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良:新剩女时代
刘林是标准的剩女。芳龄二十八,千万弄清楚,是二十八,不是二八佳人!未婚,无男友。
因为要自己付房租,为了尽量节省生活费用,她在坂田找了一套房子。
房子很老,想必是九十年代初的建筑物,刘林一直想问房东,却一直忘了问。
出租屋楼道很脏,租户都是附近工厂的工人,也就是所谓的社会底层人。环境相对来说比较糟。
但刘林坚持着在这里住了两年,原因很简单,就是她租住的一厅一室房型极佳。阳台很大,卫生间和厨房分开在阳台两侧,这种房型在深圳属凤毛麟角,是地地道道用来给人住的房子。可能是因为九十年代初,深圳的土地还没到寸土寸金的地步,承建人也尚有一些人性,故设计了这样好的户型。这几年在深圳的搬家血泪史,足以令刘林仇视开发商,不需要任何理由。骂起开发商来,不带嘴软,甚至忍不住打破自己的原则,满嘴跑粗话。后来她发现,在深圳,恨开发商的,好像不止她一个人,这才算给自己找了个支点,渐渐地平复了对开发商的怨气。
公司六点下班,运气好,七点半能到家,运气不好,僻如碰上大塞车,又比如下暴雨,九点十点说不定。
今天运气适中,八点准时到家。第一件事开电视,调到翡翠台的《同事三分亲》,刚刚赶上。晚餐是面包牛奶再加两个卤蛋。有时煮面条,但如果是八点才到家的话,就一定不会煮。
等到电视放到一半,中间插广告,便去烧洗澡水,用水壶烧。妹妹刘梅早就游说她去买一个热水器。她认为没必要,反正一个人,能简单便简单,最重要是能省钱。
对面是一家小型的家住式的加工坊。这个时间,应该是中场休息。几个男生站在阳台上,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
刘林实在没精力去理会,心里好笑,她已经小三十了,还女孩呢!
对面的男生,都很小。前几天有一男生扔了纸条在她阳台上,纸背写着:打开看。她打开,里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人的名字,电话及QQ号,人名后面加一括号,内写十八岁。她当时想,如果自己十八岁,又或者那个扔纸条的男生二十八岁,或者会是一场浪漫。只是,二十八岁的女人,不敢去惹十八岁的男生,而二十八岁的男生,也不会冒然往一个陌生的女人的阳台上扔纸条。
这种就叫做错误的时间里遇见错误的事,辛酸!
看完《同事三分亲》,洗完澡,恰好九点。开始看电影。电脑里下载了一大堆阿尔帕西诺的影片。从最初的《教父》到最近的《十三兄弟》。
最初认识阿尔帕西诺是在《闻香识女人》中,那时还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帕西诺,只是惊叹,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老也老得这么帅!从网上查来他的资料,知道经典的《教父》也是由他出演,下载了来看,就此认识了年轻的帕西诺,也就此迷他迷得一发不可收拾。那种意大利男人的魅力,果真是无可抵挡。
QQ照常挂着。偶尔会有一两个老友跳两下,扯两句不咸不淡的话。刘林统统回覆:看电影呢,别来烦我。
看到精彩处,杨杨不停地发抖动窗口。只好将电影暂停,气得骂:干吗?
杨杨:寂寞啊!寂寞啊!
杨杨也没有结婚,一度想搬过来与她同住。但刘林早已经一个人住习惯了,坚决不同意。气得杨杨逮到老同学就投诉,骂她没人情味。
刘林:你天天都寂寞。赶快找个男人结婚去。
杨杨:所以啊,明天结婚。
刘林以为她开玩笑:总算可以摆脱了,省得你天天冤魂似的。
杨杨:真的明天结婚。在德天大酒楼办喜酒。就在你们公司对面,你中午过来吃饭。不用封红包。
刘林吃惊:真的要结婚?
杨杨:真的。恭喜我吧!总算嫁出去了。
刘林一下子来了兴趣:嗯,新郎的照片传给我看。你们认识多久了?
杨杨:一个月。就上次去爬梧桐山认识的,叫你去你不去。
上次网上单身一族召集爬梧桐山活动,杨杨生拽硬拉,就是没把刘林给拉过去。刘林不去的原因说起来有些可笑,她年前爬过一次,腰部以下整整一个星期似是不属于自己,为此便发誓再也不去。
传了新郎的照片过来,看长相挺不错,也还风度鞭鞭。可是认识才一个月就结婚,也太快了。即便深圳速度也不带这样的啊。
刘林:认识才一个月,你了解他吗?
杨杨:大概还是了解。去了他家,他爸他妈都是大学教授,他做IT的。就是不了解也没什么,反正先把婚给结了,省得一大堆人跟在屁股后面问“什么时候结婚?找了对象没?”,老娘都给烦死了。还有,我们这个年龄阶段的女人,离婚的比未婚的容易找到工作。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个年龄段是生育的高峰期,你如果是未婚,用人公司就会考虑到时招你进来,得给你三个月的带薪假期,哺乳期内还不准炒你。多不划算。我是用人公司也要细算这笔帐。
说心里没想法是假的。单身的大龄女人,又少了一个。往后越发孤独了。
刘林起身去客厅找零食吃。这是她的习惯,心里稍有不舒服,她便死命吃零食。奇怪的是,这么个吃法,竟然也无法令她胖起来,体重始终停留在四十四点五公斤。
十分钟后,吃饱了喝足了,所有烦恼已然烟消云散。回到电脑前,仍旧兴致勃勃地看帕西诺。
二十八岁的女人,生活单纯到仅是公司与出租屋两点一线,说出去不会有人相信。可事实就是如此。
刘林这辈子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一人喝光一瓶啤酒,然后呼呼大睡到次日中午。
她自己也无法明白自己怎么就一点也不寂寞。但有一点她分得很清楚,她要的,是爱人,而不只是男人。男人可以将就,但爱人不行。
第二天中午去参加婚宴,还是封了五百的红包。
杨杨穿着洁白的婚纱,脸红扑扑的,眼波流转。
新郎陈树风真人比相片还帅,戴眼镜,笑起来唇角有大大的酒窝。刘林喜欢也欣赏这类的男生,但不会爱上这样的男人。这种男人,太纯净,像矿泉水。她爱的男人,是帕西诺那种,有着鹰的目光,冷酷的气质,如是烈酒。她其实早已找到自己嫁不出去的原因,她爱的男人,在现实里根本不存在。所以,她只能单身,只能等待。
她一出现在门口,杨杨就看见她了,小心地拽着婚纱,碎步跑过来,道:“抱我,抱我。”
刘林依言抱住她。
杨杨回头对一旁拿相机的人,看他的打扮,应是伴郎,道:“西若,快,给我们拍一个。”
陆西若闷声不响就给拍完了,不像别的人那样说“笑一个”之类的话。
杨杨看见闪光灯闪过,还愣了一下,问:“这就完了?”
西若:“完了。”
刘林反应快,道:“什么完了?还长着呢。”
西若闻言看了她一眼,之前他一直都未正眼瞧她,当然,刘林也不会在乎。
伴娘是杨杨表妹水儿,她也意识到杨杨和西若的话不太吉利,赶紧接刘林言道:“对对,日子还长着呢。”
不多久,婚宴开始。刘林找到新娘这边的亲朋,找座位坐下。知道杨杨这会儿也没时间,吃完饭,跟水儿说了声便先行离去了。
快下班的时候,杨杨又打来电话,说中午实在没时间招待她,让晚上再去他们新房聚聚,没多少人,就几个好朋友。
杨杨和陈树风的新房在南山,刘林打算一下班就直接过去。
没过几分钟,杨杨却又打电话来,给了她西若的电话,说西若还在德天大酒店,让她下班搭他便车过去。
刘林也没想太多,下了班打电话给陆西若,才刚刚说了句:“你好!我是刘林,杨杨同学......”
对方便冷冷地截住她:“我有事!”不容分说挂了电话。
刘林握住电话,难堪得脸都涨红了。她虽然脾气倔犟,但懂分寸,轻易不动怒。这次却气得不轻,但想了想,还是忍了。左右今后不会有来往。
因为塞车,刘林八点半才赶到。
陆西若早已到,在窗口打电话。刘林一眼看到他,心里的火气以及对他的鄙视不由加多了一成。
杨杨跑过来,压低声音对她道:“忘了跟你讲,西若脾气很怪,我都挺怕他。他要是说了什么,你别放心上。”
刘林道:“气气就没事了。有没有吃的?给我吃的。”
杨杨清楚她的习惯,赶紧抱了饼干桶给她。
刘林就坐在沙发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饼干。等陆西若讲完电话,也坐在沙发上抽烟时,她已经完全可以心平气和地对待他了。但并不代表对他的成见就消失了。
杨杨一共请了六个人,都是她和陈树风最要好的朋友。除了她和陆西若之外,还有另两个在深圳的同学万平和刘菲菲,其他两位是陈树风的好友仇志贤秦少霞夫妇。
万平和刘菲菲在龙岗上班,来得较晚,中午的婚宴也没有参加,这会儿是特意赶过来庆祝的。
刘菲菲一来就抓住刘林不放,一个劲地道:“我们班可就只剩你没婚了。你赶紧得!”
万平在一边附和:“就是。别挑了,越挑眼越花。”
刘林气定神闲:“急什么?我就没打算结婚。”
刘菲菲:“说梦话呢你?你不结婚看我不逼疯你!我们学校有好几个单身汉,这周末我就给你安排相亲。”
万平依然附和:“我们那几个同事真不错。赚得倒是不多,可是职业稳定。我以前就说了想介绍给你,可菲菲没让,说你那么大一个才女,配个小教书的,糟蹋了。”
刘林警告刘菲菲:“菲菲,我警告你,你别乱来!你知道就算见了面也肯定没戏,好好的你干吗非得糟踏人家!”
杨杨解围道:“菲菲,算了,她自己的事,她心里有数。开饭了!”
陆西若一直在一边吸烟,也不与任何人说话,陈树风他们都清楚他的脾气,也不去惹他。听到刘林说不打算结婚时他往她这边看了一眼。他看得出刘林对自己有成见。之前突兀地挂电话并非有意,他那时正好与客人商谈合约。但他是从不为自己辩解的人,误会便误会,有成见便有成见。误会他,对他有成见的人也不只她一个。
饭后,略坐了会刘林即起身告辞,她住坂田,从南山过去得近两个小时。明天还得上班。刘菲菲和万平次日请了假,所以留下来过夜。
陆西若正好也要离去,陈树风见状即请他送刘林。
刘林急忙推辞。陈树风和杨杨知她心结,不好强求。
于是在陆西若的印象中,刘林便成了处事不大方,小心眼,极为低俗的女人。这是她们这个阶层的女人的共通点。
陆西若从车库开了车出来,经过公车站台时,看见刘林还在那边等车。他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十一点钟,公共汽车基本都已下班。终究不忍心,在下一个路口掉头回来,但是刘林却已经走了。
肖莉其人
周六仍去超市旁边摆地摊卖衣服。因为下了点小雨,生意不是很好。
刘林看了下时间,已经六点半,八点钟还有一份家教工作,在梅林一村。反正呆着也没生意,便打算收摊回去。
肖莉却来找她,刚下车,离她还远着,就已经热情地叫道:“刘林姐,刘林姐。”
肖莉是刘林初恋情人肖强的妹妹,去年毕业来深圳找工作,刘林出钱出力,结果却并不十分讨好。肖莉花钱就像是一无底洞,她自己的月薪往往在发薪后不出一星期就会分文不剩,接下来的日子怎么办?找她借呗。刘林这人什么都好说话,唯独于金钱上是十二分地计较,自去年借了一笔三千元的债给肖莉却再也没有收回后,之后肖莉再找她借钱,无论说得怎样天花乱坠,她都不会松口。背着她肖莉直接就叫她铁公鸡。刘林当然也知道,她不在乎而已,按杨杨的说法,她的吝啬在朋友圈中是出了名的,大家不当面叫她铁公鸡,不过是给她面子罢了。
一般来说,肖莉无事不会找她。
果然,肖莉一开口就是:“刘林姐,可不可以借我两千块钱?”
“做什么?”
“我报了个日语班。要缴四千八,还差两千。我哥答应明天给我汇过来,他一汇过来我就给你。”
“他汇到你卡上,还是汇到我卡上?”
肖莉有些不自在:“他说汇我卡上。”
“那你等收到他钱了再去缴。”
这一招肖莉不知用过几千遍了,就想通吃。先把刘林这份要到手,等肖强的那份汇过来,又扣自己手上不还。刘林吃过一次亏,才不肯再去上她的当。
而且肖莉说的报日语班也很值得怀疑,上次也说报英语班,结果拿了肖强汇过来的钱买了套雅诗兰黛的化妆品。
“刘林姐,我真的急着用,今晚就得缴。拜托拜托了。”
刘林不理她,直接打电话给肖强,讲明情况,确认肖强会把钱汇到自己卡上了,方才对肖莉道:“你帮我看着衣服,我去取给你。”
肖莉计谋未能得逞,有些沮丧,等刘林走远了,狠狠地踢了一脚装着衣服的包。她其实是在曼哈顿看中了一套衣服,还有一个手提包,总价三千多,肖强认为他这个月已经寄了三千给她,就只剩下两千的额度,不肯再多给一分。她就想找刘林蒙一把,结果姜还是老的辣,刘林身上要长毛,简直就是一猴子。
刘林排着队取钱的时候,城管的来了。
摆地摊的小商贩,有反应快的,早把物品裹起拔腿跑了。
肖莉还犹在沮丧地盘算着两千块是先买衣服,还是先买手提包。两个城管走到她面前,猛地就把衣架抬起,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走人。
肖莉还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衣服被抬到大卡车上去。
刘林取了钱回来,看到之前商贩拥挤的街道现在人丁稀落,心里便知城管来过。又见肖莉还在愣着,衣服没有了,忙问:“肖莉,衣服呢?”
肖莉指着不远处的卡车:“在那辆车上。”
刘林也只好自认倒霉,算了一下损失,近一百块钱,就当今天白摆摊了。数着钱给肖莉的时候,猛然想起自己装零钱的包还挂在衣架上,钱倒是不多,可里面装着家里的钥匙。把钱往肖莉手中一塞,撒腿就去追卡车,那车正启动,她抓着车后门,一下就被车给拖倒在地。
旁边的人惊得乱七八糟地呼叫:“碾到人了,碾到人了,停车,停车!”
一交警骑车追上卡车,令其停住,然后过来扶起刘林。
刘林腿给摔破了,痛得眼泪直流。
那些城管也下了车,一时不知所措。
刘林没好气,大叫道:“把包还我。”
一城管小心翼翼地问:“什么包?”
