速度让苏家的人寒了心,都奇怪为什么这么优良的身高基因会生出一个不长个子光长肉的小胖子来!苏真真和苏晨晨私底下讨论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原因。苏天天他舅舅个子矮啊!外甥多像舅,天天肯定是像他舅舅!
苏天天从来不知道姐姐们在背后的议论与担心,他沉浸在他内心的世界里,一个有着无数奇思妙想的新奇世界里。他迫切地想去实现这些奇思妙想,想要去实验,想知道结果。但是,他所有的举动在外人看来,都只等于四个字:调皮捣蛋!
阳光好热啊!苏天天扯了扯衫衣的领口,蹲在路边用小树枝去戳一个蚂蚁窝。一边戳蚂蚁窝,他一边想着自己中午做的好事。不晓得那些粘在天花板上的卫生纸什么时候会掉下来?以那个湿度来说五六分钟肯定坚持不了,关键是重力!湿度可以产生粘力,但同也是增加重量,在重力的作用下,呃……说不定会有那么一两张提前掉下来吧……
“苏至渝!”有人在身后叫道。
苏至渝是苏天天的正名,苏老三取其义至死不渝,对于从来不懂直白说爱的他来说,也算是对自己老婆的一种动人誓言。
苏天天不理身后的人,继续埋头戳他的小蚂蚁。
“苏至渝!”声音更大了些,明显是有些生气。
苏天天依旧装死。
“苏天天!你为什么不理人?”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气哼哼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掌。
苏天天收回小棍,拍了拍身上的泥巴,道:“你把我的蚂蚁吓跑了,今天下午你得帮我打扫卫生包干区。”
“想的美!你不好好去学校,在这里捣什么蚂蚁窝?快点跟我上课去!”苏薇说着拉住苏天天的书包带扯着他往前走。
“苏薇,不要以为你是班长就可以对我这种平民百姓动用武力!”苏天天往后退着抵抗。
苏薇哼了一声,继续扯着他向前,“你是不是想我晚上去和苏伯伯谈谈话?说说你最近在班里的表现?还是说,去和汪伯母讲讲你被老师罚的坐到讲台边上去了?”
苏天天终于放弃抵抗,乖乖跟在苏薇身后。
他抬起头,正好看见苏薇扎的高高的黑色马尾,不禁叹了口气道:“为什么现在的女孩子都长这么高呢!”
苏薇走在前面听了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不是我们长的高,是你太矮啦!”
苏天天哼哼两声,不再说话。
苏薇回过头,看着比她矮了半个头的苏天天,想了想道:“可是你聪明!还有,你会长高的。”
苏天天没吱声,苏薇又追了句:“一定!”。
那是他们十一岁的夏天,小学的最后一年。
初夏的傍晚,空气又湿又暖,晚香玉在夜色里悄悄舒展开她洁白的花瓣,暗香一丝丝随微风在空气里浮动。
苏薇写完作业,习惯性的伸头往楼下看去,楼下的房间灯已经熄了,黑乎乎的看不见动静。
苏薇皱眉想,苏天天这家伙,平常都睡很迟,今天怎么一早就关了灯?信手捏了块橡皮往楼下的窗子上砸去,小声叫道:“雪中送炭!”
过了好一会儿,楼下传来开窗的声音,伴着几声无力的咳嗽,苏天天伸出半个身子病怏怏地说:“你又想干嘛?半夜没事儿乱砸人家窗户玩吗?”
苏薇委屈地噘了嘴说:“这是我们小学时约好的暗号嘛!你以前不是也常常半夜砸我家窗户吗?”
苏天天撇了撇嘴说:“你也知道那是小学啊,现在都是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
苏薇瞪眼道:“多大?你也就比小学毕业时大三岁而已。”
“你没别的事我关窗了,咳——咳——”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苏天天呯地关上了窗户。
苏薇在那呯地一声中怔了半晌,先是伤心,而后开始担心,苏天天不对劲啊。
听说苏伯伯和苏伯母这两天都出差,天天一个人在家,看那样子可能是生病了!想到这里,苏薇飞快地穿上一件外褂,往楼下跑去。
敲了半天门,苏天天披着一床毛毯,脸色发白,全身哆嗦地出现在门后。
“怎么又是你?咳咳!!”苏天天惊诧地看着苏薇。
“你病了?怎么不早说?”
“只是感冒,没事儿。”苏天天挠了挠头,竭力想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苏薇呯地在他脑门上弹了个毛栗子,恶狠狠地说:“病成这样还说没事?快点给我到床上躺下,我回家拿药给你吃。”
苏天天也没力气和她反抗,遂拖着毛毯回了房间。
苏薇和苏天天从小是邻居,天天家住一楼,苏薇家住二楼,偏巧两家都姓苏,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自古同姓是一家,这么多年来两家关系比一般亲戚什么还要亲近许多。两个孩子也是一般大,从小托班到幼儿园,再到小学初中,一路并着肩长大,别人常常笑称两人就是传说中的青梅竹马。
苏薇也这么认为,虽然她这个竹马是个小眼睛的矮胖子,可她喜欢和他在一起,玩耍也好,胡闹也罢,在雨里乱跑,在风中大笑。
苏薇妈妈拿了药来给天天吃,天天吃了药躺下休息。睡了好一会儿,突然睁开眼,发现苏薇还坐在他床边。
“你怎么还没走?”
“我不放心你,再陪你一会儿。”
“我没事,你回去。”
“天天……”
“回去吧。”
“那你好好睡,我明天早上来看你!”苏薇无奈地起身离开,临到门口,还转身看了苏天天一眼。
苏天天眯着小眼看她,在她回头的那一刻,他迅速闭上眼睛,把脸埋进了绵软的枕头里。
他听见苏薇在门口轻轻地叹了口气。
相近相远
苏薇这天起了个大早,跑去老远的乔家蒸饺店买了苏天天最爱的蒸饺,又买了街口豆腐店新煮的豆浆,六点半就端着一锅热乎乎的早点去了天天家。
苏薇蹑手蹑脚走到苏天天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天天脸色还是不好,高热却已经退了下去。裹着毛毯缩在床上,像一只巨大的毛毛虫。
“天天,能起的来吗?”苏薇轻轻推了推他。
苏天天的眼皮抖了几天,过了好一会儿,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说:“我没事儿。你怎么又来了?”
“什么叫我又来了?”苏薇忙了一个早晨,却被他一句话气的要呕血,“我妈让我给你送早点!你以为我想管你吗?”
苏天天哼哼了两声,从毛毯里坐起来。苏薇还站在床边,看着毛毯慢慢从他身上滑下去,突然啊——地惊叫一声,转过头去,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没穿衣服啊?”
苏天天低头看看自己,一身肥肥滑滑的肉,确实没穿衣服,才想起昨天夜里发烧盗汗,睡衣全都湿透,他迷糊中也知道难受,便把衣服全脱了。虽然和苏薇很熟,从小俩人在一个盆里不知洗了多少次澡,但毕竟现在都是十五岁的少年人,比不得小时候,便红了脸急急又把毯子裹回身上说:“这是我房间,你大清早不敲门就跑到我房间来,还怪我没穿衣服?”
“你!”苏薇跺脚生气,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气的跑了出去。
苏天天裹着毯子坐在床上看她纤细的身影从门口消失,怔怔地呆了好一会儿。
苏薇现在已经有一米六五了吧?班里那些男生都说她是班花,说她长的漂亮气质好什么的,他怎么从来都没感觉呢?或许是因为从小在一起的原故,在苏天天眼里,没有丑的苏薇也没有美的苏薇,苏薇就是苏薇,那个从小到大都凶巴巴没事喜欢拎人耳朵的男人婆!
苏天天发够了愣,开始穿衣服。穿裤子的时候他又想到了自己的身高,已经初三了,他还是只有一米五五,比起小学的时候,他是瘦了一点,但那瘦下去的一点点还不足以让他从胖子这个行列里脱身。切!胖子又怎么样?小黑又如何?就算他苏天天又胖又黑外加小眼睛,他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男人最重要的是聪明才智,是要有一颗能撑的起天地的心!
“苏至渝!你还在里面磨叽什么?难道你在衣服上绣花吗?”苏薇已经在外屋发起飚来,每次她发火的时候就会叫苏天天的大名,苏天天揉了揉耳朵,不想让这无辜的耳朵再受难,便收起胡思乱想,扣好衬衫快步走了出去。
苏天天吃早餐的时候,苏薇帮他收拾书包,见他包里鼓鼓囊囊地揣着什么,就伸手掏出来看。一个木结构的小架子,很精巧,却猜不出是什么。
“天天,这是什么?”苏薇好奇地问道。
“绞首架。”苏天天正埋头吃蒸饺,生病并没有破坏他的好胃口,别人生病根本吃不下这么油腻的东西,他却食指大动,吃的满口流油。
“绞……绞首架?”苏薇的嘴角抽搐了两下,把那架子扔到一边,“你做出来准备干嘛?”
“没干嘛,好玩而已。”
苏薇从来都知道苏天天是个怪人,有许多恶趣味,一直以为人长大了,懂事了,这些兴趣爱好就会变的正常些,没想到苏天天竟然一点没变。
吃完早点,苏天天背了包和苏薇一起出门,刚要准备去推自行车,被苏薇一把拦住。
“你今天别骑了,看你手软腿软的,跌一跤不划算。”
“你想让我走着去上学啊?”
“不,”苏薇拍了拍自己车的后架说:“我带你!”
“你?”苏天天看看她细瘦的身子,说:“你能带的动我?”
“当然!你还不快上来!”
苏天天也不再罗嗦,双腿一叉,坐在苏薇车后面的包袱架上。他一坐上去,车后轮就瘪下一半。
苏薇握住车笼头,扭头说:“坐好了!”双腿用力一蹬,自行车吱吱嘎嘎,歪歪扭扭地骑了出去。
六月初夏的清晨,风还是凉的,初升的太阳把光影洒在路上,光柔和,影温暖。
“天天……”苏薇在晨风里努力地蹬着车,声音迎着风往后飘散,“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苏天天看着她乌黑的后脑勺想,确实很烦啊,大概是从小做班长做惯了,整天管东管西的。
“恩,没有。”苏天天心口不一。
“那你为什么现在总是躲着我?”苏薇的声音大了些。
“……没有。”苏天天扭过头看路边往后倒退而去电线杆。
“说谎!”苏薇的声音在风中响亮清脆。
苏天天正要头皮发麻,等着挨训,忽然身合传来一阵嘈乱的自行车铃声。
“哟!这不是苏胖子和班长嘛!”几个骑着单车的男孩子从后面追上来,把苏薇和天天夹在中间。
一个男孩子吹着口哨,伸手推了一下苏天天说:“胖子,你真有本事啊,让班长背着你去上学?”
苏天天冷了脸,一把甩开他的手说:“一边去!”
“唉,对了,我听说他们两个可是青梅竹马呢!”另一个男孩子嬉笑道。
“是吗?”其余人发出怪音,其中一个笑道:“你说这可真是……”
“真是什么?”
“真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哈哈!”三个人仰着头在大马路上肆无忌惮地哄笑。
“你们胡说什么?”苏薇正要发怒,只觉身后包袱架一轻,苏天天已经从上面跳了下来。
苏天天跳下架子往前一蹿,一把将三个男孩子里笑的最得意的那个从车上扯下,一拳打下去,那孩子的鼻子就开了花。
苏薇和几个男孩子被这突然袭击给弄懵了,包括被打的那个。等到鼻子开花的那位看到从自己脸上滴下来的血珠子叭叭地往地上掉,他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遭遇了什么。
苏薇知道苏天天是个打架能手。别看他个子矮,人又胖,可不知为什么打起架来又狠又准,从幼儿园到小学,一路打着架长大,学校里比他高两级的刺儿头他也敢挑战。日子长了,苏天天得了个无敌小胖的绰号,那些最调皮的坏学生也不敢到他头上惹事。所以,虽然一般胖子在学校里都会被别的同学欺负,苏天天却从来只有欺负别人而没有被别人欺负的份。况且他成绩特别好,不管哪门课都出类拔萃,哪怕是体育,是老师们心中的宠儿。上初中后,人长大了,再加上苏薇成天介的在他耳边唠叨打架是一件多么没有教养的事,苏天天收敛了许多,基本上没在自己班同学面前出过手。慢慢的,不但班上没有人知道苏天天的光荣打架史,就连苏薇也渐渐忘了。
“苏至渝!快住手!”苏薇在这儿回想往事的当儿,苏天天已经和另两个男孩子干上了。
那三个人没想到平时不怎么吭声的胖子一打起架来像变了个人,一时之间缓不过气,都挨了苏天天的拳头。但苏天天也没讨到便宜,毕竟是一对三,他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六手,不一会儿头上,脸上也挨了几下子。
“你们都给我住手!住手!”苏薇在一边大叫却没人理,眼见着四人越打越凶,苏天天渐落下风,苏薇急的眼泪掉了下来。
路边上看打架,这多有趣的风景啊,不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上学的学生围在边上看热闹。
“要死了苏天天!你敢给我在外面打架!”突然人群里发出一声大吼,声势压人。“劳驾,让让!里面打架的是我弟弟!”
苏薇一看,是念同年级苏天天的姐姐苏圆圆。
苏薇和苏圆圆不太熟,但也互相知道,此时见了苏圆圆,她像是见了救兵,上去握住她的手喘着气说:“圆圆,快!快拉开他们!”
苏圆圆拉着苏薇冲到打成一团的四人中间,头顶腿踹,总算是把几人扯了开来。
苏天天鼻青脸肿,左眼更是成了乌眼青。那三个人也没落好,一个头肿如钟,一个鼻歪眼斜,还有一个脸上看不出什么,就是腿站不直了。
苏圆圆看了看形势,这事还是不要闹大的好,闹到学校里去,固然那三个要受罚,苏天天也逃不了责任。便和苏薇使了个眼色,两人把苏天天一左一右架着,恶狠狠地说:“臭小子!大清早在这儿搞什么当众表演?还不快点跟我去上学!”
苏天天本就病着,拼着所有力气和人打了一架,这会儿早就累的虚脱了,也不挣扎,由着她两个夹着走了。剩下那三个男孩子,边上看热闹的人都在说,哟,就是他们三个打人家一个啊?真没出息!三个打一个还这副惨样!三人都觉得脸上无光,推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车,灰溜溜地跑了。
这件事最终没引起什么大风波,大家都很默契地闭口不提,老师们也装作不知道,在这个以学业和考试为重的学校里,对于被寄于厚望的特优生苏天天,谁也不想他在初中毕业前被记个大过什么的。可是学生们之间慢慢就传出些风言风语来。传的最多的就是苏天天为了苏薇和别人大打出手,苏天天暗恋苏薇之类。
初三的小孩子,十五六岁,刚刚懂了些事,却又朦朦胧胧,明明自己心里怀了心事,却喜欢故意扯着别人,说着别人怎么怎么样,仿佛这讲来讲去,自己就能跟着过瘾似的。
终于,在几个女同学故意把苏薇的月考试卷放在苏天天桌子上,嬉笑着说:“苏至渝,你家苏薇这次又没考过你啊!你把卷子带给她吧!”的时候,苏天天爆发了,他一拳打烂了放在课桌上的笔盒,冷着脸说了句:“无聊!”
苏天天这次没有出手打人,却把那几个女生吓的够呛,没想到这个身高不到一米六的胖子发起火来样子这么可怕。
苏天天与苏薇开始并没有把这些流言当回事,可是时间长了,两人单独在一起说话时,气氛竟然有了微妙的尴尬。
于是,慢慢的,两个人单独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也少了。苏薇去找苏天天,他常常是抱着个篮球说:“我约了人打球。”或是埋头于一堆乱木头之间说:“我在忙,别烦我!”
苏薇知道苏天天在疏远她,原本长大了的两人就少了小时候的亲近,现在,更是隔了一道不能逾越的鸿沟。
初中毕业,全班照毕业照,苏天天没去,他被学校派到W市去参加一个少年数学竞赛夏令营。
拿到毕业照的那天,苏薇把照片上每一张笑脸都逐一看过,而后叹了口气。
少了一个,少了一个苏天天。
晚上,苏薇做了个梦,梦里她和苏天天还在上小学四年级。
是个炎热的天气,好像是在放暑假,她趴在大院子里梧桐树下的石桌上写作业,苏天天蹲在一边用大毛笔蘸着兑了自来水的墨汁写大字。
“天天,你作业写完了吗?”苏薇好心问他。
“没写。”苏天天甩着笔回答。
“没写你还在这玩?”苏薇恼了,伸手去拎苏天天的耳朵。
“薇薇,你看!”苏天天抬头挤着小胖脸对苏薇笑道:“我写好了!”
苏薇低头一看,苏天天在地上用漂亮的颜体字写了苏薇两个字。苏薇伸出去的手,力道一下子就软了,她嘟着嘴,想笑又想恼,最后拍了拍苏天天的大脑袋说:“写我名字作什么?不如好好写作业!”
“我开学前再写也来的及,薇薇,咱们去前面的操场玩吧?”苏天天笑嘻嘻地起身去拉苏薇的手。于是,苏薇就丢下手中的笔,糊里糊涂地跟着他去了前面的操场。
走到操场的时候天色似已近黄昏,漫天的彩云,绯红色的云朵身后衬着莹蓝的天。
操场上成片的牵牛花都开了,嫩黄,紫红,一片片灿烂如霞,与天际的彩云连成一片,让苏薇以为只要踏着这些花儿,就可以走到彩云那端去。
“薇薇!”苏天天扯了扯他的手说:“看!这里有好多沙子,咱们用树枝在上面作画好吗?”
苏薇低头,脚下果然是一片金黄的沙滩,不禁欣喜道:“好软的沙!咱们画什么?”
“画螃蟹吧!”苏天天举着小树枝乐道。
“不要!我要画美人儿!”苏薇反对。
“随便,随便!”苏天天不以为意地答,说着已经开始在沙上作画。
苏薇看他已经低下头开始专心作画,便也寻了根树枝画画儿。
她画了许多,有小鸟,有小鱼,还有一面湖和一座山。她画了很久很久,觉得有些累的时候,抬头去找苏天天。
苏天天不见了,四周空旷如野,有风从花丛掠过,却没有一点声音。
苏薇的心突然焦急,她扯了嗓子大声叫道:“天天!苏天天!苏至渝!你快出来!”
“我……我在这儿……”突然从脚下发出细细的声音,让苏薇吓了一跳。她低头看去,金色的沙子上画着一个和苏天天一样的小孩儿。
“天天?你怎么变成画了?”苏薇蹲在画边急道。
“我……我把自己锁进去了……”苏天天叹息着。
就在苏薇想着要如何把他从画里救出来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前楼王大妈的声音。
“作死啦!谁在我的晒的玉米粒上乱踩呐!”王大妈操着扫把冲了出来。
“大妈!您别生气,这不是玉米啊!”苏薇急着解释。
“怎么不是玉米?明明就是!”王大妈气冲冲地指着地。
苏薇低头一看,果然啊!那些金黄的沙子全变成了玉米粒!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看着王大妈手上的扫把就要打到她身上,苏薇吓的闭上眼睛,突然有人挡在她前面说:“别打她,都是我弄的!打我吧!”
“别!别打!”苏薇惊地从梦里醒了过来,看着熟悉的天花板,才知道原来是个梦。
这个梦,有真有虚,有实有幻。当年,她和苏天天确实搞坏过别人晒的玉米粒,那家晒玉米的大妈很凶,拿着扫帚打他们,苏天天就一直抱着她,护着她,嘴里叫着:“别打薇薇!是我弄的!都是我弄的!”
苏薇一骨碌从床上坐起身,披上外衣冲出门去。
清晨的院子里,梧桐树在微光中沾了一身晶莹的露珠,青青的树叶晃动着淡淡的光影投射在灰青色的水泥地上。苏薇走到树根处,蹲下身用手拂去那些被风吹落的叶,极淡的两个墨字露了出来。漂亮的颜体写着她的名字,苏薇。很淡了,但还是存在。
苏至渝,苏薇默默念着这个名字,莫名地伤心,眼角渐渐泌出一滴泪来。
两个圈圈人
苏薇妈妈原本是S市人,上山下乡那会儿被下放到H市附近一个边角旮旯的农村。原本她是无论如何也要咬牙坚持到回S市的,没料中途杀出个苏薇爸爸,两人一见钟情。被爱情冲昏了头的苏薇妈,毅然放弃回S城的机会,跟着苏薇爸爸去了和S市比起来非常不起眼的H市。
虽然说从未对当年的选择后悔过,但只要提起故乡S城,苏薇妈还是常常黯然的半天不说话。特别是有了苏薇以后,苏薇妈常常想,就算自己这辈子没机会回S城,至少也要想办法让苏薇回去。
机会终于来了。苏薇爸爸博士毕业后,一直在大学里教书。苏薇升上高中这年,他所研究的课题取得了重大突破,这个研究成果让他在全国的圈子里声名大噪,很多知名大学都私下里和他联系,希望他能到自己的学校来。其中有一家就是S市的J大。就研究条件而言,J大并不是最好的,但苏薇妈却一把抓住她老公的胳膊说:“老公!去J大!一定要去J大!!”
于是,能够充分体谅心爱妻子思乡之情的苏博士,就选了J大。
J大给苏博士开出的条件里,包括了一套一百二十平的住房,他妻子和女儿的户口,当然还有年薪,这个数字是他在H市C大的好几倍。
苏薇要走了,苏天天是从父母那里听到的消息。那时他正拿着起子努力组装一个被他拆的鸡零狗碎的微型烤箱。听到消息时,他握着银白色钢起子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两下,而后平静地垂下头,继续用力拧一颗小小的螺丝。
他拧的太过用力,螺丝在发出几声刺耳的吱吱声后崩断了。
苏天天望着断掉的螺丝发愣,鼻尖上渐渐渗出一粒粒细小的汗珠。他的拳越握越紧,因为太过用力咬着牙关,脸颊侧面露出一道苍白的咬痕。
苏薇一个人在房间里整理行李。床上摊了一堆画本,那是她和苏天天小时候在一起画的圈圈画儿。那天,在大青桐树下,她突发奇想地说,天天,咱们两个做个自己的画报吧!苏天天正在地上画圈儿,说,好啊!咱们就画圈圈画,把每天发生的事情记下来!
苏薇翻开最旧的一本画册,第一页上画着两个手牵手的圈圈小人,左边的小人胖胖矮矮,右边的小人则细长些,头上系着朵蝴蝶结,两人边上分别写着:苏天天,苏薇。
再翻一页,小人儿们的故事开始了。
胖小人儿揪了一朵花,被大人发现,用板子打手。打的是左手,打完后,胖小人忽然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说,是右手摘的花。于是,右手又挨了顿板子。细长的小人眼巴巴看着他被打,哇哇哭的伤心,手里攥着那朵花,眼泪在脚下流成了一条小河。
又一页,两个小人牵手去公园玩,胖小人在湖边捞鱼,却扑通掉了下去,水里溅起好大一朵水花。细长的小人拿了一根树枝去救他,结果自己也被拉的掉了下去。最后,两个小人全身湿淋淋地回到家,胖小人又挨了一顿打。
画册很多,他们从小学一年级一直画到五年级。五年的光阴,全凝在这一页一页的薄纸上。
画的方式很简单,不管是人还是物都用一个个简单的圈圈来组成,但越到后来,画风越纯熟,表达更生动,有些画边还写了字,有的是苏薇写的,有的则是苏天天。
苏薇翻着画本,眼泪早已止不住地落下,一颗颗打在画纸上,将那一页的小人儿全打湿了。
突然窗户上传来咚——地一声,苏薇抬起头看向玻璃窗,不一会儿,窗外传来轻轻的一声:“雪中送炭!”
苏薇推开窗,苏天天仰头站在窗下,见她伸出头来,他很努力地弯起嘴角说:“今天的月色不错,要不要出来散步?”
苏天天终于开始长个子了。苏薇走在他身边感叹着,他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也许很快就会超过自己。只是身上,脸上的肉没少太多,依旧是圆滚滚一团,和画册上的小人一样。
明明是苏天天提议的散步,他却沉默的一言不发。
月华如水,柔柔洒了一地,两人默默走到院心的青桐树下,苏薇忍不住开口说:“天天……”
她刚开口,便被苏天天打断了。
“你什么时候走?”苏天天问的平静。
“下个星期。”苏薇如实回答,“转学手续都已经办好了,外婆那边的亲戚也帮着把新家收拾了,我们家自己不用费太多心。”
“恩。”苏天天突然抬头看向夜空,说:“要不要做个游戏?”
“什么?”苏薇怔住了。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俩晚上常在这院子玩的游戏吗?两个人站成直线,中间隔上十来米,而后包剪子锤,输的那个闭上眼睛向对方走去,如果走偏了,没有抱住对方,就算输,输的人第二要给对方买一根冰棍。”
“哧——”苏薇轻笑出声,“那是小学时玩的游戏了。”
“要不要再玩一次?”苏天天看着她。他虽然是单眼皮,眼睛也不大,瞳仁却是黑亮清澈,似有异彩流动。倘若他肯用这眼睛深切地注视着对方做请求,没有几个人忍心拒绝这样的眼神。
“好。”苏薇也不能拒绝,何况她一向最喜欢苏天天这样的眼神,每每他用这神态看着她,无论要求什么,她都会答应。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看过她。
苏天天让苏薇站在原地,他转过身向另一边走去。
五米,十米,十五米,苏天天还在向前。
“天天,别走了,已经够远了!”苏薇对着背影叫道。
苏天天停下脚步,低着头说:“还会更远的。”而后倏然转过身,对苏薇笑道,“那么,现在咱们开始包子剪子锤吧!”
苏薇出了剪刀,苏天天出了包子。
苏天天闭了眼,慢慢向苏薇走过来。
人闭了眼以后的平衡感本就不强,何况又是夜晚,苏天天走了五米左右就开始向一边倾斜。
苏薇看着他越偏越远忍不住想开口提醒。
“薇薇,你别说话。”苏天天闭着眼睛说,“让我自己过去。”
苏薇动了动唇,终于默了声。
苏天天继续往前走,他伸手在月光中摸索着,寻找苏薇。
按着他偏移的方向,很快他就会撞上大青桐。果然,苏天天感觉到前方有物体便加快了脚步,向前伸手一抱,将青桐树抱了个结实。他摸摸被撞的略疼的额头,转过身向另一个方向摸索。
总算这一次,他找对了方向,一步步向苏薇靠近。
明月如镜,流光似水。月华拖长了苏天天的身影,在他还未到达苏薇面前时,苏薇注意到,他们彼此的影子已经交叠在一起。
很近了,彼此的呼吸可闻,苏天天依然闭着眼睛。苏薇看着他,想起那许多在游戏中一同度过的金色岁月,眼眶渐热。
“薇薇,”苏天天闭着眼睛说:“对不起。”
苏薇的眼泪涮就流了下来,她用手捂着住嘴,把那些哽咽的声音压回噪子里。
“薇薇,我知道你生我气,气我听了那些风言风语就疏远你。我们俩从小就是这样好的朋友,虽然我心中无愧,但我不想让他们那些胡话污了你的声名。你知道,学校里总有这么多眼睛在盯着看,我不想别人看你的笑话……”苏天天闭着眼睛诉说,说到这里,他觉得痛苦似的拧起眉毛。
苏薇流泪满面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抱住他的肩,哭道:“天天,我舍不得你!”
苏天天睁开眼睛,看着苏薇身后在夜色里悄然盛放的夜来香,缓缓举起手,也紧紧抱住了她。
她是他童年最好的伙伴,他们自幼相伴,同窗十载,十六年青春所翻过的每一页都有对方的存在。他知道,苏薇对于他,是个不一样的存在。这个事实,在他听到苏薇即将离开的消息时才渐渐清晰起来。
他也舍不得,舍不得这个与他牵手长大的少女,他原以为他们会这样永远相伴着走下去,高中,大学……他没有想过再远的将来,那太遥远了,而他却还太年少。
过了许久,苏薇渐渐平静下来,她红着脸松开苏天天,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本画册,说:“天天,还记得这些圈圈画吗?”
苏天天接过画册笑道:“当然,这是我们两个的私有财产。”
“今天再画一次吧,”苏薇掏出笔来,“隔了很多年后的最后一次。”
她的话让苏天天的心像是被压了大石,闷的透不上气。
苏天天接过笔,就着苏薇的掌心在画册上作画。
他先画了大青桐,而后是一弯上弦的银月,最后在树下画了两个抱在一起的圈圈人,胖子圈圈人和瘦子圈圈人,他们抱在一起,脸上都闪着泪光。地上另画了两个交叠却依然孤单的影子。画完他凝神思考了一会儿,又提笔在画边写了一行字:似是明月照影归。
“似是明月照影归。”苏薇念道,“什么意思?”
苏天天微微一笑道:“我盼着哪天在院子里发愣的时候,突然发现月光照着的地上有一个影子,而后我抬头望去,是你回来了。似是明月照影归。”
苏薇又是开心又是酸楚,笑道:“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文化了,不是只喜欢理科吗?”
“我一直都很有文化,只是你没发现。”苏天天用漆黑温润的瞳仁看着苏薇笑道。
那眼神,苏薇记了很多年。
但多年之后,那瞳仁终究是淡了。
岁月是可怕的河流,会冲淡那些原本清晰的,会带走那些原本珍贵的。
都市丽人行
清晨七点二十分,闹钟在床头柜上全身打颤似的抖个不停,刺耳的铃声让人头痛欲裂。
“薇薇!你怎么还不起啊?今天不是要去参加新项目的开工仪式吗?”苏薇妈推开房门,冲着床上拱起一团的棉花包叫道。
“呜……呜……”苏薇裹在棉被里发出无意义的哼哼声,然后伸出手按住吵的没完没了的闹铃,迷迷糊糊地说:“什么仪式?”
“糊涂囡囡!”苏薇妈走上前一把掀开印着卡通兔子的棉被,蜷成一团的苏薇暴露在冬日冰冷的空气里。
苏薇哆嗦着揉了揉眼睛,抬头看钟,“啊!七点半了!”
“我都叫你好几遍了,你这赖床的毛病就是不改!昨天晚上又熬到几点才睡?看脸上的黑眼圈,都快挂到下巴上了!”苏薇妈妈一边抖被子一边数落她。
苏薇没空回应她老妈,蓬着头飞快从床上跳下,直奔去洗手间梳洗。
七点五十五分,苏薇换上乳白色的套装,拎上包就往屋外冲。
“薇薇!拖鞋!”苏薇妈举着饭勺在她身后大呼。
“什么?”苏薇在楼梯口一个急刹车,低头一看,脚上果然还穿着拖鞋。仰头做了个咬牙切齿的姿势,又奔回玄关换鞋。
“薇薇啊,这双鞋的跟子是不是太高了?你那个工地上好走伐?”苏薇妈自从过了地五十岁就变的异常唠叨,苏薇爸爸常常在背后感叹道:“想当年,你妈年轻时是多么文静秀气的一个姑娘啊……”
再文静秀气的姑娘,在被生活的烦琐琢磨几十年之后也会失去当初的许多光彩。
所以说,姑娘也就是人生中的某个阶段,再柔软似水,也会慢慢变成两鬓斑白,面目模糊的大婶大妈。
苏薇换好鞋看表,八点零五分!好吧,开工仪式九点开始,她还有五十五分钟可以赶到现场。出了单元门,苏薇就不再一路小跑,她理了理披在肩头的秀发,挺直腰背,步速虽快仍不失优雅。
苏薇不算特别高,但身材细挑匀称,一张白净的瓜子脸,水杏眼,不施脂粉却天生丽质,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都是个完美的都市丽人。这样的都市丽人,一般来说开车都是POLO,甲壳虫,或是MINI Cooper之类的小型车,苏薇开的却是一辆全黑切诺基。
苏薇拉开车门,把包往边座上一丢,拧动钥匙,呼的一脚油门,接着甩了个大方向,巨大的车身从窄小的停车位里拐了出去。
小区新来的保安看着喷着超标尾气,呼啸着从门口扬长而去的切诺基,嘴张的可以塞下一只鸡蛋。
“这是女人开的车吗?”他惊叹地问保安队长。
“呵呵,当然是女人开的,还是个美女呢!”保安队长见怪不怪,坐在一边懒洋洋地答道。
苏薇一边加油换档,一边瞄着时间,八点十五分了,新项目在城北的七云山,途中她要经过四座高架,三个隧道,一切顺利不堵车的话,她确信自己可以在八点五十五分到达。
很不幸,苏薇路过的第一座高架就有很堵。看着前面两排如蜗牛般慢慢爬动的车队,苏薇用力咬了咬唇,叭地打了右转灯,方向一个大转,她上了另一股右转道。右转道车很少,苏薇一路很爽地开到高架上桥口,现在到了发挥她高超车技的时候了,她得在最短的时间内挤进上桥的大部队,不然被交警逮到她实线变道,罚两百元事小,不能参加开工仪式就歇菜了。
要说加塞可是学问,队外的人拼了命想往里压,排队的人就拼了命不让压。苏薇蹩着车头试了好几次,都没压进去。她一点点往里打方向,终于压于一辆银色的车挤了上去。正要舒口气上桥,只听窗外传来嗡地一声引擎响,那辆本已被她压到后面去的银色车又挤了上来。眼看着两辆车的后视镜就要挂上,苏薇急忙往右带了把方向。一边带方向,她又狠踩了脚油,小样!还不服气了?我偏不让你!
于是,原本只能两车并行的高架上就并行了三辆车,其中两辆还互不相让的你压我抗。可怜原本在自己道上正常行驶的黄色小QQ,被那两辆不讲道理不讲道德的车给整的快贴到桥边上,只得以拼命按喇叭来抗议。
好不容易下了高架,小QQ如获大赦,急忙变道,离那两个疯子远远的。
苏薇一路和那辆银色的车并驾齐驱,在每一个路口都殊死搏斗,最后苏薇气的吐血想,这该死的车怎么总是和我一条路啊?老天保佑下个路口他就变道吧!
或许那辆车的主人和她想法一样,都恨对方恨个半死,偏偏两人就是同路,一路对抗着,两人近了遂道。遂道口车流仍然很多,苏薇本想故技重施,拐出去压队,但被那辆银色的车堵在里面,不管她怎么打转向灯,那车就是不理她,死死地把她堵在里面。好容易进了遂道,那车跟前车跟的紧,跑在苏薇前面。苏薇不得已跟在他后面,只能盯着车屁股看。原来是辆Q7。
“哼!Q7了不起啊?”苏薇不屑地咬牙。
过了最后一个遂道,就已经出了城,路上车流一下减少,空空的车道非常方便苏薇超速行驶。
显然,超速的不止苏薇一个,刚上绕城公路那辆Q7就呼啸着从苏薇身边飞过,而后一路扬长,很快苏薇就连人家的屁股也看不到了。
“哼!Q7了不起啊?”苏薇不知如何发泄心中的郁闷,只能用恶狠狠的口气说这种无用的话。
穿过郁郁山林,在冬天的冷淡绿色中行驶了一会儿,苏薇心情渐渐平静,不禁为自己刚才的失控与失态感到好笑。真是,好多年没像小孩子一样这般和人赌气了。
到了项目大门口,八点五十五分,苏薇松了口气,慢慢将车开到临时停车场。临时停车场里停了不少车,满满当当的,只有最里面还有个位置。苏薇从两排车中间穿过,在即将到达停车位时,眼角瞥到一团银光,下意识地扭头看去。
Q7!当然是那辆在路上一直和她作对的Q7,除了他还有哪辆车有这么高这么笨的车屁股啊!苏薇原本平静下去的心里突然又冒出一股恶气来。
停好车,苏薇昂着头从那辆Q7车边走过,心想,开这车的人必然不是什么善茬,哪有人开车这么野蛮的!
她光顾着埋怨别人野蛮,全忘了自己开车时的那股疯狂,更忘了是自己压队在先,要说斗气犯混,最大的责任还是在她身上。
一路小跑着往现场赶,电话在口袋里就响个不停。
苏薇边跑边接电话,“喂,你好。”
“苏经理你在哪里?怎么还没到?马上仪式就要开始了!”电话那端传来同事小禾焦急的声音。
“我马上就到!东西都是头天准备好的,没出什么差错吧?”
“没有,但是总经理问了你好几次了,我没敢说你还没到,就说你在后场忙了。”
“聪明的孩子啊!”苏薇舒了口气,“改天我请你吃饭,先挂了。”
苏薇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在放礼炮,重要人物正在相互握手,她顺着不起眼的边缝慢慢溜进人群里,抬腕看表,九点零五分。
七云山别墅是个合资项目,苏薇所在的M集团占百分之五十,另一个浙江过来的L投资公司占百分之五十,两下合作开发,共同管理,对半分红。
七云山这个项目原先是M集团独立操作,跟踪了一年半,临到土地拍卖前两个月,M集团改了主意,拉了L投资一起做。到嘴的肥肉为什么愿意分别人吃一半?M集团的老板又不是傻瓜,当然是有原因的。这两年M集团扩张太快,资金链压力很大,海南和大连的项目刚刚筹建,新的贷款还没办下来,转不出那么多资金来承担七云山项目。现在政府都要求土地出让金一步到位,不像前几年空手套白狼,盖了房子收了钱再交也没问题。况且七云山项目光是土地成本就好几个亿,蛋糕虽好吃,但要顺顺当当咽下去吞到肚子里,还是有些困难的。与L投资合作,不但可以缓解资金压力,风险也小一些。虽然赚的会少,但总比蛋糕吃下去,没来的及消化就被噎死强很多。
一年半前,苏薇被上面安排跟踪七云山项目,现在项目成功上位,她也被提升为二公司总师室经理。
苏薇大学毕业就进了M集团,在集团里苦熬五年,从青涩稚嫩的女大学生到精明干练的行业精英,五年的青春全都挥洒在M集团每一片开发过的土地上。有时候苏薇会觉得这五年就像是个梦,明明自己还是那个拿着简历站在人海中不知所措的渺小毕业生,怎么一转眼已经变成M集团二公司的部门经理了呢?
现场的人很多,有本公司的,也有合作方的,苏薇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突然又想到了那辆讨厌的Q7。肯定是合作公司里哪个高管的,苏薇撇着嘴想,如果合作公司平时也和那个Q7一样作风,那这个项目合作起来可就难了。
“苏薇!”
苏薇正躲在一边胡思乱想,忽然听见有人叫她,急忙理了衣服走出来,一看,正是总经理范霖。
“范总!”
“刚才一直不见你,在哪里忙呢?”
“我……”苏薇不惯说谎,一张嘴舌头就打结。苏薇结了半天,咬了牙坦白道:“我今天出门晚了,九点五分才到现场,范总,对不起。”
范霖不怒反笑,温和地看了她说:“小禾还替你打掩护,倒是老实,把她出卖了。”
“不!不是!小禾不知道我没来,她……她以为我在后场了!”苏薇自己挨骂没什么,但不能连累自己的下属,心中又悔又急,不知该怎么说才能维护了小禾。
“好了,本来也没什么,不过是个形式。一会儿你跟我先回公司。”范霖摸了摸额头,道:“头疼的事还在后面,上次和L投资谈好的项目管理计划又被推翻,我们说设计部经理由我们出,他们立刻就提出要派一个他们的人来做设计总监。”
“什么?他们又出尔反尔?”苏薇恼火道:“这个L投资可真没君子风度!亏我们还一直对他们那么客气!”
“这很正常,牵涉到利益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做的君子。我也不例外。”范霖微微一笑,“走吧,咱们回公司开会再作讨论。”
“是,范总。”苏薇低了头跟着范霖离开。
范霖虽然是M集团的总经理,其实却很年轻,时年三十二岁的他,不过比苏薇大五岁。出身名校,年轻英俊,谈吐优雅,思维敏捷,眼光长远,范霖在业界是有名的儒商。说起来苏薇一直死心塌地呆在M集团,也有一部分是范霖的原因。那时苏薇刚毕业没多久,被分到总经理秘书室做基础工作。总经理秘书室的秘书大约有二十来个,真正和总经理直接接触的只有两三个,苏薇坐在外间的大办公里,只偶尔见过范霖几次。
有一次周末苏薇去公司加班,正巧范霖也在公司加班,他急需一份资料,看见秘书室里竟然有人,便让苏薇帮他去准备一下。苏薇哪敢怠慢,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整理资料,好不容易搞好了,小心翼翼捧去总经理室,却在进门的时候绊了一跤,把文件洒的满天都是。
苏薇当时吓的不轻,慌慌张张去捡文件,谁知范霖不但没有怪她,还走过来帮她捡文件。有些文件飞到门外,苏薇压那个弹簧门压不住,范霖一伸手帮她抻住,笑意温和地对她说:“别急,慢慢捡。”
多么亲切的总经理啊!苏薇原先脑子里对于高管都是严酷没人性的概念一下被打的粉碎。
原来,高管里也是有好人的!
苏薇那时刚入职场不久,但也意识到自己公司的总经理是个很有风度的人,在后来更长的职业生涯中,她遇到过各式各样的管理者,其实不乏比范霖职位更高权力更大的人,但论起风度气质,和待人的宽容,没一个可以和范霖相提并论。
所以,不管工作中遇到多大的困难与挫折,苏薇从来没想过要离开M集团,因为她觉得这个集团里有世界上最好的总经理。
***
回到集团开会一直开到晚上九点钟,当苏薇扭着酸疼的脖子从大厦里走出来时,已是满城灯火,月上西楼。
开着切诺基在回家的路上,苏薇看着路上一道道由光影交织成的河流,缓缓吐了口气。
还真是寂寞呢!不是吗?这样极致繁华的城市里,却在每条道路上都流淌着孤单和寂寞。有时辛苦工作时反倒是幸福的,至少那时没有办法去思考一些生命里别的东西,比如,爱情。
苏薇在大学里谈过一场只有三个月的恋爱。她觉得两个人一同在食堂里吃饭,一起在图书里看书,一起在周末去打打羽毛球,这就已经是恋人幸福生活的典范,可是,显然对方并不这么想,在试图改变她无果,且一再被她撇在一边数次后,那个男孩子提出了分手。
分手时,那个很有些文艺青年味道的男孩子说:“苏薇,我觉得你根本不适合谈恋爱,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爱情!”