刘林揩一下眼泪,道:“挂在衣架上的那个包。”一边自己要往车上爬,交警给拉住,令一城管上去给她找。
包拿到手,刘林也不纠缠,自己一拐一拐地跑去超市旁边的诊所包扎伤口。交警一直跟住她。刘林也没心情理会,倒是肖莉,对帅气的交警显得特别殷情,不几分钟就要到了交警的电话。交警姓金,叫金谷。
处理完伤口,已经七点半,刘林急着去上课,就对全程照顾自己的金谷道:“我今天还有事,下次再请你吃饭谢你。你把手机给我。”
金谷给她手机,她拨了自己的号,存进去,道:“到时我打电话给你。”
金谷问:“你腿没事了吧?”简直就是一句废话。
刘林也的确是当作一句废话,没有作答,只是看了他一眼,急匆匆地去赶车。
肖莉趁机道:“我请你吃饭,就当代我姐谢你。”
金谷拒绝了,他还在执勤。
肖莉不依不饶,硬是约了第二天一起吃中饭。
刘林约金谷吃饭,已是在五个星期之后。这之前,她一直在长沙出差。回到深圳看了记事薄,才记起自己还欠了金谷一顿饭。
接到她的电话,金谷自然是惊讶。这一个多月,肖莉频繁地与他联系,约他吃饭,逛街,看电影,关系已是比较地深了。在一起的时候,难免地会问起刘林这个人物来。实际上,那天刘林留给他的印象,的确非浅。怎么说呢,他觉得她挺真,痛了就哭,生气了就大叫,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喜欢真性情的人,认为这种人没什么心机,相交时不需要设防。但肖莉的嘴中,刘林是另一副形象,既小气又自私,还霸道。所以,一开始他本来还蛮期待刘林致电给自己,听肖莉这样描述她,渐渐也就淡然了。
约定在华强北的毛家饭店,吃中餐。
刘林先到,等了十分钟。
其实两人都忘记对方长什么样了。金谷在大厅里转了一圈,看到整个大厅只有一名单身女子,坐在靠窗的位置,还是不敢确定,接通她手机后才坐过来。
“我还有一朋友要过来,你不介意一起吧?”客套了几句后,他问。
“没关系。”刘林把菜单给他,“点菜吧。”
“你点。今天我请客。”
“我可不想再欠你一顿。”
刘林有几分不耐,对她来说,请人吃饭是一种任务,请完了,任务也就完成了,因而不想总拖着欠着。
金谷不再多说,点了两个时蔬,一个农家小炒肉。经过肖莉的宣导,刘林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已然就是一只铁公鸡。怕菜点贵了,刘林挂下脸来,整个场面甭说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他可不冒这险。
刘林让服务员报了菜单后,又加点了四份荤菜以及两份点心。
金谷诧然,这不像是肖莉嘴中的铁公鸡啊?
因为不熟,也没什么好聊的,眼巴巴地等着上菜。
刘林是从不主动说话的人,她其实是懒于说话。
金谷呢,平时话多,不论熟人还是陌生人,都挺多话。刘林还是第一个让他彻底哑口的人。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只要她往面前一坐,自己心里控制不住地就有几分慌乱。
大约过了五分钟,陆西若找了过来。
金谷给他们介绍,才说了句:“这是我表哥……”
刘林接言道:“我们见过。”
金谷道:“原来你们早认识啊。这就好,这就好。”又哑口。
一顿饭,三人吃得默默无言。
金谷没什么味口。刘林却反之。
陆西若不断地接电话,不断地起身,避到一边去讲话。
刘林吃饭很快,吃完便从钱包里掏出三百块钱,推到他跟前,道:“我不讲话,你觉得很不自在对不对?我是做业务的,平时跟客户讲太多,很厌烦。所以不上班的时候,我就特别不想讲。你得原谅一下。我先走,这钱你拿着等会儿结帐。”然后起身离去。
陆西若接完电话回来,恰好刘林出去。他问金谷:“她要走?”
金谷道:“是。”
陆西若回头就去追刘林,道:“我跟你讲几句话。”
两人走去外面,站住。
陆西若道:“我知道你和杨杨是同学,那么你与她的年纪应该也差不多,而金谷才二十四岁,你至少比他大了四岁,很奇怪你怎么会没有一点自知知明?第二,金谷的确很善良,但我绝非善良之辈,这一点你最好弄清楚。如果你够聪明,就不要再缠住他。”
刘林一头雾水,很是憎恶他的盛气凌人,加上之前就对他没有好印象,也不问他个明白,只道:“我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对我指手划脚?真是见鬼了!”讲完,不再理会他,走去公交站台,恰好赶上了她要乘坐的那路公车。
陆西若皱了一下眉。这段时间,他听闻有一女生追金谷追得极为热烈,早就想着要抽时间了解一下对方的底细。上午给金谷打电话约他中午一起吃饭,恰好金谷就跟他讲说已经与一女性的朋友有约,又是自己所不认识,理所当然就以为是那个追求金谷的女生,所以才要过来看个究竟。谁知却是刘林,凭藉之前对刘林的印象,他认定她对金谷心怀不轨,因之出言不逊。
金谷透过玻璃看到刘林怒气冲冲离去,赶忙出来查探原由。
陆西若只道没事,不再多说什么,拍了拍他肩膀。
“她看起来好像很生气。”金谷道。
“只是给了她几句忠告。”陆西若道,清冷地笑了一下。
金谷则有些担心地看住他。他不清楚表哥和刘林之间倒底有什么纠葛,但他清楚表哥这样的笑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他不会轻易放过她。
紧接下来的周一,刘林失业了。
一大早她刚进公司,还来不及把从长沙带回来的礼物分发给同事,即被老总叫进办公室,问她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一家大客户向公司施压,表明如果公司继续留用她,便将终止与他们公司的合作。权稀轻重,公司当仁不让地选择放弃她。
公司还算仁义,刘林怎么说也为公司服务了这么多年,没功劳有苦劳,所以除了按劳动法规定赔偿给她五个月的薪水之外,另外再补偿了她两万块。
老总对她一向深为器重,刘林相信这不是公司为了炒她而编出来的借口。她自己的性情她清楚,不经意间得罪客户,是很有可能的事。
既然已成事实,她也不愿去追究自己倒底是怎么得罪了那家客户。反正是打工时代,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对于失业,刘林早就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以她的资历,要再找一份工作不是难事。而且她也早就在计划自己做一点什么事情,比如开间小蛋糕店什么的,不然也不会那样辛苦,同时兼着几份工作,还去摆地摊。
她盘算了一下存款,加上公司的赔偿,大概有十五万左右。除去买房的钱,开店子可能不够。这样的话,就还是得再去找工作,再上两年班。
房子是一定要买的。她们姐妹三个,姐姐刘云和妹妹刘蕾,都已经成家,在深圳买了房。母亲现在一个人留在老家。刘云和刘蕾也有意思要将母亲接过来一起住,但刘林没让,她怕母亲的到来会引起她们两个人的家庭矛盾。这种现象现在普遍存在。对于从农村走出来的女子,能够拥有一个和谐的家庭,在深圳成家立业,实属不易。刘林绝对不允许任何破坏她们两个人的家庭幸福的状况发生。她一定要买房的原因也正是因为于此。要把母亲接到身边来,就只有自己买套房子。
下午反正没事,回去继续去超市门口摆摊。生意竟然还不错,都挣着了她上一天班的钱了。
其间杨杨打电话来问她怎么没上MSN,有一份英文资料要找她翻译,了解到她失业的情况后,马上说打电话帮她问问朋友看有没有工作机会。一个小时后电话又拨过来,说陆西若的公司在招业务,已经让陈树风与其打好招呼,让她次日自己去面谈,其实就是去谈一下薪资待遇。
刘林当然还记得陆西若,她又不是找不到工作,才不愿去受那份罪,一口拒绝了。
杨杨气得直骂。陆西若的公司出了名的待遇好,再说了,陆西若也不是随便给人面子的人,因为陈树风与他青梅竹马,这才答应给她一次机会。她倒好,直接就给拒绝了,还不留余地。
刘林任她骂,只当她唱歌。反正隔三差五的,她总得找机会将自己臭骂一顿,早都已经习惯了。
只是要她去给那个冷面阎王打工,没门!她宁愿天天顶着烈日来这里摆摊,少吃一顿饭都成。
陆西若次日在公司等了刘林一天,他并不知自己所等的那个人就是刘林,陈树风只说是他一朋友。
一直到下班,也未见陈树风的朋友过来。
他把电话给何玉敏,道:“我明天回美国。你打电话给这个人,跟她谈谈,然后让她过来上班。她是树风朋友。”
何玉敏应道:“好。”仔细地把电话夹进待处理文件中,写上备注:树风的朋友,条件一切从优。
她了解陆西若的为人,他不是很好讲话的人,但树风例外。树风和他是三十几年的朋友,所以任何事,只要树风开口,他总是会给足情面。
看着她做完这一切,陆西若道:“吃完饭我送你回家。”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早点回家休息。”她体贴地道。
陆西若亲了她一下。
对此,玉敏已经很满足。
她是典型的现代灰姑娘,大学毕业后,带着一纸文凭,一张漂亮的脸蛋,就那样质朴地闯进西若的视线,在他身边做了两年的行政。她是务实的人,从来不凭空幻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她知道自己与陆西若之间的距离太远,所以从来就不奢望,只是本份地做着自己的工作,拿着属于自己的薪水。
直到两年前的某一天,下班后陆西若将她留下,开门见山地道:“玉敏,做我女朋友吧。给你一星期的时间考虑。”
算是求爱吧,没有鲜花,没有烛光晚餐,只有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可是她答应了,她觉得这是上天给予自己最大的恩惠。而她又总是懂得知足与感恩的人。
第二天刘林接到何玉敏要求面试的电话,对方只说是丰林公司,她当然不知丰林公司便是陆西若的公司,还以为是对方看了自己发布在网上的求职信。过去一谈,条件还相当不错,当即便定下了上班时间。
晚上杨杨过来看她,怕她失业心里苦闷,特意过来陪她。她告之自己已找妥工作,进了丰林贸易公司,下周一便要上班。
“丰林贸易公司?”杨杨确问。
“嗯,丰富的丰,森林的林。”
杨杨迟疑了一下,问:“你什么时候去谈的?”
“今天。看起来我今年运气还不错。”刘林瞎开心。
“那你见过他们老板没有?”
“没有。说是出差了。”
原来如此。看来她并不知陆西若便是丰林公司的老板。不管它,陆西若要在美国呆上一个多月,等他回来,刘林说不定已经适应那边的上班环境,不至于那样抗拒了。杨杨决定不告诉她真相,笑逐颜开道:“今晚你请客。当是庆祝。”
女人和男人成为情人,需要缘份。女人和女人成为朋友,也需要缘份。
比如刘林和何玉敏,两人出身相同,都来自农村,在大城市拼博,牺牲了青春后,都有一点小小的成就,何玉敏得到了一个好的男友,而刘林所得是十五万存款。类似的背景,这使两人更容易沟通,也更容易成为朋友。最重要的,是两人都有着骨子里的善良。
为什么和肖莉相处一年都无法成为朋友,而与何玉敏相处不到一月,就可以无话不谈?这就是缘份。
有的时候,见一个人,第一眼就可以辨出此人是否可以成为朋友,这其间不搀和任何理性的因子。直到真正成为朋友后,再用理性去分析,会发现彼此的喜好习性竟是如此合拍。
刘林和何玉敏也是如此。熟悉后,渐渐发现两人的生活习惯,爱好都差不多。生活都很单纯,没有过多的社交活动,主要的活动场所就是公司和住处。不泛交,朋友不多。喜欢看电影。喜欢阿尔帕西诺和罗伯特德尼罗,不过,刘林较多喜欢阿尔帕西诺,玉敏相较之下喜欢罗伯特德尼罗多一点,她觉得帕西诺太过于野性,而罗伯特德尼罗则很绅士。
周末生活,两人便大不尽同。刘林做兼职,摆地摊,忙碌而有序。何玉敏做美容,健身,学插花,学古筝,听音乐会,一样忙碌而有序。只是何玉敏的生活,更似白领的生活,优质而富有情调。这取决于两人的目标不一样,刘林的目标是赚取足够多的钱,要买房,要赡养母亲,要开店,还要去环游,就算不能环游世界,即便环游一下中国也好;何玉敏的目标很简单,做合格的陆太太就可以了。
和玉敏关系如此之好,进公司又近一个月,刘林却还没有发现老板就是陆西若。也难怪,公司员工只称其陆总,而玉敏只叫他英文名kevin。
其实如果刘林够细心,就会发现公司文件上陆西若都是以中文名签署的。而她在生活中实际上也算是一个很细心的人,而偏偏就在这件事上粗心了。也可能是因为她没有想要去探究老板究竟是何许人,只道等他出差回来自然便知。
大概这也是一种缘份,命运注定,他们两个人今生不能只是那样简简单单地交肩而过。如果刘林有先知,在相交了玉敏后,她宁愿与陆西若就这样简单地交肩而过。
身无分文
自存款达到十万之后,刘林就一直在托姐夫大刘帮忙找二手房。大刘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熟门熟路,刘林托他买房,放心,也省事。
大刘一直看了三四个月的房,左挑右选,终于相中了丽容小区的一套小户型,就在坂田,离刘林目前住的地方很近。
谈妥后就是办过户手续,首付比刘林预计的多出了三万多。她目前手中只剩下十二万,前几天才刚刚借了三万给患有子宫瘤的表姐住院做手术,所以还差了两万。玉敏知道之后,二话没说借了两万给她。
向银行贷了二十万,月供两千多。
真正房子买到手了,刘林方才体味到那份压力。正如已沦为房奴的网友所说,不敢生病,不敢失业,不敢娱乐,不敢大吃大喝,一切都得小心翼翼。
所以拿到房产证时,刘林并没有预想中的高兴。
和姐夫分手后,一个人从新居走路回出租屋,一路盘算着存款,月供以及薪水的调配问题。实际上她现在已是无分文存款。薪水六千,加上兼职,周末摆地摊所得,大概八千块左右。八千块,除去月供及管理费用二千五,生活费用一千,每个月为母亲定存的养老基金一千,大概能够剩下三千左右,这种生活得持续二十年。以后的二十年内,她不能生病,不能失业,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又不是公务员,怎么可能在一家公司呆二十年之久?以她现在的年龄,能在现在这间公司呆上个五年就不错了,一想到此处,又勾起另一件事,她在目前这间公司还未过实用期呢。
越想就觉得压力越大。顺脚又拐去超市那边,零食也不敢去买了。现在零食的价钱,只有更贵,没有最贵。
就在超市门前的休息椅上干坐着。一摆摊卖小饰品的摊友看到她,问:“今天怎么不开摊啊?”
“不开了。”她回,见摊友表现出要与她聊天的愿望,实在没心情,赶紧起身,应付了两句,转进超市去。
在门口却被一人撞了下肩,整个人一下子被甩在玻璃门上,脑袋撞到了,半天木木的,反应不过来。
撞她的人是金谷,见她无反应,有些着慌,同时也认出她来,叫道:“刘林,刘林,”一边笨笨地伸了一个手掌往她眼前晃动。
刘林舒了口气,气道:“你属螃蟹啊?”
金谷怕她没认出自己来,道:“是我啊,金谷。”
刘林白他一眼:“我知道是你。”摸着脑袋,后脑勺还是有一点木。
金谷:“我着急,没看到你。要不,我请你吃饭……”
刘林眼睛一亮,笑开:“你自己说的,我没逼你。不过我不要吃饭,你给我买零食就好了。”
金谷一呆:“买零食?”
刘林拉转他往超市去。
刘林选了五十块钱的零食,都是挑便宜的。大吃特吃了一通后,心情好了许多,双手一拍,道:“好了。没事了。”
金谷望住她直发呆,听她这么一说,问道:“你心情不好?”
“是呀。不过现在好了。”刘林把没吃完的零食收拾好,提起袋子,“谢谢了。”
金谷跟住她:“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买房子了。”
金谷又是一呆:“买房子了,还能不开心?”
刘林这才想起来陆西若是他表哥,陆西若既然拥有自己的公司,那身为表弟的他,应该也不会穷到哪里去,便道:“你是有钱人,不会明白这些烦恼的。我现在是身无分文,就叫这房子给掏空了,零食也是再吃不起了。”
“那下次我再给你买。”金谷发现自己又傻了一次,这话说的,哄小女孩呢?
刘林笑着谢了他,道:“这次是因为你欠我。下次再让你买,就是我欠你了。不行!”站住脚,道,“我到了。”
“啊?”
“我到家了。”
金谷反应过来,尴尬:“不好意思。那我走了。”
刘林叫住他:“上去坐一会吧。”
金谷一时琢磨不透她的用意。
刘林道:“别想太多,你要愿意就跟我上去坐会儿。不愿意你就先走。”
因为好奇,金谷还是跟住她上了楼。注意到出租屋环境虽然较糟,她的住处却收拾得相当干净,虽然简陋,但布置得却很温馨,其中一张小矮桌上满是蜡笔小新各种造型的公仔。金谷一下子有了话题,一个造型一个造型拿起来仔细地看,评价,临走还硬是索要了一只笔筒,也是蜡笔小新的造型。刘林见他承诺把蜡笔小新的碟片一整套都借给自己看,这才肯松口送给他。
陆西若从美国回来,玉敏呈送了刘林的人事资料给他签核,上面贴有刘林的照片。
陆西若诧异,问玉敏:“这人是你招进来的?”