苏薇当时很鄙视地给了他一个白眼,说:“你以为你就懂吗?”而后潇洒转身,毫无留恋。后来,她听说那个男孩子在分手后大病了一场,他的一个舍友跑来对她说,“苏薇,他其实是太喜欢你了,分手并不是真心的。”苏薇想,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反正已经分手了。
过了很久,大约是大学毕业后吧,苏薇反思过这段恋情,才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在这次恋爱中投入真正的感情,她没有喜欢过那个男孩子。她觉得有些可悲,为那个男孩子,也为自己。
爱情到底什么样子?为什么我从未遇见过?苏薇问过自己很多次,却从来没找到过答案。
QQ的奇迹
洗完澡躺在床上,时针已指过十一点。苏薇本打算早点睡,结果一闭上眼脑子里就乱哄哄,根本没有睡意。数了一百只羊不管用后,苏薇打开暖黄色的台灯,坐起身,把笔记本电脑抱在腿上,干脆上会儿网。
在几个常去的论坛闲逛了一会,又看了几则新闻,觉得上网也很无聊的苏薇无意中点开了校友录的网页。校友录里大学的班级非常热闹,有不少人在里面贴毕业后的照片,有结婚照,也有宝宝贴。还真是早婚早育呢!苏薇看着那些形形□的照片,嘴角轻扬。以前上学时不觉得,工作了才知道大学时的光阴有多宝贵。那些青春,再回不来了,已经变成一段永远凝在相册里的记忆。
看完大学校友录,苏薇自然而然地又去看高中校友录。高中她是转校生,学习生活又十分紧张,班里有些同学甚至都没说过话。高中时所有快乐的生活似乎都留在了H市,那仅仅一年的高中时光,却是她三年高中生活记忆里的绝大部分。只是,在她来了S市之后,那里原先的很多好友都渐渐断了联系。比如,曾与她青梅竹马的小胖子苏天天。两人原先的感情多好啊,想起临别前一晚曾有过的真切拥抱,苏薇的心头依然是暖的。
起初,两人也有写信打电话,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电话少了,再后来,她搬了家,苏天天也搬了家,她弄丢了联系方式,也没办法告诉对方自己的新地址,就完全断了消息。初时她很是沮丧,后来光阴流过,她只能在回忆中重拾那时的甜蜜。又不禁会想,也许就这样最好吧,永远甜蜜快乐的回忆,大家都不会变,永远是记忆里那青春的模样,不会长大,不会烦恼,也不会因世事而变的陌生。
或许真的是这样,人这一生,有许多重逢是不必要的。原先美好快乐的回忆,在一次重逢后,会变成伤心的记忆。
苏薇有过一次这样的重逢。小学时最好的同桌,一个梳着羊角辫,下课总和她牵手一起去打水的小姑娘丁晴,再重逢时,她戴着朵红花站在池水边望着她痴笑。如果不是丁晴的母亲认出了苏薇,苏薇怎么也想不到那就是小时候与她牵手而行的丁晴。记忆里的丁晴是那么文静秀气,而眼前这个头上戴着红花,眼神痴傻的女孩,怎么会是丁晴?
那次重逢,让苏薇难过了很久很久,心中郁结至今无法开怀。后来,丁晴的妈妈告诉她,丁晴在高三的时候,喜欢上了班里的一个男孩子,她会在上课时不由自主地看那个男生,也会在放学时悄悄跟在那男生身后。慢慢的,班里有了许多不堪入耳的闲话,有人会在她和他身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丁晴想要控制自己,可是却总也忍不住想要看着那个男孩子的欲望。有一天,在晚自习的时候,丁晴又悄悄在课本后凝视那个坐在她侧前方的男孩子。她就只是那样安静地凝望着,不声不响,她只是想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在周围有人发出低低的嘲笑声后,那个男孩子转身对上了她的眼神。丁晴狼狈地想要躲开,男孩子却一掌将她手中的课本打飞,生气地吼道:“看什么看?整天盯着男人看,你要不要脸!”
那一吼,让全班发出刺耳的哄笑,也让丁晴肝胆俱裂,心神俱碎。而后,在高考前的第二个月,在春暖花开的桃红柳绿中,丁晴疯了。
遇见丁晴的地方,是S市第一医院,丁晴的妈妈带着她来看精神科,听说,这里有全国最好的脑科医生。
苏薇在不知不觉的回想中,泪又流了满面。从工作步入社会以后,她已经很少流泪。每天埋首于繁杂事务里,人渐渐忘了还有许多可能的情感,忘了这世上还有爱恨情仇。
想了太多的事情,更加难以入眠。忽然想起以前在H市的念的高中应该也有校友录,苏薇便在校友录里搜索了一下。果然,当年的高一七班不但存在,而且还热闹非凡。苏薇看着里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与记忆里的容颜一一对应,刘海,王天乐,张望,葛梅,赵娜娜,苏至渝……苏薇对着最后一个名字怔住了。
苏天天,他现在在哪里?他也长大了,也像我一样把过去的回忆当成宝物一样珍藏吗?苏天天,他过的好不好?
苏薇手上的光标一直在那个名字上徘徊,她搜索班里所有苏天天的留言。可是,苏天天似乎很少在校友录上出现,偶有一两句留言,字数也寥寥无几,少之又少。苏薇不甘心地继续往下翻看,在快到底页时,发现大家交换QQ联系方式的留言,很幸运,苏天天也留了QQ号。苏薇飞快地把那号码抄下。当她打开QQ,进入搜索添加好友的程序时,又有些犹豫了。
QQ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可以让天涯海角,一生难见的人在几秒钟内相比若邻。QQ的世界里,没有地理上的距离,甚至时间的距离也会模糊。
要不要如此接近?到底要不要?
最终,她还是把那串号码输了进去,对方跳出了好友通关留言,苏薇想了想,打了四个字:雪中送炭。
点完回车键,苏薇的心有点颤抖,苏天天还会记得这四个字吗?
在她发怔的时候,QQ的小喇叭叫起,提示,对方已加您为好友。
苏天天竟然在线?
QQ上一个陌生的小熊头像亮起来,叽叽叽叽叫个不停。
苏薇双击那头像,对话框蹦了出来。
天天吃肉:“苏薇?”
苏薇看着那QQ名忍不住噗地对着电脑笑出。天天吃肉,他还真会起名字。也是,他从小就爱吃肉,无肉不欢,想必现在这爱好也没改吧。
浅玫红:“是我,你还记得雪中送炭?”
天天吃肉:“怎么记不得,这是你给我起的外号。”
浅玫红:“很久没联系上你了,还好吗?”
天天吃肉:“确实很久,六年了。苏薇,你怎么找到的我的Q号?”
浅玫红:“校友录上。今天晚上无意中在里面看到的。”
天天吃肉:“……原来你喜欢上校友录,我以后一定常常上。”
浅玫红:“我也不常上的,今天是碰巧了。天天,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听别人说你上了研究生,现在也毕业了吧?”
天天吃肉:“毕业两年了,咱现在也是混社会的人了,呵呵。”
浅玫红:“混社会?只要不是黑社会就行。”
天天吃肉:“黑社会?嗯,苏薇你这点子不错,我好像比较适合混黑社会。”
苏薇又忍不住笑出声,手上也没闲着,敲着键盘打道:“胡说八道!就你那体型,混黑社会也是个小跟班的,混不成大佬!”
在苏薇的脑海里,苏天天永远是那矮胖的小圆球,这样的形象在黑社会,一般都是小跟班。
天天吃肉:“我的体型?……我的体型蛮不错的啊!”
浅玫红:“恩,是不错!反正我觉得挺好的。天天,你现在工作忙吗?”
天天吃肉:“挺忙的,我现在正在办公室加班,突然看到消息里蹦出个雪中送炭,大脑当机好几分钟。”
浅玫红:“还在加班啊,真辛苦!天天,能和你联系上,真好。”
天天吃肉:“是,幸好这世上还有QQ这种东西。”
浅玫红:“天天,我不打搅你加班了,已经很晚,你再不把工作处理完,几点才能回家啊!”
天天吃肉:“放心,我习惯了,常常睡在公司。倒是你,已经十二点多,快睡吧,不然明天会有黑眼圈。”
浅玫红:“好吧,我睡啦,你也别熬太晚,注意身体啊!你有空的时候,记得呼我,如果我不在,就给我留言。”
天天吃肉:“好,一定会呼你的,咱们有空再聊!”
浅玫红:“一言为定!天天,晚安!”
天天吃肉:“晚安!”
苏薇微笑着关上对话框,看着电脑屏幕愣了很久,最后又点开已经暗掉的对话框写道:“天天,我一直很想你。晚安!”
过了好一会儿,对话框才又亮起,天天吃肉回道:“薇薇,我也很想你。晚安!”
苏薇望着那框框里的文字,嘴角慢慢上扬,她心情忽然轻飘起来,像一阵清风从草甸上掠过,绿浪翻滚,蓝天白云。
那一晚,苏薇睡的很甜。
梦里,她又回到院子里的那棵大青桐树下,她蹲在树下找啊找,一直到看见落叶覆盖下那淡淡墨迹的颜体字,苏薇。
清晨,苏薇依然懒床不起,床头的小闹钟叫的疲惫不堪也没把她叫醒。最后,还是苏妈妈的掀被子大法才把她从床上揪起。等清醒过来,看着闹钟上的时间,她又抓着乱蓬蓬的头发失声尖叫,“啊——七点四十啦!妈!你怎么不早点叫我!”
苏妈妈扭身白了她一眼说:“我从六点五十开始叫你,叫了快一个小时,还要怎么早?”
苏薇答不出话来,只能气急败坏地梳洗打扮,早饭也没吃就奔下楼。
踩着引擎哄哄作响的切诺基,苏薇甩着车屁股出了小区门。
新来的小保安又问保安队长说:“队长,她是不是要赶着去参加达喀汽车拉力塞啊?”
保安队长说:“不,是S市汽车竟速赛。”
小保安说:“那为啥她车屁股后面总扬这么多沙捏?”
保安队长说:“因为人家牛!”
小保安:“……”
八点二十九分赶到公司楼下,苏薇扔下车就跑去大堂打卡。
叮——八点三十到了,她正好卡在最后一秒。
擦了把汗,好险。
刚在办公桌前坐稳,电话就响了,是范霖,让苏薇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苏薇水也没及喝一口,急忙又赶到总经理室。
范霖办公室里坐了好几个部门的领导,大家在小会议桌前围坐成一圈,表情严肃,像在商量什么棘手的问题。
“苏经理,坐。”范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招呼苏薇。
苏薇对各位点头问好后,在位上坐下,心里猜测是七云山项目又有了新情况。
果然,过了一会儿范霖开口道:“L投资公司在两个月前被庄氏地产收购了,这个消息一直封锁,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也就是说,和我们合作七云山项目的不再是实质意义上的L投资公司,真正操纵项目股份的是庄氏地产。”
“庄氏?”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苏薇也知道庄氏,地产只是庄氏众多产业中的一块,庄氏集团在汽车制造,银行,连锁销售,以及制药业都有很深的根基,可以说,论起综合实力,庄氏在国内的民营企业里是数一数二的。
接下来,范霖给大家念了庄氏的若干资料,让大家明白,与庄氏这样一个强势的合作伙伴共同开发项目,M集团想在项目上获得绝对控制权,可以说是困难重重。
“七云山这个项目,公司投入巨大,上下都非常重视,所以,我们一定要派驻最精英的人才去管理运作这个项目。在坐的各位,都是我心目中集团里的精英,七云山项目公司成立后,各位将担负起M集团在这个项目中的全部形象与利益。我相信,各位一定不会让我失望。”范霖温润漆黑的眼睛逐一从各人脸上扫过,那眼神中有信任也有激励,苏薇在与他的对视里,觉得自己胸腔里的血慢慢的有点热了,她当然会干好,她怎么可能让范总失望?
“今天下午庄氏约了我们在七云山现场办公处进行合作会谈,我与各位都要参加。现在,大家各自回去准备资料,下午一点我们往七云山出发。”范霖说着站起身,看了看表说:“还有三个小时可以准备,我希望下午在与庄氏的交锋中,我们不会落了下风。”
小时候,每每老师布置了什么任务,苏薇都会极严肃和认真地对待,有时认真到苏薇妈认为那是一种没必要的较真,总会气咻咻地说:“你这就叫拿着鸡毛当令箭!”有时又会说:“老师放个屁,你要当台戏!”可见,苏薇做事情,是极用心和重视的。工作后,她的习惯也没有变,不管分到什么工作,她都会加倍努力,做到比任何人都好。
范霖说,我们不能落了下风,苏薇就无论如何也要为公司争个上风。下午一点上了公司的商务车,她还拿着材料一直在看。周围别的经理见她这么认真,也不敢怠慢,利用路上的时间,或是讨论,或是独自看资料,都在考虑着七云山项目的问题。
七云山项目现场办公处是临时搭建的三间简易房,一间会议室,一间工程资料室,一间现场管理室。这些房子都是临时使用,等项目公司真正成立了,另要建一幢全新的办公兼销售大楼。
车已行至现场办公室门前,苏薇将手中的资料收拾整齐,从车上走下,深吸了口气,打起精神准备和庄氏的人打一场艰苦的拉锯战。从车身边转到花格砖铺就的小道,太阳打在眼前,一阵银晃晃的光耀的苏薇眯起了双眼。定睛一看,正是那辆曾和她在路上玩追逐游戏,没有一点交通道德的Q7。
相逢不自知
范霖预计到庄氏对七云山项目不会轻易放出控制权,却没有想到庄氏根本想到全部的控制权。M集团一行人进了会议室,诺大的长圆形会议桌前坐满了大半,余下六张位子,M集团七个人还有一个没地方坐。庄氏的CEO廖文夕假意客气让下属让出一个座位,范霖当然不好接受,连连推辞,让人另搬了一张椅子挤进来。
廖文夕与范霖握手时笑言:“这个临时办公室还是不行啊,老范,咱们得抓紧把新的标志建筑给建起来。”
范霖也笑道:“这个自然,设计已经做的差不多,很快就可以打桩。”
廖文夕听了不动声色地说:“哦?已经做好设计了?我没看过图纸嘛!老范啊,这个楼还是很重要的,如果有图的话,不妨发一份给我们设计部,让他们也看看,出谋划策嘛,人多力量大。”
范霖不过是稍微试探一下庄氏的反应,对方果然反应强烈,估计下面要讨论的事情还会更加棘手。
庄氏是有备而来的,且不说别的,单是一下子来了比M集团多出一倍的与会人员,就有在声势上想压下M集团一个头的嫌疑。苏薇扫了一眼圆桌对面黑压压的庄氏管理层,一水的藏青西装,银灰领带,整齐的装容,整齐的表情,甚至在谈判表达上都如此整齐划一,互相响应。与庄氏比起来,M集团来的人本就少,气势上先短了一截,在唇枪舌剑中管理层相互的配合也不到位,很快便落了下风。苏薇心中暗捏一把汗,这情势,比早上他们预计的还要糟糕,她偷偷打量范霖,他却是不慌不忙,耐心倾听各方各部门所说的话,可以沉默很长时间,却会在一个最让人想不到的地方突然一言击出,让对方哑口无言。
范霖的沉稳睿智,一向是苏薇觉得最钦佩的。
这场会一直开到晚上七点,各人像是忘了饥饿与时间,无休止地在每一个问题上纠缠,直到双方都精疲力竭。终于结束的时候,每个人都长舒了口气,这是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各自捍卫着自己的利益,谁也不会退让一分。
苏薇收拾了资料跟着大部队离开会议室,全身的骨头像是要散开般疼痛,她真是觉得很累了,累的她连抬起腿走路都没了力气。好不容易爬上公务舱,头往靠背上一仰想要休息,却被两道刺眼的光给照的眼前一花。等那光转了过去,苏薇追着一看,又是那辆Q7!不知道是刚才那一桌精英里哪位开的,表面上看起来有礼有度,开车却这么不上路子!真是和庄氏一个德性!苏薇暗暗在肚子里腹诽,想到以后就要和这种人一直共事到七云山项目结束,心里是满腔的怨怼。
苏薇所在的二公司本身是为开发一个次中心商品房小区所成立,苏薇手上管着这个在建的小区项目,同时也要兼顾刚刚开始的七云山项目。按理说七云山项目刚刚成立,事情应该不太多,但因为是合资,项目上的每一个动作双方都盯的紧,所以苏薇的精力反倒是放在七云山项目上比较多。她本身是总师室经理,工程,设计还有前期上的许多杂事都要过问,另外范霖还再三叮嘱她,要注意协调与庄氏之间的关系,毕竟最终目的是一起赚钱,在争夺管理权上耗费太多精力,反而会误了项目。
这天,苏薇收拾了手上二公司的事情,背着一包资料要去L投资公司开会。七云山项目已经组成的管理班子,一直还没在一起碰过头,各个部门里既有M集团的人也有庄氏的人,因为现场办公地点太小,大家都在各自集团里忙活,遇到事情电话或是MSN联系,效率大打折扣。庄氏多次提出把正式办公地点放在L投资多出来的一层办公楼里,反正空着也是空着,这样把项目班子安定下来,财务,行政人员也可以陆续配齐,才能保证项目的顺利开展。M集团先是不同意的,后来考虑到另在市中心租办公室成本太高,还是答应了。
M集团派驻七云山项目的管理层刚刚集合要往新办公地点出发开碰头会,苏薇的电话响了,是二公司现场管理处打来的。现场出了点事,让她立刻赶过去。二公司事急,七云山事缓,苏薇和其他人打了招呼便自去取了车开到二公司项目现场去了。
错过了七云山项目的碰头会,苏薇只能向别的同事打听情况。前期部的朱经理是苏薇的老熟人,七云山项目在拿地之前,一直是他们俩一同跟踪的。朱经理说:“庄氏的人还不错,都很专业,不牵涉到资金和成本问题的话,大家谈的还挺融洽。”设计部吴经理在一边听了,不置可否的笑道:“庄氏的管理层可真年轻,比如他们硬派过来架在我上面的那个设计总监,我看也就和苏经理差不多年纪吧!”
苏薇看了他一眼,勉强笑了笑,心想,公司这几年快速提升新人,管理层日趋年轻化,大部分的项目总经理都在三十岁左右,吴经理他们一些年龄较大的员老心中早有不满,这话说的可是别有深意。公司里总是免不了有这样那样的矛盾,这么多年早看惯了。心下也不在意,只是向那两人打听更多关于碰头会的事。
二公司的项目最近出了岔子,苏薇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二公司的事上,七云山那边都没顾上去新的办公楼看一看。这天正在去二公司项目现场的路上,突然手机响了,苏薇以为又是现场来催她,把耳机塞上接通电话,大声说:“我马上就到,先别让十七建那帮混蛋走掉,等我!”
电话那边静了一会儿,苏薇也察觉到似乎不是现场打来的了,然后那端有低低的男声问:“请问是苏经理吗?”
“啊——我……我是!”苏薇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恨不能把舌头给咬下来。
“你好,我是七云山项目设计部的苏工,有点事情找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方……方便,您请讲!”
“昨天,我拿到了贵公司提供的红线总规图,发现有点问题,听吴经理说,最早的红线图在你那里,你今天方便带着图到项目上来一趟吗?”
“红线图?”苏薇想了想,确实,最早的的一份在她手里,便说:“对,确实在我这里,我上午有点事,下午才能给你送过去,可以吗?”
“没事,下午您方便带着图直接去七云山现场吗?我今天一天都在那里。”
“好,没问题,我下午一点钟之前一定赶到。”
“那多谢了,再见。”
“不客气,再见。”
苏薇挂上电话,心里开始想红线图的事,这最新提供给庄氏的图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刚刚开始合作,M集团若是犯了低级错误,那不是让人笑话。
苏薇心里忐忑着到二公司项目现场把十七建那帮人给料理了,批了狠狠的罚款单,急匆匆赶回公司取图,饭也没吃,开着大切就往七云山现场奔。
中午时分,现场几乎没什么人,苏薇推开管理处的门,只有一个穿着工作服的高大年轻人趴在桌上看图纸。
“你好,我是M集团的苏薇,请问设计部的苏工在吗?”苏薇把红线图捏在手里轻声问。
那年轻人闻声抬头,朗声笑道:“苏经理吗?上午就是我给你打的电话。”
苏薇看着那年轻人的笑容不由微愣,这人长长的剑眉下有一双极漂亮的丹凤眼,单眼皮,黑如墨玉般的瞳仁,在笑意中微微弯曲,流光溢彩。
“你……你好!”苏薇不好意思再盯着他的眼睛看,低头走到桌边,把手中图纸放下说:“这是原版的红线图,您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什么地方不对?”
年轻人把苏薇拿出的图纸打开,又伏了上去,说:“你稍等啊,我先看一下。”
苏微站在圆桌边,看着他大半个身子俯下,盯着那乌黑的后脑勺,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随即又觉得自己好笑,暗道,苏薇,你这是怎么了?又不是没见过帅哥!怎么像小姑娘似的傻乎乎!这么想着,便定了神也去看图纸。
“你看!”年轻人突然伸手指着一处山背后的红线说:“这里的位置不同了!”
“哪里?”苏薇顺着那手看过去,“这里不是我们和新自来水厂的分割处吗?”
“是,可是,新图上的红线明显比旧图往外延了,已经划到了自来水厂的地上。”
“什么?不可能!”苏薇额上立时冒出汗来。
“我们不妨到现场去看一下。”年轻人直起身,他比苏薇足足高出有二十公分的样子,让苏薇有一种完全被压制,已经难以翻身的感觉。
苏薇决定和他一起去现场看看,出门前却被拉住,年轻人指了指她脚上的鞋说:“苏经理,你这鞋可翻不了山。”
M集团有规定,女性上班要着职业装,苏薇虽然只穿了半跟皮鞋,但爬山显然不合适。
“穿这个吧!”年轻人从柜子后面拿出一双胶鞋笑道:“昨天刚下的雨,小路一定很泥泞,穿胶鞋最好。”
苏薇接过胶鞋,心里感激他的仔细,小声说:“谢谢你,苏工。”说完才想起,原来他也姓苏,便又偷偷瞥了他一眼,正对上他笑眯眯地看着她换鞋,脸上一红,不敢再抬头。
草色遥看近却无
七云山背倚落云河,南接东林山,绵延几十里的山脉和邻省的江南丘陵相接,青山幽壑,白涧如练,山里缀着清湖碧潭,虽与市区只隔着三十多公里,却与那繁华喧嚣如同隔世。走在山林间,鸟鸣木香,蓝天白云,如同世外桃园。
正因为这里如此突出的自然条件,当范霖得知政府有意将七云山里的两千亩山林挂牌出让,立刻就筹集资金准备出手。
苏薇第一次陪范霖来看现场时,禁不住望山感叹,那些市区里号称豪宅尊邸的极品楼盘,哪里比的上这里的半点风韵?空有人为的建筑和景观,无山无水,无大气。唯有在七云山这般美景里盖的房子,才能称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别墅。
雨后山路果然泥泞不堪,水洼泥坑比比皆是。苏薇穿着有点大的胶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年轻人身后艰难前行。
“苏经理,你在M集团工作几年了?”
“哦,五年多了吧,”苏薇因为运动脸庞微红,说话间有轻轻的喘息,“我一毕业就在M集团工作,一直没离开过。”
“你可真是专一。”
“你呢?你在庄氏多久了?”
“我?”年轻人放缓步速,与她比肩而行,“两年多吧,和你一样,是唯一的东家。”
“那你也挺专一的。”苏薇轻笑。
年轻人突然转头笑眯眯地看着她,认真地点了点了头道:“这个我承认,专一是我最大的优点。”
雨后的山林空气清新湿润,午后阳光明媚灿烂,苏薇虽然疲倦又饥饿,可与这高大的年轻人走在空静的山林之中,心情却是出奇的轻松快乐。
他总是微笑着,眼角原本就微微上挑,笑的时候眼睛里似有波纹会随着笑意涌出。苏薇总是忍不住去看他的眼睛,黑亮清澈,异彩流动。苏薇想,她一定曾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一定见过,只是,她记不清了。人长大以后,很多事情都模糊了。已经流淌过的岁月,曾经历历在目的岁月,躲藏在记忆的角落里,越发暗淡遥远。
“你有养宠物吗?”年轻人看着树上正在鸣唱的鸟儿兴致勃勃地问道。
“啊?宠物?”苏薇想了想说:“鹦鹉算不算?”
“算啊!当然算!”年轻人长长的剑眉扬起,愈发显得神采飞扬。“我也有养宠物,叫小灵,跟了我七年了,你家鹦鹉叫什么名字?”
“叫天天!”苏薇从没和同事聊过家里的事,更没和人说过她养的小鹦鹉天天。那是她搬到S市后爸爸送给她的第一件生日礼物,一只脸蛋上有两团红晕,翠绿的身子肥肥短短的小鹦鹉。
“啊?”年轻人原本微翘的眼角因为吃惊而突然睁圆,“叫……叫天天?”
“是啊,”苏薇见他吃惊,颇为意外,“怎么了?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呵……呵呵,没……没什么问题……”年轻人挠了挠头,恢复了笑嘻嘻的表情道:“如果有机会,真想看看那只叫天天的鹦鹉。”
苏薇没有答话,只是笑指着前面的山岩说:“苏工,过了那山岩就离图上红线的地址很近了吧?”
“是!”年轻人掏出手机,道:“我之前有导入一份扫瞄图在手机里,我看一下。”
“好。”苏薇看着他极认真地研究手机屏幕,心想,这是个懂得如何与人接近的家伙,这么和我套近乎,难保不是想从我嘴里得到些M集团的消息。可是和他相处却又确实轻松快乐,唉,这样的人,若是能真心相交,一定会是个不错的朋友。可惜,两人现在立场不同,任何事情牵扯上利益两个字,就不得不让人加倍小心。
苏薇心下打定主意不再多话,待两人确认完红线事宜,回去的路上,不管那年轻人怎么逗她说些有趣的事,她只是抿嘴微笑或点头,甚少答话。
虽然苏薇少言寡语,那年轻人兴致却是不减,半途经过中山坳,说是那边有一面湖水,非要拉着苏薇一起去看看。苏薇看着已经西斜的太阳,本想婉言谢绝,但看他眨着乌黑晶亮的眼睛,一脸的肯切,到了嘴边的拒绝就变成了一个“好”字。
那是一面由山泉汇聚而成的湖水,碧绿清澈,静谥幽香。湖左长着大片芦苇,枯黄的旧苇间冒出嫩玉般的新芽,只是星星点点,却生机勃勃。苏薇在这绿意中不知不觉地微笑,心情如初绿柳芽般渐渐舒展。
自然,就是有这种力量,可是让你摆脱尘世间的烦恼,挣脱那些束缚于心上的枷锁。
年轻人看着苏薇慢慢绽放的微笑,目光渐渐深沉。
“苏工,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诗!”苏薇笑吟吟地转头对年轻人说,“看着这湖,突然好想吟诗啊!”
年轻人眼角先扬后弯,背手轻吟道:“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咦?你怎么知道我想吟的是这句?”苏薇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年轻人伸手指着着芦苇荡间的新芽说,“这景致,远远的见着绿茸茸一片,近了却仍是一片枯草,应的正是那句草色遥看近却无。”
苏薇笑着点头道:“咱们想一块儿去了!”
“再过几个月,到了端午前,这里的芦苇长成高高一片儿,叶子长韧,包粽子正是上品。”
“啊!对啊!”苏薇像个小姑娘般握拳笑道:“这个有趣!等到端午前我一定要来摘粽叶的!”
“你会包粽子吗?”年轻人眨了眨眼睛问。
“呃……我……”苏薇被问的愣住,半晌讪讪道:“我妈妈会……”
话一说完,两人都禁不住噗地一笑。
斜阳落半山,半湖碧玉半湖金。远处山峰隐隐有白塔的影子落在湖面上,光影投掠,似海市蜃楼,亦真亦幻。
苏薇站在湖边,痴痴地看着山水相接处,全然忘了时间。
这样的快乐,在她久远的记忆里曾经有过。
忘情于一片叶,一滴水,一朵花,一缕清香。
少年时因为专注和简单而有过的快乐,又回来了。
回到现场管理处时,天已渐黑。苏薇坐在沙发上换鞋,年轻人倒了杯热水递到她手边。
“谢谢!”苏薇接过热水,轻抿了一口,有淡淡柑橘的味道。
“苏工,你马上怎么回城?”
“我刚才已经和同事联系过,他马上过来接我。”年轻人将桌上图纸理齐放入文件包里。
“我开车来的,苏工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回去吧!”苏薇忘了自己一直想要划清界限的警觉心,主动邀请对方坐自己的大切。
“好啊!”年轻人笑眯眯地一口答应。
两人锁好办公室的门,走到停车场。年轻人盯着停在广场上孤零零地大切,皱着眉说:“这……这是你的车?”
“是啊!怎么?想不到我一个女孩子会开切诺基吗?”苏薇轻掠额前流海笑道。
“不……不是……”年轻人忽然低头,像是忍耐什么似的,过了一会,他终于忍不住大笑着拉开车门,说:“苏经理,我们走吧!”
苏薇被他笑的莫明其妙,又不好多问,无耐地耸了耸肩,拉开车门。
一上车,年轻人就打了一通电话,“宋工,你不用过来接我了,我搭别人的车回去。什么?你已经到门口了?算了,我已经看到你了。”
苏薇听了他的话,伸头往窗外一看,果然两束强光打过,一辆银色的Q7开了进来。
“苏经理,等我一下。”年轻人跳下车,走到Q7窗边和里面的人说话,过一会儿又走回来,敲了敲车门说:“苏经理,你马上往哪条路走?”
“我?我从隧道出来再上高架,而后从武兴门走。”苏薇答道。
“那还是要麻烦你载我了,”年轻人笑嘻嘻道:“宋工家和我不顺,带我要绕大圈子,我还是跟你走。”
“好,没问题,上车吧!”苏薇对他招了招手。
两辆车一前一后出了大门,苏薇在前,Q7在后,两车纵行在狭窄的山路上。
“苏工,那辆Q7就是宋工一直在开吗?”苏薇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始打听那辆Q7的事。
“哦,这是公司配给设计部的车,不一定谁用。”年轻人转了转眼珠,含糊答道。
“是吗?”苏薇看了一见后视镜,后面的Q7一直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全没有那天嚣张的霸道。
上高速前的匝道,苏薇故意逼了一下Q7,结果却是Q7连连退让,放出大道让她尽管在前面走。苏薇无趣地撇了撇嘴说:“不是他,那天肯定不是他开的!”
年轻人嘴角微扬,望向窗外天际的灰云,不语。
回到市区,年轻人说他还要在公司加会儿班,苏薇便把他送到L投资办公楼下。
年轻人下车道谢,转身离开。苏薇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将车窗摇下,追叫道:“苏工!等一下!”
“怎么了?”
“那个,”苏薇慌慌张张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说:“咱们交换个名片吧!我都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年轻人扬眉一笑,道:“咱们不是早就交换过名片了吗?苏经理,再见!”说罢转身进了L投资的大楼,头也不回。
苏薇拿着名片的手僵在窗外,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们什么时候交换过名片。
苏薇回到家,洗了澡躺在床上才觉得两腿累的又酸又涨。她一边揉腿一边回想白天的事。长着漂亮丹凤眼的苏工,夕阳金辉下的浅草碧水,还有那根跳来变去的红线。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透着诡异,但逐一仔细回想起来却又很平常真实,没什么可疑之处。正捧着脑袋费劲地琢磨,苏妈妈端了一碗银耳枸杞汤进来。
“薇薇,吃了汤早点睡,最近又瘦了!女孩子这么努力工作干什么?要我说,嫁个好人家才是硬道理!你也二十七了,妈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有你了!……”
苏薇一边听妈妈唠叨一边喝甜汤。突然抬头打断了苏妈妈的话冒出一句:“妈,你明天把天天从大舅家接回来吧!我想它了!”
“嘎?”苏妈妈话说一半被打断,一时回不神来。
“大舅家的小孙女喜欢鹦鹉就自己买一只嘛,每次说是把天天借去玩几天,一借就不还,上门去要还推三阻四。”苏薇越说越气,把汤碗把桌上呯——地一搁说:“妈,你要是明天再拉不下面子去把天天要回来,我可就亲自去大舅家要了!到时候闹的不愉快可别怪我!”
“唉呀,你这囡囡,又发什么火嘛!大舅什么时候说不还啦!我明天去取不行就了,”苏妈妈见女儿动了气,也不跟她硬呛,哄她两句,就拿着空碗关门离开。
苏薇独自噘嘴坐在床上,两腿在棉被上乱蹬一气,像个小孩子似的自己和自己生闷气。气了一会儿觉得无趣,突然想起前两天在网上找到的苏天天,便打开电脑上网。
点开QQ,兴冲冲地找到苏天天的头像一看,却是黑的。
苏薇失望地点开对话框,对着空白的框框发了会呆,敲了几行字上去。
“天天,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来S市后养了一只鹦鹉,名字就叫天天。你现在还在H市吗?很想回去看看,记得回我消息。晚安,薇薇。”
关上对话框,苏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拉开床边的窗帘,窗外一弯新月如钩。这也是春天的月,连月光都透着春的清新妩媚。倘若是在七云山,这月光流淌进湖水里,那碧波上泛着银光,芦苇的嫩芽上覆着一层莹霜,该是何等美丽的景色啊……
在对着月光遥想出七云山的美景中,苏薇渐入梦境,梦里,她站在七云山的湖水边轻歌曼舞。湖水拍打着浅岸,慢慢洇湿了她的脚,她的裙,远处的白塔上有人在吹笛,笛声幽幽,时远时近。
随心而歌,随性起舞,这是她白天想做,却永远也不能做的事。
纵使相逢应不识
星期日的上午,太阳早已升的老高,街面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苏薇的房间却是窗帘拉紧,闭门不开。不理会屋外的满城春色,苏薇兀自拱在小薄被里闷头大睡。
“薇薇!薇薇!”门外突然有奇怪的叫声,苏薇在被子里揉了揉困涩的眼睛,努力把头探出来嘟囔道:“谁也不许叫我,我要睡到吃午饭!”
“薇薇……薇薇……薇薇……”门外的叫声却是没完没了。
苏薇被吵的渐渐清醒,皱眉掀起被子,大吼一声:“谁啊?”
“薇薇……薇薇……”门外的声音依然欢快,像唱歌似地反复叫着苏薇的名字。
苏薇听着那声音怔了半晌,突然赤着脚从床上跳下,拉开门叫道:“天天!”
苏妈妈笑眯眯地提着一只绿毛胖鹦鹉站在门外笑道:“怎么样?老妈我说到做到吧!给你要回来了!”
苏薇欢喜地将胖鹦鹉从妈妈手里接过,亲了亲小家伙长着两团搞笑粉红球斑的脸颊,撒娇道:“本来就是我的嘛!妈妈你下次不许再把天天借出去了!”
“小气鬼囡囡!把个胖鹦鹉当成心肝宝贝!”苏妈妈冲女儿翻了个白眼说:“别以我不晓得!你是真的把这鹦鹉当成小胖子在养呢!苏老三家那个小胖子,现在不晓得长成什么样子了!”
苏薇逗着鹦鹉笑道:“妈妈你真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就自己回H市去看看啊!”
苏妈妈系了围裙走到厅里把一捆四季豆散开,坐在桌边整理,睨着苏薇说:“我还真是挺想天天那小胖子的。小子虽然是胖了点丑了点,但人品学识是一等一的好。你俩从小学到高中,他都是学校里顶顶拔尖的人物。跟你说老实话,小时候我还想替你们两订娃娃亲呢!你爸爸也老愿意的,他家也姓苏,以后生了宝宝,肯定姓苏,这不也随了我家的姓?可惜啊……”苏妈妈将一颗嫩绿的豆角噼地掰成两段,有些惋惜地说:“咱们这一搬家,竟然就失了联系!”
“哼!”苏薇脸颊微红,嗔怪道:“你们真是会胡思乱想!”
“我胡思乱想有什么用?你也该胡思思乱想想了!老大的一个姑娘,连个男朋友都没有,眼瞅着二十七八了,妈妈我心里的急你哪里懂!”苏妈妈说起心头大患,抓着一把四季豆捶胸顿足。
苏薇一看苗头不对,提溜着鹦鹉就想逃。
“薇薇,上次大舅妈说要给你介绍的那个博士你就去看看嘛!”
“不要!”苏薇坚定地转身。
“坏脾气的丫头!只是看看,你又不会少块肉!”苏妈妈气急败坏地追过来,却被关在苏薇房门外。“你想一辈子做老姑娘吗?不相亲自己也不谈恋爱,你是不是想把你妈急死?”
苏薇把鹦鹉放在架子上,长叹了口气捂着耳朵扑倒在床上。
她何尝不想谈恋爱,只是恋爱恋爱,一定是有恋也有爱。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还没见面就已经用将来要过一辈子的标准去衡量对方,等到大眼瞪小眼地相对坐下,自己只要一想到以后要和这个人同食共寝就全身起鸡皮疙瘩。再说了,她也不是货品,不想被别人挑来捡去。
苏薇这些年虽然被社会打磨的有些麻木迟钝,但在心底里却还是藏着每个女孩子都有的梦想。梦想有一天会遇到那个自己真心喜欢,而对方也真心喜欢自己的人。
如果不能找到真心所爱,她宁愿一辈子独身。
为了结婚而结婚,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就算不能遭遇爱情,她也要保持一颗相信爱情的心。哪怕到死到老,只要她相信,爱情就一定会存在。
没有人会想到,平日里精明干练的苏经理有一颗依然相信着童话的心。
每个人的心里,其实都有这样的一亩芳田。或许你会不屑一顾地笑道:“这么幼稚的东西,我才不信!”
真不信吗?闭上眼睛,抚上胸口,忘记凡尘琐事,回味童年的点滴,你会迷惑,你会发现,不是不相信,只是你在成长的岁月里忘记了用手触摸这些玫瑰色精灵的方法。
只要你相信,尘埃里也可以开出明媚的花朵。
苏薇的这朵花,开的有点难。
她相信,她等待,她一天天守望着那些尘埃,却连花苞也没有一个。
她想,一定是属于她的那个人还没出现。他可能就在与她相隔的街道上行走,在城市另一端的轻轨上打瞌睡,也可能,昨天曾与她在某个转角擦肩而过。
如果有时光机该多好,这样她就可以飞去未来看看自己是不是会遇见真正的爱情。
星期一的晨会一结束,苏薇就向范霖汇报红线图的事情。
范霖刚从大连出差回来,眼睛下还有因为疲惫未消的阴影。但西装和衬衣却是干净整齐,一如他为人处事的风格,再狼狈的情况下也保有君子之风。
范霖听完苏薇汇报的情况,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公司会出这种差错。他略思考了一会儿,问苏薇:“是谁发现的问题?”
“庄氏派到七云山项目设计部的工程师。”
“哦?庄氏的人发现的?什么职务?叫什么名字?”
范霖一连用了四个问号,显然对这事很看重。
“确实是庄氏的,职务……”苏薇努力回想,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那位苏工的职位和名字,她有些局促地答道:“对不起范总,我当时没有问清楚对方的职务和姓名。”
范霖眉头微皱,想了会儿,温言道:“没关系。苏薇,你在七云山项目公司组织一个会议,让所有项目人员都参加,尤其是庄氏的。在这个会上你主动把红线图的事情说出来,而后讲清楚情况,并把正确的图重晒几份,交给那边。”
“好的范总,我马上就去准备!”苏薇暗暗佩服范霖的处理方法,没有装死抵赖,反而主动把事情说清楚。不管对方怎么想,自己首先不失诚信与风度,对方反而不好小题大做,借题发挥。
“苏薇!”苏薇转身离开总经理室,范霖却又叫住了她。
“嗯?范总还有什么事?”苏薇含笑转身。
范霖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她眼睛微笑道:“二公司那套样板房做的怎么样了?”
“已经完工了。”
“有空你陪我去看看。”
“好。不过……”
“不过什么?”
苏薇迟疑着说,“范总怎么突然想去看二公司的样板房?那个项目您很少过问。”
“难道我不可以从一个客户的角度去看看房子吗?”范霖展颜笑道。
“啊……当然可以,”苏薇怔了下,过了会小心翼翼地问:“范总,您要买房子吗?”
“恩,二公司那个项目地点不错,苏薇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啊!那里生活便利却又不过分繁华,是一块闹中取静的好地段,并且房子设计的很有特点,景观绿化也很完美,不是我夸自己项目,这真是集团里做的最成功的项目了!”
范霖一直带着笑意看她,边听边点头,未了道:“你喜欢就好。”
“啊?”苏薇正说的高兴,被范霖突然冒出来的一句“你喜欢就好”搞的云里雾里。她想,是范总要买房子啊,我喜欢有什么用?
正好有人敲门进来签文件,她就匆忙出去了,脑子里想的全是红线图的事,范霖那句莫明其妙的话完全忘光光。
回到办公室整理资料,翻出前段时间第一次和庄氏开会时的会议记要,发现里面夹了许多名片,想起那次会议结束时两边人员互换名片,她当时只顾一个劲地点头握手收名片,根本搞不清楚谁对谁。庄氏的人都穿着一样的西装打着一样的领带,看在眼里只觉精英一片,结果是一张脸也没看清,一个人也没认得。不禁有些惭愧,作为合资项目的重要管理人员,自己竟然连对方人员的情况都没搞明白,真是失职。赶忙把那些名片拿出来逐一翻看,搞不清楚人,至少要把职位和名字记清楚,不然明天开会也不方便。
苏薇认真地翻着名片,看完一张就夹进名片夹里,待看到其中一张淡蓝色的名片时,苏薇脑子里嗡地一声巨响,而后就完全呆掉了。
“庄氏集团设计部工程师七云山项目设计总监苏至渝”。
苏至渝!难道是同名同姓?
一定是巧合!一定是!
苏薇捏着名片的手指微颤,另一只手抓起桌上的固定电话,按下名片上的电话号码。
“喂,您好!”电话那端传来低低悦耳的男声。
苏薇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请问您是哪位?”电话那端的人礼貌而有耐心。
苏薇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您好,我是M集团的苏薇。”
电话那端静了片刻,而后回道:“苏经理,你好。”
苏薇眼前满是那双明亮的丹凤眼在晃动,又突然与一个胖胖小小的身影重叠着,让她头晕目眩,不知所措。她按着渐渐湿润的眼角,哽着喉咙说:“苏至渝……”
“苏至渝!!”纵使苏薇强按住眼角,滚烫的泪珠还是从脸上滑落下来。
叫她怎能不落泪,太意外,太惊奇,诸多情绪搅在一起,她已经忘了一切,脑子里剩下苏至渝这三个字。而后,是从这一团混乱情绪下面升起的一簇怒火。该死的苏至渝,一定早就认出她来了,却故意不说,耍的她团团转。还有QQ,当她还在为能与他在网络上偶通信息而兴奋不已的时候,他却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远远地观望着她。
“苏至渝 !”苏薇连叫了三声苏天天的大名,每一声的音调各不相同,最后一声,已是怒气冲冲。
“呵呵,薇薇,你终于发现了啊!”电话那端的苏天天轻笑着,一声温软的“薇薇”,就把苏薇心里满腔怒火灭了一半。
“你!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苏薇气哼哼地指责道。
“那你为什么没认出我来?那天在七云山开会,你一进会议室,我一眼就认出你了,整个会议,从开始到结束,我就一直盯着你看。你呢,不但没发现我,会议结束时,我把明片送到你面前,你竟然和我面对面都没认出来。”苏天天轻转话锋,一下子全变成了苏薇的错,他倒成了委屈到不行的受害者。
“我……我……”苏薇不知如何反驳,憋了半天,气呼呼地说:“谁让你变那么多!我认不出来也很自然啊!”
“薇薇,马上我要开会,你晚上有空吗?我们出来见个面。”
“我……好吧,晚上在哪里见?”
“你们公司附近有个黑猫西餐厅,咱们就在那里见。”
“好,晚上你请客!”苏薇的气还没全消,不狠狠报复一下苏天天,她是出不了心里这股恶气的。黑猫西餐厅是出了名的贵,她非要把苏天天给吃到破产不可!
整个下午,苏薇都魂不守舍。
她一时气一时喜,一时愁一时乐,坐在办公桌前,对着一堆文件,却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重逢之前,她曾经想,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再见吧,那个陪伴了她整个童年与少年的人,所有的交集都止步于十六岁的夏天。会有个小人儿永远活在她心里,那个胖胖的单眼皮调皮鬼,鲜活而遥远的样子。即使是后来在网上与他有了联系,苏薇脑子里想象着电脑另一端坐着的,还是记忆里的那个胖胖少年。谁料到,命运如此玄妙,那个小胖子,他变了模样,变成一个她完全不认得的模样站在她面前,伸手对她微笑道,苏经理,你好!