玉敏解释道:“她就是树风的那个朋友。”
陆西若拿刘林的人事资料拍一下自己的额头,刘林当然也是陈树风的朋友。真是讽刺,他透过关系迫其离开原来的公司,原是想给她一点教训,结果却自己打自己嘴巴,反而将她聘到自己公司,而且是高薪。
“你叫她进来。”他道。他当然不打算留用她。
“她请假了。”刘林请了假回老家接母亲。
“那……你先出去。”
玉敏看住他。
陆西若心生内疚,缓和了神情道:“我有点累,你帮我冲杯咖啡。”
玉敏默默退出,她看得出他的烦恼,虽然他隐藏很深。
陆西若却又追到门口叫住她道:“不用咖啡了。晚上一起吃饭。”
晚上饭局把金谷也叫上了。这是不变的规矩。玉敏不介意,也不怨。她心里清楚,其实他们之间多一个金谷,反而才会更像情侣一些。和陆西若单独相处时,更多的是谈公司的事。除此之外,他们好像找不到别的话题。刘林帮她分析过个中原因,她认为是玉敏对陆西若太过于敬畏,所以才会导至如此的局面。当然,那时刘林只知是kevin,如果令她得知是陆西若,她绝对会把原因全部推在陆西若身上,就会认定压根就是因为他敖慢无礼。
中途金谷接到肖莉的电话,非缠住问他在哪里。金谷无奈,只得告诉了她地址,并且表明是在与表哥及未来大嫂聚餐,属家宴,总以为她该明白。
挂完电话却是二十分钟不到,肖莉风风火火地叫了辆出租车过来,自来熟,一口一个表哥,一口一个表嫂。
陆西若一直寒着脸。
金谷特别郁闷。其实也怪他自己。肖莉一直当他是自己男朋友。他清楚,也知道自己该与她讲明白。可是肖莉年轻漂亮,嘴巴利落,很招人喜欢,平时带了她与朋友聚会,总是很能替他挣面子,所以他就又想其实有这样一位女朋友也不错,就一直犹豫着未决。
饭毕,送了玉敏回家后,陆西若终于发作,道:“你怎么回事?都找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
金谷自知理亏,不敢作声。
过了一阵才道:“她就是大大咧咧了点,其他方面其实都不错。”
陆西若喝水,平复自己的情绪。
“你打算与她交往?”
“还在考虑。”马上又补充,“我会考虑好再做决定。”
“那个刘林,我就当你与她断了。以后绝对不要去碰那种女人。在社会上混了那么些年,早成精了,你不是她们对手。”
金谷莫名其妙:“这事跟刘林有什么关系?”想了想,明白过来,“你以为我跟她在一起?”
“前一阵子,听说她很疯狂地追你。”
金谷:“她追我?你听谁说的?我跟她八杆子打不着。”
陆西若疑惑。
金谷解释道:“我和她总共才见三次面,压根就不熟。这谣言也太离谱了吧。”
“前一段时间那个经常与你一起出入的女人是谁?”
“谁?你是说肖莉吧?我和她,来往得是频繁了点,这我承认。”
原来是一场乌龙。对于刘林,陆西若隐隐地愧疚。那么,恰好她进了自己的公司,这也算是对她补过吧。幸好她请假了,自己还没来得及炒她。
结束假期,刘林返还公司上班。玉敏带她去陆西若办公室。刘林有时候脑子反应还是特别快,一见到他,心里便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同时脑子里已开始斗争,是辞职?还是留下?
陆西若对玉敏道:“你先出去吧。我要和她单独谈谈。”
玉敏出去。
陆西若向她伸出手道:“欢迎你加入我们公司。”
刘林与他握手,脑子里还在飞转着“月供,月供”两字。这房子可真是一条绳索哪!不过不管怎样讲,毕竟母亲在身边了。
陆西若示意她坐下,自己坐去办公桌后,开口道:“我了解过你这个月的业绩,总的来说,基本上达到了公司的要求。所以,我会先与你签两年合约。薪资待遇方面,如果你有什么异议,尽可以提出来。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嗯,”刘林缓缓抬头,目光散漫无焦点,脑子里一直盘旋着“月供,月供”。诚然,她现在如果重新去找工作,并不是难事,或许很快就能找到,但也有可能需要很相当长一段时间,可是房供与生活却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她手头上现在是一分存款也没有。没有存款,什么也便没有,没有安全感,没有自信,整个人会陷入一片恐慌之中,如同刚毕业出来时那种状态,意志薄弱一点的,就此被逼上绝路。她当然不会走上绝路,但是她已经没有胆气再去尝试那种状态的生活。
在这一刻,刘林被生活压低了头,她没有勇气选择辞职。她重重地叹声气,目光一点一点收回,笑一下,有无奈,无助,更多的是自嘲。
陆西若被她的笑击到了某根软肋,他怔怔地望住她,竟然想要给她肩膀让她依靠,简直是走火入魔了!
有人说,柔弱的女子容易让人心痛,而把脆弱隐藏在坚强下的女子,更容易让人心碎。刘林属于后者。虽然此时,陆西若并不能够做出这样的判定,可是他的确因她而心动了。
“谢谢。”她说,“如果没事,我先出去了。”
“刘林。”陆西若叫住她。
她站住,回身,看住她。
他给她合约:“你先看,有不满意的地方提出来,我会让玉敏修缮。”
刘林接过合约,也仅仅是一声谢谢,没有再多的话。她用了数年时间学会不隐忍,可是生活却又将她逼了回去。为了月供,为了一日三餐,她又得开始收敛自己,或者说委屈自己。这不是她要的,可她却不得不存在其中。
公司开发的客户越来越多,陆西若考虑到新的客户需要一个稳定期,所以暂时不打算增加人手。
作为得力的跟单业务,刘林的工作也便日趋繁重,几乎所有新开发出来的客户都要丢给她来维护。这是公司对她的认可,陆西若甚至主动给她加薪以示酬劳与激励。对于刘林自己来说,她倒没有计较那么多,总之是自己的工作,便要全力以赴去完成,这是她的职场原则。
因而有一段时间,刘林基本上都要忙到九点之后才能够下班。好在到家了有母亲的爱心餐及爱心汤。所以工作虽然累,气色反而比之前好了许多。
陆西若也是典型的工作狂。他一天的时间,留给玉敏的极少,只是偶尔与她吃个晚饭,送她回家后仍要返回公司。
玉敏对此也不是全无怨言,她想结婚,问题不是陆西若不想结婚,而是他抽不出时间。
她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不过是陆西若婚姻中的一个需求,不是爱的需求,是婚姻!他选择她,仅仅是因为她符合他选择伴侣的条件,美丽,身家清白,柔顺,善良。如此而已。
玉敏不笨,她只是不舍得放手。她的确爱陆西若,但同时也无法否认,这其间掺有利益的权衡。现在这个时代,灰姑娘多如牛毛,但能够飞身上树成为凤凰的麻雀少得可怜,她是有希望变成凤凰的那只麻雀,这个诱惑令她无法干脆地舍下。
刘林理解她的矛盾,没什么好说,毕竟置身事中的不是自己,人不一样,所看重的东西就不一样,选择也便不一样。她也明白玉敏与她讲这些并不是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建议,而只是想向她倾诉罢了。
这天仍是加班到九点多,因为下暴雨,陆西若意欲送刘林回家。他清楚刘林很抗拒自己,未免有几分踌躇。
刘林已将手中的订单全部输录完,开始收拾,准备下班。
陆西若终走出办公室,道:“我送你。”
刘林抬眼看他一下,道:“不用,谢谢。”一直以来,她就是以这一副姿态与他共事,疏远而淡然。于公,他是她老板,但她有自己直属的主管。于私,她是玉敏的朋友,是树风的朋友,但不是他的朋友。于公于私,他们都用不着交集,陆西若无话可说。
他还是跟住她一起下楼,到楼下大厅,他道:“我去取车,你在这等我。”
刘林叫住他道:“有这时间,不如多陪陪玉敏。”
他看住她,有几分气恼。她未免也扯得太远了。
刘林笑一下道:“这种时候,更适合关心女朋友,而不是你的员工。”
他转回身,道:“好,我知道你很抗拒我,告诉我原因。”
“与老板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是我的职场原则。”
“NO,NO。我知道你和前一间公司的老板关系很好。”
刘林疑心,她与上一间公司的老板关系的确不错。她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办公大楼十点钟锁门,值勤保安此时提醒他们离上锁时间还只有五分钟。陆西若便一边移步去地下车库,一边道:“在这里等我。”
刘林怀疑他与自己被公司炒鱿鱼的事情有关系。并非凭空猜测,之前老总所说的压迫公司炒自己的那间公司,实际上与陆西若的公司有密切的生意来往。她决定等他,要向他问个明白。这就是她死脑筋的地方,北京话叫做轴。即便问出来与他有关系又能怎样?辞职?能辞的话在一开始便不至于向生活低头了。
等上了车,刘林确证此事,陆西若直认不讳。
刘林其实已经在心里有这个认定,可是听他亲嘴承认,更听他说出整自己的理由,一时气极,抓住他手臂狠狠一口咬在腕子上。
待她松了嘴,喘气之际,陆西若检视自己的伤口,腕子上一圈深深的牙印,宛如一只手表,忍不住就宛然失笑,道:“算打和了。以后不可以再抗拒我。我可不想与自己得力的员工之间有着很深的隔亥。”把手伸过来,“如果你认为OK,我们握一下手。”
刘林之所以对他有成见,主要是因为他之前表现得过于傲慢无礼,后来工作中与他接触多了后,发现他其实也是挺真诚的一个人,至少对员工是如此,比如他脾气暴躁,容易对员工发火,但是事后如果他发现是自己错,一定会真诚地道歉。
现在见他如此,她也便不再抗拒,伸了手与他相握。至此两人算是握手言和。
相亲冲击波
其实对于刘林来讲,一直的问题,是找不到爱人,而不是找不着男人,随着年龄越来越向三十靠扰,她也渐渐地不再奢望,也终肯去承认,爱情,的确存在,但它只属于年青的岁月。渐渐地,她独身的念头也就越来越强烈。
母亲的愿望却很小,也很实在,她只是希望刘林找一个好男人,脚踏实地,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她的观念是皇帝的女儿也要嫁人,身为女儿家却不嫁人,这辈子不是白活了吗?
为此,母女俩饭桌上的话题始终就是这一个。母亲坚忍不拔地叨唠叨唠再叨唠,刘林由烦不胜烦,逐渐地就麻木不仁了,由得母亲去唱独角戏。
令她想不到的是,母亲不仅仅是嘴里说说,她还真跑去莲花山给她找姻缘,一天揣了一个人的资料回来给她,说是已经与对方父母约好,星期天见面。
听母亲的意思,她好像与那一对父母已成了朋友,这样说来,见或不见,就不能那么干脆地决断了,总得照顾一下母亲的面子问题。再说,母亲在深圳几乎没有朋友,如果因为这件事而令她失去这一双朋友,那当然不值。
权衡了轻重后,刘林应承了周日的相亲。依她的想法,只当是请母亲的朋友吃顿饭。
然而周五那天,却接到相亲对象的电话,表示想取消周日的见面,说自己要出差,周末不在深圳。刘林求之不得,问题不在自己身上,母亲也就无话可说。
晚上回家,母亲坐在沙发里发呆,电视也未开。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在看《新闻联播》的。
桌子上什么也没有,看样子也未做晚饭。
刘林坐去她身边,问:“妈,你怎么了?”
母亲叹了声气,道:“星期天人家不来了。”
刘林笑:“我当什么事,吓死我了。不来就不来呗。”
“你说吧,你人也不呆,模样也不差,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我弄成啥样了?我这样不是挺好吗?有工作,有房子。还要啥样啊?”
母亲看住她,再叹声气,尽是忧心:“人家嫌你年纪大,不肯来。老早我就开始催,女人就那么几年金贵,挑是要挑,可不能太挑,这越往后,那嫩劲儿一过,就该人家挑你了。这不就是了?”
要搁前两年,刘林一定会反驳。可是现在她明白,母亲话粗,可说的是至理,这就是现实。这世界,拥有一份可以摈弃一切现实条件的爱情,是如此奢侈如此辛苦的一件事。
此人不肯相见,刘林没有损失,太现实的人,与她不同道,她无法接受,不见,反而省事。但这件事,给了她很大的冲击,现实中,他这样的人不是少数,而是普遍。如果说,在此之前,她对真爱还有一些期待,那现在经此一事,她绝望了。
绝望也就代表她开始回到现实,这没有什么不好。她从各方面开导自己,可心里依然无所适从。她清楚,自己的梦碎了。
令母亲安稳下来后,她出门,想去买几瓶酒。梦碎,就该以酒来庆祝,或是麻醉。
在小区门口碰见金谷,他正要来找她,还她阿尔帕西诺的碟。
“这么晚,你还出门做什么?”他问。
“随便走走,买点酒喝。我妈在家,你自己先进去。要什么碟,等我回来找给你。你别乱动就是了。”
金谷依言去了。二十分钟后,他又出来,在超市门口找到正喝酒的她。
“你的事,阿姨跟我说了。”他说。
刘林笑了笑。
她其实脆弱,但她倔犟地用坚强来粉饰。正因如此,面对了她,金谷会觉得束手无措。如果像别的女子那样,用眼泪与倾诉来渲泄,他可以给她肩膀让她暂时依靠,或者最起码给她一些安慰的话语。
“如果不开心,你说出来,说出来心里好过一些。”
刘林喝光手中的啤酒,仍笑着,道:“三颧。我喝了三颧。记得我和肖强分手的时候,我喝了一瓶,然后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肖强你知道吧?他是肖莉的哥哥。”
金谷道:“我知道。肖莉讲过。”
“她有没有跟你讲我和她哥为什么会分手?”
“她没说。”
“因为穷。他们家穷,我们家也穷。他要还家里的积债,还要负担肖莉上学的费用。我呢,也要还家里的旧帐,自己上大学时欠的债,也还要负担我妹妹上学的费用。所以我们工作了三年还没有一分积蓄,整天生活在恐慌中,一点安全感也没有,就怕突然哪天失业了,又或者哪天生病了。我们互相怜爱,可却无法援手。直到有一天他无法再忍受,就说我们分手吧,分手了,趁着年轻,我或许还有机会找到经济条件比他好的,就可以摆脱这种生活,而他也要去找一个经济条件好的。他后来真的找到了,就是他现在的妻子,她帮助他发展了他现在的事业。”
刘林再拿起一颧酒打开,喝一口,笑:“我跟你讲这些干什么?真是无聊。说了你也没法理解。”
他抓紧她的手,他理解的。虽然她用着那样轻松的口吻,像是在讲一件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又虽然他从来没有承受过来自金钱方面的窘迫。但他真的理解她,因他感受到了她隐藏在轻松口吻中的痛苦。
“嗯,喝完这一颧我就回去了。”她还以为他是想阻止自己再喝酒,于是道。
他看住她。她一点事情也没有的样子,喝酒喝到呛到时,哈哈笑着跳起来,一边用手去弹扫洒在衣襟上的酒水。
或许她早已接受了自己的人生以及与人生相伴而来的种种磨难。这是真正的豁达。
他傻笑。与她做朋友,以前以为只有一个好处,就是有免费的碟片提供,现在多了一个,不开心的时候,可以学学她,吃东西,喝酒,睡一觉之后,把一切都统统忘掉。
刘林买房之后,肖莉成了常客,隔三差五地来蹭吃蹭喝。刘林买给母亲吃的水果,搁在冰箱里,她看到后,要不就坐在沙发里嘴巴不停,直到吃完才肯罢手,要不然临走的时候,打开冰箱,直接就用袋子把剩下的都给提走。
刘林母亲很不喜欢她,背地里对刘林碎碎念,就说肖强人挺不错的,怎么却有这么样的一个妹妹?让刘林少与她来往云云。刘林再要给她买水果,她坚决不让,说就算买了她也吃不着,全便宜了肖莉,又说那肖莉吃就吃罢,吃剩下的还全带走,谁家有那么大家当让她这样吃不了还兜着走的?