坏小子苏天天!苏薇想到这里又笑又恼地轻轻搓动手上的一张白纸。竟然可以如此镇定,像是真的陌生人!他其实肚子里一定笑翻了吧,偷偷看她那认真紧张的反应,太坏了!刚才在电话里还倒打一耙怪自己没有认出他来!苏薇很想生气,嘴角却是抑制不住地往上扬着,好开心,能在茫茫人海中再与他相遇,她真的好开心。
原来,她一直不能忘记,童年时深刻在心里的身影。她不想只有回忆里的朋友,她想要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朋友,不止是童年和少年,人生如此漫长,任何珍贵的东西我们都不能随意丢弃,只要有可能,她想拥着这些不可复制的珍贵走到生命的尽头。
苏薇丢开文件,在转椅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起身为自己泡一杯香浓的咖啡,斜倚在落地窗前,看楼下马路上熙攘的人来车往,看从林立的高楼间透进的一隙温暖阳光。
蓝天还是存在的,高楼之上,晴空万里。
是个漫长的下午,苏薇每隔五分钟就看一下时间,等时针终于指向五点半,她欢呼着关上电脑,拎着早已收拾好的皮包,急急忙忙往外奔。刚冲到走廊口,和范霖撞了个正着。
“范……范总!”苏薇红着脸站直身子,“您没事吧?”
“没事。”范霖被她撞的打了个趔趄,“苏薇,你这么急要去哪里?”
“我?我……我下班啊……”苏薇小小声地答道。
“已经五点半了?”范霖抬腕看表。
“恩,已经到点了。”苏薇心想,为什么我堂堂正正地按时下班却像是早退被抓一样心虚?
“好吧,再见,路上小心。”范霖侧过身,把路让给苏薇。
“是,范总再见!”苏薇慢慢从范霖身边走过,在走到廊子另一头,确定范霖看不见时,她又一路小跑着奔向电梯间。
她不知道,范霖站的角度,可以一直看到走廊的最尽头,包括电梯口。
范霖看着苏薇像个高中小女生一般踮着脚向前冲,站在电梯口等电梯时,斜阳照着她纤长的身影,侧脸上带着浅粉色的微笑。
“范总再见!”
范霖回过神,几个刚从办公室里走出的职员跟他打招呼。
“哦,再见!”范霖看见其中一个小姑娘是苏薇的手下小禾,在走过她身边时,轻描淡写地问道:“你们经理今天走的很早啊!”
“呵呵,”小禾挤着弯弯的眼睛笑道:“可能我们经理今天要去相亲吧!”
“范总,我们先走了!”
范霖独自站在走廊里,直到从电梯里传来的女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渐渐消失,他依然站在原地。
黑猫西餐厅,名字听起来不怎么样,里面却是很有情调。
苏薇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点了杯锡兰红茶,眼巴巴地看着门口进进出出的身影,盼着苏天天快点出现。
等了好一会儿,原本空空的餐厅渐渐坐满,苏天天还是没出现。苏薇不禁有些焦急,正想打电话给苏天天,手机却先一步响了。
“苏薇吗?我……”是苏天天打来的,电话里很嘈杂,声音模模糊糊。
“喂,你这大骗子!怎么还没到?”苏薇别过头,气哼哼地埋怨。
“我堵在东干道的方庆门高架上面了,前面出了事故,过不去。”
“什么?堵住了?”苏薇心一沉,她满心欢喜地等了半天,结果这家伙竟然卡在高架上下不来,“你电话里怎么这么吵?”
“我现在不在车上,我走到前面看看情况,确定走不了就赶快给你打电话。薇薇,你别等我了,先回家吧,咱们改天再见。”
“你!”苏薇又气又委屈,却说不出责备的话来,堵车是天灾人祸,怪不得人家。“那你怎么办?就一直卡在高架上吗?”
“是啊,我慢慢等吧,估计还得两小时。薇薇,对不起了,让你等这么久。”苏天天似乎已经走回了车上,电话里的背景突然静下来,他低低的声音清晰异常。
苏薇听到他那样轻轻地说,薇薇,对不起。心里一暖,什么怨气都没了。
“苏天天,你等我!”说完苏薇挂上电话,付了红茶的钱快步走出黑猫西餐厅。
苏天天对着电话喂了半天,对方早已没了反应。
苏薇走到街角的奶茶点,买了两大杯布丁红豆奶茶,又在旁边的西点店里买了些蛋糕和面包。把大切开回自己公司楼下的停车场,徒步往苏天天堵车的方庆门高架走去。
苏薇连走带小跑,在尚且微凉的春日里却出了一身薄汗。越往前走,车流越大,高架这边空无一车,下面的路挤成一团。苏薇穿过车流,往高架上走去。走过五十多米,七辆车追尾在一起,还有一辆大卡车尾巴甩出去,把高架桥的护栏撞烂了一片,情况非常惨烈。
“喂,小姐!这边不能靠近!”一位交警把苏薇拦住。
“警官,我家人被堵在后面,我要去找他,麻烦你让我过去吧!”苏薇用无助地眼神看着年轻的交警哀求道。
“这……可是……”
“警官,谢谢你啊!”苏薇在交警犹豫的一刹那,拎着东西飞快地从事故现场蹿过去,一路狂奔,生怕被交警拦下。
“喂!!我说你……”
警官的声音在后来越来越远,苏薇在一辆辆汽车间快速穿行,车上的人都好奇地伸出头,看一位穿着职业装,高跟鞋的美丽小姐拎着两包塑料袋像个百米运动员似的狂奔。
苏薇跑了一段,才想起忘了问苏天天开的什么车,便放慢了脚步一辆辆往里面看。
“喂,小姐,你的面包卖我一个。我出十元钱!”一辆卡罗拉里伸出一个胖胖的头,对她叫道。
“对不起,我不是卖面包的。”苏薇礼貌地向对方点了点头,继续向后寻找。
“我出二十元!!”卡罗拉胖胖不死心地大叫。
苏薇回头看了看他,从包里拿出一个面包,递给他说:“送你了,不要钱。”
“诶?”卡罗拉胖胖呆了一下,看着手里的面包,在苏薇转身走开后才想起大叫一声,“谢谢啦!”
苏薇回头笑道:“不客气!”
“那个,小姐,能不能也给我一个面包?”身边一辆别克车里有人探出头叫道。
“嗯,好吧。”苏薇又拿了一个面包递出去。
“我也要!”
“请也给我一个吧!”
QQ,桑塔那,尼桑,帕萨特,迈腾,甚至还有沃尔沃和宝马,一个个从车窗里伸出来的头都冲着苏薇要面包。
“啊……这……我……”苏薇看着袋子里为数不多的面包,想来想去也不够这些人分,况且苏天天还没吃呢,都分光了,天天怎么办啊?
正愁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突然腕上一沉,被人扣了拖着往前走。苏薇抬头只看到那人的背和黑黑的后脑勺。
“喂!你作什么?”苏薇挣扎道。
那人回头冲她微微一笑,桔黄色的路灯打在丹凤眼里映出莹光一片,“我说苏薇,你什么时候改行做卖面包的小姑娘了?”
“天天!”苏薇欢喜地叫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老远看到前面闹哄哄一片,以为出了什么事,再一看,原来是你在这里做生意,卖面包呢!”苏天天笑嘻嘻地接过她手里的面包和奶茶。
“我哪有做生意!”苏薇红了脸分辩道:“我是买了面包带来给你吃的!”
“真的?”苏天天垂眼看她。
“恩。”苏薇用力点了点头,忽然觉得头顶一热,苏天天将大手扣在她头顶说:“薇薇,谢谢!”
苏薇觉得头顶上像是扣了一口大锅,这个苏天天,个子高,怎么连手都这么大!
苏天天牵着苏薇往前走,路过一辆小面包车时,苏天天敲了敲车窗,对坐在里面的司机说:“师傅,这里有些点心和饮料,你给小朋友们吃吧。”
小面包司机惊奇又感激地从车窗里接过东西,苏薇往里伸头一看,车子后面坐了四五个小孩子,看见竟然吃的东西,开心的在车厢里又蹦又跳。
这个苏天天,看不出还挺细心的。微寒轻快的晚风吹过苏薇的面颊,她在风中含笑想,他果然没有变啊,和小时候一样,面上看着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满不在乎,其实内心里却是柔软又温暖。
苏天天开的是那辆银色的Q7,苏薇老远就看到Q7招摇过市的大车头。
“你们公司可真大方,给你们配这么好的车。”苏薇酸溜溜地拍了拍Q7又高又壮的车屁股。
“我们常常下工地,用SUV方便些。”
“哦,SUV也有很多种啊,为什么一定要配这么贵的……”苏薇想到自己那辆大切,每次都被这辆Q7甩的老远,心里有些郁闷。
苏天天拉着她上了车,笑道:“公司配什么我们就开什么,以前我开着破吉普还不是一样跑。车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技术。”
苏天天将衬衣的袖子向上轻轻一拉,右手习惯性地搭在方向盘上。
苏薇偏过头看着他右手腕上那块方方的天梭表,愈看愈刺眼,突然苏薇脑子里闪过什么,她一把扯住苏天天的衣袖,气呼呼地说:“苏天天,你给我老实交待,开工仪式那天,一路上开着Q7死命欺负我的是不是你?”
春之圆舞曲
苏薇那天在高架上和Q7拼车时,也曾恼恨地往对方车里看过几眼,只记得开车的人是个青年,至于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几乎没印象,但青年握着方向盘的右手腕上那块方方的天梭表却是印象深刻。
此时,那块眼熟又可恨的天梭表正戴在苏天天的右腕上,苏薇再仔细一回想当日那人的身形,不是苏天天是谁!
她一把扯住苏天天的衣袖,气呼呼地说:“苏天天,你给我老实交待,开工仪式那天,一路上开着Q7死命欺负我的是不是你?”
“确实是我!”苏天天也不抵赖,笑嘻嘻地大方承认,“所以在工地时,我发现你竟然开的是切诺基,也吓了一跳。不是我说你啊,苏薇,你开车也太霸道了!”
“什么?我开车霸道?”苏薇被苏天天气的七窍生烟,“明明是你开车横行无忌,处处和人抢道,还敢说我霸道?”
“还好意思说,”苏天天敛了笑,转过头用漆黑的眼眸盯着她道:“那天上第一个高架桥,你不顾交通规则,直线变道拼了命地压队抢路,知不知道多危险?”
“我……”苏薇这才想起,好像是她先抢了别人的道来着,正语塞着不知道如何回答,苏天天又说:“当时是我收油快,如果我狠踩一脚油门顶上去,会有两种结果。”
“哪两种?”
“第一种,如果你反应快,条件反射地向右转方向,只要一秒钟,你的大切就可以和护栏亲密接触。第二种,如果你反应慢,不知死活地继续往前冲,我们俩的车就亲密接触了。不管是哪种结果,如果让交警来看现场,你都是全责。要么是出钱修高架桥的护栏,要么出钱修我的Q7。”
苏薇越听越心惊,不知不觉握紧的手心里,出了一层冷汗。可是,又不甘心就这么被苏天天给说败,嘴硬道:“就算开始是我不对,那后来呢?后来你一路和我作对,处处压制我,又怎么说?”
苏天天嘿嘿笑了两声,道:“我是想给你点教训,让你知道全世界不是就你最狠,以为自己技术了不得,别人若是成心压制你,你也没办法。”
“你!”苏薇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推了车门就要下车。
苏天天手快,叭地把车门落了锁,又笑道:“怎么,一受批评就落跑,苏薇你可比小时候心眼儿小多了!”
这个苏至渝,实在是厉害。见面前,苏薇满脑子都是怎么对他兴师问罪,结果罪没问成,自己倒被批评了一顿。苏薇自打工作以后从没被人这么数落过,虽然知道苏天天说的都在理,但心里就是觉得委屈,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她也是个倔脾气的,遂伸手强去开车锁,苏天天拉了她,笑道:“真生气了?”
苏薇嘟了嘴不答话,苏天天正想说什么,突然前车刹车灯一亮,高架上的车队缓缓动了起来。苏天天一只手发动车,另一只手也不敢离开苏薇,生怕她真的强打开车门跳下去。
“薇薇,我们去吃饭好不好?”苏天天知道女孩子在气头上惹不得,最好的方法就是扯开话题。
“不好。”
“难道你已经吃过了?”
“没有。”
“那为什么不吃饭?”
“不想和你一起吃。”
“哦……”苏天天看着前方,认真道:“庄氏设计部工程师诚邀M集团总师室经理用餐,遭拒,M集团方面态度恶劣强硬,毫无合作诚意。”
“你!”苏薇伸手指着苏天天的耳侧,想骂又想笑,整个拿苏天天没办法,最后用力在他肩上捶了一拳,嗔道:“坏家伙!就会欺负人!”
“我们去哪里?”苏天天置若罔闻,笑眯眯地瞥了她一眼问。
“我要回家。”苏薇冷了脸,抛给他一个大白眼。
苏薇家所在的小区,就在离J大主校区不远的二条巷,这里算是S城里较老的一批小区,当初建小区时,没想到以后会有这么多的汽车进进出出,留的路比较窄,基本上两辆车在路上会车,其中有一辆必需将一个轮子挤到路牙上,两车才能隔着一两个厘米的距离惊险地擦肩而过。苏天天在路中停下车,张望了两眼,皱眉道:“这路好窄。”
“有什么窄的,我天天都开着大切回来,从来也没觉得窄过。”苏薇斜睨了苏天天,心里得意的不行,心想,竟敢说我车技不好,你以为自己是舒马赫吗?
苏天天伸头看了看,前面拐弯处停了一辆黑色桑塔那,Q7本来车身就超宽,那拐角处的花坛还很高,估计就算压上路牙也很难通过。他不理会苏薇话里的挑衅,直接把车倒了出去,停在路口说,“那我就不送你进去了。晚安,薇薇。”
“你!”苏薇瞪着眼睛又用手指了他,这个晚上也不知指了他多少次,每次都被他气的哑口无言。
苏薇用力甩上车门,踩着高跟鞋恨恨地走在巷子里,鞋跟踩的水泥路呯呯作响。
“该死的苏天天,坏人!枉我好心好意走到高架上去陪你,还给你买吃的,竟然这么对我!死胖子!臭小黑!看我以后还理不理你!我要是再理你我苏字就倒……”苏薇气的一路走一路骂,刚想说,再理你我苏字就倒过来写,正好走到路灯下,一低头,看见身后跟着一个长长的人影。
苏薇猛回头,却不是苏天天是谁。
“薇薇。”苏天天漂亮的丹凤眼微翘,高挺的鼻梁下是笑弯弯的嘴角,黑眸里的光泽温润如玉,让苏薇愣是把嘴边正说着的话给咽了下去。
“你……你怎么跟来了?不是说不送我了吗?”苏薇恶狠狠地瞪他。
“我是说不开车送你,又没我不送你。”苏天天一脸的无辜,受了冤屈似的。
“哼!算你还有一点点良心!”苏薇伸出手,比划出小姆指尖上的一小块在苏天天眼前晃来晃去。
“薇薇,你家附近有什么吃的吗?我饿死了。”苏天天见她消了气,笑嘻嘻道。
“前面的老巷子里,有一家挑担子的馄饨面,非常好吃,你想不想吃?”
“好啊!你请我吗?”
“呸!做梦!你请我!”苏薇笑着又捶了他一拳。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两人那么多年没有联系,再见面时彼此也都有了那么多的变化,苏薇却一点也不觉得拘束和陌生。不管苏天天是胖是瘦,是高是矮,他骨子里都还是那个可以一秒钟让她哭也可一秒钟让她笑的雪中送炭。甚至,她觉得,他们之间相处的比过去更融洽了。就算是生着气,她心里依然觉得甜蜜,一种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甜蜜。这种感觉,她说不出来,是在心底里流淌一股暗流,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一种玄妙。
深巷两边的围墙顶上种满了迎春花,此时花正盛开,深绿柔韧的枝条上鹅黄色的小花开成一片,在月光下泛着霜华,微风倾动,花潮如海浪般起伏,春意深深。又有枇杷从墙内伸出枝叶,枝头含着毛茸茸的花朵,犹如哪家好奇而顽劣的孩童趴在墙上看满巷春色,看往来行人。
苏薇与苏天天并肩走在春景里,花香混了月华在空气里飘散开来,芬芳甘洌。她抬头看着苏天天镀了银霜般的侧脸,扯了扯他的衣袖说:“天天,你怎么长成这样了呢?原先你不是这样的啊!”
“哦?”苏天天摸了摸脸,说:“很不一样吗?”
“恩!”苏薇有些惋惜地说:“原先多好啊,和我一般高,我不用这么累的仰着头看你。原先你脸圆乎乎,看着多可爱。”
“唉,”苏天天也叹气道:“我也不知道啊,自从你转学到S市后,我就开始飞快地蹿个子,脸也变长了,身上的富贵肉也不知长哪去了,几乎只用了一年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认不得自己了。”
“该不会是想我想的吧?”苏薇哈哈笑着打趣道。
苏天天做认真思考状,过了好一会儿说:“应该不是吧。”
“为什么不是?”苏薇嘟嘴。
“我好像都没怎么想过你啊……”
“你去死!”
苏薇抡起拳头又是一顿好捶,苏天天也不躲闪,那些拳头打在他肩头背上,就像是软绵绵的棉花糖,不但不疼,还甜的很。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很快到了深巷里的一棵大槐树下。树边正好有一盏昏黄的路灯,路灯下水雾渺渺,木制的馄饨担子边散放着几张小木桌,头发已经花白的老爷爷系着雪白的围裙在担子边哼着小曲儿包馄饨。
“马爹爹,给我们两碗馄饨面!”苏薇拉着苏天天在小木桌边坐下,大声说道。
“好咧!两碗馄饨面,马上好!”老爷爷掀开木头锅盖,在迅速漫溢的水气里露出比水气还要温暖的笑容。
馄饨摊的生意不是特别好,越来越多的人不屑于吃这种路边摊,但还是有一些每天都要来吃一碗馄饨面的老主顾。他们有老人,也有上班族,还有正在上学的稚子。马老爹其实不缺摆摊子挣的这几个钱,他是为了那些每天盼着在放学的黄昏,或是晚归的星夜里吃一碗热腾腾馄饨的人。
只要还有人需要,他就要把这馄饨担子继续挑下去。
“馄饨面来了!”马老爹笑呵呵地端着面碗往苏薇他们坐的位子走去。
“马爹爹我来端!”苏薇站起身去接碗。
“我来吧!”苏天天拉住他,一个箭步跨上前,到底是身高手长,两手稳稳地接过面碗,一滴不溅。
“好吃吗?要不要加点辣油?”苏薇见苏天天吃的香,把自己碗里的馄饨又拨了些过去。
“谢谢,不用加了,很好吃。”苏天天从面碗里抬起头,额上出了一头细密的汗珠。
“看你,还和小时候一样是个蒸笼头!稍微吃点热东西就一头汗!”苏薇指着他头上的汗嗤笑。
苏天天也不生气,只是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面巾纸递给苏薇,说:“诺,擦擦吧,你也和小时候一样,稍微吃点热东西就鼻涕长流。”
“啊?什么?”苏薇忙用力嗅了嗅鼻子,伸手接过面纸按住鼻尖,红着脸笑道:“讨厌 !”
晚风轻柔,不知道什么时候风的温度已不再湿寒,春天的温暖正一点点渗入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范霖发现,苏薇这段时间常常不在本部办公室,问起二公司的人,都说去了七云山项目公司。七云山的项目已经这么忙了吗?听说一期的山根别墅已经进入主体工程阶段,自己有空也该去看看,虽然是合资项目,但却是M集团目前在建项目里占用资金最多,占地面积最大的工程。范霖这么想着就给苏薇拨了通电话,没想到电话拨通后一直没人接。范霖想苏薇一定是有事不方便接电话,便挂上电话去看文件。过了一会儿,范霖再次拨通电话,还是没人接。他握着手机,眉头轻皱,按了秘书室的外线吩咐备车。
苏薇从进入M集团第一天起,就一直在范霖的身边工作,开始只是一名总经理秘书室的小文员,后来升作助理秘书,再到总经理室第一负责秘书,是范霖最信任的下属。范霖知道苏薇的能力,只是做一个秘书的工作,委屈了她。是不是要把她放到下面的项目公司去,范霖犹豫了许久,虽然最终还是把她放到了二公司的总师室,但二公司办公点就在总部内,总师室也和总经理室在同层楼,只要想见,随时都能见到。也就是那时,范霖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对这个一手培养出来的得力下属有了另一层情感,另一层隐秘而又暧昧的情感。
秘书送咖啡进来时告诉他车已经备好,可以随时出发。
范霖穿上外套,直接从总经理室的专用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
M集团的总经理突然出现在七云山项目公司,没有接到任何通知的项目公司经理季宏慌成一团。不知道范总突然出现是什么原因,难道是和庄氏的合作又有了问题?范霖看出他的不安,笑着安慰道,“老季,我只是正好路过上来看看。你忙你的,不要声张,我自己在公司里转一圈,马上就走了。”
季宏这才松了口气,道:“范总,我陪你一起吧!”
范霖把他按在座位上笑道:“说了你忙你的,不用陪。我就是要自己去看看项目公司的真实工作状态。”
季宏不好勉强,只能把范霖送到办公室门口,和他说明公司办公区域的所在位置,让他随自己心意去逛。领导嘛,随心所欲地视察也是他的特权之一。
七云山项目的管理层一半是M集团委派,另一半则是庄氏委派,下面一些具体的工作人员则是另外招聘,直接和项目公司签劳动合同,既不属于M集团,也不属于庄氏。所以,范霖在办公区里视察时,几乎没人认出他来,即使有一两个M集团的和庄氏的人认出他来,他也只是点头微笑,示意对方不用在意,去忙自己的事。
范霖在办公区里转了半天,没发现苏薇的身影,正想她是不是去了工地,忽然听见里间的会议室里传出争执的声音。
“你这是强词夺理!”
一个愤怒清脆而又熟悉的声音传到范霖耳中,范霖眼睛一亮,脸上禁不住露出笑意。
苏薇看来生气了啊,很少听见她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
这是间用玻璃隔成的会议室,里面装了百叶帘,此时百叶卷起,里面围着长桌争执的人影清晰可见。范霖往前走了几步,向里面看去。
会议室里坐了六七个人,很明显的分成两派,向南的一半是M集团的人,向北的一半则全是庄氏的人。桌子上摊了许多图纸,有的图纸上被画了许多红圈,显然这些图纸就是两边人争执的重点。
苏薇穿着淡绿色的收身小西装,白底浅碎花立领衬衣,长发一半别在耳后,露出半张红红的脸颊,表情既气又怒。她站在图纸旁边,伸手指着其中的某张图大声说:“这房子主体已经盖的差不多了,你们现在冒出来这么多设计变更,知不知道会增加多少额外的签证费用?”
M集团的人都连连称是,声讨庄氏这是没事找事做。
庄氏那边的人都端正坐着,中间有个身形高大的青年,脸上始终是笑眯眯的表情,他抽出苏薇手下的那张图纸,指着其中的一个红圈说:“苏经理,这是G型别墅的图纸,一期绝大多数的独栋都是这个户型。庄氏接手前,贵公司和L投资所做的设计,在中厅这里设计了一个很英式的壁炉。我不知道当时的设计师是怎么测算的,也不知道这设计是怎么通过贵公司的设计审核,这个壁炉的烟道以后百分之百会造成渗水。这样的设计缺陷怎么可能不修改变更?”
“苏总,刚才我们吴经理已经说了,这个壁炉存在的作用只是为了提升整体品味和强调欧式风格,没人真的指望它在冬天烧炭取暖。我们完全可以把顶端的烟道封死,这是最方便节约的方案,你们非要大动干戈,建筑商最喜欢的就是种设计变更,他们会趁机增加签证,在合同总价外狮子大开口地乱要价!”
“只要现场管理得当,合约审算严格把关,建筑商钻不了多大的空子,况且,大家要明确七云山项目的终极目标,是要盖出全S市最完美的别墅,如果只是图便宜随便糊弄过去,这算什么完美别墅?只怕以后招来骂声一片。我反复强调,一期很关键,是整个项目的门面和样板,我们就算在一期多花些精力和金钱也是绝对值得的。苏经理,你们M集团不在乎别人说造出来的东西是垃圾,我们庄氏可是在乎的很!”
“你!”苏薇脸气的通红,正要反唇相讥,突然身边的吴经理猛地站起身来,对着窗外叫道:“范总!”
会议室里人都往外看去,范霖站在玻璃门外正听的津津有味,被发现了,也不好就此离开,便走进去和大家打招呼。
“范总……”苏薇想到自己刚才又凶又怒的样子都被范霖看到眼里,心里难免惭愧,她在范霖面前从未曾失过淑女风度,这次被人发现了真面目,不晓得范总会怎么想。
范霖和M集团的众人只是点了点头,走到庄氏所在的北面,逐一和他们握手。与中间那位高大青年握手时,范霖笑问:“苏至渝?”
青年笑答:“是。”
范霖拍了拍他的肩说:“久仰,我看过你获奖的设计作品,确实非同凡响。”
“多谢。”青年并未如范霖所预料那样地谦虚一番,只是微笑着坦然接收了他的称赞。
范霖不禁对这青年多看了几眼,应该只比他自己年轻几岁吧,可是眼睛里的火焰却那么明亮。范霖在心里苦笑道,难道真的已经老了吗?总觉得自己早就没有那种燃烧的激情,到了一定的高度,积累了一定的财富,身心俱疲,像个机器似的工作,忙碌,却已失去最初的目标。
范霖并没有对他们争执的内容发表意见,他做M集团总经理这么多年,对于管理的艺术早已了熟于胸,这种小事情,他根本无需出面,尽管让下面人去协调。
见到了多日未见的苏薇,她精神和气色很不错,和庄氏的人斗的神采奕奕,那股拼命的架势,以前在集团都没见过。
范霖舒服了口气,离开那间会议室时,回头又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让他失了所有的好心情。
苏薇正瞪着会议桌另一边的苏至渝,苏至渝也笑嘻嘻地看着她,苏薇脸上的表情像是生气又有点像在撒娇,嫣红的颊上笑意若隐若现。
范霖觉得原本在春日里渐渐温暖的心,突然被搁进了一块让人极不舒服的冰块,让他沉了所有温和情绪,从心尖上透出一丝沁骨的寒凉。
苏薇一回到本部,就被小禾笑着抱住。
“疯丫头!又犯什么病呢?”苏薇推她推不动,只能随她抱去。
“好消息!超大的好消息啊!”小禾用张牙舞爪来显示她的消息到底有多么好。
“什么好消息?说出来听听,要是不够好,你就死定了!”苏薇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下个星期五是公司十周年庆,Party!苏薇,知道吗?有超级盛大的Party啊!”小禾激动地捧着脸说。
“切,不过是开个庆祝会嘛!你用的着这么开心吗?”苏薇无动于衷动推开她,一点热情也没有。
小禾咽了下口水说,“这次不是普通的庆祝会,公司包了一艘超大的游轮,周五晚上要在H江上开盛大的Party,舞会苏薇你懂不懂?董事长和总经理会在Party上请大家跳舞啊!”
“啊?这么隆重?”苏薇愣了一下。
“当然了!十周年啊!能不好好庆祝嘛!对了,还有过节费呢!咱们快去财务室领去!”小禾乐呵呵地拉了苏薇就往楼下财务室奔。
到了财务室,里面聚了一帮大姑娘,围着出纳台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小禾拉着苏薇挤进去,出纳一边点钱一边笑着在说:“竟然还要穿什么晚礼服,我到哪里去找晚礼服啊?干脆把结婚时用的婚纱背过去穿得了!”
姑娘们笑声一片,有人说:“钱会计你真的可以穿啊,你一穿保证震惊全场,董事长和总经理第一个请你跳舞!”
“董事长就别想啦,他夫人肯定到场,第一支舞要和夫人跳了!咱们倒是可以肖想一下范总啊……说老实话,我一直留在M集团,都是为了咱们范范啊!”一个穿黄衣服的姑娘捧着脸做花痴状,“范总真的好帅啊!”
其余人笑成一片,小禾扯了那姑娘的手笑道:“那咱们可是竞争对手了,我也巴望着和范范跳舞呢!”
“谁不想和范总跳舞啊!”钱会计指着柜台外面的莺莺燕燕,笑道:“一群小花痴,个个都盼着范范多看一眼呢!”
苏薇知道范霖在公司里受女孩子欢迎的程度,也知道私下里这帮女孩子给领导们起的外号,范总就叫范范,汤总就叫汤汤,沙总叫沙沙,总之,不管这位领导原本有多严肃,被这样的外号一叫,就变得可爱又滑稽起来。
要穿晚礼服的舞会吗?苏薇皱起眉,她好像还没有这样正式的礼服呢。
“苏薇!周末一起逛街吧!”小禾拉了她的手臂,眼中全是对舞会的狂热。
“哦,去哪里逛?”
小禾故作神秘地伏在她耳边说:“我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啊,七巧路有家专做礼服的店,手工可好了,可以按画报上的样子一分不差地做出来!咱们先在网上找了好的礼服样子,带过去让老板做,又便宜又好!”
“唔,这样啊……”苏薇想了想,既然一定要穿,那就和小禾一起去做好了,虽然没有和姑娘们争奇斗艳的心,但这样隆重的场合,总不能失了体面。
苏薇平时虽然不会打扮的特别妖娆妩媚,但会很注意一些小的细节。比如两粒小巧圆润的珍珠耳钉,或是西装外套上别一颗小水晶玫瑰,不起眼,却总有画龙点睛的作用。她的穿着搭配简单不花哨,但衣服穿出来就让人看着特别舒服。即使在工地上穿着宽大的工作服,她挽袖束辫的样子还有人说是青春俏丽。用小禾的话来讲,就是人长的漂亮,有气质,穿什么都好看。其实不然,再漂亮的姑娘也还是要收拾的,不管多漂亮,要是穿的脏兮兮,头发不收拾,皮肤不注意保养清洁,也不会让人觉得看着舒服。苏薇对自己的要求就是干净清爽,尽量穿方便简单的衣服,但款式和颜色要好,剪裁要得体。还有头发,苏薇觉得头发是女孩子的半张脸,头发漂亮了,整个人才会有精神,所以,不管是卷发还是直发,苏薇每天早上都会留下充足的时间来打理头发。一个女孩子走出去,光鲜亮丽,欣赏着的人只觉得赏心悦目,却不知道这些女孩子为了片刻的赏心悦目背后要花多大的力气。所以啊,做女人不容易,做漂亮女人更不容易。
对于周五的舞会,苏薇并没有太上心。不过是个庆祝会而已,尽管是豪华游轮上的庆祝会,但想到是和领导们在一起,就失了大半兴趣。在领导们面前,有几个人是能放开自我,开心玩乐的呢?至少她苏薇不能。公与私,她分的清着呢,在什么人面前做什么样的言谈举指,她已经深谙其道。
苏薇,一个公司里人人称道的淑女。
淑女,苏薇只要想到套在自己身上这光环般的两个字就觉得好笑。淑女会在一堆砖头水泥间和建筑商跳起来大喊大叫?淑女会开着越野车不顾一切地和人在公路上抢道?淑女会像个坏脾气的孩子般在家乱使性子?淑女会在每个月的某几天因为心情烦躁而喜怒无常?淑女会在深夜不睡,独立自在窗边看星,然后因为某颗星星的西坠而悄然落泪?
她不是淑女,她只是苏薇,一个复杂的连自己也搞不明白的平凡女人。
平凡的女人就会期待爱情。
苏薇也不例外。
她觉得自己一直在寻找,一直在等待,可是爱情就是不降临。不是说没有人追求她,相反,凭她出色的外表,以及淑女的外壳,追她的人趋之若鹜。可是他们都不是苏薇要的,苏薇想要的是怦然心动,是看见对方时心脏会跳的像打鼓般激烈。她想,爱情一定是那样的。当爱情来临时,她的心,会用海啸般的撞击来告诉她。
二十七年,这海啸,她一次也没遇到过。
为什么呢?苏薇站在七巧路的礼服店里,望着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又想到了她孤独苍白的爱情等待。
前两天,和苏天天一起吃饭,那家伙突然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当时她尴尬的不行,一大把年纪了,遇到儿时好友,本该把自己的幸福拿出来给对方炫耀一番,结果呢,只能被嘲笑是剩女。苏薇咽不下这口气,反问苏天天有没有女朋友,这家伙却一脸不以为然地说,他那么好的条件,当然要找个极品,哪里能随便就把自己给下嫁了。
真是个臭屁的家伙!还极品呢!知不知道现在极品女的意思啊?真让他找个极品回去才好呢!让他抓狂!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苏天天这家伙将来的女朋友,苏薇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如果苏天天有了女朋友,他们俩还能像现在这样亲近,这样无猜吗?
“苏薇!我穿这件好看吗?”小禾兴奋不已的声音打断了苏薇的胡思乱想。
小禾人如其名,像株小禾苗般亭亭玉立,娇小的身材穿着嫩黄色可爱款的短礼服,像极了田地里嫩汪汪的新苗。
“好看!”苏薇由衷地发出赞叹,“很好看!亲爱的,明天晚上我要请你跳舞!你太可爱了!”
“嘿嘿,是不是真的啊!”小禾开心的两颊绯红,站在镜子前面照来照去。
“苏小姐,你的礼服也好了,试一下吧,有不合身的地方,我好改!”店主热情地把一件淡绿色的礼服从衣架上取下来递给苏薇。
苏薇之所以挑了一件淡绿色面料的礼服,是因为七云山的那面湖水。原本想在网上找了样子来做,结果到店里一眼就看到从架子上流泻出的淡绿一角。那绿缎的颜色,如同七云山上的湖水一般晶莹剔透,光线滑过丝面时流转出淡淡金光,就像是傍晚时分夕阳下湖面上的碎金纹,轻晃着光影,灵动,仿若有生命在其中跳跃。
礼服的款式很简单,甚至可以说很一般,小禾直说苏薇没眼光,但苏薇爱那礼服的颜色,执意就要这一件。店主按苏薇的身材量了尺寸,重剪了面料另做一件。
苏薇拿着轻薄如云的缎裙,心想,我终于要把那一池春水穿在身上了。
M集团的董事长,很喜欢国外的企业管理文化,动不动就在公司里推行什么现代企业管理制度,人力资源架构体系,用各种方式开拓员工积极性什么的,就连每年一次的年会都比别的公司更重视,不惜工本,办的轰轰烈烈,比春晚还春晚。要是完全像外国企业那样管理也就罢了,偏偏是个摆脱不了中国传统文化气息的香蕉公司,外面看着新潮,骨子还是老三样。所以,虽说公司十周年庆是包了豪华游轮在H江上举行,还要求所以参加的人都穿正装礼服,苏薇却可以想象出那是怎么样一出不中不洋的庆祝会。
周五终于到了,全公司的人都兴高采烈,姑娘们尤其激动,一个个都在梦想着舞会的灯光会是多么明亮,H江上的夜景会是多么迷人,梦想着自己能和集团里倾慕的男士在月色下共舞浪漫的一曲。姑娘们忙着化妆换礼服的功夫,苏薇却躲在一边吃小熊饼干。
“我说苏薇啊,你怎么还吃东西?不怕礼服穿不进吗?”小禾正卷着睫毛,半闭着一只眼睛问。
“你们也最好都吃点,我估计各位领导的发言要长达两个小时以上,不想在正式跳舞前被饿死的话,就跟着我一起吃点。”
“不会吧!”小禾发出怪叫,“领导们还要发什么言啊!这可是party!!是舞会!!”
“当我没说过,咱们走着瞧。”苏薇继续吃她的小熊饼干,正吃着,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苏天天。于是嚼着一嘴的饼干接了电话。
“喂,天天啊?”
“是我,在哪里呢?今天怎么没来七云山?”
“今天我们公司十周年庆,我晚上要参加庆祝会,白天就没过去了。”
“庆祝会?在哪里办的?”
“在船上办的,我们公司有新意吧?”
“船上?呵呵,确实挺有新意。”
“打电话给我就问这个?”
“不是,明天我要回H市,你不是一直说想回去看看,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我要去!”苏薇兴奋地抛开小熊饼干,“明天早上几点?开你的车吗?”
“打算明早七点就出发,你在家等我就好,我到你家楼下给你打电话。”
“恩,明天我给你带早饭!”
“好,晚上的庆祝会记得别喝酒,万一喝了觉得头晕什么的,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嘿嘿,放心!我是千杯不醉!”
“你省省吧,万一喝的不醒人事,明天早上谁跟我一起回H市去!”
“知道啦,不喝!我要去换衣服了,不和你多说,明早等你电话啊!再见天天!”
“再见。”
苏薇挂上电话,心里乐滋滋的。比起什么十周年舞会,可以和苏天天一起回H市更让她高兴。
晚上不出苏薇所料,领导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发言机会,一大帮穿着透心凉礼服的姑娘站在尚且微寒的春夜里听领导念经,冻的脚底下要跳蹦子。
苏薇也冷,但她下班前吃了些东西,身上有热量,觉得还好。游轮上为庆祝会配了自助餐,大量精美的食物堆了一盘又一盘,但领导没发完言,没人敢去吃。小禾左一眼右一眼地瞄着手边的一盘云片糕,口水咕嘟嘟往肚子里流。
舞会环节正式开始时,大家又紧张起来。董事长先携了夫人走到会场中央领跳,接着就是总经理范霖,他会请谁和他共舞第一曲,成了全场的焦点。
范霖慢慢向苏薇她们所在的一边走来,很慢却很稳的步伐。
苏薇还在发呆,想明天去H市一定要去原来住的大院看看,小禾在她身边已经紧张地喘不过气。她刚吃了一大块云片糕,这会儿眼瞅着范总往自己这边走来,又惊又喜,云片糕卡在喉咙里噎的她几乎要背过气去。好不容易把糕吞到肚子里去,她倒抽着冷气结结巴巴地对苏薇说:“苏……苏薇!范……范总来了!”
“嗯?”苏薇这才回过神,往前看去,这一看正对上范霖的眼神。
范霖也正望着她,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明亮,却又多了几分让苏薇迷惑不解的柔情。
终于,范霖到了场边,四周都安静下来,甚至董事长与夫人都停下舞步,看着他。所有人对于范霖会请谁跳第一支舞的好奇心都膨胀到了极致。
有那么一刻,苏薇几乎要以为范霖是在向她走来。他看着她,俊朗的脸上带着平和温暖的微笑,眉宇间的从容,举手投足间所展露出的成熟稳重,还有温润眸中含着的淡淡柔情,让苏薇也同小禾一般呼吸急促起来。
然而,范霖在向她们微微点了点头之后,就走到人力资源部经理任大姐身边,略略弯腰,绅士地伸手,拉住呆若木鸡般的任大姐翩然滑入舞池。
苏薇看着范霖转开的身影,呆了一会儿,忽然梦醒般长吁一口气,暗自笑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一定是错觉吧,刚才看到的什么柔情一定都是自己的错觉。她跟在范霖身边五年了,除了上下级的关系之外,他们彼此从没有过别的交集。甚至连朋友也算不上,范霖对她来说太高高在上了,那是她敬仰与尊敬的偶像,她心甘情愿地为他做每一件事,但不是朋友,因为朋友之间是平等的,而她与范霖,就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平等。
“啊!真是郁闷!我还以为范范会请我们两个中间的一个跳舞呢!”小禾皱眉抱怨道:“任大姐真是好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有帅哥请她跳最夺人眼球的第一支舞,是不是昨天踩到狗屎了?”
“小禾!不许胡说!”苏薇见小禾说的离谱,忙制止她,“任大姐在公司十年,为公司尽心尽力,是员老中的员老,范总挑她跳第一支舞是有用意的。”
“什么用意?”小禾正待发问,边上已经有男士走过来邀她们跳舞。
绅士在前,淑女们只好闭上嘴巴,露出迷人微笑,与君共入舞林。
邀苏薇共舞的,是三公司的常务副总徐峰,也很年轻,与范霖是校友,不过低一届,人品才学都不差。在苏薇还在总经办那会儿,曾有一段时间被借到三公司做徐峰的特助,徐峰对她很好,从来不拿架子,把很多重要的事都放给苏薇去做,对她完全信赖。苏薇在三公司呆的很是舒心,曾一度想就留在那里不回来算了,结果只呆了两个多月,不知道范霖怎么想的,一纸调令又把她给调了回来,搞的徐峰很郁闷,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得力助手,这才使上几天啊,又没了。便和范霖打申请报告,希望把苏薇留在三公司给他用,结果范霖对他的请求视若无睹,他恼的直抱怨范霖小气。.
后来徐峰还单独邀苏薇出去吃过几次饭,范霖知道后,就在一个并不刻意的时候提醒苏薇,总经办的人和下面的常务走太近不合适,为了避嫌,要保持距离。苏薇向来把范霖的话奉若圣旨,立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不管徐峰怎么约她,她都婉然回绝,除了公事上的接触,苏薇在私事上远离公司里所有可能引起不必要麻烦的高层。
此时是公司十周年庆的舞会,不能算是私事,那么和徐峰跳舞也就和完成公务没什么区别。苏薇扶着徐峰的肩在舞池里轻轻滑动,音乐很柔和,灯光霓虹渐迷,苏薇的心也慢慢放松下来。徐峰握着她白晳柔软的手,轻轻在她耳边说:“苏薇,真高兴能请到你跳第一支舞。”
苏薇眼中笑意流转,答道:“也谢谢你请我跳第一支舞,你知道,这种场合女孩子如果没人请,站在场边是多尴尬的一件事。”
徐峰笑,稍稍用力地捏住她的指尖道:“你不会,想请你跳舞的人很多,是我幸运,抢在他们前面。”
苏薇被称赞,脸上浮起淡淡红晕,不再言语。
徐峰搂着她的力量渐渐有些大,两人在不知不觉中变的很贴近,苏薇察觉后立刻用力往后挣,低声道:“徐总,您太用力了!”
徐峰却不松劲,将头伏在她耳边道:“为什么一直拒绝我呢?在三公司的时候我们明明那么融洽,苏薇,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你?”
突然而来的告白让苏薇惊地呆在了舞池中间,徐峰也停了脚步,直直与她对视。
“你……”苏薇张着嘴,脸已红透。
旋舞着经过他们身边的人都禁不住回眼相看,好奇地揣度这两位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好在徐峰很快又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转出人们的视线。苏薇的脑子里很混乱,只能任他牵动。好在第一支舞的曲子刚好结束,徐峰还想再对她说些什么,范霖牵着任大姐已经走到他俩身边。
“阿峰,我把任大姐交给你了,下一曲,是你的荣幸。”范霖笑着把任大姐的手送到徐峰面前,徐峰不可推托,只得绅士地躬腰接过,他转身前深看了苏薇一眼,那样深切的眼神,让苏薇心惊肉跳。是玩笑吧?徐峰是不是在和她开玩笑?
“苏薇,”范霖向她伸出手,浅笑道:“可以请你跳舞吗?”
“当……当然……”苏薇恍然回神,再看向范霖,依然是笑意温和,眼中泛着若有若无的柔情。
这一曲,虽然是与范霖跳,苏薇脑子里却全是徐峰在舞池中央相对的情景,太突然,突然的让冷静如她也手足无措。
直到面上感觉到有带着江水湿气的暖风吹来,苏薇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范霖已带着她转到了甲板上。
“怎么了?一直神思恍惚的。”范霖并未松开她的手,带着她走到船舷一侧无人之处。
“没……没什么……”苏薇垂首,怕被范霖看出心里的不安。
范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是不是刚才徐峰对你说了什么?”
“啊~”被范霖说中,苏薇惊地忘了掩饰,直接将心中的乱慌都写在了脸上。
范霖皱眉,漆黑的眸子盯着她,想要开口说什么,突然脸色一白,额上冒出大颗的汗来。
苏薇先是不敢看范霖,觉得他沉默太久,便慢慢抬起头。只见范霖一手捂着胃,一手痉挛般地抓着船舷,月光下的脸庞一片惨白,额上冷汗不停地往下掉,双眉紧蹩,牙关紧咬的样子像在忍耐什么巨大的痛苦。
“范总!您怎么了?”苏薇被他的样子吓坏,忙扶住他问道。
“可能是溃疡又犯了,”范霖显然痛的很,但还强自撑着,冷静地对苏薇说:“不要声张,到船长室去对船长说把游轮在下一个渡口靠岸,我要先下船。”
“好!”苏薇急的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按他吩咐连连点头。她往船长室走了一半又折回,不安地看着范霖说:“范总,你一个人在这里没关系吗?”
范霖勉强挤出笑容道:“一时半会儿还撑得住。”他自己痛的几乎痉挛,但看见苏薇没有外套只穿着一汪湖水般轻柔的礼服站在夜风中,便将西服脱下,用尽全力给她披在肩上,“快去吧,我等你。”
苏薇完全慌了神,披着范霖的西服匆匆忙忙往船长室跑去,全忘了范霖此时比她更需要保暖。
游轮此时离渡口正好不远,船长命人把船驶近岸边,范霖撑着走到下船口,一个人就要往下走。苏薇快步跟上去扶住他,道:“范总,我送你去医院!”
范霖推了她的手低声说:“不用,回船上去吧,庆祝会还没结束,你多玩一会儿。我一个人回去吃了药休息一下就好,没事。”
“不行!”苏薇从没见过范霖如此脆弱的样子,一时间心里溢满了疼惜的痛楚。她坚定地扶住他的胳膊,说:“我要陪着你!”
范霖静看了她两秒,只说了声:“好”便不再言语。
苏薇只当他是痛的厉害,心里更是焦急。
两人的车都不在附近,走到码头外打了一辆的士,苏薇本想说去第一医院,范霖止了她,对司机说出地址,他要回家。
若是换了别人,苏薇肯定要把那病人臭骂一顿,然后死活也要拉到医院去,但正病着的是范霖,苏薇怎么也不敢把他当成别人。
苏薇知道范霖家住在吴东路上公司以前开发的一处楼盘里,却从来没去过。虽然也好奇总经理会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但还不至于八卦地去打听人家的隐私。
真到了范霖家,不过是一套三室的简单住宅,在小高层的顶楼,十一层,房子外面有一个比房子面积还大的露天花园。里面装修的很简单,但雅致,墙上挂着西洋油画,苏薇看不太懂,但也晓得那是很值得欣赏的艺术。
屋子里收拾的很干净,应该是请了专门的钟点工吧,不然像范霖这么忙的人,怎么可能有空在家里养一缸鱼,满庭花?
范霖吃了药,还是很痛的样子,身子也不能再挺的笔直。苏薇将他扶在沙发上坐下,他靠着软垫躺了,身子因为疼痛慢慢蜷成一团。
苏薇怕他差凉,从卧室里寻了薄被给他盖上,范霖感到身上的暖意,强睁开眼,看见苏薇一脸担心地蹲在沙发边,竟然笑了出来。
“苏薇,有你真好。”
“范总……”苏薇急的眼中都溢了泪,不知道范霖为什么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见他能笑出来,心想这药吃下去还是有用的吧。估计范霖肯定是晚上空腹喝酒引起的胃痛,便想去厨房为他煮些粥。正要站起身去厨房,突然裙身一紧,范霖伸手拉了她的裙角低声说:“苏薇,别走。”
苏薇只当他是病的厉害,想要人在身边照顾,忙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说:“我不走,我去厨房煮点粥,范总你先睡会儿。”
范霖两只黑漆漆的眼睛看了她,过了一会儿缓缓地闭上,点了点头。
苏薇刚转过身,又听他在身后叹息般轻道:“徐峰如果说喜欢你,你不要答理他……”
“诶?”苏薇心上一惊,转过头,范霖却只是闭着眼睛,像是已经熟睡般不再说话。
苏薇心烦意乱地煮上粥,忽然想到约好苏天天明天一早回H市,但现在范霖病成这样,又不肯去医院,全指望她照顾,她怎么能把他扔下,自己跑了呢?
苏薇拿出电话时,心里一阵难过。天天会生气吧,说好要一起回去的,自己却出尔反尔。正在忐忑,电话已经接通了。
“薇薇!你在哪里?要我去接你吗?”
“天……天天,”苏薇看着锅里慢慢沸腾起来的粥汁,愧疚地说:“天天,我明天不能和你一起回H市去了。”
春风入怀乱
“怎么了?”苏天天在明显的停顿之后追问,“你现在在哪里?”
“我……”苏薇吱唔着说:“一个同事病了,我在照顾他,如果他今天晚上还没好起来,明天我得送他去医院。”
“这样,那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他家里。”
“要我过去吗?”
“不!不用了!”苏薇连连拒绝,明显的慌乱让电话那端的苏天天不禁怀疑起来。
“薇薇,你到底在照顾谁?”
“是……是小禾!小禾晚上吃多了,肚子痛!”苏薇条件反射地说谎,直觉告诉她,不能说实话。
“哪个小禾?”
“你不认识啦,是总公司的同事,小姑娘贪嘴,晚上穿的又少,大概是受凉了。”苏薇红着脸说谎,想到对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谎说的愈发流畅起来。
“那你今天晚上不回家了?”
“嗯……不一定,我再观察一会儿,要是他好了,我就回去。没好,我就得守着他。”
“你自己也要注意些,别累着。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去帮忙。”
“天天……”苏薇感激又汗颜,站在粥锅前,一时讷讷地竟然答不出话来。
“薇薇,你先去照顾同事,我过会儿再给你打电话。”
“好……”
挂上电话,苏薇心里火烧般难受,她骗了天天,可她为什么要骗他?就算告诉他病倒的人是范霖,又怎么样?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慌张地说谎呢?
苏薇心里乱的厉害,神思恍惚间竟然没发现炉上的粥已经烧开,汁液从锅口溢出,噗噗地向外翻腾。一只手从她身侧伸出,关掉煤气。苏薇被惊醒,手忙脚乱地用抹布擦灶台上的粥汁,擦了一半,忽然手上一冷,那只关掉煤气的手轻轻覆在她手背上。几乎是在肌肤相亲的一刹那,苏薇触电般猛地缩回手,瞪大了眼睛看着身后那个她在电话里对苏天天所说的小禾。
“范……范总……”苏薇惊地说不出话来。
范霖脸色还是苍白,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只被苏薇拒绝的手,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将手收回,对苏薇说:“今天晚上很感谢你。我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可是……”
“走吧,已经很晚了,你家里人会很担心。”范霖极度疲倦似的深吸了口气,说:“给你打电话的人会担心。”
苏薇觉得惶恐,不知道这位领导究竟在想什么,看着他的样子似乎胃痛也不像刚才那么可怕,便解了身上围裙,洗净手,走到范霖身边,轻声对他说:“范总,那我先走了,万一您还不舒服,请给我打电话。”
范霖倚在冰冷的磁砖上轻轻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苏薇拿了提包走到玄关处,范霖突然又说:“让那个人来接你,太晚了,不安全。”
苏薇一愣,随即红了脸,喃喃道:“是,范总再见。”
随着苏薇呯地一声关上门,范霖的身子也轻轻一晃。他捂着再度抽痛不堪的胃,慢慢走到沙发边躺下。
刚才,他看到苏薇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模样,心里竟然生出一种幸福的错觉。粥汁甘甜的香气在房间里飘散,水雾也是温暖的,弥漫之处让他心也随之柔软。不禁想,极致的财富与地位又算什么,抵不过此时夜半里的温馨一刻。人生漫漫,求无止境,究竟何为真正所求?何谓幸福?倦倦一生,不如执手如玉。胃里的痛竟也缓了,他站起身,循着那背影慢慢接近。想伸手轻触她的背影时,她握起了电话。
没有发出声音,他站在她身后静静聆听。
苏薇在对谁说谎呢?天天是谁?需要她这样的掩饰和欺骗?
心又一点点的冷了下去,那些所谓温暖的幸福错觉,一瞬间烟消云散。
这一生,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失落过,亦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过。
范霖蜷在沙发上弓着背,静夜里独自黯然。
苏薇在范霖家楼下好不容易拦到一辆出租车,到了二条巷口,司机不肯开进去,硬说巷子太窄他开不进来,把她扔在巷口,让她踩着高跟鞋自己穿过漫漫长巷。苏薇苦笑,今天真是不顺,总是遇到莫明其妙的事,让她既烦且乱。
春夜尚有薄凉,苏薇踏着夜色走在二条巷的水泥路上。夜深人静,只听得鞋跟踩在水泥路面上的清脆声响。月已上中天,淡灰色的路上落满霜华,蜿蜒着伸展在两排嫩黄迎春之间,似一条银溪流淌。
心绪也随之流淌,一时想到徐峰,一时又想到范霖。
对徐峰,苏薇很明白自己的感觉,他不是她想要的,对他的抬爱,她无以为报,只能在适当的时候对他说一声抱歉。而范霖,他的忽热忽冷,让苏薇莫名,也让她有一点点不安模糊的揣测,却又不敢让自己信以为真。
范霖是她需要仰望才能看见的偶像,是否真的可以亲手去触摸,她不敢想。
很累,苏薇抱着冰凉的肩,踏上左转前的最后一个台阶。
楼前那株高高的白玉兰已开满芬芳花朵,忽有狂风乍起,吹皱苏薇湖水般荡漾的裙,吹落玉兰开盈欲逝的花瓣。
苏薇伸手,接一瓣芬芳,清香尚余,却已逝去,不禁伤感。
这俗世,这纷乱,这还未消逝却已苍老的青春啊,让她如何安放。
突然很想远行,走的远远的,天涯海角,忘了眼前的一切,静静看日出日落,听鸟语闻花香,沉潜了这在红尘中不得安静的灵魂。
又想起七云山中的那面湖水,那日与苏天天并肩在湖边观落日碎金,青苇连天,山寂人静,十里翠玉绵延,心魂全然出尘。
“天天……”苏薇叹息着叫出一个名字,而后自己也怔怔,此刻,为何那么想念苏天天,想他在身边。
“叫我吗?”
高大玉兰树下的阴影里,走出青年修长挺拔的身影。宽宽的肩膀,似乎可以为你负起所有烦恼与愁思。
“天天!”苏薇惊地将花瓣从指间滑落,乍惊之后却是乍喜。“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苏天天挠了挠头,笑道:“我晚上睡不着,出来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
“胡说!”苏薇嗔道:“你住北府小区离这儿十几公里,散步怎么可能散的过来?”
苏天天被拆穿了也不恼,只是脱了外衣为她披上,低声说:“我不放心,你又不让我去找你,只能在你家楼下等着。”
苏薇动了动唇,说不出话来,只是伸手揪着苏天天的衣角,静默半晌,轻轻说:“天天,我今天好累。”
苏天天看着她长长睫毛下疲惫的暗影,慢慢将她拉近,有那么一刹那的犹豫,他定了眸子看着她尖尖的下巴,薄瘦的肩,一股柔情如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终于,他将温暖大手扣在她的头顶,大声说:“现在,我赐予你力量,强人苏薇!快快打起精神来!”
苏薇仰头,望着他灿若星河的眼眸,那样漂亮的丹凤眼,微翘的眼角里含着笑意无限。
“天天,你什么时候有假,咱们俩去旅行吧!”苏薇眼中有着渴望。
“好啊,你想去哪里?”苏天天欣然答应。
“不管哪里,只要能让我暂时忘了身边的俗事便好。”
“那么,明天就可以。”
“明天?”
“小禾怎么样了?你明天可以和我一起去H市吗?”
“好了!”苏薇突然开怀,灿烂笑道:“我要和你一起去H市!”
苏天天含笑点头,“那么,小红帽现在就赶快回家休息,大灰狼明天一早来接你。”
“去你的,谁是小红帽啊!”苏薇拍了他一掌,笑道:“不过你倒真是很像大灰狼!”
苏天天仍旧笑嘻嘻地送苏薇上楼,苏薇让他上去坐会儿,他说太晚了,不便打搅,下次。转身离开,又有平地起风,玉样花瓣随风起舞,在他身后乱成一片,苏薇看着那背影却是痴了。
记忆中的莹石
苏薇夜里没睡好,脑子里想太多,也太乱。一闭上眼,就有无数繁杂画面交错在眼前,晃的她头晕眼花,天快亮时才迷蒙睡着。
第二天早上苏天天来接时,她抱着糖果枕头趴在床上睡的正香。
苏薇妈妈极热情地接待了苏天天,又是泡茶又是端点心,和苏天天拉了半天家常,突然问:“孩子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苏天天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愣了会笑道:“阿姨,你不知道我是谁?”
这次换苏薇妈妈奇怪了,“我……我没见过你啊!”
苏天天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阿姨,我是天天!苏天天啊!”
“天天?”苏薇妈妈惊地下巴快要掉下来,“苏天天?H市那个苏天天?”
“恩,如假包换!苏薇难道没和你提起我和她在一个项目上的事吗?”苏天天点头笑答。
“噢哟!真是天天啊!”苏薇妈妈激动的眼角都红了,“薇薇这囡囡,竟然什么也没和我说!”她拉住苏天天的手上下打量着说:“天天!你变化好大啊,阿姨真是一点也认不出你了!”
“阿姨,可是你都没什么变化,还和当年一样年轻啊!”
“哟!哪里哦!”苏薇妈妈笑着拍苏天天的头说:“都是老太婆了,天天嘴真是甜!”
两人相谈正欢,突然苏薇的房门呯地被拉开,苏薇抱着糖果枕头,穿着小猫咪睡衣,逢着一头乱发,气乎乎地吼道:“吵死啦!还让不让人睡?”
苏天天和苏薇妈都盯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头号主角呆住了,苏天天强忍了会儿,终于憋不住捶桌大笑。苏薇妈慌忙走过去在苏薇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责道:“坏脾气囡囡,一大早又发飚,找到天天了竟然不告诉我!别睡了,快起吧!天天等你呢!”
苏薇还迷糊着,完全搞不清客厅里的状况,她嘟着嘴揉了揉眼睛,清醒些再看向客厅,怔了三秒后突然发出惨叫,转身冲回房间猛地甩了上门。
丢人丢到家了!还是在苏天天面前。苏薇倚在门背上跺脚,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
“薇薇……薇薇……”苏薇心一惊,抬头才发现是挂在小阳台上的胖鸟天天在叫她。
“去去去!笨鸟,让你叫的时候不叫,不该叫的时候成天瞎叫!”苏薇红着脸扭过身,到柜子里找了衣服匆忙换上。
头天回来太晚,苏薇都没来的及告诉妈妈今天要去H市的事,原以为要被责备,谁知苏薇妈笑眯眯地挥手说,“去吧去吧!年轻人,就该多出去玩玩,成天工作工作的,一点生活乐趣都没有!”
苏薇背着大包被老妈推下楼时,脑子里还有点晕乎乎的不清醒。苏天天拎过她肩上的包笑道:“怎么困成这样,眼皮都快粘一起了,难道昨天晚上出去偷东西了?”
“才没!”苏薇努力睁大酸涩的眼睛,挺着胸说:“谁说我困了?我精神不要太好哦!”
苏天天看她逞强,只是微笑。
Q7停在巷子口,宽大的车身占了半幅路面。苏薇上车前又拍了拍车屁股,用酸溜溜的口气说:“你这大块头,看着就是个霸道的坏家伙!”
车子开上高速,苏薇把头靠在车背,看窗外田野里开盛的油菜花。
金色的油菜花开漫天际,公路两边烂漫绵延,那颜色鲜亮的似乎要把蓝天映出一片金光来。云却还是很白,绵软地一团团飘浮在半空中,远处低垂的云朵,似已和地平线那端的金黄交织在一块儿。苏薇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忽然心驰神松,长舒了一口气,她嘴角慢慢扬起微笑。真好,能这样平静地度过一段时光真好。
车行的平稳,贪念着风景的苏薇终于在一片极致灿烂的金色中昏沉睡去。
“薇薇,你睡了吗?”
没有回答。
苏天天看着远方不断向前延伸的灰色柏油路,慢慢将右手向一侧伸去。轻触到一点温热的滑软时,他长眉微动,丹凤眼中映出淡淡温润的光,而后,他将手轻轻放下,覆在苏薇松松搁在的膝头的柔胰上。
谁说他不想念,谁说他不期待重逢,谁说,他不想执子之手。
回想往事,那帮无知稚儿指着他的鼻子说,苏天天,你喜欢苏薇!你喜欢她!
他气疯了。
他从没想过喜欢不喜欢,苏薇就是苏薇,苏薇是和他从小手足相抵的人,苏薇是用自己印着雪白茉莉花手帕为他擦沾了灰的脸,在他病痛时伏在他床边为他担心流泪的人。苏薇……苏薇是苏天天最重要的人。
那时候的他,不能容忍苏薇被别人贴上不光彩的标签。年少的他,只知道要想保护她,就得离她远一些。
直到分别。知道将要分别时,他像被人当头砸了一棒。
真的要离的很远了,那样遥远的距离,从此各自天涯,人生殊途。
后来的岁月里,苏天天常常在睡梦中后悔的醒过来。早知道会分别,为什么自己没有对苏薇好一点?
时光会冲淡一切。
苏天天心里的河流也随岁月流淌,一路风景渐渐变幻,流过五年,十年,物是人非,一切都变了。可是,在那河流的深处,有一块隔着水流静静仰望月光的莹石。任时光流过,那石头却越发清晰明亮。苏天天不是常常记起,但偶尔想起,取出放在掌心细看时,会从心里溢出一些又甜又痛的回忆。一次次的翻看回忆,才发现,年少时便已深深的喜欢,喜欢那个在大青桐下看着他写毛笔字的小女孩。
那些孩子没有看错,他们都是旁观者清,而苏天天自己,其实是当局者迷。
十几岁的少年,还不懂爱,懵懂的情愫在长大后回味,才发现最是真切。
那样的情愫,他再也没有遇到过。
直到与苏薇重逢。
路还很漫长。
苏天天握紧那柔若无骨的小手,坚定地看着前方。
不管多漫长,这次,总会一起走下去。
苏薇,倘若没有重逢,这一生我只当你是过客匆匆,空留一片余香让我念让我想。
可是,命运让你重又出现在我眼前,我决不放手。
苏薇一觉醒来,花田已逝,路上穿行车辆如织,再一看窗外,竟已进了H市区。
“天天,我们已经到了?”
“恩。”苏天天戴着太阳镜,遮了丹凤眼,没有微笑而轻抿住的嘴角,他脸上突然有了一种酷酷的冷静。
“天天,我们现在去哪里?”
“先去我奶奶家吃午饭,好吗?”
“你奶奶家?”苏薇有些迟疑地说:“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苏天天一笑脸上的酷全都消失怠尽,“奶奶家的人最好客,不必拘紧,那里有趣的紧。”
“恩。”苏薇乖乖点头。眼前的H市早已不是那个她所熟悉的城市,一切都变了,街道,商店,甚至是路边种着的草木。
对苏薇来说,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在城里开了一段,临近中心区时,遇到一点小堵车。苏薇坐在车里往外张看,突然发现右侧相邻的车子后座上坐着两个有趣的人,一个圆圆润润的可爱姑娘和一个圆圆润润可爱的小宝宝。姑娘手里捧着一个大肉包吃的香喷喷,小宝宝手里也拿着一个大肉包吃的香喷喷。两个咬肉包子的动作可谓整齐划一,有趣极了。
苏薇盯着看了会儿,那姑娘已经把手中肉包吃完,意犹未尽地一边舔手指,一边觊觎小宝宝手里的肉包子。小宝宝似乎也发现了她的意图,别过身子快速地消灭肉包。无奈嘴太小,一口咬下去,小指头那么一块,包子依然巨大。那姑娘伏到小宝宝身前,举着一根葱嫩手指,说着什么,苏薇按她脸上的表情猜想,她一定是在说,给我吃一口嘛!就一口!
小宝宝负隅顽抗了半天,终于敌不过姑娘的软磨硬泡,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包子捧了出来。姑娘两眼放光,突然张大嘴,啊呜一口把肉包子里的肉陷全吞了下去。
小宝宝看着光秃秃的包子皮傻了眼,过了半晌,嘴角一抽,眼看着就要发出惊天地泣鬼神地哭声。
苏薇看到这里已经忍不住笑的在坐位上花枝乱颤,太逗了!这车上的两位实在太逗了!
“薇薇,怎么了?”苏天天见她笑的莫名,不禁奇怪。
“看!!看这边,笑死我了!!”苏薇伸手指向窗外,捂着肚子继续笑到抽筋。
“咦?”苏天天向外看了之后发出一声惊叹,随即打开车窗大叫了一声:“苏圆圆!”
苏圆圆,苏薇依然在笑,恍惚中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
苏天天连叫了好几声,隔壁车里的人却没听见。也难怪,那边车里小宝宝已经哇哇哭成一团,路上噪音这么大,他们的车窗又关着,根本注意不到边上的动静。
前面的车队渐渐动了起来,那车呼地一脚油门飞驰而去,苏天天这队比较慢,眼看着那车都跑出几十米了,这边才开始松动。
“天天,你刚才叫的圆圆是车里的姑娘吗?”苏薇好奇地问。
“是啊!你还记得她吗?苏圆圆!和我们一个年级,不求上进,打牛混市的那个胖子。”
苏薇嗤——地一声笑出来,捶了他一拳道:“记起来了!是你姐姐嘛!从小就和你不对眼,俩人整天见面就对掐的那位。可你也能这么说你姐啊!当年,难道你就不是胖子吗?”
苏天天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头说:“那倒也是,我当年比她还要胖!”
苏薇笑的更厉害了,伸手戳了他的脸嗔道:“看看这脸瘦的,真没意思!小时候一戳一个圆窝窝多可爱啊!”
苏薇无意识的举动,却让苏天天心头一热,他扭头快速地看了苏薇一眼,又转了回去,嘴角噙了笑,眼角眉梢都泛出不一样的光彩来。
苏薇正看着他,对上他一转即逝的眼神,却是怔住了。
心在胸口里突突地急速跳动着,有一种像被温水从头顶淋落般奇怪的感觉渐渐漫溢到全身,甚至是指尖。
她有点慌乱地转头看向窗外,捂着心口想,怎么搞的,就算苏天天现在长的帅,以自己和他熟到不能再熟的关系,也不该有这种反应。真是,这家伙没事儿长这么帅做什么?放电也要看看对象好不好?对着知道他小时候所有丑事的朋友放电有什么意思啊!
苏薇正在肚子里给腹诽苏天天,车子已经进了小区停车场。
“薇薇,快走!苏圆圆就在前面!”苏天天关上车门拉着苏薇就往前跑。
“你慢点!我的包!!”苏薇跟着跑出一截,想到包还在车上,又折回去拿。
苏天天帮她拿了包,牵着她就往前追。追了一段,苏薇远远看见一家三口摇摇晃晃走在两排嫩绿杨柳之间的身影。
真追近了,苏天天又放缓了脚步。
“天天,你不叫圆圆吗?”
“不急,”苏天天乌黑的眼珠一转,突然大声叫道:“喂,前面那个啃肉包子的女人!”
还不等苏圆圆反应过来,苏天天又大叫道:“前面那个穿假ELAND,啃肉包子的女人!”
“谁说我穿的是假ELAND!”苏圆圆终于气冲冲地撅着嘴转过身来。
苏天天看她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只是捂着嘴在一边笑。
“苏天天?”苏圆圆几步冲到苏天天跟前,伸手就拧他耳朵,“坏家伙!今天怎么有空回来了?”
“圆圆你真粗鲁,儿子都三岁了还这样幼稚!”苏天天不屑地推开她的手,对抱着小宝宝向他们走近的儒雅男子打招呼道:“姐夫!”
“天天回来了。”来的正是苏圆圆的老公曲凌,这么些年过去了,除了看起来更成熟稳重之外,他的模样几乎没怎么变。
“舅舅!”小宝宝瞪着圆溜溜地眼睛看天天,伸出胖胖的小手要他抱。
“曲小宝同学!”苏天天笑眯眯地将小宝宝抱到怀中,搂着他又圆又嫩的脸一阵猛亲。
“天天,这位是?”曲凌早就看到苏薇,正想问苏天天,苏圆圆蹦出来大叫道:“啊!这难道是苏薇吗?”
苏薇对她点头笑答:“是,我是苏薇。圆圆,咱们好多年没见,你还能认出我可真不容易。”
苏圆圆笑呵呵道:“你和高一时比都没什么变化啊,太容易认了!”
曲凌也和苏薇打了招呼,让小宝宝叫阿姨,宝宝乖乖地叫了苏薇,还在她脸上叭地亲了一大口,惹的苏薇开心不已。
一行人边走边聊,到了院门口,按了门铃,半天没人出来开门。苏圆圆抱怨着掏出钥匙开门,苏天天责怪道:“圆圆你有钥匙干嘛不早拿出来?”
“拿出来太麻烦了嘛!”苏圆圆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进了院子,发现仍是没人,只有小狗苏喜子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见到苏圆圆又扑又亲兴奋的不行。
“喜子,大家都哪里去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苏圆圆搂着苏喜子问道。
苏喜子呜呜地叫了两声,咬着苏圆圆裤角带她往后面的餐厅走。
大家都好奇,就跟着一起过去。到了餐厅外面才发现,一屋子的人都扑在厨房朝西的那面玻璃窗上看什么东西看的起劲。
苏圆圆推开与院子相连的门走进去,大声说:“爷爷奶奶,我和天天回来啦!”
“嘘!圆圆小点声!”苏老四别过头责怪她。
“看什么呢?让我也看看!”苏圆圆冲过去贴在玻璃窗上往外张看。
苏薇跟着苏天天一同进了屋,瞅着屋里的情形,好不怪异,又很好奇大家在看什么,便也踮着脚往外看,原来是隔壁后院里一位邻居正拱在一辆崭新的丰田车边上忙着。
只见这位邻居小心翼翼地用布擦着车身,左抹右抹好不仔细,等把车子擦的油光水滑,他按了按车轮,思考了一会儿,从边上拿出个自行车打气筒来,认真地把气嘴给夹在轮胎上,用尽吃奶的力气想往轮胎里揣气。
苏家这边有几个有已经憋不住,捂着肚子笑的爬在窗台上打滚,特别是苏老四,笑的简直快要背过气去。
苏薇也想笑,又觉得不好意思,站在屋子里有些尴尬。苏天天察觉到她的不自在,将她拉至窗边,大声道:“爷爷奶奶,别看了,我有客人!”
苏老爷子托着他的老花镜看的正起劲,冷不丁被苏天天这么一叫,吓了一跳,“噢……噢,这是天天回来了?”
“恩!”被家人忽略的苏天天很不满意地点着头。
苏天天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终于把那一大家子贴在玻璃窗上的人给扯了下来。
“呀!天天,这位是?”奶奶回头就看见站在身后的苏薇,盯着苏天天拉着苏薇的手,两眼冒星星。
“爷爷奶奶,这位是苏薇,原先住我家楼上那个,小时候来玩过,你们还记得她吗?”
“哟,是苏教授家的薇薇啊!都长这么大了!”苏奶奶又惊又喜地拉过苏薇,嘴笑的快要合不拢。
苏薇忙向爷爷奶奶问好,乖巧可爱的样子惹的苏家老两口喜欢的不得了。
一家人全挤过来围着苏薇问长问短,热情洋溢,搞的本来落落大方的苏薇都有点窘迫,觉得自己不像是来玩的朋友,倒像是初次上门的准媳妇。
苏天天本想闯进包围圈来给苏薇解围,结果被二伯母和小婶婶给毫不留情地推了出去,显然,大家感兴趣的是苏薇,而不是他苏天天。
苏天天向苏圆圆使眼色求救,苏圆圆却只管拎着曲小宝趴在窗台上看隔壁邻居拿打气筒给汽车打气,看的一头劲儿。
只能向姐夫曲凌求救,还好曲凌这人一贯正经,不像他老婆那么不上路子,在苏天天再三的暗示下,曲凌走进家长们的包围圈,说:“爷爷奶奶,苏薇和天天从S市一大早赶过来,挺辛苦的,先让她休息一会儿,喝口水吧。”曲凌声音不大,却让人不容忽略。苏家人这才回过味来,觉出自己的失礼之处,倒茶的倒茶,拿点心的拿点心。
曲凌见爷爷奶奶还是盯着苏薇不放,又说:“刚才大家盯着隔壁家院子里看什么呢?好像很趣?”
众人相顾,皆捂着嘴笑成一片。
苏老四笑道:“隔壁老俞头刚买了一辆车,他开车慢的大概时速从来不超过二十,每次从门前那条小路过时,哆嗦的厉害,像乌龟爬爬一样,常常害的后面车狂按喇叭,照他那样开车,还不如买个三轮车踩踩算了!”
“还有呢,”圆圆妈补充道:“每天像溜狗似的早晚一次带着车去前面的广场上溜两圈,每次回来都要把老婆孩子叫上一块儿擦车。他那哪是买了个代步工具,完全是买了个祖宗回家供着!”
苏薇听着觉得有趣,又向窗外看,那老俞头还在坚持不懈地给车轮打气,还真有点愚公移山的精神。
“爸爸妈妈,你们这就不对了!”苏圆圆掉过脸来一本正经地说:“你们怎么能这样说自己家的邻居呢!人家俞伯伯也是按自己的方式认真生活,你们这样怎么给我家小宝做好榜样啊!”
苏老四冲她翻了个白眼道:“苏圆圆你一边歇着吧,你还好意思教训我们?其实肚子里笑最厉害的那个是你吧?看你那眼角抽的,憋太厉害了,当心抽筋!”
苏圆圆假道学的面目被苏老四戳破,便一把扑在沙发上,踢着腿捶着手大笑道:“太有才了!老俞头实在太有才了!哈哈……”
曲凌抱着宝宝坐到她身边,一边给她揉肚子一边柔声说:“圆圆别这么笑,当心真的笑岔气。”
苏圆圆把头抵在曲凌膝边,撒娇道:“可是真的很好笑啊!”
这边一屋子人正热闹着,那边门呯地又被推开,只见一个和苏圆圆长的有七八分相似,但个子更高,更苗条的女子夹着一大包东西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大眼睛,样子十分漂亮可爱的小姑娘。
“我来了!四婶你得给我跑腿费,都是你让我跟人家要烂叶子才费了这么久的时间!”
“大姐!”苏天天走过去接过东西,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
“呀!天天!”大姐苏真真又惊又喜地看着天天,伸手捧住他的脑袋晃来晃去,“这臭小子,好久不和我联系,我在网上给你留言为什么不回?”
“我最近都没空上网啊,”苏天天巧妙地挣脱苏真真,指着地上一大包东西问:“大姐,你这是什么东西?”
“哦,奶奶让我去菜场买点莴苣,四婶就让我和卖莴苣的多讨些莴苣叶回来好喂她的小鸡。你看,我要了一大包呢!够那些小鸡吃上好些天了!”苏真真自豪地拍了拍地上的莴苣叶。
“可是,”苏天天打开装莴苣叶的包,翻了一下,皱眉道:“大姐,你的莴苣呢?你的主要任务不是买莴苣吗?”
“啊!”苏真真像被雷劈中般愣在当场,随即大叫着冲了出去,“我的莴苣丢在摊子上啦!还有钱包!”
看着她的背影,全家人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苏天天叹道:“这也是三十多的人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苏薇被眼前一家人应接不暇的表演给看的眼花缭乱,正要发出感叹,突然又从厨房里传出一阵清脆的噼哩叭啦,以及一声足以划破长空的尖叫。
苏天天盯着厨房方向看了会儿,问:“难道是我二姐在厨房里?”
众人点头。
“我的天!你们怎么还敢让她进厨房!她从小外号就叫瓷器终结者,根本是逢瓷必打啊!”苏天天冲进厨房,大叫道:“二姐,你别动那些瓷片!”
话音未落,厨房里又响起第二声惨叫。过了一会儿,苏天天牵着高举着左手食指,眼泪汪汪的苏晨晨走了出来。
什么叫搞笑一家人,苏薇这次算是见识了。从老到小,每个人身上都充满了搞笑细胞,一句话,一个举动,哪怕是最平常最平淡的,配在苏家人身上,就变的让人忍俊不禁。
苏薇三个月里所有的笑容加起来,也抵不上在苏家呆的半天里所得到欢笑的一半。
吃完午饭,全家人围在客厅的落地玻璃窗前喝茶聊天。曲小宝显然很喜欢这个不常回家的舅舅,粘着苏天天不放,爬在他膝上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舅舅,你带小灵回来了吗?我好想它!”
“带啦!”
“真的吗?”曲小宝眼睛一亮,“小灵在哪里?”
“在我车上!”
“啊!为什么不带过来!”曲小宝嘟起圆圆的嘴。
“你妈不是不喜欢吗,我怕她把小灵踩死!”
“不会,不会啦!”曲小宝拍着胸脯说:“舅舅你把小灵带过来吧,我会保护它!”
苏薇坐在苏天天身边,听着一大一小奇怪的对话,心想,苏天天所说的小灵是宠物吗?而且还带在车上?那为什么我坐了半天的车却没发现?
苏天天牵着曲小宝的手要出去取小灵,苏薇也跟着起了身。
“天天,我和你一起去!”明明已经和苏家人处的很融洽,但离开苏天天,苏薇心里就有隐隐不安。
“阿姨!”曲小宝乐呵呵地回身也牵了她的手说:“你也很喜欢小灵吗?”
“呃,”苏薇虽然不知小灵为何物,但不想扫了小朋友的兴致,便点头道:“嗯,我也喜欢小灵!”
曲小宝欢欣雀跃起地踢着小胖腿叫道:“噢耶!终于有人和我一样喜欢小灵了!”
苏薇有点迷惑,难道小灵在这家里很不受欢迎吗?再一看坐在边上的苏家人,要么表情奇怪,要么捂着嘴在一边偷笑。便仰了头看苏天天,用眼神向他询问。苏天天倒没什么异常,坦然地对她笑道,“一起去也好,把你丢在这里,我还不放心呢!”
“天天你这什么意思啊?”苏圆圆第一个把眼睛瞪起来,“难道我们会把苏薇吃了不成?”
“就是,苏薇你别听天天胡说,我们都是好人!”苏晨晨眼神真挚地盯着苏薇,伸手要去握苏薇的手,衣袖一带,却把手边的茶杯呯——地给扫到了地板上。
“二姐!你慢点!”苏天天话音还未落,茶杯已经变成一地亮晶晶的碎片。
“怎么会这样!”苏晨晨苦着脸,对着一圈要向她发难的家人,身形矮了一截。
趁着混乱,苏天天一手抱起曲小宝,一手拉住苏薇,溜了出去。
外面春光正好,阳光明媚,苏薇一路被苏天天拖着走,曲小宝伏在苏天天肩上一个劲儿地冲她咯咯甜笑,不知怎的,心里渐渐就生出一种异样的柔软来。
倘若我也这样一个可爱的宝宝,在这样好的天气里和丈夫带着宝宝出去踏春踩青,该有多好。这样的想法一但涌上心头,就像满月时涨起的潮水般无法抑制。苏薇甚至想,就算等不到那深入心扉的爱情,只要是爱她的,是让她感觉到春光般温暖的人,她愿意去尝试。对美好家庭的渴望,已经超越了对强烈爱情的向往。
或许自己真的已经过了那样憧憬的年纪,女人,到了快要三十岁的时候,还像少女一般天真,难免有幼稚之嫌。
正想的出神,三人已到了停车场。苏天天把曲小宝交给苏薇,打开后车门,从后座的拎带里取出一只巨大的铁皮奶粉罐,上面用透明塑料盖卡住,塑料盖上还有许多小小的透气孔。曲小宝开心叫道:“小灵小灵!”伸手要去捧那罐子。
苏天天却不让他捧,锁上车门说:“小宝不能自己拿,舅舅拿着给你看。”
曲小宝虽不乐意,但还是勾着头去看罐子里的小灵。
苏薇也好奇地伸头去看,这个苏天天养了七年的小灵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以放在小小的奶粉罐里?
一看之下,苏薇差点晕倒。那个苏天天说着可爱,曲小宝大叫喜欢,苏圆圆想要一脚踩死的小灵,竟然是一只巨大的蜈蚣!
“唉呀!”苏薇松开牵着小宝手,被开水烫着的兔子般跳开,一手指了苏天天,恼道:“苏天天!你竟然把蜈蚣放在车上!”
“薇薇别怕,小灵不是一般的蜈蚣!”苏天天安慰道。
“不是一般的蜈蚣?难道它能听的懂人话?”
“呃,听不懂。”
“那么它不会蛰人?”
“呃,这也不一定……”
苏薇扶头,“那它到哪里不是一般蜈蚣了?”
“它是我养了七年的蜈蚣啊!”苏天天满怀深情地看着在罐子里的青草上爬来爬去的小灵,那眼中满溢的似要流淌而出的柔情,让苏薇有一种想吐血的冲动。
“不管养多少年它也还是一只蜈蚣!”苏薇气急败坏。这个苏天天,原以为长大后改变了很多,没想到看起来成熟稳重的他竟然还和小时候一样有着奇怪的恶趣味,竟然拿只蜈蚣当宠物养!
“阿姨你好奇怪,为什么和妈妈一样不喜欢小灵呢?”曲小宝抬头看苏薇,满脸的失望。
会喜欢的人才奇怪好不好!
“阿姨,小灵很可爱,它有这么多的脚,爬来爬去好有趣呢!”曲小宝仰着胖胖的下巴,努力想要说服苏薇来喜欢小灵。苏薇光是想到蜈蚣那两排密密麻麻的细脚,就从头顶上开始冒鸡皮疙瘩。
她有些悲哀地看着曲小宝,心想,可怜的小朋友,这么小就有这么奇怪的品味,不知道长大以后会不会成为比苏天天还要变态的物种。
苏薇因为小灵和苏天天呕了半天气,回到苏家又被大家用极度同情的眼神长久地行注目礼,苏薇尴尬的简直要后悔这次H市之行了。好在苏天天的几位姐姐都很好,待她非常亲切随和,拉着她去了小厅,四人凑成一桌,打最简单的扑克牌,聊天打趣,竟成了特别投缘的朋友。
不知不觉到了下午,大姐夫贺云聪忙完工作也从事务所赶了过来。苏真真给两个人做介绍,苏薇一边笑着打招呼一边就思索,觉得这人的名字好熟悉,似乎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说过。打完招呼,贺云聪去客厅里找女儿,一路叫着宝贝,宝贝的,可见疼女儿是疼到了心尖上。
苏晨晨看苏薇一直皱眉思索,便直问她在想什么。苏薇也不隐瞒,当下笑着说好像在哪里听过大姐夫的名字。苏晨晨就追问是在哪里听过,苏薇想了想,说,好像是以前在学校,初中时听过。苏晨晨听了就掩嘴咭咭偷笑,苏圆圆大咧,直接就笑道:“你肯定听过啊!咱们上初一时我大姐和姐夫上高二,那时学校里就有高中部的四君子说,我姐夫就是顶顶有名的四君子之一!”
苏薇得到提示,猛然想起,确实是呢!那时学校里男生会私下里选校花,级花,女孩子也不示弱,把校园里长的帅,有气质的男生挑出来,给封上些名头,私下里聚在一起对这些帅哥YY。苏薇抿嘴笑,回想当年,少年时的稚气,虽可笑,倒也可爱。
“那时高中部的四君子到底是哪几位啊?”苏真真托着脑袋回想,她记性最差,什么也想不起来,“我一直到毕业都不太搞的清楚!”
“反正我进Y中学的时候,四君子里已经毕业两位,还有两位一个是姐夫,另一个好像姓钟。”苏圆圆因为没看到另两位,觉得深感遗憾。
“我倒是都见过。”苏晨晨接过话,她只比苏真真小两岁,虽然手上不牢靠,但记性却是最好的,“说起真好笑,那四位君子里,咱们家倒占了两位!我一姐一妹,两位都是艳福不浅啊!”
“什么?”苏圆圆瞪大了眼睛,“难道说我家老曲也是当年的四君子之一?”
“嗯!”苏晨晨认真点头,“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彬彬有礼,玉树临风,是当年学校里女生给这四位起的诨号,很搞笑吧?小女生们的YY真是无极限!”
苏圆圆两眼冒光,急问道:“二姐,我家老曲当年是四个诨号里的哪一个?”
“你家老曲啊,好像是风度翩翩,他和温文尔雅是好朋友,也是同一个班的,后来他俩一毕业,四君子就少了俩。”
苏薇听着觉得十分有趣,凝了神听苏家三姐妹八卦。女人们在一起,说话聊天内容难免就会狗血,反正没有外人,偶尔狗血八卦一下也无伤大雅。
“那我家云聪呢?”苏真真眼巴巴地盯着问,“我家云聪当年是彬彬有礼吗?”
噗——苏晨晨笑开了,“姐,你可真没有自知之明!姐夫上高中时是出了名的顽劣,对人总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打架什么的都常有,还会叫彬彬有礼?不过是样子身材长的好,勉强混进四君子之列罢了。玉树临风这四个字,他安安静静站在那里不动弹,倒还担的起。”
苏薇和苏圆圆听了都笑的扑倒在桌上,手中扑克牌散了一桌。牌眼看着是打不下去了,干脆专心聊天八卦。四人上的都是同一个中学,学校里那些趣事说出来,个个头头是道,津津有味。
“等我姐夫和姓钟的那位毕业后,高中部好像就再没出过什么像当年四君子这样出类拔萃的风云人物。我们那届也有几个小有名气的,但和当年四君子的名头比起来,那是差的远了。”苏晨晨砸着嘴,有些遗憾似地捧起茶杯啜了口茶。
“可是,后来的事二姐你就不知道了!”苏圆圆弯起猫咪般晶亮可爱的圆眼睛笑道:“在你毕业之后,高中部又出过两位风云人物!”
“哦?”苏真真,苏晨晨还有苏薇一齐盯住苏圆圆。
“我在Y中好歹也呆了四年,高一结束才转走的,我怎么没听说?”苏薇奇道。
苏圆圆挥了挥手笑答:“那是你没福气,这两位是在你走之后才慢慢闻名全校的。其中有一位,就是你熟到不能再熟的人哦!”
噗——苏薇,苏真真,苏晨晨一齐把口中的茶水给喷了出来,“难道是天天?”
多么整齐划一的提问啊!苏圆圆贼笑着点了点头。
“可是,”苏薇回想起高中时苏天天矮矮胖胖的样子,笑问:“天天上高中时可一点也不帅啊!”
“那是高二之前,高一暑假到高二上学期那么短短大半年,苏天天同学简直就是在上演变形记,突然间拔高长大,呼地就蹿到了一米八以上,还有他的五官啊,以前因为脸上肉多,挤在一起,结果脸瘦下去拉长了之后,竟然是个凤眼俊脸的标准帅哥!大姐二姐,你们都是看着他变形的,还记得不?”
“怎么不记得啊!”苏晨晨笑,“那时候真是一天一个惊奇,我不过两个星期没见天天,就快要认不得这小子了。就像是细胞突然分裂长开了一般,他骨子里优秀的基因终于破土萌芽,以飞快的速度成长了起来。”
“恩,真的很神奇!我那时从N市回来,天天去车站接我,我完全认不出来,他要帮我拿包,我还大叫着抢劫啊!结果害他被保安捉!”苏真真嘿嘿笑着回忆,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之前,那时她刚刚大学毕业,与贺云聪正陷于甜蜜爱河。
苏薇听着她们描述,回想自己初见苏天天的情景,确实一点也认不出来,完全是两个人,如果不是看见他的名片,她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天天从高二起在学校里可就风光了,他本来学习就是顶拔尖的,现在人又出落成这样,跟在屁股后面暗恋的女生一大把。这死小子,眼睛是长在头顶上的,看人都斜着眼睛,害得多少芳心破碎哦!”苏圆圆本来就大咧,都忘了要顾忌苏薇,心里想什么,话就脱口而出。倒是苏晨晨心细,她认为苏薇和苏天天是一对,当下狠捣了苏圆圆一下,咳了一声说:“我家天天可不是花心的人,他专情着呢!要么不喜欢,要喜欢就是一生一世!”