母亲是辛苦了一辈子的农村妇女,难免有些小心眼,她碎碎念的时候,刘林听听就算,原没怎么放在心上。
直到一天陆西若将她传进自己办公室,她才知这真不能算件小事。
陆西若开始是这么问她的,他问:“你这阵子是不是很缺钱用?”
“不缺。”刘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这里做了差不多有半年,中途还加了薪,她平时对自己的开销控制得又比较严,所以手中又有了一些积蓄,并不缺钱用。她不知陆西若的问话从何而起,或者是有什么意图。
“金谷说你手头比较紧张,他认为你目前要供房,我开给你的薪水不足以支付你的生活开支,对我好像很有意见。你应该清楚,我开给你的薪水,就你本身的职位而言,很合理。我不否认你工作是比较辛苦,但我也有给你加薪,每月都有额外给你奖金。”陆西若将目光放落在她脸上,渐趋锐利,同时有着攻击性,如鹰,他继续道,“你的确是不错的员工,所以这次我只是提醒你。你对薪水甚或对工作有任何异议,可以直接找我谈,我会酌情处理。但是请不要利用金谷,永远都不要!”
刘林迎住他的目光,道:“两件事,第一,我现在不缺钱;第二,我从来没有向金谷叫过穷。如果你想炒我,直说就可以了,不用编这些鬼借口。”
“你认为我冤枉你?”
“我怎么知道?”刘林淡笑一声,“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下班前我会把辞职报告给你。”
“你等一下。”
陆西若制止她离开,一边拨电话给金谷,让他来一趟,然后道:“我们中间必定有一个人在说谎。金谷来了,会证明那个人不是我。”
刘林火起:“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一定是我在说谎?”
“我不想金谷被人利用。”
玉敏敲门,她在外面办公室听到刘林愤怒的声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想进来解围。
刘林平复自己的情绪,道:“我辞职。”
“你不想等金谷来?”
“当然等。”刘林挑衅地盯住他。
出来,拍一下玉敏手臂以示安慰。
玉敏压低了声音问:“出什么事了?”
“我辞职了。”
玉敏吃了一惊,道:“不行,你现在要供房,就算要辞职,也等找好了下家再辞。我去跟他讲。”
刘林道:“你什么也别说。我就不相信,离开这间鸟公司,我还活不下去了。大不了把房子卖了。姑奶奶我当初就不该委屈求全。”
玉敏:“他有时候脾气是大了些,跟这做这么久了,你也清楚啊。等一下他发现自己错了,准会向你道歉。你就别冲动了。再说了,你业绩那么好,走了是公司一损失。”
刘林再拍了拍她手臂,叹一声气,道:“别说了,这侮辱都是我自招的。你进去就得,千万别提跟我有关的事,要不然朋友也没得做。”
玉敏进去,绕去陆西若身后,帮他捏肩膀。
陆西若放下文件,握住她手摇了摇,道:“你想替她求情?”
玉敏道:“她不让我跟你说她的事,她说我如果说了,朋友也没得做。”
陆西若右手半握拳往办公桌上敲了两下,一轻一重。玉敏了解他这一习惯,每每有比较烦心的事或者决断不了的情况的时候,他就会如现在这般,半握了拳敲击桌子。一旦这种情况发生,她总是会体贴地闭嘴,不去吵他。
半小时候后,金谷赶至。他今天休息,正窝在家里看漫画呢,陆西若一个电话打过来,不容分说地让他立即去一趟公司,他以为出了大事,急匆匆就赶过来了。
陆西若复又将刘林叫进办公室。
金谷问:“出什么事了?”看到他把刘林也叫进来,越发迷惑。
刘林问他:“谁告诉你我缺钱用了?”
金谷愣了一下,继而尴尬地抓了抓脑袋,向陆西若道:“哥,你怎么就跟她说了?”
刘林道:“你先回答我。”
金谷看她与陆西若的神情都不似开玩笑,有点慌,不知自己又闯了什么祸,道:“是肖莉。她也没说你缺钱,就说你小气,说她去你家,吃点水果你都不乐意。我知道你不是小气的人,可能是因为手头紧,所以就跟哥说,想让他给你加薪……”
肖莉那张嘴!绿豆芝麻点的小事,竟被她搅出一场至少四级的地震。刘林真是服了,看来还是母亲说得正确,要少与她来往才是。
她打断金谷,道:“好了,知道了。”
金谷却又道:“我昨天去你家吃午饭,问过阿姨,阿姨说其实是肖莉做得过份,吃了不算,剩下的还全带走,是阿姨不乐意,跟你没关系。”
刘林不满:“我妈也真是,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金谷傻笑。也不知为什么,他与刘母就是投缘。
陆西若对他道:“好了,你回去吧,这儿没你事了。”
金谷发愣:“你叫我来,就问这事?”
陆西若道:“就这事。”
金谷也不是傻子,脑子稍微一缓就转过弯来了,道:“你不会是因为这事,找刘林麻烦了吧?”
陆西若不耐烦:“叫你走你就走。”
金谷脸显不满,但他素来不敢与陆西若面对面叫板。
刘林道:“没什么事,陆先生只是想求证一下我和他之间,倒底是谁在说谎。接下来该我们收尾了,你先回吧。”
等金谷走后,陆西若真诚地对刘林道歉道:“对不起。”
刘林道:“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辞职申请我已经写好了,现在就去拿来给你签字。”
“我说了对不起。”
刘林看住他,轻笑一下:“我也说了,我会辞职。”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留下。需要什么条件,尽管提,只要合理,我都会考虑。但最好不要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离开,这种处理事情的方式很不理智。”
“我就是因为太理智,所以今天才会受你这侮辱。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我,你认为我穷,为了钱做了那么多年业务,早已被磨练得心如蛇蝎,诡计多端,你始终认定我与金谷做朋友,是带有一定的目的。如果留下,说不定明天后天或者哪天,很有可能因为金谷要再一次被你侮辱。”刘林吐一口气,自嘲地笑一下,再道,“我理解你保护金谷的心情。但是你得清楚,我不会主动放弃我和他之间的友谊。好了,你尽快找人来接手我的工作,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刘林出去。
陆西若握了半拳再敲桌子,两下,一轻一重。
事发次日,陆西若请刘林吃午餐,在楼下的肯德鸡餐厅,帮刘林点了老北京鸡肉卷,鸡米花,可乐还有巧克力圣代,全是刘林所爱。
刘林疑惑地看他,问:“是玉敏告诉你我爱吃这一些的?”
“她建议的,说你吃到自己喜爱的食物,比较容易原谅犯了错的人。对,还有咖啡。”他起身又去服务台,买回来咖啡。
刘林开始吃巧克力圣代,然后再吃老北京鸡肉卷。
陆西若伸出手来:“接受道歉?”
刘林与他握一下,笑。她的确容易原谅犯错的人,并不是因为被喜爱的食物所贿赂,而是只要对方真诚。
“那么,会留下来,对吧?”
“这是两回事。”
陆西若不作声,过了一会儿,道:“明天中午再请你。”
刘林看了他一会,她突然觉得他其实很孩子气,尽管他不苟言笑,即便是现在当他说着刚才那句话时,也还是一副认真的表情。
“陆总,昨天在那种情况下提出离职,我不否认自己冲动的成份其实居多,但是经过昨晚,我已经想得很清楚,我快三十岁了,而且是女人,如果运气够好,在业务这个行业也许还可以维持到三十五岁,但三十五岁之后我要怎么生活?到那时转行都困难。哪家公司会要一个三十五岁的新手?所以我想趁现在自己还不是太老,还有机会,尽快转到工作寿命比较长的行业上去。我前两年考过会计证,也做过半年的出纳,再找一份出纳的工作应该不难。等把相关证件考完后,再慢慢转去做会计。这是我对自己以后职业的规划。希望你能理解。”
许多的女人,在她这个年龄,都是考虑怎么样尽快找一张长期饭票,把自己嫁出去,而不是像她这样做职业规划,自己为今后的生活做打算。
陆西若发现自己确实应该重新打量她。
刘林把没吃完的东西打了包,道:“谢谢你请客。明天就不必了。”
晚上回家,金谷还在家里等她,要拿新的碟。顺嘴就提了这件事,金谷笑道:“我哥这人,如果是他做错,他非得补偿回来不可,这是他做人的原则。”
金谷二十四岁生日,办了生日晏,邀请刘林参加。
刘林去了后才知原来他的生日和陆西若是同一天,两人一起办生日宴。但她只有准备一份生日礼物,只好对陆西若道:“你的那份我明天补给你,你想要什么?”
陆西若道:“是不是不管我想要什么,你都送我?”
“当然不能太离谱,如果你要星星月亮,我就送不起了。”
陆西若道:“你一定送得起。”
“嗯,那你要什么?”
“你先承诺。”
“我答应了你,就一定会送你。”
陆西若视住她:“明天去我办公室把辞职申请取回去。”
刘林笑容硬在脸上。
玉敏搂了她腰,笑脸如花,道:“你答应了他的,不可以反悔哦。”
陆西若继续道:“你再跑两年业务,以后你想转行做财务,我会安排。”
刘林唯有苦笑,骂人的冲动都有。两年后,谁知道会怎么样?一个三十岁急待转行的女人的两年时光,这份礼够重!这种礼物,大概也只有他才想得出来。如斯的补偿,实在令人难以消化。
出差恐惧症
刘林要求转做开发业务。陆西若一直想再找两个业务员负责客户开发,只是一直没能找到中意的人。刘林之前就是做开发业务,手头有一部份客户资源,做起来驾轻就熟。她之所以想转做开发业员,主要还是因为钱,因为提成比较高,做开发业务的薪水比做跟单业务的薪水高出一倍不止。房供实在是她心头的大痛,她只想尽快赚到钱提前还清贷款,否则所有的梦想与行动都会为其所束缚。
既做了开发业务,上下班时间自然无法控制,而且要面临经常的或者长时间的出差,这一些,刘林以前有过经验,也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所以不成问题。问题是要经常与陆西若一起出差。她对陆西若的看法本来渐渐有所改变,但经过第一次出差,对陆西若的印象已经跌到历史最差点。
那次是一起去拜访广州的一家客户,陪客户吃完晚饭后,陆西若将她拉到一旁道:“你自己去找间酒店,我们明天再回深圳。”
刘林问:“为什么要明天回?不是已经吃完饭了吗?”
陆西若道:“我们还有活动。”补充道,“你做了那么多年业务,应该了解。”
刘林怎么会不了解?这种饭后的另行活动,无非是去那些声色场所,她不相信地问他:“你也去?”
陆西若反问:“有问题吗?”
“玉敏知道吗?”
陆西若看住她,似是在看火星人:“这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了?她是你未婚妻!”
陆西若冷冷地道:“既然是我未婚妻,就应该要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丢下她,扬长而去。
回深圳后,刘林经过多次对玉敏旁敲侧击,确认到玉敏对这一些情况实际上完全了解,陆西若没说错,她对一切心知肚明,进一步地说,是有自知知明,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该做的是什么事情,什么事情又是不该做的。
刘林深为叹息,她弄不明白玉敏如此委屈自己,到底图什么。
因为面对的是她,玉敏的回答倒也坦白,她不想像刘林这样生活,太辛苦。她的观念,女人是用来养以及宠爱的,而不是用来打拼生活。所以她只要陆西若愿意娶自己就够了。当然,她也的确爱陆西若。
像在广州那种情况,不是唯一的一次,后来屡有发生。最离谱的一次是在东莞,陆西若醉到不醒人事,皮包让人给顺走了,司机打电话向她求救,她一个女孩子,凌晨三点多跑去夜总会帮他结帐,的士司机以为她是那种女人,竟开口问她价钱。陆西若酒醒后得知此事,又请她吃了顿肯德鸡,点了所有她爱吃的食物,只是她一点味口也没有。她无法去原谅一个背叛自己的爱人,生活糜烂的人。
之后的出差要求,她就想着要避免,只是身为开发业务,出差,又实在是无可避免。既然放不下高薪,就唯有选择忍受。于是日复一日,出差终成了她的梦魇。
陆西若完全了解刘林的想法,但他认定这是矫情,做了那么多年的业务,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可能还会尴尬?
身在业务场上,刘林也算身经百战,的确没将那点儿事放心上,真正让她搁心上的是陆西若陪着一起去鬼混。他既然是玉敏的未婚夫,她总觉得自己对他就有着一种监督的责任,虽然玉敏自己并不在意,说白了,其实也纯粹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这次要陪的是关外的客户,陆西若将他们请到市内。先是在华强北吃饭。吃饭在哪不能吃?为什么非得到市内来吃?刘林对此心知肚明,整个饭席间就一直都很郁闷,显得很被动。
陆西若看她脸色不佳,借口将她叫出包间,走到大堂过道,道:“你怎么回事?如果不乐意,现在就给我走人!”
刘林道:“这是你说的。”继而低声嘀咕了一句,“最好以后永远都不要陪这些家伙。”要回去包间取自己的包,一回头,却看见陈树风与一名年轻女子从隔壁的包间走出来,举止相当亲密,甚至年轻女子在讲完话后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刘林愣住了。
陆西若也看到了陈树风和年轻女子,上去与他们打招呼,与年轻女子拥抱。刘林听见他在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显然他们相熟。这么说,他知道陈树风出轨的事情。
年轻女子道:“有两三个月了。”
陆西若再拥抱她,拍了拍陈树风肩膀,道:“我还有事。另外找时间与你们吃饭。”
刘林站在原地,一直未动。
陈树风注意到她时,神色不太自然,硬着头皮上前来打了声招呼。
刘林只是看住他的女伴,那是一个年轻而美丽的女子。杨杨的确是美女,却还要输她三分,便何况她比杨杨年轻。男人啊男人,以为会有一个另外的,结果还是全部一个样。
陈树风没有给他们做介绍。
陆西若催刘林:“你不是要走吗?赶快吧。”
刘林狠瞪了他一眼。陆西若没理会她。她进包间取了包,找了个借口搪塞与席之人。然后出来,陆西若却跟了她出来,道:“这件事,树风自己会处理,你别乱说话。”
刘林不作声,陆西若继续跟了她走出饭店。
刘林道:“你还想说什么?”
陆西若取出烟来抽,却找不到火机,烟放在唇间叨了片刻,取下揉进手心,开口道:“这种事,很正常。你不要弄得大惊小怪。”
刘林冷然道:“你们男人当然希望这正常,甚至合理,恐怕还恨不得要求法律来保护。我现在心情很坏,你不要再跟着我,别惹我!”
陆西若抓住她手臂:“你装什么?做了六年业务,还以为自己很单纯?”
刘林火大,几乎是用吼的,骂道:“我单不单纯关你屁事?你们这些臭男人爱找女人,那就去找啊!找那么多借口干什么?”一边乱踢他。
陆西若终于放手,这是他第一次见刘林爆发,竟然有几分惧怯。
刘林怒气冲冲再踢了他一脚,骂道:“去你妈的!什么鸟东西!”截了辆的士,暴风一般去了。
陆西若张口结舌。服务员都跑出来看热闹。他让其中一名服务员给自己取了火机,开始抽烟,拨完电话给金谷后,才记起自己将客户晾在包间里了。
刘林到家时,金谷已经在家里候着了,他是奉了陆西若之命来安慰刘林的,或者说解释,虽然陆西若没有明白地要求,但金谷认为他就是那个意思。
“吃饭了没?”母亲问,一边从沙发里起身,迎过来。
“没有。”刘林直冲房间走去。
“还有一些剩饭,我给你热一下。”
“妈,不用了,你坐着吧,我自己来。”
母亲不听,还是进了厨房。
刘林从房间换了身家居服出来,这才看到金谷,问:“就下班了?”然后闷闷地坐去一旁,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了两下,又心烦地给扔掉。
金谷凑近去,小心翼翼地道:“呐,林姐,我要跟你讲件事。”
“你说就是了。”
“可你得保证不生气,并且得保证不把我赶出去。”
“那你还是别说了,我今天心情够糟的。”
金谷抓脑袋,踌躇了片刻,终道:“这事反正你迟早得知道,我还是说吧。”
刘林瞪了他一眼,他装作没看见,道:“其实,你今天看见的那个女人,她叫茵子,是树风哥的初恋情人,他们在一起有三年吧,后来茵子移民去了澳大利亚,树风哥以为她不会再回来,这才决定和大嫂结婚的……”
刘林打断他:“你认为我会相信你这些鬼话吗?”