苏薇原本就没多想,所以苏晨晨故意说给她听的话,她反而没往心里去。
苏真真向来脑筋不转弯,都没看出这里头的道道来,还兴致勃勃地问圆圆:“那还有一个呢?天天和那位有啥诨号吗?”
“那位姓刘,单字一个淘,也是个脸上挂冰的。那时倾慕他们的花痴女生叫他们玉璧成双,真是一点也不贴切,我给他们取了个更贴切的外号,后来也颇为传颂!”苏圆圆摇头晃脑说的兴奋。
“那你给他们取了什么外号?”众人皆好奇。
“臭屁二人组!”苏圆圆得意地指向刚刚走到小厅门口的苏天天。
玉璧成双
苏圆圆指着苏天天的鼻子揭他老底,苏天天竟然不生气。他笑眯眯地走到苏圆圆身边,拍了拍她的头说:“我知道你是妒忌我突然长高,又变瘦,你的心情,十分理解。”
苏圆圆被他戳到痛处,瞪着眼睛跳起来嚷到:“要死了苏天天!你竟然敢拍我的头!”
“好啦,圆圆,天天是开玩笑的!”苏晨晨怕他俩当着苏薇的面又闹起来,赶紧把圆圆拉开,又笑着对苏薇说:“你看,我这两个弟弟妹妹,一个快要奔三,一个连宝宝都有了,偏偏见面就像两只乌眼鸡似的,斗个不歇。”
苏薇点头笑道:“是啊,以前上学时他俩就这样,谁也不让谁。”
苏天天不搭这话茬儿,直接坐到苏薇身边问:“苏薇,明天你有什么安排吗?刚才高中时要好的几个同学知道我回来,约了明天聚聚,一起去好吗?”
苏薇连连摇头道:“那都是你的朋友,我不去。明天我也有个朋友想去看看,你忙你的,我自己去找我那朋友。”
苏天天不放心苏薇单独行动,立刻说:“你自己能找到路吗?要不让我几个姐姐陪你去?”
“不用!”苏薇连连摆手,“我这么大个人,还怕丢了吗?姐姐们都各有各事,你别拖她们。”
“没关系啊,我们陪你去!”
苏家几姐妹一齐表态,苏薇既感动又为难,她吞吐了半天才表示出,她想一个人去见见那个朋友。苏晨晨最先了然,便拍了拍她的手说:“摸不到路的话,就给我打电话,H市不算大,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你。”
“多谢!”苏薇也扶了她的手,对她的体贴感激不已。
吃完晚餐,各人又坐着聊了会儿天,待果盘吃完,便作鸟兽散状各自回家。苏薇被苏家长辈安排住在苏圆圆出嫁前的房间里,她先还有些不好意思,好在经过一天的相处和苏家人都熟了,也知道他们都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她,就不再客套,拎着行李跟着圆圆妈去房间。
苏圆圆的房间是二楼最中间向南的一间,半圆弧的落地玻璃窗,垂了米黄色缀浅咖啡色小花的窗帘。苏薇收拾好行李,略梳洗了一番,走到窗前扯开窗帘,后面是一层半透明乳白色绢纱,还不及将纱拉开,一弯上弦月便隔着纱,在眼前幽幽晃动起来。
这是一弯如眉新月,明黄光亮,晶莹如玉。月芽身后是城市里繁星般的万家灯火,红尘万丈。身下却是深静悠远,过尽沧桑的滔滔运河。
河水在夜色下看来尚且清洌,这暗色的河流,晃碎了如玉月光,也晃碎了月光身后的红尘万丈。
苏薇望着窗外景致,心渐渐被一股似悲似喜,似苦似甜的情绪填满。那些情绪,冲腾着想要奔泻而出,而她张着微颤的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忽然明白了,倘若她是个诗人,这些情绪就是诗,倘若她是个歌者,这些情绪就是美妙的音乐。而她什么都不是,她作不出诗,也唱不出歌,只有任这些情绪在她身体里如火焰般燃烧,直到在她眼角处凝成一颗泪。
这些年,也许是年纪渐渐大了,苏薇发现自己越来越容易触景生情。一抹浅浅夕阳,一颗半升的明星,一株将盛小草,一朵凋零小花,都可以在她心底里挑出伤感无限。
特别是在想到丁晴的时候。黄昏,或是在惹人神伤的季节,只要想起头上挣扎红花,眨着孩童般无知眼神,痴痴呆呆叫着她姐姐的丁晴,她的心就如被人生生拧往般疼痛。
明天,她要去看丁晴。那个她少年时最好的朋友。
缓缓拉上窗帘,苏薇静了心神,打算休息。正要转身离开,却从帘缝处瞥见楼下院子里,一人一狗在月光下追着玩的不亦乐乎。苏薇起了好奇心,伸头去看,原来是苏天天和喜子。
苏天天怎么还没走呢?刚才在前厅不是已经说过再见了?苏薇虽然觉得疑问,心底却又觉得欢喜。不及细想便推开半扇窗子,轻声唤道:“苏天天!”
苏天天抱着胖胖的苏喜子仰头看向她,脸上还含着笑,月华落了他一脸,面上便如渡了层霜般泛出淡淡银色的光泽来。苏天天与她眼神相对,凤眼轻轻上挑,一弯半月跌入眸中,便化成两汪清泉,泉里是深静悠远,亦是红尘万丈。
苏薇的心又跳起来,突突地敲打着心口,有一个声音似乎在脑子里低声说,那个深静幽远,还有万丈红尘,都是你想要的,可是,你敢跳吗?
“薇薇!”苏天天叫出她名字的刹那,苏薇身心皆软,默默在心中说,倘若这就是我的红尘,哪怕是万丈深渊,我也敢跳。
“薇薇?”苏天天见她反应有些奇怪,又叫了一声。
“苏天天……”苏薇念出他的名字,忽然宛尔,自己似乎想太多了,他是苏天天啊,是她的小胖子雪中送炭。
“你怎么还没走?”苏薇探出身问。
苏天天笑道:“我走去哪里?”
“回你自己家啊!”
“我今天住这边。”
“为什么?”
“多陪陪爷爷奶奶,”苏天天笑的温良,“我是个好孙子。”
哧——苏薇轻笑出声,“你倒是会往脸上贴金。”
“我是说实话,自己表扬自己难道就不能是实话吗?”
“咱们明天什么时候回S市?”
“你急着赶回去?”
“不急,我就是问问。”
“那傍晚吧,到家最多九点,也不算太迟。”
“好啊!”
苏薇答完话,两人都沉默了。应该互道晚安,各自安睡,却又像是都舍不得去睡似的,一个抱着小狗站在月光下,似蜡像玉雕,一个探身在半截窗外,半锁烟眉,似喜似忧。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都愣住了,随即笑出。
“你先说!”苏天天说。
“不,你先说!”苏薇嘟了嘴。
“呃,我是想问,你累不累,如果不累的话,咱们出去走走,现在还早,刚刚八点半。”
“好啊!”苏薇欣然,“我想让你陪我去小时候住的七号大院,行吗?”
“好。”
七号大院离苏天天奶奶家不太远,两人沿着河堤慢慢行走,他们并不急于赶路,他们要在这一步步的接近中去寻回儿时的记忆,酸的,苦的,甜的,快乐的,悲伤的。
春夜温暖馨香,每一寸空气里都有各种各样奇妙的香气在飘散。
苏薇深吸了口气说:“桃花开了。”
“哦?”苏天天仰望着无边星空,不知在想什么。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苏天天静静听苏薇呢喃般地念着词,待她念完,垂头看了她道:“怎么想起这词来了?林花刚盛,犹未及衰,人生应是得意时,哪里来的长恨?”
“不知道,原本也是觉得春意融融,天地皆美,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首词。”苏薇摇了摇头:“只是念完了之后,心里也生出点难过来。”
“难过什么?”
苏薇抿唇笑,伸手拈了路边竹上一片小叶,自嘲道:“人生么,不过如此,总有谢了春红的一天。而我,漫漫二十七年,连春红还没见着。”
忽然捏着竹叶的手背一暖,右手竟然被握住了。苏薇愣愣地伸着右手,看苏天天。
苏天天倒走的自然,兀自欣赏夜景般自在。
“现在……现在看见了吗?”苏天天突然转首,漆黑的眸子双星般明亮。
“什……什么?”苏薇因为太过意外,对所发生的一切,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苏天天停下脚步,举起握在掌中的小手笑道:“估计你这辈子是嫁不出去了,所以,我苏至渝,爱与和平的使者,来解救你。苏薇,你要不要接受呢?”
“我……我……你……你……!”苏薇结巴了半天,说:“苏天天,你是不是吃错药啦?”
苏薇的反应让苏天天很受打击,他好心好意想帮社会解决一个剩女,结果对方问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苏薇觉得苏天天这番话完全是在开玩笑,并且和她开这样的玩笑实在是有点失了分寸,一点也不好笑。她和他之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些微妙的改变,至少,她不能再如儿时,或是初遇时那么坦坦然。
苏天天没有察觉到苏薇与平时的不同,他呵呵笑着说:“是吃药了,今天牙有点痛,四婶刚才给吃了几颗牛黄解毒丸。”
苏薇看他没心没肺的样子,也不知该笑还是该恼,甩了他的手,站在原地看着他笑吟吟的嘴角,叹了口气说:“你就会欺负我,从小到大都没变!”
苏天天揉了揉脸颊道:“我怎么听着你这话这么哀怨啊?”
苏薇不搭他的话茬儿,问:“牙痛怎么不早说,该在家休息的。”
“没事,我就想陪你。”苏天天说的若无其事,却又害苏薇心漏跳一拍。
苏薇恼地在他背上拍了一掌,“以后不许和我开这样的玩笑!都是大人了,没点正经!”
苏天天别过头盯着她,黑漆漆的眼仁像两丸黑水银,“你怎么知道是玩笑?”
“你!”苏薇被他这样看着,心又慌乱起来,不知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心里又是害怕又有点期待,岂料这家伙将她胳膊一拉,笑道:“快走!太晚了七号大院的门可是会关的!”
苏薇晕晕乎乎被他拉着走,一时间脑子里乱哄哄,不知道苏天天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路如梦游般到了七号大院,熟悉的白色铁皮门还和十年前一样,只是多了些岁月斑驳的痕迹。门头钢板上用蓝漆写着的七号大院四个字,苏薇一抬头,看见这四个字,眼角就有些湿润。十年啊,十年前的青春与少年,如今又回来了。
大门已经落锁,只是偏门还给晚归的人留着。门房里有桔色暖光透出,苏薇遥遥向里看去,坐着一对中年夫妻,已不是当年看着她和苏天天长大的朱大爷和朱大娘。
跟在苏天天身后进了院子,远远的便看见院心里那颗高大的青桐。青桐比她记忆里的还要粗大些,月光下仰着头看去,嫩绿的叶芽覆满树冠,月下看来绿如碧玉,竟是在院中映出一片青光。苏薇有些痴痴地走到树下,蹲在树根边寻找记忆里的那个名字。
“在找什么?”苏天天问。
苏薇不答,只是默默围着树根寻找,找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找不到。
难道真的已经消失了?被岁月磨砺的曾经,她以为,一定还会存在,可是,为什么找不到?
苏天天在她身边俯下身,刚要再开口询问,却发现从苏薇长长的睫毛下掉落一串珍珠般晶莹的水滴。
“不见了。”苏薇声音很淡,淡的几乎要在夜风中消逝。
“什么不见了?”
“我的名字,你写的,不见了。”苏薇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般抽噎起来。
“傻瓜,”苏天天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珠,笑道:“在的。”
“在哪里?”苏薇睁大眼睛追问。
苏天天牵着她走到树根的另一端,将一块青石拿起,月光下,极淡的墨迹,灰黑的颜色,但却是存在,那用漂亮的颜体写下的‘苏薇’两个字,隔着岁月与流年,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苏薇眼睛胀的有些发痛,却再也流不出泪来,她伸手从那两个字上轻轻抚过,问:“你怎么知道在这里?”
“是我写的,我当然知道。”
“你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苏天天也伸出手指在那字迹上轻轻描画,“我甚至还记得写下这两个字时的心情。”
“什么心情?”
“很快乐。”苏天天半侧过脸,月光在脸侧勾出漂亮的线条,“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最快乐。”
苏薇怔怔看着他,不知他到底想说的是什么。忽然手背一暖,苏天天将她手握在掌中,抬头望着她说:“还记得你离开H市前我约你到院子里来告别吗?”
苏薇点了点头。
“那时我说,疏远你是因为不想别人在背后看你笑话,是骗人的。”
“啊——”苏薇张着嘴,说不出话。
“我那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我那时也以为,我是这么高尚的,其实,我是个自私的坏蛋。”苏天天眼神幽烁,已全不见平日里的玩笑,“苏薇,我喜欢你。”
不待苏薇做出反应,苏天天接着道:“那时就已经很喜欢,只是很多年以后,我才发现。在与你重逢之前,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把你藏在心底里,这辈子,不管我娶什么人做妻子,哪怕生了儿女,苏薇永远在我心里,是我最喜欢的人。”
“天……天天……”苏薇看着他,心中如巨浪翻腾,又如百花盛开,无数滋味瞬间掠过。
苏至渝,苏天天,他说,他喜欢她,从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们都不能确认的时间,他就喜欢她。
“我说过,希望有一天,还是在这样皎洁的月光下,你会回来。”苏天天扶着她的肩,眼中是从未曾见的深情,“知道我毕业后为什么会选择去S市吗?因为你在哪里!我梦想,有一天,在某个街口,或是人海中,能遇到你。可是S市太大了,你也和以前的同学完全失了联系,我找不到你。命运很爱开玩笑,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又遇见了你。”
苏天天说完这些,就握紧苏薇的手,在长久的对视后,他轻轻问:“苏薇,咱们再不分开了,好吗?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苏薇微颤的指尖被苏天天握的隐隐作痛,那痛却让苏薇觉得真实,觉得这一切并非梦境。苏天天说,他想一辈子和她在一起,这样的表白,比我爱你更让苏薇觉得心动缠绵。眼前的青年,虽然模样变了许多,可心不会变,他还是那个在青桐树下,搂着她肩,满是离愁的少年,而她,也依然是那个伏在他肩头嘤嘤哭泣着说,天天,我舍不得你的柔软少女。
苏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苏至渝,但她知道,她也想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于是,伸手搂住了他的颈项,将头轻轻放在他肩上,叹息着说:“好吧,既然离开彼此都那么孤单,那么想念,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呢?”
苏天天紧紧拥她在怀中,生怕她会随下一阵起舞的清风消逝。
苏薇,她是苏至渝生命中不能错过的人。
再从七号大院的白铁皮门走出来,两人已是手牵着手。命运的改变,往往只是刹那间的一个契机。
苏薇缓过神来,便有些羞,也有些恼,她扯着苏天天的袖子问:“刚才来的路上,为什么要说那种话来给我听?难道是在试探我?”
苏天天也不同她说假话,点头道:“我也没把握啊,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万一我深情款款地表白了,你对我来一句,对不起,我对你不是那种感觉,那我岂不是郁闷的要死?”
“所以呢?就先用那种话来刺激我?看我反应?”苏薇撅起嘴。
“你不要说这么难听啊,还不许人下水前试试水的深浅吗?”苏天天依旧笑嘻嘻。
“那你看出什么端倪来了?怎么就确定我……”苏薇说着红了脸,她到现在也说不出,喜欢你这三个字。
“你啊,我说完那句话,你就呆掉了,我当时就确定,你肯定对我也是有想法的。”苏天天嘿嘿笑道:“如果没想法,依你平时的性格,说话完全不会打结,根本不往心里去,还会借机嘲笑我下下,怎么可能是那副又呆又傻的样子!”
“呸呸呸!”苏薇红着脸连啐了他几口:“谁对你有想法啦?你才又呆又傻呢!苏天天,你去死!”
苏薇被苏天天戳破心事,恼羞成怒,追着他打。两人一路打闹着走回河堤上,苏薇累的直说脚酸,走不动了。苏天天在她身前蹲下,要背她。苏薇先还不肯,后来苏天天硬把她扯上背,她也就不再挣扎。
苏天天的背好宽,苏薇将耳朵贴在他后背上,感觉到身体里脉动的声音,心中像是听到一种美妙的声响,一种花开时的美妙声响。
这二十七年,她没白等。
爱情,只要你有耐心,一定会在某天悄然来临,或许,她早已来了,只是你不知道。
苏薇伏在苏天天背上由他驮着走,心神渐松,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忽然苏薇想起苏圆圆下午说的什么玉璧成双,就来了光趣,拼命追问苏天天玉璧成双的来历,还有两个人都有过什么故事。
“那一位姓什么?刘吗?”苏薇问。
“恩,刘淘。”
“我高一时怎么没见过?”
“你没见过的人多了去了,高一年级八个班,怎么可能所有人都认识。”
“也对,那时你们两个还没出名。你和他认得吗?”
“高二分班,我和他在一个班。”
“哦?”苏薇一听兴趣更高,又问:“那你俩关系怎么样?”
“很不错。”
“很不错的意思是什么?”
“呃……应该是好兄弟,好朋友,并且是最要好的那种。”苏天天负重行走却没一点疲倦的样子,“我和刘淘很谈的来,就算是现在,我和他还保持联系,常常见个面,吃个饭什么的。”
“常见面?”苏薇到底是女孩子,心里细,问:“他现在在哪里,你怎么能常见面的?”
“他在S市上的大学,现在还念博士,有时我会去学校找他聊聊天。”
“玉璧成双……”苏薇念着,突然噗地一声笑出来说,说:“这是谁给起的外号,真是儒雅。”
“两个男孩子就算是玉璧又能成什么双?需得是一男一女才能叫成双。”
“比如说?”苏薇捂着嘴笑问。
“比如说我们俩,我们俩才是真正的玉璧成双。”苏天天答的流畅,一点也没觉得脸红。他与苏薇,才真担得起玉璧成双这四个字。
也许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累,苏薇第二天早上一觉睡到十点半,太阳照在床上,热的她耐不住才醒过来。
发现自己睡过了头,苏薇又急又羞,这可怎么好,苏家的人一定以为她是个大懒虫,哪有姑娘家睡到日上三杆的。急急忙忙梳洗了下楼,苏老爷子正坐在摇椅上看报纸,听见她下楼的声音,摘了老花镜笑眯眯地说:“孩子,睡醒了?快去厨房喝点粥,再不吃点东西胃要痛的。”
“苏爷爷……早……”苏薇红着脸和苏老爷打招呼,她真是不好意思说那个早字,这眼瞅着都快中午了。灰溜溜跑去厨房,一路上寻找苏天天,却连影子也没有。喝粥时问苏奶奶,才知道苏天天一早出门会朋友去了,走前还叮嘱说苏薇昨天累了,今天早上让她多睡会儿,别去吵她。苏薇听了,心里甜滋滋的。这么多年,头一次发现苏天天竟然这么细心。
喝完粥,苏薇要出门,苏奶奶让她吃完午再去,她想着时间已经不多了,还是没吃饭就出了门。临走前苏奶奶怕她饿,又逼着她吃了两个糖水荷包蛋。
苏家人身上,都有一种让人觉得安定的温暖。苏薇走到院门外,看着爬满五彩蔷薇的花墙,微微一笑,她喜欢这家人,好喜欢。
丁晴家住在东宁路上的向阳小学里。苏薇还记得那是一个很小的学校,一幢教学楼,三排平房,一个刚刚可以环成两百米跑道的小操场。小操场边上有幢旧旧的宿舍楼,向阳小学的老师就住在这幢楼里。丁晴爸爸去世很早,大约还是小学时丁爸爸就因为车祸去世了。之后,丁晴妈一直没有再嫁,守着小女儿辛苦度日,本来一心指望着女儿长大成人,能过上平凡幸福的日子,没想到,高三的时候,因为意外的刺激,丁晴竟然精神失常了。
苏薇一步步向那旧楼走近,心情也渐渐沉重。上次丁晴妈带着她去S市治疗,医生说,丁晴的病不稳定,也许过段时间就好了,也许一辈子就这么痴痴傻傻。他们只能帮她控制,让情况不会变的更坏。那次,苏薇是含着泪送丁晴母女俩上的火车。丁妈妈已经那么瘦,瘦的几乎只剩下摇摇晃晃的影子。
生活有时候甜美如花,有时候又残忍如刀。
苏薇抱着专门为丁晴买的熊娃娃,擦干眼角边的泪,轻轻按动门铃。
“小姐,你找谁?”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皱眉打量着苏薇,一脸的不耐烦。
“我……请问,丁晴在家吗?”苏薇没见过这男人,心里也很奇怪。
“丁晴?这里没有叫丁晴的。”中年男人说完就准备关门。
“等一下!”苏薇急地撑住门,又仰头看着门牌,“可是,这不是向阳小学教师宿舍302吗?丁晴原来明明住在这里!”
“哦,你是说那个疯姑娘啊,”中年男人撇了撇嘴说:“她妈妈上个星期过世,家里亲戚没一个愿意收留她,被送到疯人院去了。”
“什么?”苏薇如遭雷劈,手中的熊娃娃叭地掉在地上。
“这房子本来就是学校看在她过世爸爸的面子上让她们母女住着的,按理说,她们早该搬走了。现在她妈也死了,这疯姑娘没人照顾也不行,学校只能把她送到疯人院去。”
“她不是疯子!”苏薇含着泪,一字字咬着牙说,“怎么能把她送去疯人院!你们!你们太过分了!”
“又不关我的事!”中年男人仰着鼻子,“切,我好心好意对你说这么多,关我屁事啊!你快走吧!”说完砰地关上了门。
对着冰冷铁门,苏薇全身发抖,她跌跌跌撞撞下了楼,在街上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小姐,你要去哪里?苏薇咬牙切齿地说,疯人院!司机吓一跳,不敢再说话,只是偷偷从后视镜里打量这看起来神色异常的姑娘。
坐在出租车上,苏薇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慌张,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她才想起应该给苏天天打个电话,结果电话接通后那边却是半天没人接。想来苏天天正和朋友们谈天说地,听不见铃声。虽然知道不是苏天天的错,苏薇还是觉得委屈,在这样慌乱无措的时候,她多想苏天天陪在身边,多想他能抚着她的背说,没事的,有我在。
好在她还冷静,拿出昨天苏圆圆和苏晨晨留下的电话,用轻轻颤抖的手指拨出号码,很快电话那端传来苏圆圆的声音。
“喂,你好,哪位?”
“是我,苏薇。”
“苏薇啊!你在哪里,见到朋友了吗?”
“圆圆,我现在遇到了点麻烦,你能到H市精神病院门口和我碰头吗?”
“什么?”苏圆圆显然被吓到了,“苏薇,你刚才说的是精神病院?出什么事了?”
“圆圆,电话里我说不清,但真的很急,你现在有空吗?”
“苏薇别急!我马上过去!咱们医院正门口见!”苏圆圆说完飞快挂上电话,苏薇甚至可以想象出她急急忙忙奔出门的样子。苏薇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歉意,可她现在在H市举目无亲,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苏家。
H市精神病院设在离市区颇有些距离的近郊,浅山薄林间远远就可以看到山顶圆灰色建筑外形的精神病院。苏薇正揪着心看向山顶,忽然从车旁闪过一道白光,只见一辆小白色的车极快速地往山顶方向开去。出租车司机看着那车屁股后扬起的灰尘说,这位是在赛车吗?速度快赶上F1了!
苏薇没搭话,一则没心情,二则她飚起车来,也不比刚才过去那位好多少。等到了山顶,就见苏圆圆站在大门前焦急地往山下看,身边停着那辆小白车。
“圆圆!”苏薇付了车钱快步向她走去。
“苏薇!”苏圆圆也赶了几步上前,拉住她的手问:“怎么了?到底怎么了?要跑到这里来?”
“我……说来话长,”苏薇想到可怜的丁晴,眼泪就一颗颗往下掉。
“别急,慢慢说!”
“我朋友家里遭了变故,她唯一相依为命的母亲去世了,亲戚们也不肯收留她,她就被送到这疯人院来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苏圆圆大感意外,“你朋友生活不能自理还是怎么样,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来?”
“唉……她,她是以前受了点刺激,人有点傻傻呆呆的,但绝不是疯子!绝不是!”
“好,好,苏薇你别急,先说现在你想怎么办,咱们要进去找她吗?”
苏薇点点头,含着泪说:“你也是知道的,这家精神病院里关的都是些不可救药的疯子,进了这里的,就没可能再好好出来。我朋友她会变好,她只是需要时间。我不能让她呆在这里,呆在这里,她真的会疯掉!”
“我明白了,”苏圆圆用纸巾为她擦泪,安慰道:“放心,我们一定能把她带走的。”
“这……真的能带走吗?”苏薇虽然急,但并没失了理智,从精神病院带走一个没法证明有亲属关系的病人,这是件很难的事,
苏圆圆拍了她的背说:“我保证!”
见她这么有把握,苏薇心才算是定了些。
“咱们先去找你的朋友吧,她叫什么名字?”
“丁晴!”
“丁晴?”苏圆圆皱起眉,像是在回忆什么,“好熟的名字,我一定在哪里听过。”
苏薇一边拉了圆圆往医院里走,一边说:“她和你是一级的,不同班,但也许你听说过。”
苏薇这么一提醒,苏圆圆脑子里灵光一闪,瞪大了眼睛说:“难道!难道是那个丁晴!”
“你记起来了?”
“嗯,”苏圆圆脸色渐渐沉重,“我们那一届的人,都知道,高三毕业前,理科二班有一个女生疯……呃,不对,是精神失常了。”
两人到了导医台前,对话就此打住。苏薇问了护士有没有一位叫丁晴的患者。护士有些好奇地问她:“你认得她吗?我们还以为她在H市再没有一个朋友和亲人了,从来没有人来看过她。”
护士的话让苏薇心如刀绞,这世界,为什么对丁晴这么残忍?
那位护士亲自把她俩带到后楼前草地旁的走廊上,几个病情不算非常的严重,可以在室外活动的病人在草地上享受着春日里温暖的阳光。
“丁晴在那里!”护士指着安静坐在水池边揪着小草的小小身影说,“她很乖,不吵人,几乎不说话。我觉得她的病情更倾向于自闭,送到这里来,不但对她没帮助,还可能让她病情加重。”
苏薇看着那小小瘦弱的身影,心如刀割。
童年时的丁晴温柔可爱,会天真地看着蓝天笑着说,薇薇,下辈子咱们都做小鸟吧,可以自在的飞呢!初中时她们不在一个班,但感情还是那么好,下课时常常约在教室前的廊子上见面说话。后来,她要离开H市了,从来都是笑眯眯的丁晴,临别时却是泪流满面,握着她的手说,薇薇,不要忘记我,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管将来还有多漫长遥远,我们都一定会幸福的!
我们都一定会幸福的,苏薇念着这句话,心中倍感讽刺。生活啊,我们已经要求的很少很少,为什么你还要这样捉弄一个纯真善良的女孩?
丁睛坐在草地上,穿着不合身的大号病服,瘦小的身体在灰白条纹衣里晃来晃去。脸小的已经只有巴掌大,更衬的两只乌黑眼睛大而无神。
“晴晴,”苏薇在她身边蹲下,伸手轻抚过她头上枯黄的发说:“还认得我吗?我是薇薇!”
丁晴慢慢抬起头,眨着眼睛看她,身子缩成小小一团,过了半晌,像小猫似地轻轻叫了声:“姐姐……”
苏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落,一把抱住丁晴薄薄的肩哭道:“晴晴,我是苏薇啊!为什么你连我也不认得了呢?你忘了我们以前有多要好?忘了说过一辈子都不许忘了我吗?”
丁晴被吓住般哆嗦起来,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苏薇因哭泣而抽动的背。苏圆圆正要上前去劝,丁晴忽然慢慢抬起手,拍着苏薇的背说:“姐姐……姐姐乖,别哭,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的快,跑的快,一只没有尾巴,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丁晴像哄小孩般耐心地安慰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哭的如此伤心的姐姐,她把苏薇的头搂在自己肩上,眼睛看着远方的天空,专心地唱着歌,原本空洞洞的黑眼睛里竟有了天真无邪的神采。
苏圆圆看着这一幕,怔怔地,过了良久才发现,自己脸上冰凉一片,伸手去摸,原来泪早已流了满面。
苏圆圆没有骗苏薇,她说一定能把丁晴带走,真的能。当然过程并不轻松,她打了许多电话,找到医院的院长,最后,是曲凌亲自出面协调,才把丁晴的出院手续办好。
出了医院门,苏薇才想起,她这样把人接出来,下面要怎么办?是去找丁晴那些冷血的亲戚们请求他们收留,还是把丁晴带回S市去?第一个想法很快就被否定了,那些亲戚既然当初不肯管她,现在也不会,就算苏薇愿意出一笔钱作为生活费,那些人拿了钱也不会对丁晴好。第二个想法也有难度,她现在还和父母住在一起,冷不丁把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病人带回家,母亲多半不会同意。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苏薇握着丁晴的手,急的满头是汗。
苏圆圆看出她心里的焦急,握了她另一只手说:“苏薇,先带丁晴回我家,我和爸妈说一下,请他们先照顾着。”
“这……这方便吗?”苏薇知道这不是一般的小事,收留一个神智失常的人在家里照顾,并不像养只阿猫阿狗那么简单。
“没事,我觉得丁晴只是严重的自闭,并不是什么神精病,你看她一直这么乖,这么安静。我家里人都开朗,也蛮有爱心,说不定和他们在一起,丁晴慢慢就好了呢!”苏圆圆从小是侠义心肠,见到丁晴这么可怜,心里就起了侠意,想出手相助。
苏薇并没有喜出望外,她想了想说:“圆圆,你心真好!太谢谢你了!不过,丁晴是我要接出来,也是我自己想照顾她,如果这么不负责任的扔给你,我良心何安。可是,因为事出突然,我是真的没办法马上把她带走,只能先请你家里照顾几天,等我回S市安排好,立刻回来接她。”
苏圆圆见她说的认真,对丁晴全然一番真心意,心里更感动,抱了她说:“和我家还计较什么!丁晴是你朋友,也就是我家的朋友。以后的事再说,眼下咱们先回去把她安顿了才是要紧。”
苏薇点头,带着丁晴坐上苏圆圆的车。丁晴乖乖坐在苏薇身边,低头安静地玩手指,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只是在短短半天之内,自己的命运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车子还没进城,苏薇就接到苏天天的电话。他和朋友们在KTV,声音太吵,所以没听到电话,见苏薇连着打了好几通,害怕是有急事,急急忙忙回了电话来。苏薇听见苏天天声音,心里情绪一阵阵涌动,想说的话千言万语,最后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轻淡地说:“没事了,你放心,圆圆和我在一起,我们马上回家。”
“真的没事了?”
“恩,你开车慢点,一会儿家里见。”苏薇心里已经想好要多请一天假留在H市,怕苏天天担心,电话里也不和他多说,等回家见了面再说也不迟。
苏圆圆载着苏薇回到苏家,苏天天正站在门口不断踱着步子张望,看见苏薇从车上下来,眼睛一亮,待见到跟着她一起下来的丁睛时,苏天天却是呆了。
“天天,”苏薇拉着丁晴走近,“出了点情况,我今天回不了S市。”
苏天天皱眉问:“到底是什么情况?这……这位是……”他盯着丁晴的脸,仔细辨认,待看清楚之后,不由倒抽了口凉气,“丁……丁晴?”
“你还认得出她?”苏薇也有些意外,苏天天和丁晴不熟,况且丁晴这两年样子变化也大,认不出来是正常,认出来反倒让人觉得意外。
苏天天默默点头,垂着眼睑,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苏圆圆这时也走了过来,她听见苏薇和苏天天对话,便道:“天天和丁晴高二时是一个班的,当然认得。”
“哦?”苏薇心中一动,脊背上发寒般轻轻颤了下,“原来这样。天天,那丁晴的事你肯定比我更清楚。你也该记得,原本,丁晴和我是最好的朋友,她现在人变成这样,家里又遭了变故,实在是……我下午去找她,才知道她被送去了疯人院。我不能放着她不管,我……我……”苏薇说着喉咙便酸涩地哽咽,语不成声。
苏天天又看了丁晴好一会儿,长叹了口气,将手轻覆在苏薇头顶说:“没事了,咱们先回家。吃了饭再说好吗?”
苏天天掌心的热量传到苏薇身上,苏薇心里便安定了许多,她点点头,任苏天天牵着进院门。
结果,苏天天也跟着苏薇一起多请了天假。他怎么可能把苏薇一个人丢下?何况还有个可怜又棘手的丁晴。
丁晴很粘苏薇,不管苏薇走到哪里,她都紧紧跟在她身后,小猫般姐姐,姐姐地叫着,别人和她说话,她都像听不见,一心跟着苏薇,仿佛只有苏薇才是她唯一可以依靠和信任的人。
到了第二天傍晚,苏薇和苏天天必须走了,丁晴还是不肯离开苏薇半步,苏薇拉着她的手柔声对她说:“晴晴,我要回去安排一些事情有,你先呆在苏爷爷家,等我把事情安排好了,很快就来接你好不好?”
“姐姐!别丢下我!我会乖!”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丁晴乌黑的眼珠里掉落,小脸上全是害怕与恐慌,不管苏薇说什么,她都只是反反复复念着一句,姐姐,别丢下我。
苏薇心痛的揪了起来,抱着丁晴又是大哭一场,从三点到四点半,折腾了一个半小时,还是没走成。最后,苏天天眼看着是走不掉了,便横下心说:“咱们带丁晴回S市。”
“可是……”苏薇也想带丁晴走,心里又犹豫,苏天天这么一说,却中了她的心意。
“没关系,你带着她先住到我那里,我去朋友家住段时间,船到桥头自然直,别的事以后再说。”苏天天手一挥,把丁晴和苏薇一齐推到门外,一行三人,终于踏上了归途。
回到S市时已是晚上九点,满城的灯火辉煌,繁华似锦。
苏薇带着丁晴先打算回家试试,结果,苏妈妈的反应比预料的还要激烈,坚决不同意把丁晴放在自己家里。苏天天在楼下看着她气冲冲地拉着丁晴下楼来,立刻安慰道:“别怪你妈妈,确实很突然。先把丁晴安顿到我那里,等联系了好的精神疗养院,再把她送去治疗。”
苏薇含泪点头,觉得还好有苏天天在身边,不然天大地大,她带着丁晴,竟然要没了容身之所,世事寒凉,伤透人心。好在从苏家人那里得到了许多帮助,知道这世上还有着可以照亮生命的温暖,不管以后有多艰难,她也有力量撑下去。
两人带着丁晴到了苏天天的住处,是个两室一厅的小套,精装修的酒店式公寓,地点环境都是最好的,苏薇觉得有这样一个小窝也不错,比住在家里强,不禁开始考虑也给自己买一套这样的房子。
苏薇带丁晴去浴室洗澡,苏天天在厨房煮面,屋子里开满了桔色的暖灯,水气香气四溢之下,倒给人一种安逸幸福的错觉。
丁晴梳齐了头发,穿着苏薇给买的新睡衣,上面印着她最喜欢的小熊,瘦瘦的小脸被热水蒸出些红润来,眼神也不再是惊恐而空洞,样子看上去比在精神病院的时候要好很多。倘若只是静静坐着不说话,谁也看不出她有精神上的毛病。
苏天天将一锅西红柿鸡蛋面端上桌,先给丁晴盛了一碗,丁晴也是饿狠了,接过碗狼吞虎咽,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滴,苏薇一边用纸巾给她擦拭,一边柔声说:“晴晴慢点吃,还有很多呢!”丁晴咽着面条冲苏薇嘿嘿笑着,样子让人心痛又心酸。
苏天天默默看着二人,给苏薇盛了面,搁好筷子推到她面前说:“你也吃点吧,中午你就没怎么吃东西。”
“谢谢。”苏薇接过碗,抬眼看苏天天,心中百感交集,现在本该是他们最快乐幸福的时候,可是却偏偏……
似是猜出她心中所想,苏天天微笑着握住她的手说:“薇薇,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我们……我们来日方长。”
是呵,我们来日方长。苏薇心绪渐渐舒展,她与苏天天,才刚刚开始,前方还有那么多美景等着他们携手去看,等着他们一步步走过。眼前的困境也未偿不是好事,所谓祸福同当,只有在困难中依然不离不弃,相依相助的人才能厮守漫长一生。
吃完面,苏天天回房收拾行李,苏薇帮他整理东西时有些担心的说:“朋友那里真的方便吗?”
“放心,是很好的朋友。”苏天天合上行李箱,箱盖合上时,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这是他应该的。”
“什么?”苏薇没听清追问道。
“没什么,”苏天天笑,“我走了。晚上门窗要关好,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不要自作主张。”
“恩,放心,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苏薇送他到门口,临别前又想起问:“你住在哪个朋友那里?”
“呃……原来的同学。”苏天天含糊回答,伸手将苏薇揽入怀中,闻着她发际的清香说:“薇薇,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
“恩!”苏薇用力点头,有苏天天在身边,她相信,一切都会好。
晚上哄丁晴睡了,苏薇锁上门又回了趟家,回家免不得又和母亲大吵一架,红着眼睛收拾行李出了门,苏薇想,这家估计得有一段时间回不来了。
让丁晴睡了朝南的房间,苏薇自己住在朝北的书房。书房里搁了一张沙发床,苏薇铺了床,躺在上面翻来覆去睡不着。头太痛,脑子里像炸了锅般热闹,无数纷飞思绪在里面涌动,却没有头绪,都是乱的,毫无章法。实在没法子,干脆坐起身把苏天天的笔记本电脑抱过来上网。
随便看了几个网页,不知还有什么好看的,信手点开收藏夹,大概看看,许多工程设计的专业类网站,不感兴趣,正要关上,突然看到最下面的一个网页,校友录。
校友录里故事多,新的老的,沉的旧的,只要你想知道,在里面都挖出来。
苏薇想挖,又有点怕。
她对了网页良久,还是点开了H中学,高二(五)班的那一页。
这是苏天天高二分班后所在的班,也是丁晴所在的班。当年,那个害丁晴精神失常的罪魁,也在这个班。
苏薇是很恨那个男生的,他一时恼怒的几句话,却让一个女孩子改变了整个人生!都说言语是最厉害的无形剑,伤人之深,钢铁犹不及。那个男生,他有没有后悔过?他后来有没有想过被他害的如此凄惨的丁晴?
留言记录一页页地翻下去,多半是无聊的灌水,也有回想高中时的趣事,却没有人提起丁晴。苏薇叹息着想要关掉网页,鼠标停顿之间却又滑向了下一页。是几位女生的留言,寥寥几句对话,却让苏薇如坠冰窟。
“咱们班真是幸运啊,玉璧成双两只竟然都在我们班。苏至渝和刘淘现在混哪里?怎么不在班里冒泡?”
“就是,两只太傲气了,都不理人!虽然魅力大到都让人发了疯,也不能这样没情义啊!”
“楼上两个别说了,丁晴很可怜,别拿她扯话题!”
“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对话到这里就停了,显然话题内容太过敏感,是这个班级里其他人不愿意触及的。
苏薇心里一股寒气冲上来,全身冷的轻轻打颤。
苏天天,是你吗?难道当年那个害丁晴至此的人是你吗?
孰是孰非
苏薇一夜没睡好,第二天早晨顶着黑眼圈给丁晴做早饭,叮嘱她在家乖乖呆着,不能出门。原以为丁晴要闹腾着不让她走,结果人家在客厅里看电视看的入迷,只顾着嘿嘿傻笑,根本不粘她。
苏薇早晨直接到公司取车去七云山项目看工地,在工地上转悠了一下,差不多到了十点钟,她又急匆匆赶回市内,在劳动中介那里请了位钟点工阿姨。这样她去上班,家里也有人给照顾丁晴,给她做饭。
真的很难,苏薇之前都没想过这许多细致的问题,只是凭着心中那股劲把丁晴带了回来。生活并不是单凭着一股劲就可以完成,无数的问题会像海浪般扑面而来,把你打的落花流水。苏薇自己白天要上班,照顾不了丁晴,只能请阿姨。现在住在苏天天这里也只是过渡,不能长期霸占人家的屋子,是要租房子还是买一套?苏薇打开存折,对着上面多年的积蓄看半天,咬牙想,干脆买一套吧,租了钱是给别人,买了就算还贷款至少房子是自己的。可买房子还是得从长计议,一天两天也不能办妥。苏薇拎着刚买的两份打卤饭,一路想着繁琐问题又回到苏天天的公寓。
进门,丁晴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姿势和她早晨离开时都没两样。
“晴晴,怎么还在看电视,对眼睛不好!快来吃午饭!”苏薇擦了擦额上的汗,将汤料包倒在碗里用开水冲沸。
“恩。”丁晴倒是乖,苏薇让她不要看电视,她就不看,抱着靠枕走过来吃饭。
丁晴吃饭像个小孩子,或许心里想着快点吃完去看电视,拼命往嘴里扒饭,脸蛋上沾的全是米粒。苏薇俯身帮她擦脸,心中酸涩,禁不住又想,丁晴会不会好起来呢?难道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
正在惆怅,电话响起,是苏天天。
“薇薇,在哪儿呢?今天怎么没到项目公司来?”苏天天的声音平和清越,听起来甚是动人,苏薇却只觉得刺耳如鸣,心中那个猜测让她对他生出间隙,生出怨恨,生出许多不能言语的情绪。
“今天去现场了,你……你……”苏薇憋了半天,在问还是不问中犹豫不决,握着电话吞吞吐吐。
“苏薇,怎么了?”苏天天何等聪明的人,一下子就感觉出不对,“苏薇,有话直说,你想问什么,就问。”
“好,”苏薇原也不是能放住心事的人,这猜疑在她心中如针如芒,刺的她不得安生,不管真相如何,她都得问个明白。“我问你,丁晴当年是怎么精神失常的?你和他一个班,应该最清楚吧?”
苏天天在电话里沉默了会,长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知道你一定会问,你是不是怀疑我?”
“我!”苏薇语出便结,哽着喉咙半晌才道:“那么,是不是你?”
苏天天声音也沉,“不管是不是我,这事都并不能简单归就为全是某一个人的错。”
“怎么不是错!为什么说这么狠的话?丁晴是痴了些,可她也没逼你,害你,不过是多看两眼,用得着这么狠吗?”苏薇捏着电话,气的脸红心急,恨不能把电话那端的人给一掌拍死。
苏天天见她已经不顾三七二十一全算到了自己头上,也恼,一个忍不住,脱口而出:“不是我!别往我头上扣帽子!”
苏薇一怔,缓了片刻,只觉得心中一直罩着的乌云一下子散了。
不是苏天天,不是他。
他当然不是那种人。苏薇长舒了口气,悬了整夜的心终于放下,一时倒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那么……那个人是谁?”
“……我不能说。”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是你的好朋友刘淘吧?玉璧成双里的另一位!”