金谷颇为无辜,道:“我说的是实话啊。”
刘林道:“男人的嘴要靠得住,母猪也会上树。这话你听过对吧?”金谷点头,刘林继续,“听过就好。现在我数三声,你赶快从我面前消失。一,”
金谷就这样被刘林轰了出门,打电话给陆西若报告情况,陆西若生气道:“你怎么连个女人都搞不定?”
金谷嘀咕:“你自己要是搞得定,还叫我来做什么和事佬!”
陆西若问:“你说什么?”
金谷忙道:“没什么,没说什么。”
陆西若又问:“那你有没有叫她不要乱说话?”
金谷沮丧:“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她赶出来了。”
陆西若懊恼地骂:“老女人的脾气!”挂了电话。他有点不了解自己了。其实这真是件小事,他完全可以不在意,他也相信陈树风自己能处理好这一切。可是他居然在这里纠缠。他应该不是担心刘林将树风的事说到杨杨耳朵里去。那他又在担心什么?他意识到这个问题,可是得不出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答案。
直到次日,刘林照常来上班,他在看见她的那片刻,突然地心底一宽,始才模糊地认识到,自己很可能已经开始在意她了。这对于他来说,是另一个头痛的问题。自己凭什么要在意她啊?如果说是因为她的工作能力,比她工作能力强的人大把;如果说把她当成了可以爱恋的对像,这好像太遥远了,他可是无美不欢,再说她年纪也太大了,以他的条件,二十五岁以下的美女任选。
也许是因为对她产生了某种类似友谊的情感,要知道,她的确是一个难得的朋友。他只能给自己如此的答案,也最终令自己相信了这答案。
这几天,刘林很矛盾。其实很多的事,她都已经尽量置身事外,不去搀和,但如今是杨杨,她最好的朋友。她对其有着保护的心态,不想其受到伤害。可回头想,陈树风出轨已成事实,已经对其造成了伤害。在决定告之杨杨前,刘林还是想先了解一下陈树风的安排,如果他安排妥当,自己便选择缄默。毕竟,三十岁的女人,能够得到一桩她自己认为满意的婚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和陈树风结婚后,杨杨一直很快乐,这是事实。
约了陈树风晚上见面,就在公司楼下。
陈树风建议找一间茶馆或咖啡厅。
刘林道:“用不着。我只要听你说几句话。”
陈树风瞬间沉默,半晌道:“谢谢你没有告诉她。”
“你就说你的打算吧。”
“我……不想离婚。”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既然他有心维护自己的婚姻,刘林当然不会吃饱了撑着,非去搅和他们的生活。在社会上跌滚摸爬了这么多年,她多少也学会了点中庸,有些事,是要睁只眼闭只眼的。
刘林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还没想好。杨杨是个好女人,我不想伤害她。”
刘林冷哧一声,道:“你用不着这么虚伪。你都已经伤害她了,还谈什么想不想的?也别废话,我就等着,这事你要处理得好,我从来没看见过什么,什么也不知道。”
“谢谢。”
刘林懒得再说什么,去赶车。
过了一星期,杨杨来找刘林,说要和陈树风离婚。
刘林不知陈树风究竟是怎么处理的,不好作声。
杨杨道:“他的初恋情人回来了。树风一直就没忘记她,我知道。我感觉自己夹在他们中间,像是第三者。”
刘林试探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前两天在商场碰见他们了。”
刘林愤怒,陈树风所谓的处理方法,原来是如此!是不是杨杨不碰见他们,他就打算这么齐人下去?
她气道:“离婚!没什么好说的,赶紧离!”
杨杨抱她,道:“别生气。这也没什么。我和树风结婚本来也不是因为爱情,为结婚而结婚。”
刘林把双腿盘上沙发,仍旧生气。她不敢告诉杨杨来龙去脉,怕更伤了她。
杨杨拿了片西瓜凑至她唇间,逗她。
刘林将她手推开,道:“好了好了,周末请你吃饭。”
杨杨笑道:“哟,什么时候变这么大方了?”
“庆祝你离婚,重回剩女的队伍。”
“你怎么整不清楚啊,我要离婚了,那叫失婚女,不叫剩女。”
母亲从厨房送菜出来,听到杨杨的半句话,问:“谁离婚呢?”
“我呢。”
“好好的干什么离婚?你家树风不是挺好的吗?”
“阿姨,这你不懂了吧,这叫流行。”
刘林拿眼斜她:“没人跟你似的,离婚还这么高兴。”嘀咕,“早知道,我早该告诉你。”
后面那句杨杨没听见,道:“谁规定的离婚就不许开心啊?还就非得以泪垂面,茶饭不思啊?”
刘林跳下沙发:“得得得,你开心就行。吃饭!”跑到桌前,伸手就去捡碗中的菜,被母亲打回来。
刘林叫道:“妈,你不知道你手力气大,打一下有多重啊?”
母亲瞪她一眼,对杨杨道:“你们年轻人,真不懂是怎么回事。好好的结个婚,还非得折腾着离。安安心心过日子不行啊?”
刘林道:“妈,你啥也不知道,就少说两句吧。你以为谁不想安安心心过日子?”
母亲道:“你更不用说了。你就不能找个人,让我安心?”
刘林:“我倒是想找,可没人要我啊。”
杨杨已经开吃了。刘林看住她,方才终放下心。一个人是真开心还是假装开心,从她吃东西这一项就能够分辨出来。杨杨没有不开心。
未想到的是,杨杨提出离婚,陈树风却坚决不同意。他找到刘林,希望刘林能帮他劝说一下杨杨。当时刘林还在加班,办公室只剩下她和陆西若两人。陆西若听见说话声,便从小办公室走出来,一看是树风,心里就有几分明白。
刘林道:“你找错人了。我即便能劝住她,也不会帮你去劝她。”
陈树风道:“我知道,你恼火我没有处理好这件事。那天杨杨在商场里碰见我们,其实是茵子生病了,我带她去买药,顺便去商场买了点日用品。”
“你还是省省吧。当我们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呢,想怎么骗就怎么骗?”
“我说的是实话。”
“我不管你是真话还是假话,我的态度是,无论杨杨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这话是实话,如果杨杨选择维持婚姻,她一样支持。她清楚杨杨,如果选择维持婚姻,那就说明她愿意接受茵子的存在。她现在选择放弃,只能说是刘林所希望的。刘林从来不认为一桩婚姻里出现了第三个人,这桩婚姻还会幸福。
陆西若插言道:“杨杨只是目前想不开,你开导她一下,也许她能回心转意。”
“对不起,我帮不上忙。”
陆西若火道:“你倒底什么心肠?是不是他们真离了,你才开心?”
刘林道:“请你搞清楚状况,他们是因为我离婚吗?你们这些男人一个个都是这样,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只会转嫁责任。”她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被陆西若这么一气,也不打声招呼,直接就往外走。
陆西若本能地伸手将她拉住,及至她反抗,挣动手臂,他方意识到自己如此的举动相当过激,所以又赶忙放开,刘林一下子失去重心,径摔去玻璃门上,手掌被玻璃门下端的铁皮刮破,血涌了出来。
陆西若和陈树风一瞬间反应不过来。
刘林忍痛用纸巾压出伤口,也无力与他们计较了,想着赶紧去医院止血。
她出去了,陆西若才反应过来,匆匆追出去,甚至忘了交待陈树风帮他锁办公室。
陆西若追到楼下,刘林恰好上了一辆的士,他截了另一辆的士紧跟住。
刘林去了附近的一间医院,挂号,等待就诊,自始至终沉着冷静。这与陆西若想像的不同,他以为她怎么样也会掉一点眼泪。可是即便当医生用碘酒为她伤口消毒的时候,她也只是皱了一下眉头。能够做到这一步的女人,原因或许很多,但必定的一点,就是独立。他尊敬独立的女人,觉得那是女人人品中最该被注重的部份。
陆西若就一直跟在刘林后面,小心地不让她发现。但等她包扎了伤口出来,还是发现了他,她倒是不计前嫌,把受伤的手向他扬了一下,道:“这点小伤,死不了。”
“你知道,我是一时失手。”陆西若道,这是第一次,他真心实意地想向一个人道歉,虽然终未说出口。
刘林道:“算了,你也不是故意。我先走了,这边有直接到我家的公车。”
陆西若未说话,他想说“我送你”,没能够说出来,就那么看着她走去公车站台,坐上回家的公车。
有些感觉的确变了。他不能不承认。而令他动心的或许只是她冷静地捧着流血的手静静地坐在医院椅中等待就诊的身影。只因如此冷静,所以更叫人心痛。
杨杨和陈树风又拖了两个月,陈树风被逼无奈,最终签了离婚协议。茵子声称怀了他的孩子,而且要把孩子生下来。
陈树风还是比较注重杨杨的感受,解释茵子刚回国的时候,他没料到她会再回来,所以特别激动,一激动就多喝了几杯,所以酒后乱性。男人出轨,百分之九十都是这个借口,俗套烂陈。
真也好假也好,杨杨不愿追究,她只是问他:“现在这种状况,除了离婚,你还有别的解决办法吗?”
陈树风没有。他爱茵子,也一直想与茵子拥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只是,孩子现在这个时候来,真不是时候,如果早来两年,就会皆大欢喜。一切也都不会发生。他不会认识杨杨,不会与她结婚,更不会有现在的离婚。
从民政局出来,陈树风道:“我们吃顿......分手饭吧。”
杨杨道:“我还得去找房子。有机会下次吧。不过估计也没机会了。再见。”
杨杨走远,看似一身轻松。
陈树风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心里空落落地难受。或许,最开始决定与杨杨结婚的时候,不是因为爱,但经过一年的朝夕相处,他已经无法坚决地否认自己对杨杨无爱。她这个人,缺点很多,性情急躁,马虎,有时候说话不经过大脑,可是她真实,坦诚,善良,乐观。一年的婚姻生活里,她带给自己更多的是快乐。
接到茵子的电话,问他办好手续没有,听他说已经办好了,马上道:“我在华侨城,你来接我。”
陈树风问:“你不是自己开了车吗?”
茵子撒娇:“我就是要你来接我。”
“可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他请了一天假,除了办离婚手续,其实没有任何要处理的事情。他只是心里难以平静,想一个人独处。
茵子道:“不行,你一定要来接我。”
陈树风无奈:“好吧。我等一下就过去。”
起身,站了那么几秒钟,复又坐下,真的什么心情都没有。离婚对自己的冲击竟如此之大,这是连他自己也未预料到的。有时候,男人比女人更脆弱,更想拥有稳定的生活,稳定的婚姻。只是,事情的发展往往就那样失了控。
有一件事直到杨杨离婚后刘林才知,杨杨要求与陈树风做了份婚前财产公证。离婚协议时,陈树风有意把房子留给她,但茵子认为这些财产将来都属于她腹中的孩子,陈树风不应该擅自赠送他人。所以这次离婚,杨杨等于是净身出户。
刘林不觉什么。
反而是没有学过算术的母亲,唠叨了半天,精心地计算出杨杨在这场婚姻里的损失至少上百万。
刘林打趣道:“你看,一不小心就把百万富婆的帽子给弄丢了吧。”
听见如此,杨杨自己拿计算器算了一下,道:“不止,仅那房子就值两百万。他还有存款。”
母亲赶紧问:“有多少?”
刘林瞪了她一眼。她现在终肯相信,自己财迷并不是后天恶劣的环境所造成,而是因为有着遗传基因。
杨杨道:“这我还真没问过。”
母亲分外诧异,道:“你们结婚都一年了,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少存款?”
刘林被母亲烦得不行,道:“又不是她的钱,知道有个屁用啊。”
母亲瞪回她,道:“你还有脸说,这都是给你教坏的。”
刘林和杨杨互视,异口同声:“我们这叫坏?”不问男人有多少存款的女人是坏女人,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说,那些把男人掏空,花光他每分钱的女人又是什么女人?总不能告诉她们这才是好女人吧?这让她们上哪去找心里平衡?
刘林即又道:“算了算了,别跟她瞎争了,争个一年半载都不会有结果。她属国宝级。”
杨杨哈哈大笑,道:“阿姨的意思是说我们另类吧。”
“另类就另类呗,不会用形容字就不要用了,还用个’坏’字,心都凉了。”
母亲照她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道:“说你坏有错啊?你不是坏的难道还是好的?你要是好的,就赶紧给我找个人家嫁了。”
刘林无奈,摇头:“我说跟她争一年也没结果,没错吧?”不敢再呆,赶紧借口换衣服出门逃去房间。
因为还没有找到房子,杨杨就暂时住刘林那里。
一天下班回来,电梯里碰见两人,一个卷长发的女子和一短发妇女。卷长发女子对短发妇女道:“我那多出一间房,空着也是空着,就想租出去。找个陌生人住进来我又不放心,你看有没有熟人给介绍介绍,我给个优惠价。”
杨杨不等短发妇女回,忙道:“我正找房呢,你那房能不能租给我?”
两人回眼打量她,短发妇女道:“她都说了不租给陌生人。”
杨杨道:“我朋友就住这,你们应该认识她。”
卷长发女子问:“谁啊?”
“刘林。她......”
她本来要说出刘林的房号,但短发妇女很快就接到:“刘林?”想了一下,问,“是不是带着一老太太一起住的女孩子?不是很高,挺秀气的?”
卷发女子道:“就住我对面。她妈叫她林子。我还真没见过她。她妈说她是大忙人。怎么称呼你?”她问杨杨。
杨杨:“我姓杨。我爸太懒,直接就给我叫杨杨了。”
另两人都笑。
卷发女子道:“行,就这么说定了。房租一个月六百,水电费用平摊。你随时都可以搬进来。”电梯到了,卷发女子又道,“我叫苏月。”
他们这小区内的房,套间中的单间出租,起价都是在八百块,苏月却只收她六月,看来应该是很好相处的人。一般来说,不斤斤计较的人,比较好打交道,也比较容易成为朋友。当然,这辩人适用原则必须将刘林排除在外。
杨杨次日便搬了过去。
搬去和苏月合租后大约不到一星期。
因为总是头晕,杨杨以为自己只是小感冒,去看医生,原本只打算买点药。医生却认为她不像仅是感冒那么简单,建议她做一下全身检查,结果却检出身孕来,已经三个月了。
苏月和刘林母亲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怀孕三个月了,自己竟然一点感觉也没有,又不是十七八岁不懂事的小姑娘,这可都是三十岁的老女人了。就此事七嘴八舌了半天才回到正题上,苏月问:“你真打算把小孩生下来自己养?”
杨杨道:“是啊。”
苏月道:“养一个小孩,可不是想一想那么简单。你得考虑清楚。”
杨杨道:“能有多复杂?反正就这么定了,这事谁也别再说了。谁说我跟谁急。苏月你要是觉得我在你房子里生产不吉利的话,我可以搬出去住。”
苏月气道:“我有这么说吗?你爱生不生,关我什么事!好心当做驴肝肺。”
刘林母亲道:“杨杨你是跟我们家林子在一起呆久了,全学了她的样,犟脾气,不肯听人劝。人苏月说的没错,你现在还这么年轻,就该再找个对像。孩子生下来以后只会拖累自己,对方老实点,也便没什么话说,要是遇上不好的人,嫌弃这孩子,到时孩子遭罪,你自己也跟着遭罪。”
杨杨道:“阿姨,我就没想过再结婚。结了反正还得离,多没意思。”
“你说这话就错了。你和树风离婚,那是因为你俩缘份尽了......”母亲的话被打断。
刘林正开了门进来,将钥匙远远给扔到沙发上,回头一边换鞋,一边问:“杨杨,你说有件高兴的事跟我讲,啥事啊?”
苏月冲杨杨道:“高兴的事?合着你还高兴呐。”
刘林觉察到了苏月的情绪,走到近前来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了?”
杨杨道:“反正,对我来说是件高兴的事。”
“倒底什么事?”
“我怀孕了。”
“你怀孕了?开什么玩笑!你这才离婚多久?不对,等等,你不会是要告诉我,这孩子是陈树风的?”
苏月道:“都三个月了。今天去了医院才知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刘林窝进沙发里,闭目小憩。
杨杨靠近她:“你不高兴?”
“毛病!我高兴什么?”
“可你不一直都挺喜欢小孩的吗?”
刘林睁开眼,看住她:“你不管怀谁的孩子我都会高兴。如果是陈树风的,不好意思,我实在高兴不起来。”
“我想把孩子生下来。”
刘林倏地坐直了身子,半晌叹一声气,无奈道:“生吧生吧,不生下来难道还能把它拿掉?这什么世界!天没天理。是好男人也还没话说,就是生死也心甘情愿。那种王八蛋!等孩子生下来,你要敢把他招来,我打断他狗腿!”
苏月不满意:“你还真让她生下来?”
“不然怎么办?那已经是一条生命了。再说了,她现在三十了,过了三十的女人,得到一个孩子就像中大奖。以后她也许会结婚,但还会不会得到孩子谁也说不准。”
始终还是刘林最了解自己。杨杨笑着抱她。
“我发现你们观念有问题。干吗非得要孩子?做丁克族,两个人开开心心过二人世界不也一样的吗?”
刘林道:“男人和孩子,要孩子不要男人。男人和宠物,要宠物还是不要男人。如果只有男人可以选择,那么宁愿放弃,一个人过。因为男人除了会伤害女人,什么作用也没有。”
“你这也太偏激了。”
“等你哪天被男人背叛了,就知道我偏不偏激了。”转对母亲道,“妈,杨杨现在要养身子,你每天都给她煲只鸡吧。”
母亲也只得叹了声气,道:“我比你在行,要你多嘴?”
于是两票赞成,一票弃权,孩子留了下来。
刘林一再强调孩子要跟母亲姓,姓杨。
男人,当其已经肩负不起他们命定的责任,不再有担当,当他们已衰退到只会使女人流泪甚至流血的时候,要其实真不如不要。
刘林对杨杨道:“小孩你如果养不起,我来帮你养,我们两个人一起养。”
现在,不要说养,即便生小孩,也可以用不着男人。所以女人一定要懂得,这个世界也许还需要男人来中和一下,但你的生活,并不一定需要,爱你真心痛你的,再让他走进你的生活,万不可妄自菲薄,将自己的底线放到最低,让那些不名一文的臭男人放脚进来,耍够无赖了还得再踹你两脚,令你痛上一阵。
把孩子生下来,的确不是一个单纯的决定。这牵涉到合法还是不合法的问题。
为喱清这个问题,刘林从网上搜寻了一大堆资料,结果被那一堆资料弄得晕头转向,原来这问题还分地方,不同的地方虽然总的生育政策都一样,但细节各有不同。像杨杨这种情况,就是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定义。
后来只好去咨询律师,律师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好像说是如果两个人只有这一胎就合法,如果两个中有任何一方已经有了一个小孩,那这一胎就属非法了。那律师满嘴的法律用词,听得刘林又是头晕脑胀,但还是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既然两个人中任何一方都未有另外的孩子,这一胎才能算合法,那现在茵子怀孕,杨杨肚子里的这个只能算非法的了。如果非法,这干系就大了,上不了户,将来上不了学,将没有身份。刘林当然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于是又去网上找了一大堆资料,终于找到一个可行之方,即找个人假结婚。
杨杨纵然不愿意,可是为了腹中的孩子,即便委屈,也只得应了。
可是假结婚的对像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到,首先得人家愿意,第二,人品得有保证,要不然假婚姻生活里将杨杨怎么样了,那损失就大了,最好是个熟人,这样比较知根知底。
这边紧锣密鼓地寻找着假婚对像的时际,那边陈树风也听闻了杨杨怀孕的事情,他对杨杨原本一直心存愧疚,这样一来,心里就更是放不下。
茵子醋劲大起,和他大闹了一场,她不笨,所以闹的理由当然不能是直接的,于是借口杨杨肚中的孩子如果生下来,自己腹中的孩子就成了非法的了,逼他去找杨杨,令其将孩子拿掉。这如其说她傻,不如说她残忍。果然,陈树风被她激怒了,道:“你已经将我逼到与她离婚了,现在还要逼我去拿掉我们的孩子,你倒底要逼我到哪一步你才肯罢休?”
相识这么多年,茵子从没见他这么凶过,别说凶,他连重一点的话都不怎么对她说,她一下子被吓到了,顿坐在沙发里,号陶大哭。
树风心又软掉,哄她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是我不对,我不该发脾气。”
茵子却不想如此罢休,次日便约了杨杨见面,只说一些事情要讲清楚。
杨杨本不想应约,她觉得自己与茵子真没什么事可说的。但接电话的时候金谷在一边,杨杨对刘林说:“是茵子,约我见面,说有一些事要讲清楚。我和她能有啥事?”
金谷插嘴道:“估计是因为你怀小孩的事。她和树风哥为这事吵得很厉害。”
听见如此,刘林就让她与其见上一面,看对方倒底有什么好说。
去的时候,刘林陪着一起去的。
茵子一开口就不善,道:“还带着保镖呢,又不是找你打架。”
刘林道:“说得好说得清楚,我也就是一蹭吃蹭喝的。说的不好,兴许就是一保镖了。好了,都别废话,你想说什么?”
茵子脑子也不打一下弯,直接就把一叠钱推了过来:“把你肚子里的东西拿掉。”
刘林这边才端起杯子喝水,杨杨蹭地一下就起身,利落地给了茵子一耳光,接着将钱辟头盖脑地朝她砸了过去,道:“这钱给你,你去把你肚子里的东西拿掉,去呀!”
她给气疯了。
刘林一边将杨杨抱住,一边骂茵子:“活该!还不快走!还愣着干吗?”
茵子落荒而逃。只能说她太年轻,却还又太自以为是。
杨杨也累了,坐下来大哭。三十岁有错吗?离婚是自己的错吗?有小孩,要把小孩生下来又错在了哪里?三十岁的女人,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倒底是哪里错了?
找了一个月,还是没找到满意的假婚对像。
苏月嘲笑刘林道:“比给你自己找真对像都上心。”
杨杨急,因为腹部已渐渐地隆了起来。她认为不管是谁,只要同意与她去领结婚证都行,即便哑的瞎的跛的也罢,她也认了。
一直被他们排除在此事之外的金谷忽然道:“不如我跟你结婚吧。”
杨杨愣一下,赶紧道:“这不行。绝对不行!”金谷一直叫她大嫂,即使和陈树风离婚后,也未改口,她心里过不去那坎。
刘林却喜道:“行,就这么说定了。”
杨杨还是摇头:“不行。”
刘林道:“又不是真结婚,你那么较真干吗?就他了,我再不给找了,要不要你随便。”又对金谷道,“肖莉那边你去摆平。”
金谷道:“这跟肖莉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说都算是人家男朋友,你突然跑去跟别人结婚,她能没意见啊?”
金谷笑道:“这你不用担心了。肖莉男朋友是一公司老板,不是我。她没跟你讲吗?”
杨杨对刘林道:“难怪这阵子没见她找你借钱,原来找到了金主。”又问金谷,“这事多久了?”
金谷道:“有半年了吧。”
刘林却问:“那男的你见过,觉得人实不实在?”
杨杨笑着斜她一眼,道:“得得,又狗拿耗子了吧。人肖莉可比你精,吃不着亏。你管好自己的事就够了。”
刘林也笑:“也是。”心里还是想着要找肖莉了解一下,不管怎样,肖强毕竟是自己老同学,她要万一出了什么事,自己以后都不好去见肖强。把话转到正题上,道,“你俩这几天找时间去民政局登记一下。”回头叫母亲,“妈,我们家户口本,你给收哪了?”杨杨的户口之前一直在老家,前几个月才有机会迁过来,因为当是正与陈树风协商离婚,就直接把户口安置在她这里了。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不一直在抽屉里吗?”
“哪个抽屉啊?”
“就你那个装毕业证身份证的抽屉。”
刘林:“噢。”对杨杨道,“在我房间里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
杨杨还要反对,刘林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金谷一直叫你大嫂,你过不去那坎,对吧?可这是假结婚,金谷也只帮你办个结婚证,说白了就是借用一下他的身份证,这事完了,他哪来的还回哪去,什么事也不会有。就别再磨矶了,下午我约了一客户,现在该出门了。”
杨杨看向金谷。
金谷笑呵呵道:“没事,大嫂你别担心,我们只是假结婚,你还是我大嫂。”说完又呵呵笑。
与陆西若一起去广州见客,见完返深圳时已是晚上十点多。
陆西若道:“现在公事已经谈完。我们来讲一件私事。”
刘林心想自己与他能有什么私事?想听他怎么说,没作声。
陆西若道:“这一次杨杨和金谷结婚的事,又是你的主意?”
刘林解释道:“那是假结婚,不是真的。”
“假的?你把结婚证拿给任何一个律师去看,谁敢说那是假的?”
“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反正这事儿,它就是假的。”
陆西若缓了口气,道:“金谷有跟我讲清楚前因后果。但我仍然不允许。我知道你是想帮杨杨,但我说过,不管任何事,都不要去碰金谷,不要把他牵涉进去。他太单纯,根本就不懂得保护自己。”
刘林道:“听你这意思,好像我就是在害金谷。”
“难道不是吗?他好好的一个单身青年,无端端扯进一桩婚姻,无端端做了别人的继父,将来说不定还要被分割财产,承担孩子的赡养费直到孩子年满十八岁,这些原本跟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你还敢说你不是在害他?”
刘林道:“那是你的想法。我既然请金谷帮这忙,也就知道怎样去保护他的利益。我跟着你做事也一年多了,我什么样的人品你也该清楚,至于那样不相信我吗?”
陆西若道:“我认可你的工作能力,但我们现在谈的是私事。”
刘林道:“这就是一回事。”
陆西若被她犟住,忍了一下,道:“有时候你也该站在别人的立场去考虑问题,处理事情。”
刘林道:“我有自己处理事情的原则。”
陆西若终于被她惹火,道:“你的原则就是损人利己!”叫司机道,“停车!”车停了,赶刘林道,“下车!下去!”
刘林拿了自己的包,一声不吭地就下去了。
陆西若将她丢在路边,驱车扬长而去。
车子行驶了一程,司机方敢开口,道:“陆总,这都十一点了,把她一个女孩子丢路边,这不合适吧?”
陆西若气道:“她是女孩子?你看她像女孩子吗?哪个女孩子像她这样,总是她最有理,说一句顶两句的?要她下车她还真给你下车,一个女人,长这么副臭脾气!她要能服个软,我会真让她下去?嫁不出去,那叫活该!”生气归生气,终还是放不下,行不至两分钟,叫司机将车停下,自己又走回去找她。
走不到十分钟,就看到了刘林,她将高跟鞋提了在手中,正一路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真弄不明白她倒底是不是女人。他原本还以为能看到她无助地站在路边等待援救的样子。
陆西若站住,抽着烟等她。
刘林走近了,笑道:“这就回来了?我看你气得不轻,还以为怎么着也得俩小时才能缓过来呢。”她还算是了解他吧,嘴比心硬,所以早猜到他会返回来找自己。
陆西若不理她,扔了烟蒂,刘林没注意,一脚踩了上去,她那脚可是只穿了薄如蝉翼的丝袜啊。
没有赤脚踩过还烧着的烟头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那痛苦倒底是什么样的,反正刘林是给痛哭了,坐去路栏上,不走了。怎么走啊?脚底板一老大水泡,而且这一整天跑的,真当她铁人?
当然,不能老呆这边。陆西若想了想,只好背了她上路,补救似的承诺给她放一星期的有薪假。刘林嘴里“唔唔”地应着。回到车里,才发现她其实已经在自己背上睡着了。
刘林是疲累的,就连她的睡眠也透露出了这一点。她拚命地跑客户,或许并不是因为要帮他打江山之类,而只是为了多拿提成,不管怎样,当一个女人,如此辛苦而正当地去赚取金钱,她就应该得到别人的尊重。
金谷那件事怎么算?其实还能怎么算?结婚证都已经领了,也就只好冒一次险,信她一回了。
陆西若吃了一惊,他发现自己比以前仁慈多了。
陆西若后来从金谷那里得知,其实刘林让他和杨杨做了婚前财产公证,这是刘林能够做到的保护到他的事情。
经过这一件事情后,陆西若对刘林的信任度大大提升。这一点玉敏也察觉到了,她很高兴自己的未婚夫和好友之间关系得到如此显著的改善。
后来受树风所托,两人常去看访杨杨。杨杨大部份活动时间都是在刘林家里,苏月也是一样。金谷就更不用说了,多半时间在刘林家蹭饭。
刘林房子小,他俩一去,常常挤得满屋子都是人。刘林特烦他们,每次开门,一见是他俩,就对母亲道:“妈,又来了俩蹭饭的,加多两个菜啊。”
陆西若和刘林自己不觉得彼此之间已经相当融洽,但这种事情往往是旁观者清,甚至到后来玉敏若有什么事找陆西若相商,也都是要找刘林代为先锋,刺探好前情。
苏月对这种事最为敏感。她认定不是刘林对陆西若动了心,就是陆西若对刘林动了心。总之有一个人动心了,或者两个人都动心了。刘林否认了数次无效后也就懒得去否认了。反正她对陆西若是不可能动心的。而陆西若要对自己动心,好像也不是件太容易的事。不说别的,仅自己的年龄就令他难以消化。
这一次也是去刘林处吃饭。其实是玉敏托刘林帮她探探陆西若的口风,看他属意什么时候结婚。也是,她二十七了,也不小了,自然着急。
这种事,如果不是玉敏托付,刘林定然是不插手的。别人的婚姻情感,有多远最好跑多远,靠近去,即便不被流弹击中,也会被炮灰迷了眼,总之没好果子吃。
既然玉敏托付了,刘林也就责无旁贷。
开饭前,对陆西若道:“今天喝点酒。家里没有了,你开车送我去买。”
陆西若道:“楼下就有酒卖,开什么车!”
刘林道:“那你帮我提酒总行吧?”
陆西若叫金谷:“金谷,你给她去提。”
刘林道:“得了,我就找你单独说几句话。走吧。”
陆西若看她:“早说不就结了?”
刘林已换了鞋先行出去,陆西若追在后面,问:“说什么?”
刘林问得也直接:“你倒底想没想过和玉敏结婚?”
陆西若不高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我当然知道这是你俩的事。玉敏今年也二十七了,很快也成了你嘴中的老女人,她当然有这担心。”
“她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
“她倒是想和你说,可你给她机会了吗?你一星期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只怕就只是来我家吃饭时这点时间吧?”