“苏薇,你要冷静。丁晴精神失常真的不是几句话刺激的这么简单。”苏天天知道瞒不住,干脆把当年的事和苏薇说个明白,不能让她这么一味的将责任全归在刘淘身上。“丁晴高一时成绩很好,可是高二分了文理科之后,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跟不上,成绩一落千丈。Y中学那个氛围你也是知道的,成绩比天大,周考,月考,中考,考完就是分红白榜开家长会,学生的精神压力太大,哪届高三没闹出过纰漏?丁晴那时连着上了几次白榜,精神本就已经处在一种极度紧张,滨临崩溃的边缘。”
苏天天说到激动处,自己的情绪也有些失控,他顿了下,又道:“高三的时候,班的每个人都是竞争对手,大家只能顾着自己埋头猛学,没有人会去关心别人的情况,或者说其实每个人都处于一种精神崩溃的边缘,只能靠自己煎熬着等到高考结束。丁晴她,她只是没有熬住。”
苏薇看着在电视边呆呆坐着的丁晴,胸口憋着气,张了嘴,又合上。苏天天说的有理,可她心里还是抹不直,为什么别人能撑过去丁晴不能?不就是因为又受了另一重更严重的刺激吗?苏天天这么努力地为刘淘辩白,说的好像他多么清白无辜,她就不信,那位刘淘从来都没有自责过!
“知道最后一根稻草的故事吗?”苏薇强压下心中的气,说:“不管刘淘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做了压跨别人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丁晴是喜欢他,可感情又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
“那刘淘就一定得接受吗?”
“谁逼着他接受了吗?”
“他压力也很大!”
“压力大就可出口伤人?”
苏薇和苏天天在电话里针锋相对,两人情绪都失了控。
苏天天先冷静下来,说:“苏薇,今天咱们不谈这个话题好不好?每个人立场不同,看事情的结果也不同。”
“为什么不说?这就是我眼前的事,我怎么能不说?因为刘淘是你好朋友你就偏袒他!”
“我!”苏天天气结,苏薇恼怒起来,竟然也会胡搅蛮缠。
“被我说中了?”
“苏薇,你冷静些,我并不有说刘淘没错,我的意思是不能把所有错都归在他一个人身上。这不公平,他也受不起。”
苏薇控制不住眼泪开始抽噎,她哽着喉咙说:“对,他受不起,丁晴就受的起。他念到博士功成名就,丁晴却无依无靠可怜至此。”
苏天天听出她在哭,心立刻就软了,不再和她辩驳,只能好言去哄:“薇薇,别哭,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知……知道我……我难受还么气我!”苏薇哽咽着语不成声。
“我!好,是我不对,别生气,我道歉好不好?”苏天天在电话那端一边道歉一边苦笑,他从未向什么人伏过软,可对象是苏薇,就算让他变成一滩水,他也心甘情愿。
“那……那你说,你那……那朋友刘淘是不是混蛋?”苏薇提起刘淘就咬牙切齿。
“呃……好,他是混蛋。”
苏薇心中气这才慢慢消了,气消了以后,她也觉出自己的失态,偏执的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也就是对着苏天天吧,她在他面前可以如此放纵。
他会宠她,她心中笃定的,所以才会如此任性。
“你……你晚上过来吃饭,我……我给你做好吃的。”苏薇突兀地来了这么一句,让苏天天都有点无措。
“好,我下了班就回去。”
对苏薇,苏天天毫无办法。
虽然不能回家,苏薇带着丁晴住在苏天天的公寓里,日子过的还算平稳。丁晴神智还没恢复,但比原先在H市的时候清明了许多,居然也会帮着苏薇做一些家事。她原本就长的乖巧清纯,伏首听话的样子让人心痛又怜爱。
只是苦了苏天天,他想要和苏薇独处,可苏薇却时时想着照顾丁晴。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想牵牵小手,温存一下,抱着熊娃娃的丁晴就像个幽灵似地飘过来,蹲在两人身边,眨着大眼睛看他们,不但苏薇会脸红着跳开,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当着众表演。
丁晴的存在大大影响了苏薇和苏天天的生活。
苏薇心里也是明白的,她知道苏天天的委屈与容忍,知道他做了一般男人所不能做到的忍让包容,所以心里对他的人品更加敬重,愈发觉得是值得依靠终身的人。
周五苏薇又回M集团开会。范霖最近常常召她回本部,还交了许多总经办的事情给她做,搞的她七云山项目反而兼顾不过来,很多事都不得不交给别的同事。
苏薇自从上次的舞会之后,有些害怕和范霖独处,他不是徐峰,不是她可以躲避了事的,他是她的领导,是她每天不能回避必需面对的顶头上司。除非她辞职,否则范霖就握着她一半的命运。而且范霖和徐峰不一样,徐峰的直截了当让苏薇可以坦然拒绝,范霖却是若有若无,时冷时热。有时候苏薇真是怀疑自己多想了,范霖的心意,让人琢磨不透。
“苏薇,我这里最近人手都不够,你还是回总经办吧。”范霖正批着苏薇送上的材料,语气轻淡,仿佛最普通的一句交谈,却让苏薇如坠云雾。
“可是,范总,七云山项目一直是我在跟踪,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那项目的情况。”苏薇倒不是为别的,她是真舍不得七云山这个项目,辛苦跟踪两年多,现在放手,过去的心血要往哪里放?再说了,总经办有二十多个秘书,怎么可能人手不够?她苏薇也不过是凡人一个,就算生了三头六臂,难道还能抵的上二十多个人?
范霖抬头看她,黝黑的眼神犹如深湖,“还是回来吧,当初不该放你出去。外面太辛苦,看你最近憔悴的。”
“我,”苏薇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我不是因为工作……”
“哦?那是为什么?”范霖问的直接,不容回避。
“因为……”苏薇觉得私事实在是不该和领导多说,但已经讲到这个份上,不说也不行了,只能坦白道:“我有个朋友病了,最近都是我在照顾她。”
“什么朋友?病的要紧吗?第一医院的院长和我有些交情,可以把你朋友送到那里去看看。”
“谢谢范总,我朋友……”苏薇咬唇道:“她是精神上的问题。”
“这样……”范霖也颇为意外,皱了俊挺长眉道,“你对朋友有这般情义,也是难得。”
苏薇苦笑道:“她是我发小,身世可怜,我不管她,这世上再不会有人管她了。”
范霖听了有些动容,“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吗?我会尽力。”
“谢谢,范总。”苏薇在嘴角抿出一线浅浅微笑,“我还行,现在虽然累点,但看着她一点点好转,心里觉得很安慰。”
“有希望治的好吗?”
“有!”苏薇坚定点头,“一定能治好的!”
“回总经办吧,我给你特权,不忙的时候下午可以提前一个小时下班。”范霖将手中文件合上交给苏薇。
“真的吗?”苏薇眸子一亮。
范霖含笑点头,只要是他能为她做的,他都会去做。
“谢谢范总!”苏薇已经把七云山项目忘到了九霄云外,她为这每天可以多得的一个小时而欢呼雀跃。
“就从今天开始。”范霖抬腕看表,现在已经是四点,你可以先回去了!”
苏薇感动的不知所措,只能向范霖欠了欠身,说了一串的谢谢之后,飞快往家奔去。
到了停车场取出车,苏薇一想还是不对,七云山那边还有事情交待,虽然范霖刚才已经说了要把她调回总经办,可调令还没正式下,不管怎么说,七云山的事也不能说丢就全丢了。想到这里,苏薇就转了车头回七云山项目公司。
把手上的事情分配安排完毕,全部资料整理妥当,已是六点半。苏薇揉着酸痛的颈脖走出办公室。在停车场门口看见苏天天的Q7,正要走过去打招呼,Q7却一转方向往南出口去了。苏薇连喊几声苏天天都没反应,只能跺脚跳上自己的大切去追。
苏天天的车不好追,苏薇跟了四个红绿灯也没追上。这才想到要打电话,刚把耳机带起,发现苏天天拐进了一条深巷。他到那巷子里做什么?苏薇不及多想,也跟了过去。进了巷子才想起,这是F大学本部校区啊!
Q7停在F大少有人迹的东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苏薇心里疑惑,便将车停在较远的地方静静看着。
过了一会儿,门里走出一个身材与苏天天相仿的高个子青年,这青年面容甚是俊朗,只是眉宇间都透着清冷,让人远远看着就不敢亲近。他走到苏天天车前,微微一笑,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很快,Q7载着两位帅哥,呼啸着从另一头巷子口离开。
苏薇还怔怔看着,呆了一会儿才想起发动车子追过去。
Q7开到一处离F大不远的住宅区,在小区门口的集中停车位停了车,苏天天与那青年一前一后下车。苏薇把大切停在小区门前的慢车道上,自己偷偷摸摸跟着两人走了一段。
两人皆穿着淡蓝色衬衣,藏青西裤,身材修长比齐,远远看着仿若双生。此时玉兰已谢,桃花海棠正盛,小区路两边的花坛里种满了粉色海棠,清风一起,花瓣翩翩,那两人走在花雨里谈笑风生,偶尔对视而笑时,苏薇就可以看见他们俊秀的侧脸。苏薇躲在一颗海棠树后,看着二人身影,禁不住在心里赞叹,怪不得叫玉璧成双,果然是一双好玉。
跟着两人到了单元门口,那青年拿出钥匙开门,苏天天站在一边,掏出手机,像是要打电话。苏薇正准备撤离现场,冷不丁口袋里的手机唱起歌来。
原来苏天天是打电话给她!急急忙忙想把电话掏出来掐掉,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怕听不见而特意设置的高调铃声响彻云霄。
等苏薇满头大汗把手机给掐断,一抬头,眼前已经站了一个人。
“苏薇?”苏天天脸上满是惊讶。
“天……天天!呵呵!”苏薇这辈子,都没像现在这样狼狈过。
针锋相对
苏薇活了二十七年,从来都是坦荡行事,也一直以此为傲,像现在这样跟踪别人,还被逮个正着的窘态,让她恨不能立刻在海棠树下打个洞钻进去再不出来。
苏天天见她脸涨的通红,蹲在树下用一片小叶子拼命遮脸的样子,真是从未有过的可爱。他笑着拿过她手中叶子,道:“你什么时候也学起人家一叶障目来了!脸这么大,想遮也遮不住!”
苏薇别过身,气地跺脚,“我脸哪里大了!你胡说!”
苏天天伸手捏她粉若海棠的脸颊,又笑:“从哪里跟着我过来的?什么时候当了FBI?”
“谁……谁跟踪你了!”苏薇低着头绞辩,“我……我是碰巧路过!”
苏天天知道她脸薄,也不拆穿她这苍白无力的谎言,只是心里觉得好笑,将她从花坛里拉出来说:“这么巧啊!本想晚点过去看你们,既然碰上了,现在就一起过去吧。”
苏天天脑筋转的快,知道苏薇是跟着他和刘淘一路过来的,也知道让苏薇直接和刘淘对上,以她现在的心情和心态,会搞的大家都下不了台,就想在最快的时间里把两人分开。他想的虽好,那两人却是不配合。
刘淘看见他俩在这边拉扯,已经向这边走来,苏薇也是直直盯着苏天天身后的刘淘,一步也不动。
苏天天转身对已走近的刘淘说:“我有事,先出去一下。”
刘淘搞不清状况,刚想追问,冷不丁苏薇挣脱了苏天天的手一个箭步跨到他面前,瞪着眼睛说:“你就是刘淘?”
刘淘皱眉,上下打量着苏薇,不做声,只是点了点头。
苏天天见两人终于不可避免地对上,站在原地扶着额头,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看样子你活的挺好啊!”苏薇瞪着眼睛扬着眉,完全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苏天天并没有把丁晴和苏薇的事告诉刘淘,所以刘淘被苏薇搞的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姑娘为什么对他这么凶,还说莫明其妙的话。
他也不搭话,只是转而问苏天天:“这位是你朋友吗?我并不认识。”
苏天天知道瞒不下去,只得将苏薇从刘淘鼻子尖下拉过来,点头道:“这是我女朋友苏薇
,你不认识她,可她对你是久仰大名。”
什么?久仰大名?苏薇气的要喷火,苏天天还真是会往刘淘身上贴金。
“原来是你女朋友,怎么没听你提过。”刘淘脸色缓和下来,心里却想,苏天天这女朋友也太奇怪了,难道是脑筋有问题?
“我——唔!”苏薇刚要张口,却被苏天天死死捂住嘴,她对他怒目而视,苏天天只假装没看见。
“刘淘,苏薇,有些话今天确实是非说开不可,但咱们能不能不要在路中央,人来人往地方当众表演?到屋里说好不好?”
“至渝,到底怎么回事?我被你们搞的越来越糊涂了。”刘淘两条长眉拧在一起,原本清冷俊朗的脸上因为这严肃的表情更像是覆了一层寒霜。
苏天天拉着两人往楼里走,“回去说!回去说!”他手还捂在苏薇嘴上,苏薇在他面前只能算是娇小,被他大手一牵,身不由已像个玩偶般被拖着一路走过去。
苏薇被拽的头晕目眩,心里又恼又气,进了单元门,苏天天手上劲稍松些,她啊呜一口就咬在他手指上。
“啊呀!”苏天天吃疼甩开手,刘淘在一边见了,冷笑道:“你这女朋友是属什么的,喜欢乱咬人。”
苏薇听了又要发飚,苏天天揉了揉手指,轻描淡写道:“哦,我们三个同年,都属狗。”
“你!”“你!”
那两位听了一齐伸手指着他的鼻子,却又说不出话来,他们三个确实都属狗。
狗咬狗,一嘴毛。
进了屋,苏薇不肯坐,只是站在厅里。刘淘也不理她,径自在沙发坐下,慢悠悠点上一支烟,开口道:“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吗?”
苏天天还是不让苏薇开口,硬拉着她在另一侧沙发上坐,正了神色道:“你还记得丁晴吗?”
丁晴这两个字像魔咒般把刘淘定格在一个画面里,他怔怔地盯着苏天天,直到手中香烟的灰烬掉落在栗色的地板上。
“之前好几次想告诉你,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况且我知道这件事……这件事还在你心里,这么多年了,你也从没真正释怀过。”苏天天将刘淘手中半燃的香烟拿过,摁灭在水晶透明的烟灰缸里。“丁晴现在在S市,她母亲前段时间过了世,没有亲戚愿意管她,苏薇是她最好的朋友,看不下去她被送到疯人院,把她接了过来。”
“她……”刘淘眼神里渐渐弥漫上一层痛苦的雾气,“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还能怎么样?当年被你刺激成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苏薇心中窝着气,出口便是重言。
“苏薇!”苏天天按住苏薇的手,皱眉制止她再说下去。
刘淘垂睑静默了良久,才缓缓道:“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
苏薇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有些吃惊,而后心口一阵酸痛,眼睛涨涩的要流出泪来。
苏天天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说:“你也不是故意的,不能把错都归在你身上。”
“带我去看她。”
苏薇和苏天天都瞪着他。
“现在就去?”
“是。”刘淘点点头。
去苏天天家的路上,所有人都很沉默。苏薇开车,苏天天和刘淘坐在后排,刘淘表情凝重,苏天天也不复往日的轻松。
苏薇原本有千万句责备质问的话要抛给刘淘,现在却是一句都说不出。
人家已经说出那样的话,让她还怎么责备?
刘淘的反应,出乎苏薇意料。她以为,刘淘一定是个满不在乎,冷漠无情的人,没想到,他还记得丁晴,记了这么多年。
可见丁晴也是他心里的一个伤。
她可以确定,他后悔过,也伤心过,就像苏天天说的,从未真正释怀。
除非时光倒流,抑或是丁晴奇迹般地恢复,否则,只要刘淘还活着一天,他就永远无法真正释怀。伤了人,无论是有意还是无心,终都是伤了。
苏薇想,刘淘虽然看着冷淡,不近人情,却还是有心的。否则苏天天又怎么会和他是好朋友?苏天天怎么可能和一个铁石心肠无情无义的人做朋友?或许,之前真的是自己太偏激了。 孰是孰非 ,她该再理智些去看待。
进门之前,苏天天又对刘淘说:“你只看看她就好,别跟她说话。”
刘淘沉着脸,知道苏天天是怕自己再刺激到丁晴,但还是点了点头。
苏薇先进的门,丁晴守着一桌已经凉了的饭菜,趴在餐桌上打瞌睡。
“晴晴!”苏薇放下包,走到她身边轻抚她头,“怎么在这儿睡了?不是让你到了七点钟就自己先吃饭吗?”
丁晴揉着朦胧的眼睛,抬起头,看见苏薇就呵呵笑,摇了摇头说:“姐姐,一起吃!”
丁晴穿一件白色卫衣,胸前印着一只可爱小熊,头发剪成齐耳的童花头,二十七岁的大姑娘,样子却完全是清爽秀气的可爱少女。
刘淘跟着苏天天进了门,站在苏天天身后的阴影里。丁晴看见苏天天又呵呵笑道:“天天也来了!一起吃饭吧!”她因为听苏薇一直叫他天天,就也跟着也这么叫,苏天天抗议过很多次,让她叫哥哥,她像小孩子耍赖般,死活都不肯。
突然丁晴看见慢慢从苏天天身后走出来的刘淘,一下子呆住了,她愣愣地看着刘淘,半晌没有声音。
苏天天和苏薇都开始担心,她是不是认出刘淘,又受了刺激,苏薇手心里都出了汗,她准备只要丁晴露出一丁点害怕或是奇怪的表情,就马上把刘淘从这房子里赶出去。
刘淘也看着丁晴,他眼中痛苦的神色越来越深,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就在所有人都紧张之极的时候,丁晴忽然露出一个无邪的笑容,对刘淘说:“哥哥,你是我家的客人吗?”
刘淘抿着唇,心中百般滋味,痛彻心扉。
他是不喜欢丁晴,但他也不想她变成这样。
苏天天和苏薇都松了口气,苏天天笑着说:“是啊,这位哥哥是客人,咱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好!”丁晴欢天喜地的奔到厨房里又拿出两副碗筷,摆整齐后走到刘淘身边,扯着他的衣袖说:“哥哥,坐!”
刘淘僵硬地在椅子上坐下,对趴在他手边嘻嘻笑着的丁晴说:“你……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我认识呀,你是哥哥!天天和姐姐的客人!”丁晴又跑去拉苏薇和苏天天,“吃饭吧,好饿了!”
四人同坐一桌吃饭,除了丁晴吃的愉快甜美之外,其余三人都如同嚼蜡。
很快,丁晴就表现出对刘淘的偏爱,她请他吃自己舍不得吃的巧克力,还拉着他一起看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的动画片。
刘淘就陪着她。
他不能拒绝,他再也不能拒绝。
过了十点,苏薇好不容易哄着丁晴去睡,她还兀自哥哥地叫着,对刘淘恋恋不舍。
等丁晴睡下,三人坐在客厅里,都想说些什么,又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忘了恨,只记得爱。”苏薇悠悠开口。
“这样也好,人只有忘了恨才能活的快乐。”苏天天沉吟着接口。
刘淘只是默默听着,望向窗外无尽黑夜,他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已经出了神。
“以后,”他突然说:“丁晴所有一切的费用,都由我负责。”
苏薇听了心中一阵不舒服,“你什么意思?想用钱来赎罪吗?”
“当然不是!”刘淘看向苏薇,眼神清锐无比,“如果你同意,我可以把她带走,我会送她去最好的精神疗养院,给她最好的照顾,直到她完全好起来!”
“又是疗养院!你们这些人,都想把她往医院一送了事。”苏薇嗤之以鼻,“医院是万能的吗?你见过几个进了精神病院能好着出来的?不全都是一关一辈子?”
“苏薇!”苏天天打断她,“刘淘是一片好心,何必曲解人意。”
这天,三人终是不欢而散。刘淘和苏薇两个针锋相对,苏天天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苏薇知道自己偏激了,但她就是控制不住。
苏薇妈的烦恼
苏薇遇到麻烦了。
自从上次带着丁晴离家出走,并且和老妈大吵一架之后,她就再没回过家。
苏薇妈妈莫名和女儿这么翻了脸,在家气的躺了几天,思来想去,这事儿都不能任苏薇随性。她一个二十大几的姑娘,没结婚没生养,把个脑子有问题的人带在身边,而且看起来还大有要养她一辈子的架势,这怎么行?她辛苦培养出来的女儿,难道是给神精病做保姆的吗?越想越气,苏薇妈妈就不停的给苏薇打电话。可苏薇就像是吃了铁心丸,死都不肯把丁晴送走。这下苏薇妈也急了,她到处找苏薇,甚至在她公司门口对她围追堵截。
苏薇被老妈堵了几次,心有余悸,最近下班都从公司后门偷偷溜开。这天又从后门溜到停车场,刚松了口气要开车,老妈竟然从她车子背面绕了出来。
“妈?”苏薇失声叫道。
苏薇妈妈板着脸说:“你还知道有爸爸妈妈吗?”
“我……”苏薇正要辩驳,忽然看见范霖从停车场电梯里出来,不由心中暗暗叫苦,自己家里的事,要是在范总面前出丑,以后她还什么脸在总经办进进出出。
“妈,快上车!”苏薇拖住老妈把她往车上拉。
“咦?这是做什么?要带我去哪里?”
“我求您了,快点上车吧,你说去哪就去哪!”
“那你跟我回家!”
“好!”
苏薇妈虽然想不通苏薇为什么这么听话,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只要肯跟她回家,就不怕囡囡不听话。
范霖远远就看见苏薇和一位中年妇女站在车旁,看两人容貌倒有八分相似,便猜测是苏薇的母亲。心中一动,范霖快步走到苏薇已经发动引擎的大切旁,敲了敲窗。
“范……范总!”苏薇只恨自己手脚不够快,刚才太过焦急竟然熄了次火。
苏薇妈隔着车窗好奇地打量着范霖,好年轻英俊的男子!范总?难道他就是M集团的总经理范霖?模样和我们薇薇还是挺般配的嘛!不晓得有没有结婚呢?单就这么几眼,苏薇妈就充分发挥出待嫁大龄女青年家长的特色,心里那个八卦的小算盘拨的叭叭响。
“这位是?”范霖笑着看向苏薇妈。
不待苏薇介绍,苏薇妈就积极主动地报上家门,“您好,我是苏薇的母亲。”
“原来是阿姨,您好!我是范霖。”范霖向苏薇妈伸出手,想嫁女儿想疯了的可怜母亲欣喜若狂地握住范霖的手,恨不能立刻把他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对象?家里有兄弟几个?父母在否这些八卦问题全都问个遍。
“范总,我们苏薇这些年多受您照顾,真的很感谢您啊!”苏薇妈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和刚才板脸堵截苏薇的样子可谓判若两人。
“哪里,阿姨太客气了。这些年苏薇在我身边,帮我甚多,我该感谢她才对!”范霖说着向苏薇深看一眼。苏薇心里急着想离开,全没在意范霖那一眼的特别。
她没注意,她妈妈可是很注意。
离开M集团大厦时,苏薇妈妈简直要乐开了花,那个范霖一定是对苏薇有意思,凭她做女人几十年的经验,绝对是!
“囡囡,你们范总看起来人很不错啊!”
“恩,他是个好人。”只要老妈不和她提丁晴的事,苏薇倒情愿将话题扯的远一些。
“他这么优秀,难怪年纪青青可以做到总经理。对了,他家小孩多大啦?该上幼儿园了吧?”苏薇妈也是很精明的,她不把话问的很直接,绕着弯来套苏薇,直肠子的囡囡就不会一下窥破她的心思大呼小叫了。
“小孩子?”苏薇果然上当,笑道:“妈,范总只比我大五岁而已,连婚都没结,哪里来的小孩!”
哦呵呵!苏薇妈在心里大笑三声,得意极了。她仿佛可以看见一个光明璀璨的未来,英俊挺拔的范霖毕恭毕敬地向她敬茶,叫她岳母大人。
“妈!妈妈!”苏薇见老妈在车里梦游般咭咭笑的诡异,吓了一大跳,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拍着老妈的胳膊。
“没事!我没事!你好好开车!”苏薇妈妈已经忘了来找女儿的目的,盘算着怎么才能把这不开窍的姑娘给嫁出去。
苏薇跟着老妈回了家,本想静下心来好好和她谈一次,没想到老妈对她要说的话题丝毫不感兴趣,反倒是对她的工作和公司很感兴趣。当然,在谈公司的时候免不了就得说起自己的顶头上司范霖。每每提到范霖的名字,苏薇妈就两眼放光,用苏薇爸的话来说,那是比暗夜里的黄鼠狼眼睛还贼亮。
苏教授一心只管做学问,从来不问家事。这次苏薇离家出走好几天,他也没在意,直到女儿今天回来吃晚饭,他老人家才恍然大悟般说:“薇薇啊,爸爸是不是几天没见你了?”
对这个老学究父亲,苏薇只有晕倒的份。
“囡囡,来吃个排骨!”苏薇妈一边给她夹菜,一边又问:“你们那个范总经理可是个标准钻石王老五,他一直没结婚,难道连女朋友都没有吗?”
苏薇扒着碗里的饭粒,“不知道啊,这是人家的私事,我一个秘书,哪能管到总经理的私生活。”
“那你平时也可以注意一下他的电话和行踪嘛!”苏薇妈为女儿的木讷给气坏了,“如果有女朋友,肯定平时电话不会少啦!”
苏薇从碗里抬起头,看着老妈,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妈,你是不是又在想什么糊涂心思了?”
“诶?我……我哪有什么糊涂心思,我不过随便问问。”苏薇妈终于被看破,讪讪地撇了撇嘴。
“妈,你不用打范霖的主意了,我……我有男朋友了。”苏薇说着脸上微微一红。
“哦……啊?”苏薇妈被开水烫了般甩开手上的筷子,“囡囡,你说什么?你有男朋友了?是谁?”
“是……”苏薇红着脸看了看还呆呆没反应的老爸,说:“你们都认识的人。”
“认识?”苏薇妈的脑袋飞快转动。
“是苏天天。”
“啊!”
“啊!”
两位老人家同时发出惊呼,但含义各不相同。
“薇薇!你竟然和天天好了吗?”苏薇妈眼里又是兴奋又是激动,她上次见到长大的苏天天,心里就欢喜的不得了,想着如果苏薇能和苏天天在一起,那可是天上人间难寻的一对璧人。YY了好几天,想起苏薇和苏天天从小便如兄妹般相处,说不定很难产生男女之情。这样的想法,让她挫败地在床上躺了一天。正灰心丧气地为苏薇和苏天天可能没戏烦恼,又和女儿莫名其妙吵了一架,苏薇妈觉得这日子真是越来越黑暗,结果在她人生最黑暗的时候发现了范霖,紧接着,女儿竟然宣布已经和苏天天在交往。简直就是乌云散尽明月来,人生又是一片大好光明。虽然范霖不能做女婿有点可惜,不过有苏天天,她也很满意啊!
“恩,”苏薇老老实实点头,“天天他,他一直喜欢我。我想,我也不讨厌他,所以就答应了。”
“阿弥陀佛!老天开眼,总算你这糊涂蛋干了件聪明事!”苏薇妈眉开眼笑,“原来天天一直喜欢你啊,这孩子,打小我就喜欢!果然没看错!哦呵呵!”
“那么,妈,爸,你们都不反对?”苏薇觉得老妈肯定是更年期了,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喜怒无常,疯疯癫癫。
“当然不反对!”苏薇妈恨不能举起双手双脚赞成,“天天这样优秀的肯要你,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可得给我好好珍惜,不许最后又给我搅黄了!”
苏薇被老妈气的一口饭呛在喉咙里,差点背过气去。
“诶,那个……”苏教授推了推眼镜终于逮到空子发言。
“什么?”苏薇妈心情好,耐心地搭理他。
“苏天天,”苏教授用力回想着,“苏天天是谁啊?”
噗——苏薇妈和苏薇齐喷饭。
“爸,你不记得天天是谁?”
“诶……听着有点耳熟来着……”苏教授表情还是很茫然。
“那你刚才啊——那么大声作什么!”苏薇妈捂嘴笑道:“我还以为你是吃惊的,原来是在这瞎啊啊的!”
“爸,苏天天就是以前住在我们楼下苏伯伯家的那个天天啊!大名叫苏至渝,小时候整天和我玩在一起的小胖子,想起来了没?”苏薇耐心地提示老爸。
“哦!”苏教授一脸恍然大悟,“原来是楼下苏家的小胖子!呵呵,那小子很聪明啊!我记得每次考试都比薇薇考的好,把薇薇气的在家里死命跺脚!”
“对,就是他!”
“啊,这小胖子现在也长大啦!薇薇,爸爸早就说过,男人光是长的好是没用的,关键是脑子要好,人品要好!你嫁给一个聪明正直的胖子,远比嫁给一个漂亮有钱的草包强!”苏教授回过味来,长篇大论还挺多。
苏薇只是抿了嘴笑,心想,等下次把苏天天领回来,老教授一定又要发出一声惊叹的啊~,只要想着那场景就觉得有趣。
苏薇妈大约也和她抱着一样的心思,乐滋滋地沉浸在快要成为丈母娘的遐想里,无暇顾及其他。
快乐的事说完了,还是得说让人不愉快的事。
谈到丁晴,苏薇妈还是拉了脸,“薇薇,如果你和天天在交往,就该想想以后,你们也老大不小了,最多谈个一年半载就要准备结婚。到时候难道你还准备把那个丁晴带在身边?天天能乐意吗?”
苏薇皱眉,这个问题她也想过,只是,眼前的事都忙的焦头烂额,哪里有功夫去想这以后的事。她只能先顾当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正在煎熬,苏天天的电话打来了。苏薇推开饭碗,扭过头接电话。
“薇薇?你在哪里?怎么还没回去?”
“天天,我今天回家了,一会儿就赶过去。你在哪里?”
“我今天在七云山,这会刚往市区回,要晚点才能到。”
“吃饭了没?”
“没有,我到你那儿吃吧。”
“好,我等你回来。”
转回头,老妈一脸红心地看着她,“是天天打来的?”
“恩。”
“你们要约会?”
“恩。”
“那你快去吧!”
“恩。”
“晚上回来吗?”
“……不回来了,我要陪丁晴。”
一句话把苏薇妈脸上的红心全打散了。
这个死心眼的囡囡啊,太重情义,可在这浮华现世,情义能值几分钱?不过会把她自己拖垮罢了!算了,看在她和天天有所进展的份上,这事就从长计议吧。
苏薇妈没别的办法,只能自己开解自己。
苏薇回到苏天天公寓的时候,已经七点半。她担心丁晴要一直等她到家才肯吃饭,一路猛赶,差点闯了红灯。
“晴晴!我回来了!”苏薇气喘吁吁地推开门,以为丁晴会欢呼着跳出来抱她,岂料,直到她换完拖鞋,过道里都没一点动静。打开鞋柜,一双陌生的男式皮鞋映入眼帘。
难道是苏天天回来了?不会啊,他不可能比自己快。
苏薇蹑手蹑脚地穿过走道,来到客厅。
暖黄色的灯光下,俊雅清秀的男子拿着一本安徒生童话,用低缓柔和的声音轻轻念着。丁晴趴在沙发上,抱着小熊枕,垂着头,像是听的入神,又像是已经睡着。
“在花园里,每一位小公主有自己的一小块地方,在那上面她可以随意栽种。有的把
自己的花坛布置得像一条鲸鱼,有的觉得最好把自己的花坛布置得像一个小人鱼。可是
最年幼的那位却把自己的花坛布置得圆圆的,像一轮太阳,同时她也只种像太阳一样红
的花朵。她是一个古怪的孩子,不大爱讲话,总是静静地在想什么东西……”
没来由的,苏薇心里的某个角落抽痛了一下。
是柔软温暖的抽痛。
这一刻,她不再恨刘淘。
就为他此时脸上所有的温柔,就为他此时脸上流转的温暖。
她已经比初始理智了许多,对刘淘,她不该继续偏见与仇恨。她和丁晴都需要更多的帮助,而刘淘,恰恰是最真心愿意伸出援手的那个。
她不该拒绝,就算是为了丁晴,她也不能。
刘淘忽然停了声音,慢慢从书中抬起眼,看向苏薇所在的角落。
“你回来了!丁晴一直在找你。”刘淘微微一笑,眉宇的清冷也淡了。
“嗯。”苏薇也回以笑容,“有点事,回来晚了。你今天怎么也过来?昨天不是已经来看过她?”
“最近不太忙,我每天都会过来。”刘淘合上手中的童话书,又怜惜地摸了摸丁晴的头,将一条小毯为她盖上。
“苏薇,”刘淘长叹一口气。
“诶?”苏薇看着他凝重的表情,心中微微忐忑。
“谢谢你。”刘淘漆黑的眼睛盯着她,眼中满是真挚的谢意,“还好丁晴有你这样善良的朋友。”
“我……”习惯和刘淘针锋相对的苏薇有点不自在地扭过头,“应该的。你……你不必这样谢我。”
“丁晴今天这样,都是我的错,这结果应该由我来承担。所以,”刘淘顿了一下说:“以后,丁晴还是交给我吧。”
苏薇惊讶地抬起头,“你要做什么?”
“放心,我不会把她送去精神病院,我只是把她放在自己身边照顾。是我害她这样,所以,我要自己一点点把她治好。”
“可是……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好。”苏薇的声音虽低却很清晰。
“那我就照顾她一辈子。”刘淘的声音也低,却很坚定。
苏薇心中情绪漫溢,有安慰也有忧虑。她能这样把丁晴交给刘淘吗?能吗?
“薇薇!”肩头忽然一暖,苏天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站在她身后,轻轻将她揽在怀中,“相信刘淘吧,他会把丁晴照顾的比在哪里都好。”
“天天!”苏薇转身看他,“可是……”
苏天天眼中明光流转,浅笑着用手指按住她的嘴,“这段时间你也看见了,丁晴很粘刘淘,只听他的话。就算你不高兴,我也不得不说,现在在丁晴的心目中,你只能排在第二位。”
“你!”苏薇果然郁闷地嘟起嘴。
“况且,都在一个城市,你大可以堂而皇之地去监督刘淘嘛!他要是敢照顾不好丁晴,我第一个不放过他!”苏天天凤眼微扬,对刘淘挑了挑眉。
刘淘笑的坦然,“苏薇,我又不是让你从此见不到丁晴。只要你愿意,随时欢迎。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也会找你。你想要撇清,反倒是不可能了。”
苏薇歪着脑袋想了半天,道:“你们两个太厉害,总是把我绕进去。让我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答复你。”
苏天天和刘淘对视一眼,同时开口说:“好!”
情若相悦
M集团准备在H股上市,徐峰被任命为上市办总负责。他本来手上就有三公司的项目,现在又要全面起动集团的上市工作,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晚上十点半,总经理办公室里的灯还亮着。徐峰坐在范霖对面的转椅上,烦恼地抓着头。
“范霖,你怎么想起来把这摊子事交给我做?我是学工程出身,这上市的事以前也没做过,应该是和财务关联最大,我却对财务知之甚少,我怕揽不下这活。”
范霖从黑皮椅上站起,走到徐峰身边,用力将双手按在他肩上,说:“徐峰,你也知道,上市的事是我提出的,而集团里有几位股东一直对上市持反对意见。公司内部,反对上市的人从管理层到职员,都有。上市是件多困难事,不要你说,难道我还不明白吗?可是,做企业不能鼠目寸光,我们要看的长远,对于需要大量资金来圈购土地的房地产企业来说,上市是最好的选择。知道我为什么请你来负责上市的事吗?”
徐峰抬起头,与范霖四目相对。范霖放软了语气,眼神中满是信任,“这公司的高层里,与我并肩作战,可推心置腹的,唯有你。”
这话听到徐峰心里,脸上不禁微微动容。他怔了片刻,忽然长叹了口气,拍了拍范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说:“我是跟着你一路闯出来的,就算你让我上刀山下火海,难道我还会说个不字吗?”
范霖轻笑:“你是我好兄弟,咱们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我怎么舍得让你上刀上下火海。”
徐峰呵呵笑道:“我明知这都是你的糖衣炮弹,还是甘之如饴。”
范霖在他肩上重拍一掌,笑:“你这家伙,这两年嘴也变的厉害了,竟然挖苦起我来。说正经的,明天我要在公司例会上公布上市办的人员名单,你之前也看过,还满意吗?”
徐峰点头说:“看过了,都是精英,只是,我还想和你要一个人。”
范霖扬眉:“谁?”
徐峰眸中一亮道:“苏薇。”
“不行!”
范霖回答的太过迅速干脆,倒让自己和徐峰两个同时愣住。
大约过了十几秒尴尬的沉默,徐峰低咳了两声问:“为什么?”
范霖定了神,道:“苏薇现在是总经办的首席秘书,我这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离不开她,你把她调走,让我找谁做事去?”
徐峰盯着范霖的眼睛,像是要看到他心底里,“范霖,你到底是想糊弄我,还是想糊弄你自己?”
范霖脸色微变,皱眉道:“徐峰!”
岂料徐峰不等他斥责,又咄咄道:“为什么把苏薇从七云山调回来?大家都知道她在那个项目上费了多少心血,也都看的到她在项目上做的有多出色。明明在项目上更能发挥她的特长,从三公司到七云山,你却三番五次把她调回总部,圈在总经办,范霖,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范霖转身看向玻璃窗外灯火通明的城市,不语。
“范霖,你必需给我一个答案。”徐峰走到他身边,也看向窗外风景,那些闪烁的霓虹,那些浮在空中如幽暗星子般的路灯,让这城市变的虚幻起来。
苏天天是个工作狂,一但手上有事,不眠不休也要把事情做完,加班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苏薇觉得自己对工作也很负责,但和苏天天那种狂热比起来,她自叹拂如。虽然觉得对工作太执着很累人,但男人在全身心投入工作中时却是最有魅力的。
周五,原本约好一起下班回去做饭,而后陪丁晴去公园散散步,结果苏天天临时又有事,晚上要加班。正好刘淘打来电话说他晚上带丁晴出去吃饭,苏薇便直接开车从M集团去七云山项目公司找苏天天。
七云山项目公司就在原L投资公司办公楼的十八层,整个办公区都是开放式的,只用一个个小隔间把办公桌隔开,设计,审算,行政,这些部门都在一个大通间里办公。苏薇到的时候,公司里的人几乎走光了。周五,是约会与快乐的时光,谁也不愿意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加班,除了苏天天。
会议室只开了在看图桌上方的灯,青白色的灯光从顶端洒下,落在苏天天身上,沿着挺拔的线条一点点流泻,最后在他脚下汇成一圈流动的光影。
苏天天额上已有汗渗出,衬衫的袖子早被半卷起,结实修长的手指在一张又一张的图纸上来回梭动,眉宇间凝着思考,半垂的丹凤眼下有两弯淡淡的阴影。
苏薇倚在会议室门前,看着苏天天的侧脸。生活中,很少能看见苏天天这样认真的表情。他似乎总在微笑,眼睛像两弯笑泉,带给人快乐和温暖的源泉。此时的苏天天,虽然没有笑意,那轻轻皱起的双眉,冷静的眼神,却另有一番让人心动的魅力。他当然是英俊的,但他还有一些在英俊之外的独特气质。苏薇回想,这气质其实在他还是那个外号雪中送炭的小胖子时就已存在。所以,那时她总是心甘情愿地跟在他身后,像是他的影子。
她是不是可以就这样跟着他一辈子?让所有光阴流逝或静止,无法改变的,是他与她之间从童年时就已结下的缘分。
还只是五月,天气刚刚热起来,白天被太阳蒸腾的热气在晚风里轻轻吹送,从面颊拂过时竟也有了些许初夏的感觉。苏薇推开会议室的窗,任风从十八楼的空中吹进,将那一桌图纸吹的哗哗作响。
苏天天用手按住那些被吹动的图纸,恍然抬首,晚风携着青草的香气拂面而过,苏薇站在窗边微翘着嘴角,笑靥如花。
“薇薇!”苏天天长眉舒展,丹凤眼中光彩流溢。
“你这呆子,我都看了你十几分钟了,一点反应都没有!”苏薇走到看图桌边,帮他将被风吹乱的图纸理好。
“你没先回家吗?”苏天天捉住她的手笑问:“刚才电话里没说要来啊!”
“刘淘下班前和我联系了,说他晚上带丁晴出去吃饭,我一个人回家也没事,就过来找你了。”虽说两人的关系已是不同往日的亲密,苏薇和苏天天靠近时还是会忍不住脸红。
“你饿不饿?”苏天天的拇指轻轻从她手背滑过,语气里的宠溺让苏薇心中绽出一片柔软。
“我等你。”她轻轻推开他的手,指着图纸说:“要帮忙吗?”
“好啊!”苏天天眼角眉梢皆是笑,“能请到苏经理帮忙是我的荣幸!”
“去!”苏薇嗔道,“我可是为了能早点回家吃饭才帮你的!”说着展开图纸,不过几秒,她便全将神志浸入那图中的世界去了。
结束时已是十点多,苏薇揉着酸痛的脖子对苏天天说:“你得给我加班费!我在M集团都没加班加的这么辛苦过!”
苏天天呵呵笑着搂过她说:“好好!我把自己当作加班费付给你行不?”
“你?我才不要!”苏薇故作嫌弃地推开他,脸上却全是带着甜意的笑。
“不要?我可是很值钱的!”
“哪里值钱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有句话难道你没听说过吗?”
“什么话?”
“黄金单身汉,钻古王老五,”苏天天得意地扬了扬眉:“你看,我又是黄金又是钻石,你不是赚大了!”
“好厚的脸皮!”苏薇跺脚笑着扯住他的耳朵,“还敢标榜自己是黄金单身汉,钻石王老五!”
苏天天耍赖般搂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颈窝里轻蹭道:“我不是黄金,也不是钻石,我只是你的雪中送炭。”
苏薇原本笑着,被他一句话又说的眼角湿润起来。
是呵,不管他是当年的胖子小黑,还是后来的玉璧成双,无论世事变迁,他都只是她一个人的雪中送炭。这样难得的坚持,这样难得的用心,让她幸福的觉得微微疼痛。
两人自表白以来,极少有这样温存亲近的机会,此刻,夜色迷离幽静,晚风温暖轻柔,两情相悦,情意绵绵,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香甜的味道,爱情的味道。
“红豆,大红豆!芋头,刷刷刷……”
不合时宜的手机偏偏在这时响起。苏天天恼恨地将手机桌上拿起,人还伏在苏薇身上不肯起来。
“喂,刘淘,你怎么这时候打电话给我?”他心里有气,对象又是刘淘,声音都有些恶狠狠的。
“什么?苏薇电话没人接?不可能,她现在和我在一起,有电话一定能听见。”苏天天终于站直了身,握着电话问苏薇,“刘淘说打你电话没人接,你的电话呢?”
“诶?电话一直在包里啊!”苏薇说着拿过拎包去找手机。
“啊呀!我的手机不在!”苏薇扒着包叫道。
“别急,再找找!喂,刘淘,苏薇手机好像不在,你找她什么事?哦,好,我知道了,会转告她的,放心。再见。”苏天天合上电话对苏薇问道:“找到了没?”
苏薇摇了摇头,“我想起来了,下班前接了刘淘的电话,然后放在办公桌上没收进包里,肯定在公司了。”
“要回去拿吗?”
“要的!明天后天两天没电话可不行!”
苏天天点头,牵了她的手说:“那先回去取手机,完了我带你去吃好的!”
“好!”苏薇乐呵呵地任他牵了走,“刚才刘淘找我什么事?丁晴还好吗?”
“刘淘让我告诉你,晚上带丁晴去江边玩了,她开心的很,大约是玩的太累,这会儿已经在他那边睡了,他今天就不送她回去了。”
“什么?这怎么行!”苏薇听了立刻跳起来。
“为什么不行?刘淘对丁晴你还不放心吗?他是真的对她好!”
“可是……可是……”苏薇红着脸说:“男女授受不亲,他们……他们两个……”
冷不防苏天天在她脑门上敲了个毛栗子,“看你这什么思想,想哪儿去了!我敢用十碗拉面和你担保刘淘的人品!”
十碗拉面?原来刘淘的人品就是十碗拉面……苏薇又是着急又是好笑,但细想刘淘这人虽然看起来冷若冰霜,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发现他确实不坏,尤其是对丁晴。或许是负疚太深,他对丁晴的照顾,就算是自己的亲妹妹也不过如此。
“一会儿吃什么呢?味千拉面好了……”苏天天嘀咕着把苏薇拉出门。
苏薇开了车过来,苏天天就把Q7放在公司,坐苏薇的车过去。车停在M集团楼下,苏天天仰头向上看,笑道:“你们集团也有人在周末加班啊!”
苏薇顺着看去,亮灯的房间,正是总经理室。
大楼很静,值班室的保安大叔伏在案上打瞌睡。
苏薇轻敲了敲保安室的窗,待里面人揉着惺忪的睡眼抬起头来,她微笑着打招呼说:“朱师傅,我回办公室去取点东西。”
“哦!好!苏经理你去!上面的门没锁,范总还在!”
苏薇点头道:“我知道,先上去了!”
手机果然在桌上,苏薇轻手轻脚地把手机收进包里,本想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开,摸到包里的两块小蛋糕,却又忍不住走到总经理室门前张望两眼。范霖加班一向不吃晚饭,今天估计也是饿着。苏薇捧着蛋糕想要敲门,发现门并未关严,里面隐隐有人说话的声音传出。她生怕范霖是约了人谈什么机密的事,正要立刻离开,门里人的话音飘出来,却是生生把她定在了门口。
“范霖,你到底是想糊弄我,还是想糊型你自己?”
“徐峰!”
“为什么把苏薇从七云山调回来?大家都知道她在那个项目上费了多少心血,也都看的到她在项目上做的有多出色。明明在项目上更能发挥她的特长,从三公司到七云山,你却三番五次把她调回总部,圈在总经办,范霖,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范霖,你必需给我一个答案。”
有什么东西压在苏薇心口,让她呼吸困难,也压住了她的手脚,让她动弹不得。
一直以来暧昧不明的谜底呼之欲出。
范霖似乎长出了口气,极疲累似地低声说:“徐峰,别逼我。你知道,有些事并不是那么简单。”
徐峰哧笑:“偏偏到了你这里就变的复杂了,无非是一个喜欢!范霖,你从来遇事果断决绝,眼疾手快,怎么一牵扯到感情的问题就变的犹豫不决,思前怕后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把苏薇从我身边调回来,你看出我喜欢她,也想直截了当的追求她,你害怕了,害怕她真的被我追走,就赶快把人收到自己身边藏起来!”
“我……”
“你还想反驳吗?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徐峰显然在气势上已经压过范霖,声音坚定有力。“范霖,你这么做不公平!如果你真心喜欢苏薇,就去追求她!如果你不打算向她表白,那你就不要藏着她,放了她,别在别人接近她时像喝了十瓶醋般乱冒酸气!不怕和你说实话,我已经向苏薇表白过了。”
“什么?你!”范霖显然吃惊不小。
“不过,她没有给我任何答案。”徐峰似乎在苦笑,“不是说真心喜欢一个人就应该祝她幸福吗?那么,只要苏薇能得到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安慰。范霖,你别再这么拖下去了,我想,苏薇可以在你身边这样默默地呆上六年,也许……她心里也是有你的。”
范霖没有说话。
突然之间,徐峰和他两个都沉默了。
苏薇觉得那沉默像是密不透风的潮水,一波波从她面上呼啸着拍过,压的她几乎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转动身体,将手上的蛋糕放在身边的花架上,一步步挪动着,离开了办公室。
苏薇虽然关门的声音很轻,但办公室里太安静了,那声极细微的咔嗒,也触动了范霖敏感的神经。
“谁?”范霖迅速地拉开门,摸到外间的壁灯按扭打开,空空一室,唯有空气里残留着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
“怎么了?”徐峰也跟了出来。
“没什么……”范霖摇了摇头,也许只是他的错觉,他已经被徐峰弄晕了头,失去了正常的判断。
“很晚了,我们走吧。”范霖揉着太阳穴对徐峰说。
“去喝一杯吗?”
“算了,还没吃饭,喝酒伤身。”范霖说着转过身准备回办公室取车钥匙,却发现花架上静静搁着的两只小蛋糕。他屏着气息轻轻拿起蛋糕,温热的,还带着人身上的体温。
是她,刚才一定是她来过。
“哟,你这还备了蛋糕啊!正好饿着呢!”徐峰顺手拿了另一只剥了纸往嘴里塞。
范霖低头看着手中的玫瑰蛋糕,用极低的声音说:“她刚才就在门口。”
“什么?谁在门口?”徐峰显然没有转过神来。
范霖大步流星走到玻璃穿边,将大半身子倾向窗外看去。徐峰也紧跟着走去,不知他要看什么,只是顺着他的眼神向下望。
纤细的身影急匆匆从大楼里走出,那样零乱的步伐,让人一眼看出心里有多慌张。
月光从高楼之间倾落,碎盈盈地洒了一地。红灯还未灭,那人站在细碎淡黄的月光下,一直看着马路对面的某个地方。
绿灯亮起时,她一路跑着,全不顾风中飞扬着的长发在脑后抛出一道悠长的弧。
而后,她扑进了彼岸的一个怀抱里。
那样眷念而又安稳地伏在那胸膛前。
这眷念与安稳深深刺痛了范霖的心。
“现在你看到了吧?”范霖苍白着脸,却笑着说:“她心里究竟有谁。”
徐峰脸色是青的。
“范霖,她应该是你的,是你自己错过了。”徐峰咬着牙关,他心里也不好受,但他知道范霖此时的痛会比他更深百倍。
这就好比得了一块最心爱的点心,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呵护着,想吃,又舍不得,还没等下了吃的决心,这点心却被别人抢走了。
这让人哭笑不得的人生啊!没有人不被捉弄。
苏天天在车里等苏薇。
春夜漫漫,都市的繁华与喧嚣依然如同未退的潮水,一波波拍打着欲望的彼岸。
太浮华了。
这并不是他所喜欢的。
他想过的生活,其实是在一座不大的城市里,做一份喜欢的工作,有一所小院,种一壁蔷薇,满架葡萄。任时光流年如水,有一个人可以陪他在这光阴里慢慢老去。谁说男人一定要有野心?男人内心里也渴望一份最平淡温暖的幸福。人这一辈子,短短数十年,起落承合,几度浮沉,最后握在手心里的到底是什么?权势荣华,不过云烟。
苏薇是怎么想的呢?她在这繁华如锦的城市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如果让她放下一切,跟他离开,她愿意吗?
苏天天按下车窗,将胳膊架在窗上,慢慢点起一根烟。
暗红的烟蒂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远远的,一个熟悉地身影站在了彼岸。
他们隔着红灯遥望彼此。
明明只分开了数十分钟,却像是隔了半个漫长的世纪。
苏天天望着苏薇在月色下一片莹然的脸,那眼角分明挂着泪痕。
于是下了车,对她张开双臂,在她奋力从世界的另一端向她奔跑而来的时候,他用力拥住了她。
他说过,这一次,他不放手。
“怎么了?”苏天天轻轻掠起她耳边滑落的发。
苏薇伏在他怀里,脸颊贴在他心脏的位置,良久不语。
苏天天摸着她柔顺的发,极轻柔地,像抚弄撒娇的小猫般安抚着她。
“天天,你……你爱我吗?”苏薇趴在他胸口,用半闷的声音轻问。
苏天天看着路上穿行不歇的车流,又举头看向高悬于墨色夜空中的明月,紧紧拥着她纤细柔软的身体说:“爱。”
苏薇依然伏在他怀里不动。过了好一会儿,苏天天渐渐觉得胸口有了湿意。
虽然不知道苏薇为什么会流泪,但这泪,每一滴都流进了他的心里。
“我们去江边看日出好不好?”苏薇在他怀里仰着头说。
“好。”苏天天笑着在她颊边轻轻一吻。
虽然看日出是件极浪漫的事,但那只是在电视剧里。真要自己熬上一夜守候那漫天彩霞,付出的代价可是巨大的。
比如苏薇,看见日出时兴奋的在江边又跳又叫,待日出结束,往车上一坐,整个人就像被抽了筋的小鱼般酸软无力。
“薇薇,别睡,一会儿就到家了。”苏天天虽然也是一夜未眠,但看起来依然神清气爽,果然男人的精力要比女人好很多。
“嗯……”苏薇迷迷糊糊地答着,“天天……丁晴,你打电话给刘淘问问他晴晴怎么样了?”
苏天天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困倦成这样,还不忘丁晴。
他从来都知道,苏薇有一颗温暖的心。这心,在童年与少年时也曾深深温暖过他,这心,让他深深爱恋,不能自拔。
我们一直在人世间所寻求的,是真爱。
所谓真爱,其实便是那一团软薄虚无,却又可以融化心肺的温暖。
到家时,苏薇困的连眼皮也睁不开。苏天天将她从车里抱出,好在还是清晨,路上行人甚少,他这么抱着她,也不至引人侧目。
一进家门,米香扑鼻。苏薇在半睡半醒中闻到那香气,都不由展了眉头憨笑道:“好香!是米粥吗?”
“姐姐!你和天天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丁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下子扑在苏薇肩上,把她的瞌睡虫全吓飞了。
“晴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和刘淘哥哥在一起吗?”
丁晴眨了眨眼睛说:“是在一起啊!我早上睡不着,要回家,淘哥哥就带我回来了!”
“刘淘在厨房吗?”苏天天笑着牵了苏薇的手径直往厨房走去。
刘淘穿着米色休闲裤,淡青色衬衣,系了太太乐鸡精赠送的绿色布围裙正站在锅台边上炸荷包蛋。
苏薇不得不承认,英俊的男人就算是系了搞笑的围裙,在做婆婆妈妈的家务事,他也依然是英俊的。比如刘淘,他笔直地站在锅台边,右手拿着锅铲的样子极优雅,仿佛他手里操作的不是荷包蛋,而是实验室里精细昂贵的实验液体。
煎,翻,起锅,动作优美且一气呵成。
苏薇刚想开口称赞,刘淘却把手中的蛋呼地全部倒进垃圾筒里。
苏薇怔了一下,随即叫道:“喂!你疯啦!干嘛把蛋都扔了?”
刘淘眼皮也不抬一下地继续往锅里打蛋:“糊了,重炸。”
苏薇跑过去掀起垃圾筒的盖子察看,确实有点糊,但并没有严重到要扔掉的程度吧。
“刘淘!这个还好啦,可以吃的!”
“不要,不够完美。”
“什么?完美?”苏薇捧着发沉的脑袋叫道:“吃个荷包蛋而已,你还要什么完美啊!”
刘淘不理她,兀自炸着自己的荷包蛋。
苏薇气的正要和他理论,苏天天笑着搂住她,把她往门外拖,“薇薇,别和他计较,这家伙是个变态的完美主义者。”
“我晕!他到底想炸出什么样子完美的荷包蛋?垃圾箱里已经有十几个蛋的尸体了!”
“别管他,我们下楼吃小笼包去!”
“可是,那些鸡蛋都是我花钱买回来的啊!”
苏天天只管拉了为蛋抓狂的苏薇往外走,又扯了丁晴说:“晴晴,我们一起去吃小笼包吧!”
本以为丁晴会欢呼雀跃地跟着往外跑,没想到小姑娘竟然把头摇的像拨浪鼓般坚定地说:“淘哥哥说要做糖醋荷包蛋给我吃!我不吃别的!”
“这样啊……”苏天天皱了皱眉说:“那好吧,你在家等着,我们吃完打包些带回来。”
“不用!”丁晴把他们推出门外说:“我只吃淘哥哥做的糖醋荷包蛋!”
“刘淘!那是我买的鸡蛋!你赔给我!”门关上前,苏薇只来得及喊了这么一嗓子。
很多人在最初接触到苏至渝与刘淘时,会以为这两人无论在个性上还是在聪明才智上都很相似。
相似的身高形态,同样极优的成绩,连五官都是一样的英俊逼人,从背面看,就像是一对双生兄弟。
其实却错了。
苏天天虽然有些类似养蜈蚣之类的怪癖好,但他不孤癖,他懂得人心和温暖,也懂得打开心胸,容纳世界。虽然少年时因为少言而常被人以为冷傲,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性格日趋温润,加之硕士毕业后就步入社会,两年多的磨砺,也让他少了许多外露的棱角。刘淘呢,他个性里有一些偏执,脑筋没有苏天天灵活,不是说他没天天聪明,就智商而言,他们俩不相上下,这里的灵活是说情商。刘淘就是那种典型的智商高情商低。二十七岁的他,虽然心智成熟不少,但在某些方面还保有少时大半的心性,青涩别扭一如少年。
而且他这个人太认真。比如煎荷包蛋,不煎出金黄璀璨的极品荷包蛋来,他就不罢休。苏薇算是透过一个小小的鸡蛋见识了他的执着,撞上南墙不回头,哪怕是头破血流。
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对自己认定的事或人,也都用最认真的态度去对待,比如苏天天,比如丁晴。
苏天天是刘淘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让他倾诚相交,肝胆相照的人。刘淘常想,这一辈子,就算再孤独,至少还有苏至渝这样一个懂我的朋友。至于其他人,是不是能理解自己,刘淘不屑一顾,他活的非常自我。对丁晴,那是刘淘心里最大的负疚,他从不想伤害人,却还是伤害了。在再看见她时那么自责,那么心痛,又会想要照顾她,刘淘完全是遵从了自己内心里最真实的感觉。没有为什么,他只知道应该这样做。
刘淘,其实是个自以为心中冰冷,喜欢孤寂,而内心里却窝着一团火苗,渴望温暖的矛盾家伙。
他并不真正了解自己。
这世上又有几个人真正了解自己呢?
我们认识的自己,都或多或少是片面且带着幻想的。
苏天天是唯一看清刘淘真面目的人,所以,高二的某天,当刘淘孤单地在篮球场边徘徊时,他才会抱着球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说,一起打球吧!
虽然刘淘嘴硬说他对这种游戏没兴趣,苏天天还是一眼看出了他眼底的火花。
怎么会有不喜欢篮球的男孩子?不喜欢又怎么会站在球场边看了两个多小时?
苏天天用满是汗水的胳膊搂了刘淘的肩,阳光般的笑容在刘淘眼中如金子般熠熠生辉。
“磨叽什么!让你来打就来!正缺个小前锋呢!你上!”苏天天把球塞进他怀里,拖着他进了球场。
那场球,他们打的痛快淋漓,直到太阳下山,少年们还在夕阳的余光里追着球奔跑。
水雾在眼前渺渺升起,在白色雾气中发愣的刘淘突然清醒,关掉煤气,发现垂下的睫毛上沾了许多水气,盈盈地快要滴落,倒像是从他眼里涌出的泪。
“淘哥哥!你哭了?”丁晴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他身边的小板凳上,托着腮打量他。
“是水气。”刘淘笑着用手背擦净睫毛。他有十来年没流过眼泪了,已经快要忘了流泪的滋味。
“淘哥哥,你是不是因为天天不陪你伤心了?”丁晴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继续追问:“姐姐好幸福!天天都只陪她,不陪我们!”
刘淘明知她是天真,还是忍不住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说:“笨蛋!他们在谈恋爱,以后要结婚的。”
“结婚?结婚就是住在一起吗?”丁晴瞪大了眼睛。
“恩。”
“那我要住到哪里?”丁晴突然小兽般哀鸣,“姐姐是不是不要我了?”
“不是,”刘淘伸手捧住她的头,“她要你,但她也要天天。”
“那我们三个要住一起吗?”丁晴的眼神如孩童般天真无邪。
“这……”刘淘皱眉,如果苏薇和苏天天结婚了,丁晴怎么办?怎么能让她横在那两人中间?
“晴晴,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刘淘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问。
丁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不点头也不摇头。
“不愿意吗?”
丁晴眼里渐渐蒙上一层水光,而后,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面颊滑落。
“淘哥哥,没有人要我的,除了姐姐,他们都不要我,把我扔在马路边,还送我去可怕的山上。你真的肯要我吗?”
刘淘的心蓦然抽痛,这都是他的错,是他恶劣的性格断送了一个女孩子的幸福。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一切就会改变吗?
“我要你,”刘淘温柔地摸着丁晴的头发,“我会养你。如果有一天你好了,不需要我了,可以去追求自己喜欢的生活,我也会支持你。”
丁晴似懂非懂,只是听见他说要她,会养她,就含着泪花开心地绽开笑靥。
苏天天和苏薇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两人在厨房里一高一低地又哭又笑。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转身携手去了客厅。
“还不放心吗?”苏天天握着苏薇的手,轻轻捏着她柔软的掌心。
“放心什么?”苏薇反手拍了他的手背嗔道。
“刘淘啊!”苏天天笑嘻嘻地凑上来。“他是真心想照顾丁晴,也有能力照顾好她。”
苏薇点了点头说:“我知道,这段时间我也看出来了,他其实人还是不错的。只是……”
“只是什么?”
“他家里人会同意吗?毕竟刘淘以后也要结婚成家的,他能带着丁晴一辈子?”
“他……”苏天天有些迟疑地皱眉,沉吟了一会说:“刘淘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了婚,他母亲跟一个富商去了美国,父亲受不了打击,成日以酒浇愁,在刘淘上初中时因为酒精中毒去世了。所以……刘淘的性格和这些经历也有关系,他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家庭。他和我说过,他要一个人过一辈子,干干净净,无风无浪。”
“他!”苏薇吃惊地睁大眼睛,呆了片刻,又长叹了口气,说:“他那样的人……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身世。我……我以前不该那样说他的……”
苏天天熟知刘淘已久,笑着安慰苏薇道:“说给你听,知道就行了。他那个人要强,不喜欢别人同情。你以后该骂就骂,该吵就吵,他和你吵架,还有和晴晴在一起时,才有点人的烟火气。”
苏薇讷讷点头,她从小到大都很顺利,家庭也美满幸福,丁晴的不幸已让她看到人世间的另一面,此刻刘淘的身世,更让她顿悟现实有许多不完美,很多人有痛,有伤,但你看不见。
苏天天像是看透她心中所想,深深拥了她在怀中说:“把丁晴交给刘淘吧!并不单单是为了丁晴,也是为了刘淘,他们两个在一起,可以温暖彼此。”
苏薇默默点头,喉咙微酸,伏在苏天天耳边说:“我们温暖他们吧!我们两个,尽自己所有的力量,让他们两人温暖。不管时间还有多漫长,我们四个,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苏天天拉近她的脸笑道:“我们四个?你承认刘淘也是好朋友了?”
“恩!”苏薇认真点头。
“不再哭着喊着让他赔你鸡蛋了?”
“你讨厌!我只是说说嘛!谁真让他赔了!”苏薇红着脸去揪苏天天的耳朵,苏天天嘿嘿笑着躲开,说:“让他赔!为什么不让他赔?他刚得了专项研究津贴,那么多钱,自己又不花,让他买两箱鸡蛋回来放在冰箱里专门用来练习煎荷包蛋!”
苏薇听了趴在他怀里吃吃地笑,两人正闹着,刘淘牵着丁晴从厨房里出来了。
一见他俩坐在沙发上那腻歪样,刘淘就大叫一声:“非礼勿视!”伸手捂住丁晴的眼睛。
苏薇被他叫的脸腾地就红了,一把推开苏天天,低着头坐到沙发边上。苏天天却不在意,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笑道:“刘淘,你为什么捂着别人的眼睛大叫非礼勿视?”
“你们教坏小朋友!”刘淘气急败坏地拉着丁晴往饭厅走,“晴晴,我们去吃饭,以后你要离这两个人远一点!”
苏天天兀自笑着,苏薇扑上来打他,笑骂道:“你这厚脸皮的家伙!”
苏天天将她从沙发上抱起,嘻嘻笑着说:“我就是厚脸皮怎么了?走,咱们也去吃饭,刘淘的手艺最近进步很多呢!”
“放我下来!”苏薇见他大有抱着自己进饭厅的打算,吓的又是踢腿又是拍打,一路挣扎着到厅门口,总算让苏天天松了手。苏天天脸皮厚,她可是还要面子讲文明的。
七云山项目最近遇到点麻烦,本以为一定能在月中办下来的银行贷款出了问题,资金链眼看着就要断了,项目没钱开展不下去,停工就意味着巨大的损失,M集团和庄氏又要坐下来开董事会,讨论资金问题。
董事会,本来是几个关键人物参加就行了,但庄氏向来喜欢虚张声势,M集团吃过一次亏,这次吸取教训,也带了一老拨子人去开会。果然,会议室里坐的满满的,里面一圈坐不下,外围加椅子,黑压压一片人头,不像是开董事会,倒像是保险公司搞培训。
苏薇自然也参加了,跟在范霖身后,在大厅里与苏天天遇见时,两人都目不斜视,冷淡地擦肩而过,仿佛从来不认得一般。
范霖眉眼不过轻轻转动,便将二人神态尽收眼底,嘴角轻轻一弯,似笑非笑。
装过头了,这两位装的太过头了。
在一个项目公司共事这么久,见面却目不斜视,如果不是有仇,便是有隐情,有暧昧。
苏至渝是七云山的设计总监,算是至关重要的人物。范霖和他握手时,稍稍用力。苏至渝也没在意,只例行公事般与他打招呼,风度气质堪称完美。范霖前两天刚翻看了他全部的作品,撇开苏薇不谈,他真的很想把这样一个厉害的家伙从庄氏挖过来。
是不是可以挖过来呢?范霖在听庄氏董事发言时,眼角还瞟着苏至渝。
做一个成功领导者的关键就在于,随时随地可以抛开私念,一切以企业为重。虽然范霖一开始想要了解苏至渝的目的是因为苏薇,但在经过一翻深入挖掘后,他对苏至渝竟然从内心里发出赞赏。这样的人才,是他猎取的目标。
董事会开的不算顺利,两家为了各自再注资多少的比例唇枪舌战,牵涉到利益问题,谁都不会让步。吵完了,战完了,钱的事搞定了,两家的大领导笑眯眯站起来互拍肩膀,亲密的像是刚刚愉快交谈完毕的挚友。庄氏的CEO瘳文夕提议大家一起去云外青天吃个饭,大家在轻松的氛围里多交流,促进一下合作方的感情。范霖也没反对,虽然这种饭局没什么大意义,但是礼数,是客套,是不能免却的俗。
云外青天在S市很出名,贵的出名。苏薇来过几次,知道在这里吃顿饭,没个大几千,结不了账。
庄氏的CEO廖文夕绅士地请范霖进贵宾厅时,以云淡风清的语气说,云外青天是他们集团的签约酒店,平时有什么事,例如应酬客户,公司年会什么的,都在这里解决,类似于庄氏的后食堂。
后食堂?苏薇禁不住在心里哧笑,这庄氏的后食堂还真是高档。这么想着,就瞟了跟在廖文夕身后的苏至渝一眼,苏天天正好抬头,眼神与她相对,苏薇气他们庄氏嚣张,睁圆眼睛瞪了他一眼。苏天天知道她想法,只能无奈地眨着眼睛任她瞪。
这顿饭吃的可不轻松,从一开始两个集团就较上了劲。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规矩,酒席桌上以酒论英雄,以酒争胜负。庄氏的人轮着起来敬范霖,M集团的人就轮着起来敬廖文夕。苏薇知道范霖是海量,心想,这次庄氏的人可要落下风了,还从来没人能把范霖给灌倒过。反过来再看廖文夕,脸色如常,谈笑风生,竟然也是一副千杯不醉的样子。苏薇正左顾右看,想的出神,冷不丁一个酒杯伸到她面前。
“苏经理,”廖文夕举杯微笑,“七云山项目你跟踪多年,费了很多心血,我敬你一杯。”
“哪里,廖总过奖了。”苏薇连忙举杯回敬。
廖文夕笑道:“我先干为敬!”将满满一杯红酒一口喝下。
苏薇见他喝光,自然不能只抿一小口意思意思,一仰脖子,咕嘟嘟也把一整杯红酒喝了下去。
“好酒量!”廖文夕呵呵笑道:“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巾帼不让须眉啊!”
“哪里,”苏薇一杯酒喝下去,颊上泛出淡淡红晕,“我是徒有酒胆没酒量。”
“呵呵,要我看来,酒胆比酒量更重要!”
苏薇不再答话,只是微微笑着坐在一边,她知道,这时候和庄氏的大领导话搭多了,只怕要引来庄氏高层们的一轮轰炸。她那个所谓的酒胆,也不过是两三杯的量,真被一路轰炸下来,肯定会光荣倒在酒桌上。又偷偷看向苏天天,他也是频频举杯,但脸上尚无颜色,看来酒量不错。但酒多毕竟伤身,苏薇用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让他少喝点。岂料短信声音太低,苏天天没听见,半晌没反应。苏薇气急败坏,正要再给他打通电话,低头时却发现身边范霖垂在椅侧的左手用力抓着椅边,指节处隐隐泛着苍白,似在隐忍什么巨大的痛苦。苏薇心中一惊,细细看向范霖,他面上微笑平和,额头上却沁了密密一层汗珠。忽然想起上次公司司庆时范霖因为饮酒犯了胃溃疡时那疼痛不堪的样子,苏薇猜测范霖一定是又犯了胃溃疡。心里一紧,苏薇侧过身轻轻在范霖耳边说:“范总,您是不是胃痛?”
范霖此时脸色已经苍白,兀自强撑着微笑,左手在桌下轻轻摆了摆,低声说:“没事,我还撑的住。”
撑的住?胃溃疡痛起来可是让人痛苦的死去活来!况且这不是一般毛病,这样强撑着喝酒,万一胃穿孔怎么办?苏薇急的要命,又想不出办法,坐在范霖身边如同火炙。
恰好此时苏天天举杯敬向范霖,又是满满一杯红酒,苏薇想着范霖此刻那在炽热酒液里煎熬的胃,心急如焚。也来不及多想,她举起酒杯呼地站起身说:“苏总监,我先敬您!”
苏天天没想到苏薇会半路杀出来,愣在那里,眼睁睁看她一仰脖子把一杯酒给喝了下去。接下来,但凡有向范霖敬酒的,都被苏薇英勇地站起来接下。这样喝了三四杯,瞎子也能看出来她是在为范霖挡酒。
廖文夕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苏薇,金丝边的眼镜后精光闪烁。
“苏薇!够了!”范霖按住又要起身接酒的苏薇,他知道苏薇酒量只是一般,这样喝下去,很快就会醉倒。
“老范啊!”廖文夕玩弄着手中晶莹剔透的水晶杯似笑非笑道:“早就听说你有个了不得的好秘书,几次派出去舍不得,又调回来,莫非就是刚从七云山项目被你调回M集团的苏经理吗?”
话音一落,不管是M集团还是庄氏的人都静下来,场面在瞬间变的微妙。
范霖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把面前酒杯注满,道:“老廖,得一贤之不易,你比我应该更加深有体会。你能把宏远集团的钟素琳给挖到庄氏总裁办,肯定费了不少力气。来,你我都是求贤若渴之人,咱们碰杯三饮!”
廖文夕举起酒杯与范霖相碰笑道:“老范,你要是愿意到庄氏来,我情愿把CEO的位子拱手相让!”
范霖笑着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苏薇看着他从额上落下豆大的汗珠,急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怎么办?她到底要怎么办?
苏天天看着苏薇为范霖挡酒,看着她焦急又心痛地盯着范霖,看着她眼中泪光盈盈,看着她把下唇咬出淡淡血痕。
那么我呢?我也喝了很多酒,酒精入了我的身体,我也一样会很难受,苏薇,你为什么不用那样的眼神看我?苏天天的心一点点冷下去。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似冰刃刺骨。
终于熬到酒尽席散,范霖与廖文夕在云外青天的大门外握手道别。廖文夕握着范霖的手若有所思道:“老范,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范霖腰身挺的笔直,他笑着拍了拍廖文夕的肩道:“和你一起吃饭,我能不出汗吗?”
“呵呵,”廖文夕回拍着他的肩也笑:“那我可真是荣幸!”
苏薇一直跟在范霖身后,寸步不离,她看出范霖支撑的有多辛苦,那腰身虽然挺的笔直,但已是摇摇欲坠。
两边道别时,苏天天走到她身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在路口等我,我送你回去。”
苏薇急急摇头:“别等我,你自己先回去。”
苏天天诧异地看着她,顿了几秒,终于慢慢走开。
“喂!”苏薇却又跟了上来,在他身后悄声说:“你喝这么多,不许开车!打车回去知道吗?”
等苏天天转身再找她,她已跟在范霖身后出了酒店。
范霖……苏天天皱眉看着已经消失的背影出了神。苏薇从毕业以来就一直在他身边吗?那么应该有五年多了吧,那正是自己与她相隔的漫长岁月。彼此的成长,变化,一无所知。而范霖,却是看着苏薇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头有些晕,毕竟喝了这么多的酒,已经微微有了些醉意,脚步也是虚浮的。苏天天独自走在路边,月光倾城,寒光似要浸透心的每个角落。也不知走了多久,口袋里的电话震动起来,苏天天任其响动,漠然地独自行走。那震动却不曾停歇,一下又一下,执着地消耗着电池。
终于接起电话,苏天天轻轻喂了一声,声音低哑又低沉。
“天天,在哪儿呢?怎么不接电话?”苏薇的声音里有明显的焦急。
苏天天静默了一会儿,带着醉意说:“你还管我吗?你不是只关心你的范总?”
“你!你说什么呢!”苏薇被他这话给问懵了,好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某人是在吃醋,心里有一股又无奈却又温暖的情绪涌上来,她本也喝了不少酒,但脑子始终清楚,便柔了声音说:“天天,我当然管你,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啊!范总一直有胃病,刚才他强撑着喝酒,胃其实早已痛的不行了。我刚把他送到医院,情况还蛮严重的,今天得留院观察。我知道你也喝了不少,从刚才就一直担心你,不知你到家了没有,不停打电话,你却不接,知不知道我有多急?”
“薇薇……”苏天天将面颊贴在手机上,似乎可以透过这小小的机器感受到苏薇的温暖气息。“对不起……你在哪个医院?我去找你!”
“别,你还是快点回去休息,明天还得上班呢!”
“没关系,我过去陪你。不然我回家也睡不着。”
“这……好吧。”苏薇想着自己和苏天天的事迟早会公布于众,不如早点让范霖知道,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不该瞒着他。
初夏月夜,晚风清凉,避开都市七色霓虹,时间在夜色里慢慢深淀。
墙头粉色蔷薇已经开满一片,苏天天走在花墙之下,带着淡淡蔷薇特有辛辣香气的晚风从面上拂过,酒意醒了大半。不知不觉已走到第一医院的门前,遥看院里亮着明灯的一幢幢楼影,苏天天努力寻找挂着急诊字样的楼幢。
医院大门已经关了,传达室边上留了小门。苏天天因为太过专注于向里张望,往门里进时丝毫没注意有人正从另一个方向也往门里走。
“唉哟!好痛!”
苏天天在感觉到踩上一个软软的东西时,耳边也响起尖叫。
“你怎么走路的啊?没看见人家走在你前面吗?”穿着黄色春衫的小姑娘瞪着眼睛仰着头冲他大吼。
“对不起!我没注意,你还好吗?”苏天天急忙往后退了几步,向小姑娘道歉。
“咦?”长着大眼睛的小姑娘突然盯着他,像发现新大陆般嚷道,“你……你是庄氏的苏……苏总监!”
苏天天皱眉看她,很陌生的脸,他确定没有见过。
“你是……”
“您好!我是M集团的钟小禾!您一定认识苏薇苏经理吧?我跟着她去参加过七云山项目的几次讨论会。”钟小禾笑呵呵地向苏天天伸出手。
“你好!”苏天天微笑着轻轻握了握她的指尖,他听苏薇提过小禾,是她在M集团最得力的小跟班。
“苏总,您这么晚到医院来做什么?”钟小禾与苏天天一前一后跨进门里,扭着头问道。
“有位朋友病了,在看急诊。”苏天天冲她微微一笑道:“小禾,以后别叫我苏总,我叫苏至渝。”
钟小禾愣了下,随即呵呵笑道:“好!苏至渝先生!”
“那么,你这么晚又到医院来做什么呢?”
“我?”小禾眨了眨大眼睛笑道:“你来看病人,我却是来看医生!我哥哥今天值夜班,妈妈让我给他送点宵夜。”
“原来这样。”苏天天笑着点了点头,“我要去急诊,你呢?”
“我哥哥就是今天晚上急诊室的值班医生哦!”小禾歪着脑袋嘿嘿一笑,“搞不好你那位朋友现在就在我哥哥手上受折磨呢!”
苏天天转过头,嘴角似笑非笑,心想,你要是知道那位病人就是你们集团的范总,不晓得会有什么反应。
“走吧,或许还可以请你和你哥哥打个招呼,对我那位朋友特别照顾一下。”
“没问题啊!”钟小禾豪爽地拍着胸,“包在我身上!”
苏天天微笑不语,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急诊楼前。
苏天天本就高大,钟小禾却是小巧的身材,跟在苏天天身后被挡的严严实实。苏薇从急诊楼另一头的走廊里看过来,就只见到苏天天一个人正往门里走。
“天天!”苏薇见到苏天天,心里满是欢喜,一路小跑着迎过去,苏天天还来不及把身后的小禾给亮出来,苏薇就已经一头扑进他怀里。
“天天,你刚才说头有点痛,现在好了没?”苏薇在苏天天怀里仰起头笑问。
苏天天笑嘻嘻地说:“我不痛了,不过,你很快就要头痛了。”
“嗯?”苏薇正在奇怪,突然从苏天天身后闪出一道黄色的光,钟小禾张着嘴,瞪着眼,指着两人,表情活像是被人在嘴里塞了一个大鸭蛋。
“小禾?”苏薇的脸蹭地就红了,她飞快地推开苏天天,不知该怎么和钟小禾解释。
“你们!原来你们两个是一对!”小禾终于吞下嘴里的鸭蛋嚷了出来,“天啊!我的神!苏薇和苏至渝是一对!”她抓着自己的头发,眼睛里闪着奇怪的光,“啊!太不可思议了!这……这……”
小禾兀自在那里嘟囔个不停,苏薇红着脸不知从何解释。场面正尴尬着,冷不丁从钟小禾身后飘过一个白色的影子,呼地捂住她的嘴,冷冰冰地说:“你在这里瞎嚷嚷什么,想我把你扔到太平间里去吗?”
“唔……唔……”小禾挣扎着扭来扭去,却挣不开那人的手。
“医生……”苏薇被这场景搞的有些愣,小禾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而这位刚才给范总看病的医生又为什么会突然飘到这里?
“苏小姐,病人今晚要留在这里观察,你可以先回去,明早再过来。”白褂子医生男依然是冷冰冰的语气,突然他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猛地缩回了手。原来是小禾趁他不注意,在他掌心里狠狠咬了一口。
“哥!你想捂死我啊?”钟小禾恨恨地擦了擦嘴。
“哥?”这次轮到苏薇吃惊地张大了嘴,“小禾,这位医生是你哥哥?”
“恩!”钟小禾用力点头,“如假包换的亲哥哥!”
“真是巧啊……”
“对了,苏薇你怎么会在这里?到底谁生病了?”
“是范总,今天晚上应酬时酒喝多了,有点胃出血,还好你哥哥刚才帮他做了紧急治疗,现在在观察室里面休息。”
“范总?”小禾再次拉高音调,双手捧心作心痛状说:“我们范范怎么了?怎么会胃出血呢!好可怜!”
“钟小禾,你要是再在这里大喊大叫,我就把你扔出去!”医生男再次捂住她的嘴,转身对苏薇说:“现在,你们都回去,谁也不准留,急诊观察室没有多余陪护的位子。病人交给我,你们大可以放心,明天一早过来,准备给他做胃境。”
“可是……”苏薇还想再留下来多等一会儿,结果医生男大手一挥,转身走回观察室,砰地就把门关上了。
“喂!”苏薇追上去敲门,里面却没一点反应在,想来那医生是铁了心不会开门了。
钟小禾悻悻地走到苏薇身边说:“别敲啦,我哥是个怪胎,常常被病人家属投诉。不过,他这个人超有责任心,范总交给他,肯定没事的。”
“可他也不能就这样把我关在外面啊?至少让我走之前和范总说一声吧?”苏薇气恼地又捶了下门。
“薇薇,算了,既然小禾说他哥哥是个负责任的人,那他一定会照顾好范总。现在也快十一点,你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上午过来陪范总做胃镜,看看病情到底如何。”苏天天走到苏薇身边,轻轻搂住她的肩安慰道。
钟小禾睁圆了眼睛看着两人,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把嘴边的话和口水一起咽了下去。
三人刚走到急诊楼门前,小禾突然举着手中的饭盒叫道:“唉呀,我是来送宵夜的,怎么又把宵夜给带走了呢?”
苏薇这才注意到她手里的保鲜盒,心中一动,拉住钟小禾的手说:“小禾,我交给你一个任务,你能保证好好完成吗?”
“任……任务?”钟小禾一头雾水,“什么任务?”
苏薇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说:“你回去给你哥送宵夜,然后找借口留下来照看范总,有什么情况及时向我汇报。明天也不用上班,我给你批假,明早我要是来晚了,你就陪范总做胃境。”
“我……我陪范总吗?”钟小禾指着自己的鼻子,表情不知是激动还是兴奋,小巧的五官都挤到了一起。
“对,这就是我交给你的任务,你要好好完成。总之,范总先托付给你和你哥哥,明天我有空会来检查你的工作,要是照顾不周,我就扣你这个月的绩效资金哦!”苏薇半天玩笑半认真,把重任交给了钟小禾。
钟小禾敛眉收笑,十分严肃地答道:“领导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范总。”说完拎着饭盒就要往回跑。
“小禾,等等!”苏薇急忙又叫住她。
“还有什么吩咐?”
“这个……”苏薇沉吟了会,红着脸指着苏天天说:“你也知道他是庄氏的苏至渝,我不瞒你,他是我男朋友。不过,因为一些原因,现在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小禾,你能帮我保密吗?”
钟小禾弯眉嘿嘿一笑,“放心!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你们快走吧!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
看着小禾一蹦一跳地走回急诊楼,苏薇长叹了口气。
苏天天伸手捏住她的鼻子说:“叹什么气?范霖现在不是已经没事了?”
“我是不放心这个小丫头,她什么都好,就是毛燥了些。”
苏天天淡淡道:“知道她毛燥,还放心把你最重要的范总交给她?”他故意把最重要这三个字说的很重,醋意昭然。
苏薇将额前落下的流海轻掠到耳后,嗔怪地在他胸口捶了一记:“什么最重要!他只是我的领导!就知道你会吃醋,所以才把范总托给小禾的。”
苏天天丹凤眼中星眸一亮,随即笑弯,揽着苏薇笑道:“真的吗?那我才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人对不对?”
“对对对!”苏薇知道他时常犯起小孩般的无赖脾气,便柔声哄道:“天天是我最重要的人,从小到大,每时每刻!”
苏天天脸上笑意陶然,拉着苏薇的手走在蔷薇花墙下,又似有些醉了,晕陶陶地说:“薇薇也是我最重要的人,从小到大,每时每刻。”
他半眯凤眼盯着苏薇,橙色路灯照出眸中半湖星子,苏薇看着那眼中泛出的柔光,知他这话全是出于真心,心里便有一股滚热的暖流溢出来。不知不觉中两人的面颊又靠近了些,彼此呼吸可闻,也不知谁先贴近了对方,双唇相触,那原先从心里溢出的暖流便顺着相亲的肌肤向对方传递了过去。
苏薇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人似乎也是悬浮着的,近的蔷薇,远的月光,都如同梦境一般虚幻了。
“薇薇,嫁给我吧!”苏天天将她深拥在怀中,耳鬓厮磨处,心中想了多日的话终于道出。
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很多年以前,他在月光下的大青桐树下对她说,“我盼着哪天在院子里发愣的时候,突然发现月光照着的地上有一个影子,而后我抬头望去,是你回来了,似是明月照影归。”从那时起,他就在等待。漫长的一段岁月里,这等待几乎变成无望,他以为,他再也等不回那在月光下归来的身影,没想到,茫茫人海,终得重逢。
重逢的那一刻,他对自己说,这便是宿命,他和苏薇两个的宿命。
岁月是可怕的河流,会冲淡那些原本清晰的,会带走那些原本珍贵的。
可是岁月冲不走从少年时代就深刻在心灵深处的爱恋,带不走那些已经写入灵魂里的情感。
苏薇在月华下仰起头,脸上似有点点泪光,她明明是快乐的,眼泪却止不住如内心奔流的情感般往外涌溢。
“好!”她朱唇轻启,一个字,却是重逾千金的承诺。
一个字,便是一生一世。
从此红尘漫漫,只与君携手天涯。
我爱你
苏天天正式到苏薇家拜见未来的岳父岳母,受到了极其热情的欢迎。
苏薇妈做梦都想要一个像这样的女婿,如今美梦成真,真是睡觉也要笑醒了。至于曾经让她一见钟情的范霖,还有让她烦心的丁晴,暂时都被抛至脑后。有了正牌女婿,别的一切都可以云淡风轻,不甚重要。
丁晴正式托付给刘淘之后,苏薇就搬回家住,只是心里牵挂着,时不时就拉着苏天天跑到刘淘家去看看丁晴。下班后,两人不去公园,不喝咖啡,颠颠地跑到刘淘家,苏薇帮丁晴收拾东西洗洗涝涝,苏天天就坐在沙发上看体育新闻。丁晴很粘刘淘,和苏薇在一起呆不了一会儿,就又找空子又钻去厨房跟在刘淘屁股后面团团转。苏薇虽然有点郁闷,但又觉得安心。丁晴全心全意地依赖着刘淘,刘淘也全心全意地照顾着丁晴。一切,似乎都上了正轨。
“薇薇,快来看,超极灌蓝大赛!”苏天天捧着一盒草莓坐在沙发上边吃边看,惬意的不行。
苏薇皱眉走过去没收了他手里的草莓盒说:“喂,这是买给晴晴吃的,你倒好,一口气吃了大半!”
苏天天嘿嘿笑着说:“好小气,几个草莓而已,明天我买一盆赔你给!”
“谁要你赔了!”苏薇伸手轻点他额头,努着嘴说:“你看看你,到人家家里不是吃就是喝,未了还要用人家的电看电视!我问你,原先你住刘淘家时,都做什么家务了?”
苏天天往后一仰,斜躺在沙发靠背上转着眼珠子想了想,说:“我负责吃饭!”
“呸!”苏薇又好气又好笑:“吃饭算什么家务?我算是明白了,感情都是刘淘在伺候你呢!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你脸皮可真够厚的!”
苏天天笑的无赖,伸手一把将苏薇扯的跌到沙发上说:“人各有所长,刘淘的特长是做饭,我的特长是吃饭,相互配合,不是很好?”
“你!”苏薇捶着他的胸,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
“对了!我也有做一样家务的!”苏天天眼睛突然一亮,向苏薇伸出一根手指。
“你做什么了?”
“盛饭!我每天负责盛饭啊!”
“你!你!你!”苏薇被他拘在胸前不得动弹,只能在他胸口一通乱捶,“以后结了婚你要是也这么懒,我就不嫁给你了!”
“别别别!”苏天天用力握住她乱捶的小手,笑道:“我保证,以后你吩咐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苏薇轻轻用脑袋撞了他一下。
“喂,你们两个痴子,快点过来摆桌子!”刘淘举着锅铲站在厨房门口冷冷地吆喝道。
苏薇飞快地从沙发上站起身,理了理衣服,低着头走去饭厅。苏天天还懒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对刘淘说:“喂,你为什么叫我们痴子?我和苏薇智商可不低!”