陆西若不作声,刘林说的基本上是事实。
刘林道:“结不结婚你一句话,如果不想结,你趁早和玉敏讲明白,她这个年龄还有市场,还能找到好男人,你千万不要将人家拖到我这个年龄,到时候就真的没人要了。我就这些话了,你琢磨去吧。”
陆西若道:“我从来都是说要和她结婚。有什么好担心的。”
刘林白他一眼,把一箱啤酒塞他怀里:“你当然不担心。你是男人,又有钱,还有自己的公司,就算六十岁,也有二十岁的小姑娘愿意嫁你。我们女人哪能跟你们比?即使只有三十岁,如果保养得不好,出门已经被九零后的赶着叫大妈了。”
陆西若沉默,半晌道:“我考虑一下。”
刘林见他不似敷衍的样子,便不再说什么。
苏月的一网友,刘林帮她去见。其实是给苏月骗过去的,说自己在广州回不来,又说那网友是从武汉赶过来的,第二天就要回去。实际情况是她受刘林母亲所托要给刘林介绍对像,于是便一个一个地约自己还没见过面的网友,终于约到一个,然后用这样的一套说词骗了刘林去与人见面。
刘林刚出差回来,直接让司机送了她去见面地点。
她下车时,陆西若再次叮嘱道:“你记得回公司准备一下明天要开会的资料。”
刘林道:“知道。吃完饭我就回公司。”
她进去咖啡店,刚刚落座,陆西若又打她电话,道:“我和老许就在外面等你好了。”
刘林理解他的紧张,明天要来公司拜会的那家大客户,陆西若前前后后砸了近两年的时间进去,如果能够一举拿下,对于公司来讲,将是一个大的飞跃。
苏月的网友,简称A好了,一开始表现得十足绅士,只是问的问题实在令刘林汗颜,她都怀疑他是不是在查自己家谱,但因为是苏月的朋友,所以也就忍着,反正如果不想回答他的问题,笑笑含糊带过。
只是A所显示的耐心与执著非一般人所能承受。比如他问刘林的月收入,第一次刘林笑笑而过,识趣的话,也就此作罢了;但他插了两句别的话,硬是问了第二次,这一次刘林还是保持着礼貌,回他:“对不起,这是很私人的问题。”,说得已经够明白了吧?可这位老兄就是契而不舍,非问了第三次,刘林眼睛都绿了,直接就只顾着吃饭,理都不都他。
A受到如此冷遇,没有半分尴尬的意思,反而道:“我看你不像是爽快的人。”
刘林心里对他已经反感到极点,实在装不出好脸来了。她也清楚自己的臭脾气,未免苏月脸上无光,只是使劲地吃饭。
好在A很快转了话题,问她:“你觉得我这人怎样?”
刘林粗粗看了他一眼,是圆是扁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他的秃顶倒是特别明显,咖啡厅里那么暗的灯光,他的秃顶却逞逞发亮。
刘林道:“还行吧。反正有眼睛有鼻子的。”
A君一乐,道:“你就这点要求呀?我也是爽快的人,既然你对我印象不错,那我们就试着交往看看。”
刘林吓一跳,道:“什么交往?等一下,你大概搞错了,我不是苏月,我只是代她来请你吃饭。她没有跟你讲吗?”
A君对她的解释不关心,自顾自道:“这正是我们的缘份,不然她为什么不请别人代她?正是因为我们有缘,所以才......”
刘林脱口道:“我不喜欢秃顶。”她是想直接了当地讲明白,省得浪费大家的时间,但没想过要说出这一句话来,说完自己也愣住了。
A君愣了之后,马上变脸,什么绅士风度,全跑火星上去了,道:“我职业好,赚的钱多,也就只有这一点毛病,我要没有这一点小毛病,二十岁的小妹妹都不在话下。你以为我还会跑到这里来,跟你一个三十岁的老女人见面?”
刘林全懵了,及至反应过来,手中只剩半杯的奶茶直直地就奔了A君的脑门去了,骂道:“你他妈的是不是男人?有种你再骂一句老女人试试看!”
A君很没种地一声不吭。
刘林叫服务员道:“结帐,结我的这份。”临走又狠狠瞪他一眼,这种青蛙,跑出来唯一的结果就是坏人心情。回去再找苏月算帐。
虽然占了上风,可是当面被一个男人骂老女人,又有几个女人真能放下?反正刘林的心情是糟到极点。
陆西若和司机还在楼下等她,见她这么快就撤出来,又见她脸色不好,不免几分疑惑,问她:“怎么了?”
刘林问他:“我是不是真的很老?”
陆西若道:“受什么刺激了?”
司机道:“刘林你看起来就像一二十五六的小姑娘,真的。”
刘林不作声。
陆西若道:“老许说的没错。”
刘林长叹一声气,道:“我是真明白了,女人一过三十岁,什么都没有,没有青春,没有爱情,没有未来,只剩下一个等字,等死!”
陆西若未曾见过她如此颓废,有些担心,问她:“你没事吧?”
刘林笑了笑:“没事,就等死呗。”
陆西若道:“你先回去。我一个人回公司准备明天的资料。”叫老许道,“你送她。在前面路口放我下去。”
刘林道:“看吧。现实就是这样,三十岁的老女人,发几句牢骚都没人愿意听。”
陆西若皱眉:“你怎么回事?”
刘林傻笑:“不是吗?如果是二十岁的小女孩,你肯定会柔声细语地说‘我陪你干吗干吗去吧。’,喝酒啊,唱歌啊,看电影,兜风啊什么的,浪漫的事情多着呢,变着法儿哄,哄上三个月都不带重样。可是,三十岁的老女人呢?自己直接回去就得了。哈,这就是区别。”
车子停下,本来是让陆西若下的,刘林却直接跳了下去。
陆西若和老许面面相觑。
老许道:“没见过她带这样的。看来真受刺激了。”
陆西若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下车去追她,老许突然道了声“不好”,他惊起,大叫着“刘林”,不容分想跳下车去,却发现刘林好好的站那等着绿灯呢。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可一切来得太快,他脑子乱乱的一团,来不及清理。就在他再次犹豫的瞬间,绿灯亮了,刘林隐没在了流动的人群中。
老许追过来,问他:“陆总,你没事吧?”
陆西若问他:“你刚才鬼叫什么?”
“刚才一小孩过马路,眼看着就要被车撞上,我忍不住,就叫出声了。”
陆西若:“哦。走吧,回公司。”再回了头去看十字路口,远远的似乎又看见了刘林的身影,可定睛了再看,那只是一穿着打扮和她差不多的人。
陆西若回到公司不到半小时,刘林紧跟着回来了,还给他带了份皮蛋瘦肉粥。她一回来便埋首于工作中,陆西若想表示一下自己的慰藉,见她无事一般,反而无从下嘴。
两人加班到十二点,收拾了准备下班。
陆西若方才找着机会似的道:“我们去兜圈风,怎么样?”
刘林看时间:“知道现在几点钟了?是不是打算明天给我放假?”
陆西若道:“你之前不是说想兜风的吗?”
“那之前你怎么又不带我去兜风?马后炮!我现在没事了。走吧。”
“没事最好。我送你。”
送刘林到她家楼下,因为太晚,原本不打算上她家,但因为口渴,只好又上去找水喝。
结果却发现,刘林母亲和苏月都还没睡,在客厅里等着,见是他送了刘林回去,甚是意外。
刘林看到苏月,也是意外,问:“你不是说今天回不来的吗?”
苏月道:“我不这么说,你怎么会答应去相亲。”
“你说今天是你们安排的相亲?”
苏月笑,迎上前来握住她双臂,问:“怎么样?感觉怎么样?”
“我把奶茶泼他脸上了。”刘林轻描淡写地。
其他三人都怔住。
过一阵子,苏月气道:“你怎么回事?”
刘林看去母亲,道:“妈,以后别做这些无聊的事了。没人要没关系,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三十岁的女人,不是散市前的青菜,非得打特价卖出去。”
母亲道:“你就是眼光太高,同一个道理,你挑人家,人家也挑你啊。现在四十岁的男的,还可以娶一二十岁的小姑娘,你这都三十岁了,能有多少挑?”
刘林声音高起来,道:“三十岁怎么了?三十岁是不是就非得去嫁一秃顶?我不靠谁养,不靠谁吃饭,我凭什么要低声下气去嫁一男人,还是一秃顶男人?我就可怜到那种地步了?妈,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弄得,把我弄得......让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特可怜你知不知道?”刘林声音哽住了。
苏月和母亲都吓得不敢说话。
陆西若水也不喝了,仍将她拉了出来,推进车里。
刘林缩在角落里,疲惫而憔悴,一句话也没有。
陆西若将她带去自己住处,找了最搞笑的喜剧电影放给她看,只是她很快就在沙发里睡着了。
次日在公司里再见到她,她已经又完全是一副工作的状态,紧张而忙碌,正布置着迎接大客的工作。
第一次陪杨杨去产检,是迫不得已,说白了是刘林给逼去的,五分钟一个电话,直到确认他已陪住杨杨进了医院才作罢。金谷就觉得医院里所有的人都在看着自己,恨不得往头上戴一头套,连眼睛也不要露出来。
杨杨一瞧他那架式,心里就有几分明白,不想为难他,因而并没有让他陪着到里面去,而是支使他去附近的超市帮忙买零食,等产检完了才打电话给他。
第二次陪杨杨去产检,因为杨杨腹部隐隐作痛,他陪着到了里面,却不像自己所想像的那样难为情,里边也有许多准爸爸,大部份看起来年龄与他不相上下,他还认识了其中两位,他们教了他许多照顾孕妇的心经。
到了第三次产检,已是他自己主动要求去的了,甚至为此事特意请了假。他似乎已经适应了自己准爸爸的角色,而且乐在其中。
另一方面,金谷还很用心地去补习班学习了营养配制,将杨杨的一日三餐都包揽了,怎样安排一天的食物,什么时候该进食什么样的食物,都一步一步地严格按着书上的指示来。他现在俨然就是杨杨腹中孩子的父亲了,比杨杨自己都要紧张。一年仅二十四岁,连女朋友都没有正经地谈过的小伙子,却一下子成长成了父亲的角色,也真是难为了他。
杨杨很感激他为自己以及腹中孩子的付出,但她无法坦然接受,他的好,她受起来,总是惴惴不安,因为她不知自己将来能够怎样报答,或者根本就无以为报。
令她更为烦恼的是,金谷现在对她及她腹中的孩子,都是一副保护的姿态。这使两人一起出门的时候,总是会令外人误解他们是一对夫妻。
一次也是在产检的时候,给BB照彩超,金谷跟医生磨嘴皮子,医生磨不过他,让他留了下来陪在一旁,当医生用手按住杨杨腹部,说BB的头就在此处,他马上把脸侧了贴在杨杨肚皮上,想要感觉一下,结果吓得杨杨尖叫,自此将他例为头等危险人物。其实杨杨更多的是不知如何面对他的关心。从来也没有一名异性如此地在乎过自己,金谷是第一人,所以她受宠若惊,更是束手无策。
而金谷是无法理解杨杨这一些内心的东西,他只是尽心尽力,认认真真地做着准爸爸。那或许只是一个男人对待一个即将出世的小生命的热忱,并不没有别的意思。
在此之前,金谷完全不知自己有着如此强烈的购买欲望,几乎经过的每一家母婴店,他都会进去逛一下,而总是手不落空地出来。刘林的母亲已经专门辟出一个角落堆放他添置的婴儿用品。而杨杨每次一见那堆东西,总是甜蜜与烦恼掺半。
最后连苏月都觉得过份,认为他的热心太过了点。可是旁敲侧击,金谷根本就无反应,他已经完全陷进准父亲的角色里了。
苏月告诉刘林,看金谷现在对杨杨的姿态,没准爱上杨杨了。刘林当然不会相信。她不是不相信苏月,而是根本就不相信金谷会爱上杨杨这一回事。脑子稍微正常一点的人,这笔帐都该算得过来,一有钱的二十四岁小伙,而且还很帅,他凭什么要去爱一个三十岁,离婚,而且有着身孕的女人?
只是紧接下来的一件事,使得刘林不得不重新评估金谷对杨杨的过份保护是否真的正常。
那是杨杨第六次产检。金谷又是请了假,一大早就过来了。刘林对他道:“今天我没事,我陪她去就好了。”
金谷道:“反正我都请了假。”
刘林见状,也就没有强劝,反正他呆着也是呆着,既然愿意跟着一道出门,那就一起好了。
在北大医院进行产检。之前本来是在刘林住处附近的一间医院,金谷对杨杨的事开始上心后,强行要求转到北大医院,认为北大医疗条件包括各方面在深圳来说都算顶尖的,这对杨杨的安全和婴儿的发育是一种保障。唯一不好之处,就是太远,坐公车还得转一趟车。后来金谷把陆西若的一辆本田雅阁开过来才算解决了问题。有计划自己买一辆,陆西若一听说他买车就只为送杨杨产检,气得将他大骂了一顿,扣住钱不给他,他这才没辙。
为免去晚了要排很长时间的队,三人很早就出了门,到达北大的时候,才九点半钟。
金谷去停车。刘林陪着杨杨先进去,可是冤家路窄,竟然碰上了陈树风和茵子。
都没料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撞见,不免大眼瞪小眼。
终是陈树风开口问杨杨:“你还好吧?”一边就忍不住偷眼去看她的腹部。这一下可把茵子给惹着了。他要正大光明地看,那表示他心底坦然,她自然不去计较,再怎么样,她还不至于无气量到如此地步。问题是陈树风欲忍不可忍的样子,越是如此,就越表明他心里完全没有放下杨杨,茵子恼火的就是这一点,气道:“看看看,是不是想看清楚那里面到底是不是你的种?”
刘林当然也不是好惹的,道:“你嘴巴再敢不干不净试试看!别仗着你老公在这里,以为我不敢打你!”
茵子也是清楚她的,知道她横起来,十个陈树风都不是她对手。这当然不是说陈树风打不过她,关键是陈树风横不过她。她要横起来,就是一拼命三郎。
而且如果真动起手来,陈树风不见得会帮自己。
茵子的气焰忍不住就萎了一截。
杨杨拉刘林,道:“算了,犯不着跟她生这闲气。”
这时候金谷停好了车进来,看见陈树风和茵子,高兴地上前跟他们打招呼。
那边杨杨和刘林正往里边走,听进他的声音,就回了一下头。茵子恶意顿生,趁机将脚伸了出去,截在杨杨前面。杨杨还在边回头看金谷,一个不留神绊到她的脚,身子就往前扑了去。幸好刘林手快,一把给拉住。众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金谷是有看到茵子将脚伸了出去的,只是他那会儿没反应过来。及到事情发生,愤怒了,道:“你怎么这么歹毒!杨杨要万一摔着了,摔坏了孩子怎么办?”
茵子还想耍赖,道:“你冲我嚷嚷什么?她自己走路不带眼睛,关我什么事?”
金谷更气,道:“你还赖!我明明看见你把脚伸了出去。”
陈树风也恼了,道:“茵子,你怎么这样?”
茵子嚷道:“金谷你怎么回事?好歹你也叫树风大哥,他扔掉的破鞋,你倒好,拿了当宝贝,这算什么事?”
金谷突地伸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把所有人都打愣了,他自己也愣了。
杨杨终是善良,金谷和陈树风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实际感情就如亲兄弟一样,不想他们因为自己把关系弄得太僵,推了金谷一把,道:“走吧。赶紧整完了早点回家。”
刘林还没回过味来,这太意外了,金谷竟然会为了杨杨动手打茵子!他对杨杨好,重视她以及她腹中的孩子,她都认为很正常,充其量也就是热心过度,可是为了杨杨动手打一个与他关系尚算密切的人,这就不仅仅是热心过度的问题了。
看来她得找金谷谈谈,或者采取一定的措施。否则事情要有一点对初衷的背离,陆西若不剥了自己的皮才怪。再说,自己也确实难以接受。
刘林找金谷谈话,开门见山地问他:“金谷,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爱上杨杨了?”
金谷对这个问题显然没有心理准备,下意识地否认,道:“这怎么可能呢。”
刘林见他这反应,悬着的心放落了一半,凭自己间接不间接的经验判断,如果他真爱上了杨杨,反应不应该是现在这般如此措手不及。
刘林道:“那你别对杨杨太好。省得我们都疑神疑鬼的。”
金谷不解:“我对她好怎么了?我干吗就不能对她好了?”
刘林道:“你怎么就整不明白,无端端的你对她那么好干什么?你又不是她什么人。而且你不觉得你对她好的都有点过火吗?”
“我是她老公......”见刘林拿眼瞪自己,赶紧改嘴,“名义上的。可是虽然是名义上的,一些该负的责任我还是要负的,这是做男人的担当。”
刘林不耐烦:“得得得,你别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反正你就不能爱杨杨。”
“为什么?”