“恋爱中的人都是痴子!”刘淘对苏天天挥了挥锅铲。
苏天天按住太阳穴,兀自想了想,片刻后轻笑出声,自言自语道:“谁说不是呢!”
吃饭时,刘淘一边给丁晴挟菜,一边问苏天天和苏薇道:“你们两个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苏天天和苏薇对望一眼,同时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不知道?”刘淘左眉高高挑起,“你们不是已经谈婚论嫁了吗?”
“这两天正在看房子,把房子买了才能定什么时候结婚。”苏天天挟了一块排骨,脑中灵光一闪,道:“对了!刘淘,你这小区里还有房子卖吗?干脆我就在这儿买吧!”
“对啊!”苏薇也笑呵呵地说:“咱们住一个小区,就可以天天看到晴晴了!”
这两人自说自画,高兴的很,冷不丁刘淘轻哼了一声,道:“我看,你们俩是想到我这蹭吃蹭喝吧?”
“那还用说吗?”苏天天乐陶陶地笑道:“还是你做的饭最好吃啊!我和苏薇都做不出来,我还会炒个蛋炒饭,她呢,也就勉强会煮个泡面了!”
刘淘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摇着头说:“真是服了你们两个!活宝一对!”
丁晴把脸埋在大碗里,只留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翁声翁气地学刘淘也说:“活宝一对!”那三人听了,全都噗哧笑开。
苏薇现在对刘淘也算是十分了解,知道他最是嘴硬心软的,不但不再和他斗来斗去,有时还跟在苏天天后面故意和他耍耍赖,刘淘拿他们两个没办法,常常是瞪着眼睛就又笑出来。丁晴跟在刘淘后面,不时学他的语气教训那两个几句,四人呆在一起,倒也温馨有趣,其乐融融。
苏薇最近确实在看房子,苏天天说了,一切都由她作主,等看定了房,跟着装修买家具,差不多就可以定日子请大家喝喜酒。苏薇也跟着天天又去了趟苏家,和上次不同,这次她可是以正儿八经的准儿媳身份回去的。苏家那群活宝,自然很是折腾了一翻,苏天天多聪明的人,把苏薇带回去亮个小相,还没等几个姐姐想出更多折腾的点子来,就飞速又把苏薇给带回S市了。
S市房价全国高的出名,苏薇看了好几个楼盘,不是价太高,就是位置不理想。自己本来就是做一行的,懂的多,买起来自然计较也多,看来看去,竟然没看到一个中意的。这天又对着电脑上的房产网发呆,连范霖什么时候进的办公室都不知道。
苏薇办公室的门本就开着,范霖敲几下,她缩在电脑后面都没反应。范霖笑着摇头走到她身后,只见电脑上开着满满的楼市网页,苏薇两眼发直,显然已经看的呆掉了。
“苏薇!”范霖轻拍了拍她的肩。
“啊!范总!”苏薇惊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心口突突直跳。
“要买房子吗?”范霖最近瘦了许多,一个微笑似乎都在耗费他身体里的精力。
“诶……是啊……”苏薇讷讷地答道。
范霖弯下腰,在她电脑上飞快地点了几下,打开一个网页说:“为什么不看自己公司的产品呢?对自己公司做出来的产品不满意?”
“不是!不是!”苏薇连连摇手,“也看了,还在挑,想找个地段好些的。”
“就在我们公司的楼盘里挑吧,”范霖有些吃力地直起身体,“挑好了告诉我,我会给你最低折扣。”
“真的吗?”苏薇眼睛一亮,按不住的欢喜。
“当然!”范霖温和地望着她微笑,温润的眼神中透着许多不明的含义。“你为集团努力工作了这么多年,集团也应该给你一些回报。
“谢谢范总!”苏薇有些羞涩地向范霖道谢。
“那么……买房子作什么呢?”范霖忽然淡淡问道。
“我……”苏薇忽然想起那夜听他办公室门口听到的对话,心中一沉,顿了半晌,她终于抬头看着范霖的眼睛说:“范总,我和庄氏的苏至渝要结婚了。”
“哦……”范霖轻轻点头,脸上表情看不出变化,“恭喜你们。”
“谢谢……虽然他是庄氏的人,不过,我们公私分明,绝不会把私情牵涉到公事中来,这点我可以向您保证!”苏薇和苏天天两人身份很微妙,于公,两人站在不同利益面,遇到一些问题时,必须全力维护自己公司。于私,两人是最亲密的情侣,心心相映,不容纤毫。所以苏薇迟迟没有向周围的人公布恋情,就是怕这微妙的身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不过范霖不同,她必须告诉他,虽然一拖再拖,但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这点我从不曾怀疑,你们两个都是我最欣赏的人才。”范霖用力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苏薇,你看有没有可能让苏至渝跳槽到我们集团来?”
“诶?”苏薇被范霖的话给说愣住了,“他?他到我们集团来?”
“很困难吗?他和庄氏签的是什么合同?”范霖见苏薇表情太过惊讶,又转回话峰道:“如果你觉得不方便,那就算了。只是我真的很欣赏他,M集团设计部缺乏这样的人才。”
“我……我可以试着问问他。不过,他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对工作上的事很有想法,而且他毕业后一直在庄氏,似乎家里和庄氏也是有些渊源的,我怕……”
“那就不必问了,”范霖笑的坦然,“这只是我个人想法,你不必为难。”
“没事,范总,我可以先探探他的口风,如果他对庄氏的态度很坚定,我就不和他多提了。”苏薇从心底里维护M集团,但凡是对M集团有益的事,她肯定会试着去努力。
“那就麻烦你了。对了,明天开始,我要休一段时间的假。我不在的时间,徐峰会代理我所有的工作。总经办的事情,你最清楚明了,最让我放心的也是你,苏薇,你要好好帮徐峰。”
“什么?您要休假?”苏薇惊讶地张着嘴,“范总,您这么多年来从没休过假呢!”
“是呵,”范霖长叹了口气说:“太久没有休过假,都忘了休假的感觉。”
“这是好事,您应该好好休息一下的,您最近都瘦了很多……”苏薇看着范霖瘦削的脸庞,苍白不见血色,心里隐隐作疼。
范霖缓缓转身,边走边说:“别忘了抓紧挑房子,我把权限放给徐峰,和他打招呼。苏薇,好好工作,会有惊喜。”
在范霖说出惊喜两个字时,人已经走出了苏薇的办公室,苏薇听的隐隐约约,不确定他是不是说了这两个字,又奇怪如果范霖确实说的是惊喜,又会是什么样的惊喜呢?
苏薇对着空空的门呆了半晌,隐隐觉得范霖今天有些不同,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同。终于回神继续看房子,一看电脑上范霖刚才打开的网页,正是二公司在三环路上的花园洋房样板图。这项目原本就是苏薇跟着做出来的,现在看来,确实很不错。房子很好卖,一开盘就预售一空,现在离交房还有一两个月,早就没有余房可售。苏薇觉得有些惋惜,如果是这个房子,苏天天一定也会喜欢。突然想起这项目有套样板房一直被集团销控了没有卖,如果能够直接把样板房买下来,倒是省事又省心。这么想着,她就忽地站起来一路小跑到范霖办公室,希望立刻申请把这套房子买下来。
范霖正扶着头批文件,见苏薇这么快就选定房子,不禁也有些意外。待知道她选中的是二公司的那套样板房,范霖脸上突然露出奇怪的表情。
“那套样板房吗?”范霖轻轻皱眉。
“是……”苏薇见他表情似乎为难,连忙说:“如果不行就算了,范总千万别为难!”
“不为难!”范霖展眉笑道:“好的,我知道了,蓝色水岸的B区花园样板房,苏薇,你很有眼光。”
“呵呵,其实那套样板房在设计装修时,我参与了很多,里面的风格我很喜欢,许多小摆件还是我亲自去买的,所以,那套房子,应该最合我心意。”苏薇见范霖桌上茶杯空了,便自然地将杯子端起要为他泡茶。
“苏薇,不用泡茶,我喝白开水就好。”范霖按住她的手说。
“可是……您一向不是最讨厌喝白开水吗?”
“人总会改变一些,或多或少。”范霖笑意淡然,“去忙吧,房子不用担心,我会为你安排好。”
苏薇为他沏上白开水,将杯子放在他手边说:“多谢范总,那我先出去了。”
范霖笑着点了点头,苏薇离开前,又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那淡然的笑容里带着极度的疲惫。
下午的高层会议上,范霖正式宣布休假,假期不定,徐峰暂代总经理一职。管理层哗然,纷纷追问范霖为何突然要休长假,范霖只是笑着说,一直为了工作而忙碌,忙的忘了生活,忘了生命的其他意义,他也不是机器,也需要休养一下身心。
大多数人不相信他的说辞,猜度他是不是要跳槽,又或是要秘密出国结婚。苏薇却隐约觉得,范霖这次的休假并不简单。
下班前到茶水间喝咖啡,正好遇到小禾,这家伙鬼鬼祟祟地趴在水台上擦脸,身子还一抽一抽,形状十分可疑。
“小禾!做什么呢?”
钟小禾突然转身,却把苏薇吓了一跳。只见她眼睛下面两道黑黑的痕迹,妆容花的一塌糊涂。
“苏……苏……苏薇!”小禾抽噎着看苏薇。
“怎么了?哭了吗?”苏薇关心地走上前掏出纸巾给她擦脸上的黑痕。
“没……没有。”
“说谎!脸都成小花猫了!快点和我说实话,整天只知道傻乐的钟小禾为什么哭成这样?”
“不……不能说!”小禾瘪着嘴,样子十分委屈。
“和我也不能说?”
小禾用力点头,“范总交待了,特别不能和你说!”
“范总?”苏薇神经立刻绷紧,她将纸巾塞在小禾手里,吸了口气说:“钟小禾,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钟小禾说完就后悔了,她这笨蛋,还是把范总给卖了。
跟着苏薇到办公室,她根本招架不住苏薇的轰炸,很快就一边哭的稀里哗啦一边招供了。
“范总他不是要休假,他其实是要住院进行胃切除手术啊!”小禾虽然哭的呜里哇啦,口齿却清楚的很,“上次胃出血后的检查,就查出情况很不好,我哥那时就建议他住院治疗,他不肯!前两天又出血了,这次更严重,本来我哥是不让他出院的,他硬撑着要到公司来把事情交待清楚。明天他就要上手术台了,我哥说,只要是手术就有风险,活着推上去,就不一定能活着推下来!”
钟小禾的话似一盆冷水将苏薇从头到脚浇的冰凉,她哆嗦着嘴唇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范总不让我说啊!还特别叮嘱不让和你说!”小禾痛苦地拧着眉,抽噎着说,“我也好想说,憋着好痛苦,范总他实在太可怜了!”
苏薇砰地坐在椅子上,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满面,全身都在抑制不住的痛苦与难过之中轻轻颤抖。
“范霖……”她狠狠咬住了自己的唇。
病房的灯光有点暗,范霖倚在床边皱眉看着一本地产杂志。首页就是庄氏在新城项目的介绍,通篇都是对这房产巨头的赞美之词。
庄氏这两年扩张的太厉害了,不但把触角伸到所有的一级城市,就连小些的二三级城也不放过。M集团虽然在全国也排在地产十强之列,但和庄氏比起来,犹有差距。翻过一页,杂志上的内容仍旧是庄氏。半幅楼盘的彩页边上,另贴了很大的一张人像。
是个看起来很阳光的年轻人,虽然照片上的表情有些严肃,但清亮的眼神里却透着让人觉得明朗的光。这是庄氏的哪位高管呢?如此年轻而富有朝气,只怕要比自己小上十岁。照片边上配了短短的文字,范霖便凝神去读。
“庄远,二十四岁,英国J大工商管理学硕士,年初归国,现任庄氏集团海外投资部执行总裁。”
范霖望着照片上那英挺的年轻人微笑。原来是庄氏的太子,难怪如此年轻却意气风发。他的眼神可以如此清亮,是因为他还没有真正的在满是泥沼的商场里摸爬滚打过。范霖从不羡慕那些生来便含着金汤匙的太子爷,他今天的每一分成功,都是用自己的血汗换来的。这种过程,是千金难买的经历。是磨难也是享受。
回想自己曾走过的一路,范霖心中满是感慨。他不是S城的人,老家在Z省青州。青州是个好地方,依山傍水,虽然不甚繁华,却山明水秀自有一派世外桃园的清逸。
范霖的家庭很平凡,父亲是一个普通的公务员,母亲则是一个中学美术教师。如今都已退休,老两口在家养鱼种花,倒也逍遥自在。他也曾想把住在青州的父母接到S市来,但都被两位老人拒绝了。他们看不惯S市的繁华热闹,灯红酒绿。清清淡淡的过了一辈子,太浓烈的滋味,他们消化不了。范霖还有一位兄长,大学毕业后,回了青州,在那小城里过与他们父母一样清淡却悠闲的日子。
范霖从小就特别优秀聪颖,虽然样样优异,但他其实是个没有野心的孩子。念书是因为喜欢,解那些在别人眼中极其复杂的试题也是因为兴趣。他从没想学习是改变命运的一种手段,他只是单纯而又快乐地汲取着让他觉得充实的知识。最早的时候,他想上师范,毕业后可以回母校做一个数学教师,教孩子们解那些复杂到可以杀死无数脑细胞的奥数题。但在被保送上青州第一重点高中之后,他的师范梦就破灭了,所有人都对他抱了极大的期望,期望他能考上全国最优秀的大学,期望他成为青州的骄傲。范霖没有做太多反抗,他不是个习惯于挣扎的人,总是静静地随遇而安,不管命运的河流带他行往何方,他都只坐在自己那叶小舟上默默看沿途风景。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只是看着似乎有星点的光芒在前方亮起。最终,命运的浪头一波一波把他推到一个意想不到彼岸。
在以极优的成绩考进了S市的F大后,范霖的命运就注定会与父母兄长不同。他有天份,有智慧,有机遇,还有幸运。作为M集团的发起人之一,二十二岁时的范霖怎么也没想到会把这个小小的皮包公司在十年后做成一个超级地产王国。
十年,十年的时光把他从一个青涩稚嫩的小城少年磨砺成一个在商界翻云覆雨的风云人物。猛然回首,范霖才发现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而去。
拿起床头柜上的白开水,还有着温度,入口却有微微的苦涩。范霖慢慢喝着水,眼中无波无纹,心却难以再如止水。从枕下摸出一串晶亮的钥匙,灯光在钥匙边上映出一片光圈。指腹从钥匙上轻轻抚过,长长地叹口气。他所追求的究竟是什么呢?这么多的光阴过去了,除了得到一个如同钥匙上光圈一样漂亮耀眼的身份与财富之外,他一无所有。而对他来说,身份与财富都只是命运的阴差阳错,并不是他内心里真正所渴望与追求的。也许他是太木讷浑噩了,完全顺从于命运的潮汐,却忘了自己手上也有舵,也可以扬一张改变风向的帆。
他渴望如同父母兄长般清静自在的生活,却不能回去。他终于明白自己心里喜欢的那个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转身走远,投入别人的怀抱。财富与地位让他骑虎难下,让他不能坦然面对自己所有真实的感情。
晶亮的钥匙映的手指更加苍白,范霖将钥匙用力握在手心,慢慢放到唇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三个字,我爱你。
我爱你,却错过你。
这次又是我输给了命运,代价是爱情。范霖苦笑着将额头抵在床头冰冷的木柜上。
“咚咚咚——”
敲门声将范霖惊醒,他努力坐直身体,用最平静的音调说:“请进。”
门吱吱呀呀地被轻轻推开,一个黑色的小脑袋探头探脑地伸了一半进来。
“钟小禾,躲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点进来。”范霖将手中的钥匙重新塞入枕下,慢慢放松自己。
“嘿嘿……我……”小禾讪笑着往里挤进半个身子,“范总,你……你现在感觉如何?”
范霖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副鬼鬼祟祟的奇怪样子,轻点头说:“感觉不错。怎么不还进来?我很累了,又睡不着,你念报纸给我听。”
“……好!”小禾答的期期埃埃,终于走进病房,身后的门却没关。
范霖正要说她,抬首间却看见跟在钟小禾身后的苏薇。
“苏薇?”范霖有些吃惊地拧起眉,“钟小禾!”他眼神犀利地转向小禾,小禾连连摆手,嘟着嘴委屈道:“范总!我真不是故意的!”
“范总,”苏薇抽身走到小禾前面,靠近了范霖,“手术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我还不如小禾值得您信任?”苏薇说着,眼圈就有渐渐红了。
“不是,”范霖笑的有些勉强,“我……我是不想让太多人担心。”
“担心?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会怎么样?我要会多么痛苦和自责!”苏薇说着就流下泪来,晶莹剔透泪珠顺利着白皙脸庞滑落。
“三长两短?”范霖表情有些僵硬,“应该不会吧,并不是什么严重……”
不待他话说完,苏薇已经哭的呜哩哇啦。她也只是个小姑娘,平日里在公司虽然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内心里其实还很柔软,想到范霖在生死一线间独自一人撑着,心里难过的像被一把钝刀划上无数道口子。
小禾见苏薇哭的厉害,也跟着凑热闹,张嘴也呜哩哇啦的哭起来。
“你们两个!”范霖看着两个哭成泪人的小姑娘,又急又好笑,一时倒想不出该说什么才好。
“怎么回事?谁让你们两个进来的?不知道病人手术前要好好休息吗?”钟小禾的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病房,一手拎着小禾,一手拎着苏薇,把她两拎到门边贴墙的地方。
范霖苦笑着摇头说:“钟医生,你妹妹大概是不信任你的医术,认为我明天下不了手术台,所以和苏薇一起为了我伤心呢!“
钟医生翻了个大白眼,气冲冲对小禾苗说:“你怎么搞的?怎么能在病人手术前对他散布谣言?明天虽然要切除范霖的半个胃,但又不是切了他的命,少半个胃死不了人!”
“诶?死不了吗?”钟小禾听到哥哥的话在一秒钟内止了哭泣,瞪着大眼睛追问。
“废话!你这点医学常识都没有!以后在外面不许说是我妹妹!”钟医生一掌拍在钟小禾脑袋边上,把她拍的在原地打转。
这兄妹俩在边上死啊活的说的起劲,也不管范霖是什么心情。
苏薇手里拎了从家里熬的汤,这时突然想起,便不管那吵嚷不休的兄妹,兀自捧着汤坐到范霖床头,说:“范总,喝碗汤吧,是很清淡的,手术前也可以喝!”
范霖犹豫了了下,终于笑道:“好,给我盛一碗吧!”
得了他这句话,苏薇着将汤从保暖瓶里倒出,满满一碗,端到范霖面前是,柔声说:“范总多少喝一点吧,是我做的。”
本来范霖没什么胃口,一听是苏薇亲手做的汤,便又起了精神。
接过碗,很快就把温热的汤水全部喝下肚子。
鱼子与鱼公小剧场
话说鱼子我这个人属于早睡早起的百灵鸟型,而鱼公呢,恰恰相反是夜猫子型。晚上他精神十足,我哈欠连天,早上我精神振奋,他昏睡不醒。
立春之后,天亮的越来越早,某鱼醒的也越来越早,五点钟一过,窗外小鸟喳喳叫起,我立刻就醒。结婚前吧,我最喜欢一大早起来看看书上上网什么的,结婚以后,我怕影响鱼公,都不敢有大动作,也不敢开灯,只能自己窝在被子里胡思乱想。后来发现,每天早上KAKU台五点钟都会放喜羊羊与灰太狼,于是大喜,早上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看喜羊羊与灰太狼。
这样每天早上五点看动画片的快乐时光大约过了有两三个星期,某日鱼公吃完早饭在洗碗时忽然哼哼叽叽地唱起道:
“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 沸羊羊
……
……
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
我大张着嘴听他哼唱,待他洗好碗转身过来擦手,我问:“亲爱嗒,你怎么会唱这歌啊?”
鱼公一脸的莫名其妙,反问:“我唱什么歌了?”
“就刚才那个!喜羊羊啊!”
鱼公皱眉深思了一会儿,恍然说:“哦!那个羊羊羊的歌吗?我每天早上大约到了天快亮前,梦里都会听到这首歌啊,就听到歌里左一只羊右一只羊的,没想到我已经会唱了?”
我认真点头道:“恩,不但会唱,还唱的很好!”
鱼公挠头笑道:“好神奇啊!做梦还能学会唱歌!”
鱼公笑的太过纯洁,让我万分羞愧,因为我看动画片,影响了他的睡眠质量啊!
于是,为了让我老公能好好睡觉,我决定再不看喜羊羊与灰太狼了!
我改看中央台的《走近科学》!
呃,估计要不了多久,我老公对各种灵异事件也会不解自通了吧……
哦呵呵,这个好像还有点建设性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钟小禾和医生已经离开,诺大的病房里唯有苏薇与范霖两个默默相对。
范霖将碗放在床头,强撑着又坐起些身子笑道:“谢谢你的汤,很好喝。”
苏薇摸了摸保温瓶问:“要不要再喝一点?”
范霖摇了摇头,指着床边的椅子说:“苏薇,坐下,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苏薇从保温瓶上缩回的手在空中一滞,略不安坐在范霖身边。
范霖脸色很白,接连的胃出血,让他大伤元气。他在枕头下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串晶亮的钥匙。桔色灯光洒在钥匙上,泛出一圈晶亮的光芒。
缓缓将掌心中的钥匙送到苏薇眼前,范霖带着浅浅的笑意与无奈说:“这个,是我送你的结婚礼物。”
苏薇盯着那苍白掌心里的明亮,一时间脑袋里乱成一团,不知道自己该做怎样的反应。
“有很多话我早就应该对你说,却一直没有开过口。如今,什么也不必说了。”范霖手掌微微颤抖,这钥匙确实是为苏薇留下的,却不是为她和别人。他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他可以蒙着她的眼睛,牵着她的手,带她到达这钥匙所能开启的幸福彼岸。终是成了好梦一场。梦醒后,他依然孤单一人。
苏薇低下头,默然无语。
即使范霖什么都不说,她也都明白。
她明白的很晚。如果她能明白的早一些,两年前,在与苏至渝重逢之前,今天的一切,或许会有完全不同的结局。
她从来都不后悔与苏至渝的相遇,但她还是难过了。眼泪,一滴滴从她长长的睫毛落下,落在范霖冰凉的掌心,落在散发着寂寥光晕的钥匙上。
“范总……”她伸手想要推却,却在两人手指相碰时被那手掌的凉意触动。
好凉。
不知道什么时候,钥匙从范霖掌心中跌落在地上,而范霖冰冷的手掌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苏薇惊地想要缩回,却被范霖用力拉住,她有些慌乱地抬眼看向范霖,却被他眼里深深的痛给刺伤了。
这个男人,五年来朝夕相对,在他身边呆的时间甚至多过自己的父母。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是骗人的。
只是,爱情是唯一的。
苏至渝是苏薇的唯一。
感情有很多种,爱情却只有一种。
她的爱情已经全部给了一个叫苏天天的小胖子,对范霖的深情,她给不出一点点可以和他感情相当的东西。
范霖的手一点点松开,漆黑眸中的痛一点点隐匿,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对不起……我只是……”
苏薇反握住他的手,抬起泪光盈然的双眼说:“范总,我都明白的……”
范霖嘴角微扬,带着无奈的笑容说:“你不明白,我只是希望你幸福。傻丫头,哭什么。我明天要上手术台,你不是应该用笑容来安慰我吗?”
苏薇含着泪,努力做出笑容,只是不管她怎么努力,喉咙里都已经哽咽的不成声。
窗台上开满了不知名的花,幽幽花香中却带着不知名的苦涩。
范霖忽然觉得,自己的爱情便如这花香一般。
苦涩的暗香。
我爱你,只是永远也不会说出口。
我爱你,即使不说出口,你也会知道。
我爱你,只有开始,没有结局。
我爱你,没有结局,便是永远不会停止。
我爱你,或许有一天,你会忘记。
我爱你,咫尺天涯。
苏天天是陪苏薇一同来的医院,他在楼下的花园里等她。
从苏薇上楼那一刻起,他就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时间。
好久。
已经有一个钟头了吧,苏薇为什么还不下来?
苏天天莫名地烦燥。
终于,他忍不住往住院部的楼走了过去。
苏天天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小肚鸡肠的人,甚至朋友对他一直都有虚怀若谷的赞美。
可他还是郁闷了。
不得不承认,在他看见苏薇握着范霖手的那一刻,他心里比打翻了十个醋瓶子还要酸。不是故意要偷看,只是碰巧,碰巧他从玻璃上往里面看了一眼。
理智让他转身离开。
回到医院的花园里,坐在冰凉的石凳上,苏天天努力平息心中那股难受的酸涩。
苏薇是他的,从头到脚,哪怕一根头发一个呼吸,全是他的。
别人不能碰。
他可以容忍一切,唯独不能容忍别人触碰属于他的她。
原本他在内心里对和苏薇朝夕相处了五年的范霖就有小小的妒忌,只是自己不承认。此刻,这妒忌更被放大了数倍,如此明晰地在他眼前晃动,让他有一种只要张开嘴就可以喷出一坛醋来的败坏感觉。
“天天!”苏薇从范霖病房出来后给苏至渝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打不通,急的她在医院里到处找人。远远看见苏天天坐在花园的石凳上发愣,急忙就叫他的名字。
苏天天板着张脸,闷闷地转头看苏薇。
苏薇很久没见过他板脸,被他这样的表情吓了一跳。
“对不起,让你等太久了。”苏薇握住他的手,却被他轻轻挣脱。
“怎么了?”苏薇愕然地看着苏天天,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没什么。”苏天天从石凳上站起身,极力让自己表现的平静,却不知脸上仍旧是一副小孩子般气呼呼的神情。
“天天!”苏薇不依地拉住他,“快点说清楚,不然我生气了。”
苏天天深吸了口气,伸手握住苏薇的手道:“我问你,如果我这样握别的女生的手,你会不会生气?”
苏薇一怔,心里隐隐感觉苏天天可能看到了什么,只讷讷道:“只是握手么,人际交往中很正常的,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苏天天气的眉毛也要竖起来,他把两人紧紧相扣的双手举到眼前说:“这是人际交往中很正常的握手吗?你真不介意我这样去握别的女人吗?”
这时,苏薇已经完全明白这家伙在气什么。他肯定是看见自己和范霖说话的那一幕了。
苏至渝,你这个笨蛋!苏薇在心里偷笑。她从没见过苏天天吃醋,还以为这家伙是个不会吃醋的,没想到,一但吃起醋来,酸味大的整个医院都闻的到。
“天天,”苏薇踮起脚,用双手环住苏至渝的颈脖笑道:“你是在吃醋吗?”
“吃醋?”苏天天这次不但眉毛竖起来,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哈哈……哈哈……我……我苏至渝会吃醋?我……我……对,我就是吃醋了!苏薇,我告诉你,你完蛋了!知道我吃醋的后果吗?”
苏薇含着笑摇头,捧着他的头问:“什么后果啊?苏总监?”
苏天天用满是酸意的晶亮眸子盯着她,而后恶狠狠地说:“我要把你吃掉!”
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苏薇被深深吻住。
不同于以往的温柔,苏天天吻的极其霸道,像是在宣读自己对苏薇的所有权。
苏薇是我的,谁也别想抢。
谁想和我抢,哼,我就用醋淹死他!
苏天天醋劲之大,让苏薇很是出乎意料。这股强劲的醋意,持续了有一个月之久。一直到范霖病愈出院,他一改往日低调的作风,刻意跑到M集团去找苏薇,送了一大束玫瑰,向所有人宣布他对苏薇的所有权。
苏薇虽然很为这醋坛子烦恼,却也免不了在心底有一丝甜蜜。
她一直知道苏天天喜欢她,不过究竟有多么喜欢,喜欢到什么程度,她不能确定。
现在,她可以很放心地对自己说,这个家伙已经完全在我的掌心里了。
那她呢?她不也同样在他掌心之中吗?
两人握着对方的全部,已然不分彼此。
M集团和庄氏的人倒是有了极好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又一段让人羡慕的办公室恋情,两个集团的合作虽然不见得有多默契,却因为这段公事而成全了一对璧人。无形之中,合作双方的人员,都有了一点做亲家的错觉。M集团的人对苏至渝都特别客气,做事情也配合,七云山项目后续的合作,竟然出奇的顺利。
因为七云山项目的成功,苏至渝在庄氏的职位也一升再升。升职之后,他不再单管七云山,而是回到了集团的设计部。
庄氏集团的总设计部,在N市。
N市与S市,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坐动车也就是两个小时,但每天往返四小时来回,对于工作繁忙的设计部副总监来说,是不可能的。
于是,苏薇与苏天天便成了周末情侣。
对于热恋中的情侣来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况是一周。
苏薇从不知道思念一个人可以如此折磨,夜深人静,刚打完电话又躲在被窝里发短信。只是看着他发来的只言片语却不能缓解想要相见的欲念。
苏至渝亦然。
他想苏薇,想的甚至要辞职。
这时,他的CEO廖文夕帮他出了个好点子,让苏薇也到庄氏来嘛!保证把她安排在总部,保证让你们朝夕相对。
多么大的诱惑啊,对于苏天天和苏薇来说,这无异于一块诱人无比的巧克力蛋糕。
可惜,诱惑的对象是个患糖尿病的。
让苏薇背叛M集团和范霖跳槽到庄氏,还不如直接把她打死算了。
明月照影归
五一长假,苏天天拉着苏薇回H市度假。两地分隔跑着恋爱了一年,苏天天觉得再不把这问题解决了,自己就干脆辞职。苏薇不肯来庄氏,那他去M集团好了,哪怕是给范霖打工呢,又有什么关系,谅那姓范的也不敢给自己穿小鞋。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如果能让苏薇自觉主动地乖乖到N市来,那就最好。
正是蔷薇盛开的季节,苏家院墙上爬满了各色蔷薇,粉的,白的,五彩的,满满一墙,春意浓深,芬芳满园,路过的人都忍不住驻足站在院外观赏,实为这蔷薇的海洋所惊叹。
苏天天拉着苏薇进门时,苏圆圆正抱着儿子站在花海中拍照。院子里布了三角架,反光布,银蓬等器具,搞的倒像个摄影棚。摄影师也是专业的,无论相机还是POSE都极有专业素养。苏天天不敢打搅苏圆圆,拉着苏薇进了屋。屋里也是一大家子人,正隔了落地玻璃津津有味地看那母子俩拍照,见苏天天带了苏薇回来,皆起身热烈欢迎,招待着喝水吃点心,几位妯娌忙的一团热火。
待一屋子人再度安顿下来,不知哪位灵感突至,道:“这蔷薇开的如此漂亮,天天和苏薇要是能赶着在这景里拍结婚照就好了!”此言一出,附合声一片。苏薇还没啥表现,苏天天先皱了眉,“光用蔷薇做外景哪里行,我原本打算去海边拍的。”
苏薇捏着一枚果子愣了,到海边拍结婚照?苏天天怎么没和自己提起过呢?
关于结婚照的话题就此展开,又说起帮圆圆拍照的摄影工作室如何专业,收费也不高,大家一致觉得苏天天和苏薇应该随着这花势和圆圆的风把婚纱照给拍了。最后拍板的是苏奶奶,她把绣着百子戏球图的钱包掏出来往桌上一拍说:“就这么定了,这钱奶奶给出!”
苏薇张着嘴,一句话也没来及说,就被定下来第二天开始拍婚纱照。苏天天本来就怀着别的心思,拍婚纱照一事正中他下怀,表面上推却了两下,很快就转过来安排两个姐姐下午陪苏薇去工作室挑衣服了。
苏薇先还有点木然,待礼服挑完,跟在苏真真和苏晨晨屁股后面回到家才觉得这事有点让人郁闷。莫名其妙就要拍婚纱照了,两人的婚事还没提上议程,早早把婚纱照拍了算什么啊?于是晚餐的时候苏天天的胳膊就遭了殃,苏薇越想越气,气的时候就用左手死命捏他大臂上那块肌肉。苏天天心里有数,知道她这是恼呢,只装傻充愣,苏薇伸手来捏,他就把手伸出去夹菜,满面温柔地放在苏薇碗里,让苏薇手没处下,脸上也得在众人面前装着笑。几个回合下来,苏薇拿他没辙,只得转用脚攻,一只脚拼了命地踩苏天天,只恨不得把他踩的当场跳起来。
苏天天没跳起来,苏老四哇呜一声大叫着蹦起来,“谁踩我啊?把我脚当地垫啦?”
苏老四腿长,和苏天天对面坐着,脚就伸到苏天天腿边上,苏薇不晓得四叔吃饭的坏品相,一脚踩下去,只把这四老爷踩的呱呱大吓。她唬的白了脸,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苏天天嘻嘻笑道:“对不住啦四叔,我没想到你脚伸这么远,还真以为是垫子呢!”
“哼!”苏老四白了他一眼,“你有踩过这么有质感的垫子吗?”
“吃饭吃饭!哪来这么多话!”苏老爷子发了话,苏老四也不好再追究苏天天的罪责。
被四叔这么一吓,苏薇倒忘了先前生的气,默默吃了两口饭后,又觉得这事实在有点搞笑,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个底朝天。
吃完饭一大家子坐在厅里闲聊,其间又说到苏天天和苏薇,苏奶奶盯着手里那钱包上绣的百子戏球图感慨道:“我要是明年能抱上重孙子就好了!”
苏薇立时窘迫,红着脸不敢回话,其余人都笑作一片,四婶子安慰苏奶奶说:“老奶许的愿向来灵,说不准明年就能抱上呢!”
苏老三是个学究派的教育者,他很是沉呤了一番后,慎重对众人说:“那得让他们先结婚!”
“对!先结婚!”众人异口同声。
“也差不多啦,两人都老大不小,天天这孩子不算事业有成但也算小有出息,”苏奶奶盘算似的念叨,“苏薇啊,你看什么时候合适,两边家长见见面?”
苏奶奶笑的慈祥,家里氛围又是那么热烈和气,苏薇简直没办法说出别的答案,只能点头说:“好。”
曲小宝及时帮苏薇解了围,他钻进众人之间闹着要玩游戏,最后选定了苏薇做他的游戏伙伴。
“小宝,你要玩什么?”苏薇和蔼可亲地拉着曲小宝的胖手问。
“我演电视机,你演小宝看电视好不好?”曲小宝指着自己的鼻子嘻嘻笑。
“好,你演电视机,那我现在要看电视,我按开关啦!”苏薇装模作样地按了一下曲小宝软软凉凉的小鼻子,“咦,怎么没图像表演呢?”
曲小宝缓缓张大了嘴,说:“请放入碟片!”
“哦!”苏薇点点头,假模假样地塞了张碟子在曲小宝嘴里,用手把他下巴往上一合,说:“那我们今天来看巧虎吧!”而后她静静等待着曲小宝的表演。
半晌,曲小宝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苏薇奇怪道:“咦?怎么还不放巧虎呢?”
曲小宝眨了眨眼睛说:“机器正在读碟呢!”
“哦!”苏薇继续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曲小宝还是没反应,苏薇只得又催:“小宝,快点演巧虎啊?”
曲小宝翻了个白眼说:“放不了啦,卡碟了!”
苏薇站在卡碟的曲小宝对面哭笑不得,心想,不愧是苏圆圆和曲凌的结晶,完全鬼才的不负众望啊!
在苏薇陪曲小宝玩游戏的空档,苏家已经讨论出国庆结婚最好的结论。
晚上苏奶奶挽留苏薇住家里,被苏薇婉拒,苏天天送苏薇回她家的老房子去住。
正是一年中盛春的好时节,空气里弥漫着莫名的香气,氤氤暖暖,让人浑身舒坦。苏天天心情颇好,搂着苏薇走在如水夜色里,全身说不出的轻松惬意。苏薇因为结婚的事,觉得自己完全被摆布了,看着苏天天这自在样就有火。她挣开苏天天的手,冷冷道:“好啊苏天天,我现在才明白你五一把我拉回家来的险恶用心!你是不是和家里人串通好的啊?先是结婚照,再是结婚,连婚期是国庆节都挑出来了,根本没我这个当事人什么事了是吧?”
“不是!”苏天天嘿嘿笑着伸手用力搂住苏薇,任她用力挣扎也无法挣脱。“我真是冤枉!拍婚纱照的事纯属巧合,没想到苏圆圆没事在家捣腾这个,也没想到家里人的思路如此敏捷,三级跳到结婚的事上去了!”
苏薇听了苏天天这话,非但不觉得安慰,反而觉得不是味儿,“你什么意思啊?难道你压根没想过结婚的事?咱们恋爱也有些日子了,结婚能算三级跳吗?”
苏天天抓抓头,显出苦恼的样子,“唉,不是啊!我是想和你解释下午的事啊,你瞧越描越黑了吧?我当然想和你结婚,天天想,夜夜想,时时想,刻刻想。”他放下挠头的手紧拥住苏薇,盯着她的脸,一双丹凤眼里柔光流转,电光四射。“薇薇啊,你嫁给我吧!我都等你几十年了!”
“噗~”苏薇被他电的脸泛红晕,轻笑出声,“什么几十年?你才多大?”
“怎么没有几十年?”苏天天一本正经道:“二十几年啦!从小时候一个澡盆子洗澡开始,不对,应该从呱呱坠地开始算。”
“呸!你那时什么也不懂,哪里会想到我!”
“谁说的?”苏天天一本正经,“我一出生就是为了有一天遇到世上的另一个你!”
苏天天这话说的文艺又肉麻,偏偏苏薇被他眼睛盯着分不开神。
“当然,我是幸运的,你一直就在我身边,虽然有错过的时光,但好在我又找到了你。”苏天天与苏薇额头相抵,肉麻之中又无限缠绵悱恻。
就这样,苏天天一路带哄带骗,把苏薇熨烫的服服贴贴,也不为下午的事生气了,反倒心里满是甜蜜,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男人的花言巧语,永远是威力强大的糖衣炮弹。当然,苏天天是死也不会承认自己花言巧语,他觉得自己字字肺腑,恨不能把一颗心掏出来给苏薇看,让她明白自己有多深情才好。
五一的后半段,苏天天和苏薇的时间都耗在了拍婚纱照上,除了在苏家以蔷薇花墙为背景拍了一组,另又跑去日照的海边拍了组海景,再加上内景,折腾的两人在假期结束时都瘦了一圈。
苏家动作是很迅速的,五一后,苏老三携着爱妻汪医生就专程去S市拜会老邻居,顺便跟老邻居把关系升了一级,变成准亲家。苏薇父母早认准她和天天是一对儿,也觉得两人谈了挺久,巴不得女儿早点嫁掉才安心。对方家里那么主动上门提亲,双方以前又是那么好的关系,一切都水到渠成。
真正到谈婚论嫁的时候,苏天天和苏薇的工作问题才被正式端上台面。
到底是谁迁就谁,在N市生活还是在S市,这是个难题。
苏天天首先表态,自己愿意辞职去S市。工作算什么,苏薇才是他苏至渝最重要的。此番大义之举感动的苏家二老泪汪汪,感动之余也连连劝阻他辞职,他现在职位高,待遇好,是庄氏集团重点栽培的种子,前途无量,就这么一甩手走了,太可惜。
苏薇没自己父母那么好糊弄,她一上来就怀疑苏天天是诈糊,用这招逼她心软,然后呆头呆脑地主动辞职离开M集团,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在N市安营扎寨。直到苏天天很认真的写了辞呈,庄氏的廖总气急败坏地打电话到M集团质问范霖是不是利用裙带关系挖角,苏薇才相信苏天天是真的为了她可以放弃一切。
苏天天为苏薇自然是可以放弃一切,但这事要说廖文夕没和他串通起来演戏,范霖才不信。眼睁睁看着苏薇以结婚为理由递上辞呈,范霖再次一显风度,批了。苏薇离职前在公司为她举办的欢送会上泪洒琥珀杯,M集团的员老们也都将难受之情溢于言表,唯有范霖独独淡定。他在送别会结束前拍了拍苏薇的肩道:“离别未必不是为了再相聚。苏薇,如果有机会,你会愿意再为M集团效力吗?”
“当然!而且我绝对不会去庄氏!”苏薇向范霖保证。
范霖脸上笑意微泛,“说不定,你很快就会回归M集团。”
“哦?”苏薇闻言惊讶。
“我在N市看好一块地,到时你有空陪我一起去,很可能,N市我们也会成立分公司。”范霖成竹在胸。
苏天天此时还不知道这段插曲,满心欢喜地忙碌着他的终身大事。
国庆三天,苏天天和苏薇马不停蹄。第一天S市摆酒,第二天转战N市,第三天回到H市大本营,整整三天的结婚进行式把两人整的够呛。更夸张的是,第一天在S市摆酒遇上强台风,把宾客们刮的七零八落,第二天在N市请客遇上大暴雨,把宾客们淋的乱七八糟,第三天就更厉害了,H市竟然下起了冰雹,砸的宾客满头包。苏薇提着婚纱,手里握着鸽子蛋大小的冰雹,对苏天天叹气道:“你看,老天都不愿意我嫁给你!”
“错了!”苏天天携着娇妻,志满意得,“这是老天都为我们的爱情感动的鬼哭狼嚎。把清风做贺礼送给S市的亲友,把灵雨送给N市的亲友,最后,还把冰清玉洁的雹子送给了H市的亲友!老天爷对我们真是太大方啦!”
苏天天一番谬论说的有理有据,苏薇哈哈笑着把手上那冰雹揣进他领口,让他好好领略老天爷的贺礼。
因为天气不好,晚宴结束的也早,大家急着回家也没心情去闹新房,八点多钟,喜糖一发完,大家就作鸟兽散,疲劳战似结了三天婚的苏天天和苏薇终于能好好歇口气。
洒店送了房间作新房,送走亲友后便回房各自梳洗清理。苏天天洗澡的功夫,苏薇站在酒店落地窗前一看,夜空中乌云散尽,清朗如水,一轮明月高挂天际,远处的运河在月色下波光粼粼,景如静画。
苏天天擦着湿发走出来,见苏薇站在窗前望月,走上前揽住她的腰。
“多好的景致,适合吟诗。”苏天天也望向窗外。
“那你吟一首来听听。”苏薇将身体软软靠在他怀中。
“呃……嗯……哪……”苏天天吱唔了半天,也没吟出一句诗来,倒惹的苏薇呵呵直笑。
“想到了!”苏天天得意的扬了扬长眉,“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你这虽然没什么创意,倒也应景。”苏薇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出去走走吗?外面一定很舒服。”
“好!”
两人出了酒店沿路走到河堤边,月亮近了映在河水里,明晃晃两轮,风一吹,水中那月碎银般轻晃。
不知不觉间河堤路尽,过了桥便是两人儿时住的大院。岁月流转,这大院虽然有了斑驳的旧迹,但月光不老,院里的青桐依然挺拔。两人相视一笑,携手从小门进了院。
站在青桐树下,前尘往事如潮水般涌上两人心头,童年,少年,青年,这里留载了两人太多的回忆。欢笑,泪水,不舍,离别,直到重逢。命运啊,如此神奇。他像青桐姿意伸展的枝蔓,在月空下交错生长。苏天天紧搂了苏薇,望着地上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身影,只觉得心里溢满了感叹与幸福。
多少清晨,多少黄昏,几许良辰,几许美景,君心我心,终得相守。
漫漫红尘,无际天涯,分离相聚,终点又回到起点。
那一年我曾以画诉衷情,唯盼影交叠,人成双。
梦成真,明月照影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