“你太年轻,一切都还没定性,等到你三十岁的时候,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可是那时候杨杨呢,不年轻了,变得不漂亮了,在生活里没有了任何机会,你们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到那时候,你还能保证自己爱她?事实上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如果你现在爱上杨杨,那其实不是爱,而是几年后对杨杨的伤害。”
金谷承认刘林分析得有道理,几乎无懈可击。但是,真的爱,会如此计算吗?还是正如刘林所说,他还不够现实,所以不够通透。
金谷无语。
刘林再道:“我再警告你一次,你离杨杨远点。她生孩子什么的,有我妈在那照顾着呢,你就别费那心。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一有个风吹草动,你的表哥陆西若大人一准赖到我头上来。我好不容易和他之间相安无事,你就让我过几天太平日子吧。”
金谷不作声。
刘林气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金谷道:“你就是想让我离大嫂远点嘛。我知道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我绝对不会伤害大嫂。”
刘林笑:“看你表现不错,这顿我请了。”
金谷喝饮料,有点溜神。
刘林如果不把这事这么当回事,他或许永远都不会想到自己会爱上杨杨。可是刘林这样煞有介事地一说吧,他突然觉得杨杨真的是一难得的好女人,她不矫情,豪气,热情,善良,虽然有些时候有点小马虎。跟她在一起,和跟肖莉在一起的感觉完全不同。他细细地回想了一下,他以前很多时候会烦肖莉,觉得她粘人,但从来未烦过杨杨,而且是非常乐意与她呆在一起,纵使大多时候杨杨都只是忙着自己的事,将他弃置一旁。想到这一茬,他似乎受了惊吓,被饮料呛到了。
刘林跑过来拍他背心,骂道:“慢点喝不行啊?又没人跟你抢。真是小孩子。”
杨杨行动越来越不方便。金谷买车的热情上次被陆西若挫了一下,冷却了一段时间,现如今见杨杨身子一天天地笨重,不免就又高涨了。想着买车了,就可以上下班接送她,不用那么辛苦去挤公车。前几天在公车上为抢座位,苏月还和人打了一架,那事他现在都心有余悸,买车的主意越发坚定了。
上周五,他下班早,就让苏月带他熟悉杨杨上下班的路线。到了杨杨上班的地儿,正值杨杨下班,顺便接了她一起回家。
杨杨坐的那路公车,基本上在起点站就已经挤满。苏月就说自己先上去给杨杨占一座位,让金谷在后面帮忙投币,杨杨身子笨,等最后再上,免得给人挤到哪了。
苏月说完,排开一众挤在车门口的人,蹭蹭两下蹿上车,自己先坐了一座位,再拿自己的包和杨杨的包各占了一个。
俩女的,三十多岁,长得比较结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座位。其中一个就盯上了苏月占的两座位,又见她瘦瘦弱弱的,看着好欺负,就想欺负她一下,冲上来嚷:“你干吗占两个位子,把包拿开!”一边就伸了手过来想挪开苏月的包。
她要有一句好话,苏月也不会跟她急,可她一上来就凶神恶煞的,苏月也不是吃素的,一把打开她的手,一边叫才刚上车的杨杨道:“杨杨,你快过来。”
那人也看见杨杨是一孕妇了,还不依不饶,觉得苏月打了自己一下,咽不下那口气,趁苏月分神之际,一巴掌拍到苏月脸上。这一下真把苏月惹火了,翻身站了起来,将那女的一把推跌在位子上,“啪啪啪”连着打了她四五个耳光。另一女的就想帮忙,一把揪住苏月后衣襟,苏月反应敏捷,一脚踹了过去,踹在她胸口,一下子就蹲下去了,萎在那里,叫着要报警。
旁边有人说话了,道:“真是丢脸!还报什么警啊。要打下车打去,别耽搁大家的时间。司机,开车!”
金谷挤过来,拖开苏月,道:“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
苏月道:“这死三八,想抢我座位!”
被打耳光的女人回骂道:“你才三八,你妈的就是一只鸡!”
苏月占着站着的优势,回手一巴掌又拍她脸上。
金谷气道:“有完没完!要打下去打!”他这句话是对苏月说的,那女人以为他吼自己,见他人高马大,身体强壮,真打起来,她占不到半点好处,便萎住了,这才不再言语。
最后的结果是,苏月的占的俩座位,硬是叫那女的分了一个去。
这一架除了令金谷坚定了买车的决心,也令他见识到三十岁的女人撕破脸皮时的真面容,他是真的有些被吓倒。如果搁二十几岁的女生身上,这一架怎么也打不起来,最多争执两句。可是搁三十岁的女人身上,就是能够干起来。二十和三十岁,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金谷看了一星期的车,终于在一家车行看中了一款,但一直找不到陆西若,所以无法提款。
问刘林,刘林也不知。再去问玉敏,玉敏也不知。这就不寻常了,陆西若去哪出差,通常都会跟玉敏讲。这次却连她也不清楚,众人纷纷瞎猜。怕陆西若出了意外,商量着报警。
刘林想起司机老许,他是陆西若身边最密切的人,说起来不怕玉敏伤心,他甚至比玉敏更清楚陆西若的生活习惯。兴许他知道陆西若的下落,刘林决定无论如何先问一问他。
老许告诉刘林,总之陆西若一切安好,不用去报警,至于他到底在哪,自己不方便透露,因为还想保住自己的饭碗。
刘林不想令他为难,不再追问。众人相询,便照搬了老许的原话。
玉敏当时未吭声,等与刘林单独相处时,才道:“刘林,你觉不觉得这里面是不是有我不能知道的事?”
刘林不方便作答,与他们相处一年多,陆西若有多少事情是玉敏所知道,又有多少事情是其所不知道的,她一清二楚。僻如陆西若其实有金屋藏娇,一名女大学生。有好几次出差去外地,陆西若把她给带上了,给刘林介绍时就说是一朋友。但刘林不是傻子,那女生对老许颐指气使的,一般的朋友哪里会这般嚣张。后来拐弯抹角地从老许嘴中证实的确如她所猜测的那样。她曾试探性地问过玉敏,但玉敏一直的答案是她不管陆西若在外面有多少女人,他只要娶她便够了。刘林也只好闭口不言,既然如此,与其令她知道真相后徒然伤心,倒不如不告诉她,让她以为什么事也没有。
“我很清楚,KEVIN其实一点都不爱我。”玉敏再道。
刘林道:“这要看你怎么选择,如果你觉得只要自己爱他就够了,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我不够爱他。我之所以放不开他,其实更多的是不甘心,我不甘心自己跟了他那么多年,到最后却落个一无所有。”
刘林吃惊。她从来不知道玉敏内心的真实想法竟然是这样的。她还一直以为玉敏放不开陆西若,是因为太过于爱他。
她道:“玉敏,如果一份感情里掺杂太多现实的东西,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我很反感利用自己的感情去得到某种利益。没有钱没关系,日子过得紧张也没有关系,可是如果把自己的感情出卖了,那就是真的穷。”
玉敏苦笑一声:“刘林,我和你不一样。你有能力,你能自己买房,能养活自己,想做什么便可做什么。我做不到。我要是离开KEVIN,离开他的公司,就什么也不是。”
刘林急,她最怕女人讲这种没志气的话。现在什么时代?女人哪还能再把自己的一生挂靠在一个男人身上?如果是这样,也就无怪女人总是被伤害,而男人越来越有恃无恐。
她道:“什么叫做什么也不是?你好歹也是大学生,有好几年工作经验,找份工作很简单。”
“是,找份工作是简单,可一个月三四千的薪水,够我做什么?够我吃还是够我住?我不想再住那种七八百块一间的房子,十几平米,放一张床连站的地方也没有,也没有阳台,衣服没处挂,我实在受够了那种生活。”
刘林无语。每个人的生活观是不一样的。不是每一个人都似她,可以去住关外又老又旧又不安全的房子,还每天花三个小时在公车上。
关于对生活的要求,各人有各人不可轻易改变的原则,也就无以去辩论。自己认为值的生活,并不一定能够得到别人的认同。刘林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也便不试图说服玉敏转变她的生活观念。做为朋友,她只有忠告与祝福。
刘林道:“我不认为住七八百块月租而没有阳台的房子是很痛苦的事,对于我来说,为了得到经济上的利益而牺牲自己的感情或者一辈子自主的生活,那才痛苦。我不打算说服你,因为我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以我对陆西若的了解,如果你只是觊觎他的钱,他不会让你得到什么好处。不爱女人的男人有很多,可不爱钱的男人真没见过。陆西若更是其中的极品。”
玉敏不作声。刘林所言确实。所以自己一直以来那样小心翼翼,在陆西若面前从来不敢提任何有关钱的事。
刘林叹一声气,道:“别人的钱,始终是镜中月水中花。还是自己赚来的现实。”
玉敏却道:“你不会跟KEVIN讲的,对不对?”
刘林苦笑:“你放心。”
玉敏抱她,很是心不在焉。她心里在盘算一些事情。跟了陆西若这么多年,她搭上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现在要一些补偿,很合理。
一星期后,陆西若重出现。
金谷找他要钱买车,被他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并且怒骂了他一顿。金谷此次态度坚决,声明如果他不放款,自己便会直接去找母亲要钱。陆西若道:“你有胆就去找姑姑要钱!不过我跟你先讲清楚,你最好二十四小时守在那个女人身边。”
金谷见识过他的绝情,终被吓住了,怕再坚持下去,只会对杨杨更加不利。
这事又牵连到刘林。陆西若认定金谷是受了她的怂恿与指使,所以如此大胆。把刘林叫进办公室,不由分说将她骂了一狗血淋头。
刘林没有动怒。她发现陆西若这次失踪了一段时间再出现后,性情变得特别暴躁,逮到谁都是一顿骂,不管人有错无错。办公室已经人心惶惶一片。金谷一直不听自己的劝,执意买车,她早料到有此一劫。
骂完她后,陆西若焦躁地走来走去。
刘林看住他,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觉得他其实很可怜,守着一堆钱,可是得不到一份真爱。她原来还以为玉敏是倾心爱他的,还因为他的行为而替玉敏不值。
陆西若忽然站到她面前,死死地盯着她,问:“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生气,“你在可怜我?你什么意思!”
刘林收回自己的目光,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陆西若很是恼火,嚷道:“关你什么事!”
刘林再看住他,他越表现得强悍,实则越显示他乱了分寸。
陆西若抽烟,动作狠狠的。
刘林打算悄悄退出去,陆西若却又叫住她,道:“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他在说这句话时,整个人看起来如此柔弱。原来再强悍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
刘林原本也是有点多管闲事的人,更何况这一下完全被他突现的柔弱击中了心深处,也不管他要求帮什么忙,肯定地道:“没问题。”又问,“你要我做什么?”
陆西若突然抱住她,抱得很紧,“谢谢你!”他说。
刘林感觉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陆西若要求刘林所帮的忙,是帮他照顾一刚出生的婴儿,准确地说,是做婴儿的母亲。婴儿的亲生母亲在怀他的时候患上了白血病,为了将他保住,母亲选择放弃治疗,在产下他当天便撒手人寰了。
刘林一口应承。这件事别说是陆西若托她帮忙,即便他不要求,只要她遇上了这事,一定会施以援手。对小孩,她总是无法抗拒,更何况他的母亲是那样伟大。
刘林没有问那名牺牲自己以换取孩子的生存机会的女子与陆西若是什么关系,不管怎样,她是位伟大的母亲,是位值得尊敬的女子。
小孩抱回来,母亲是有抱怨的,她觉得刘林因为年纪的缘固,找对像已经很难,现在拖着一小孩,就更是难上加难。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女大不由娘,女儿这一辈子最令她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万事都自己去拿主意,从来不征求她的意见,不理会她的感受。生个女儿,太能了,也不是一件好事,自己所操的心反而更多。
因为应承了陆西若,刘林对众人只讲小孩是自己一朋友的,绝口不提陆西若。她也从不去问陆西若为什么要选中自己来抚养小孩。陆西若也一直未讲明。他只是真诚地表达了自己对她的感激,也给了她相应的报酬。刘林其实很想知道这原因,但如果对方不愿意讲,说明他有苦衷,刘林是断不会相逼的,这是她处事的原则。
值得欣慰的是,小孩很好带养,整天睡觉,睡够了就睁大眼睛瞅人,只有在饿的时候才会叽叽地哭几声。他仿若一个大人般很清楚自己的状况,所以小心翼翼地,不去给收养他的人造成没必要的麻烦。他的乖巧很快就赢得了刘林母亲的欢心与宠爱,她最初因被迫无奈而对他充满了排斥,但由于他乖巧,及后便渐渐地就将他视作了刘林的亲生子,一如爱刘林般地爱他。
刘林给他取名刘亮,希望他将来的人生明亮而阳光。而他也已经给她们这几个女人带来了很多的快乐。就连一向讨厌小孩的苏月也学会了冲奶和换尿片。
但不管怎样,一名未结过婚更未生过小孩的女子,带养一个新生儿,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小孩若有个病疼脑热,对刘林来讲,简直就如世界末日般,寝食难安,束手无策,如果不是有母亲帮忙,她只怕连一个月也撑不过来。
适应的那段时间是最困难的时期,好在终于过去了。
现在的刘林对于照顾刘亮显得游刃有余,她清楚地知道一天要给他冲几次奶,都在什么时间点冲,叽两声是尿尿了,嗯两声是拉了把把,如果长时间地盯住她看那是提醒她当天还没有亲过他,他难受的时候叽叽哭的时间会比较长,这很多时候是因为他感冒发烧。
这天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他叽叽地哭了有三四分钟,刘林摸他额头,果然有点烫,赶紧用抱被包起来送医。母亲也起床,要与她一起,她没让。
打的去了北大医院,一直折腾到零晨两点多才回来。
电梯出了故障,好在她们家楼层不高,就走了楼梯。
爬到自己住的那一层,陆西若在楼梯间坐着抽烟。刘林没想到这么晚楼梯间还会有人,窄然被吓了一大跳。及至认出是陆西若,不由疑惑,问道:“你在这干吗?”
陆西若站起身,看见她怀里抱着的孩子,皱眉,问:“孩子怎么了?”
“有点发烧。我带他去看了医生,医生说明天就没事了。”
陆西若伸手试刘亮的额头,顿时沉下脸来,道:“不是让你好好照顾他的吗?我一个月给你一万就这效率?”
刘林火起,道:“陆西若,你说话别太过份了!你以为我愿意孩子生病?你没看见我三更半夜的抱着孩子跑医院?一月给我一万有什么了不起?”
陆西若看着灯光下她憔悴的脸,心一下软了,口气也便软了下来,道:“孩子生病,你该打电话告诉我一声。”
刘林也软下语气,道:“太晚了,再说反正我自己能处理。”想起之前的问题,又道,“你还没告诉我,这么晚了你呆这儿干吗?”
陆西若不作声,只是信手掐掉烟头,过了片刻道:“该给他喂奶了吧?”看表,“还有十分钟。”
刘亮每天凌晨三点一刻都会醒来喝一次奶。
刘林心下全明白了,前一阵子苏月说楼梯间三更半夜的总蹲了一个人,还以为是某位邻居苦闷,半夜起来在楼梯间纡解情绪,敢情却是他。
她从来没有不让他见刘亮,他如此的举动,解释只有一个,他怕见刘亮。为什么怕?个中原因,大概只有他自己清楚。
刘林一时无语,她不知如何下嘴。
陆西若也意识到自己说穿了,掩饰似的又掏出烟来抽。
刘林道:“别抽了。”终于还是问,“你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在这里呆着?”
陆西若沉默了一会,道:“我知道自己很自私,你妈说的有道理,你还没有结婚,现在让你带着一孩子,就是一拖累。所以我决定还是由我来抚养。”
刘林问:“你怎么抚养?除了钱,你还有什么条件可以抚养他?”
陆西若道:“我会与玉敏商量,如果她同意,我们就领养这孩子。暂时我会先请保姆,等与玉敏结婚后,再让玉敏专职在家带孩子。”
刘林诧然:“你竟然会与玉敏商量,挺新鲜的。”同时心里替他难过,他其实是在乎玉敏的,不管他表现得有多差,正如他爱这孩子,嘴里没有半言,却在三更半夜里跑来坐在楼梯间守着他喝奶一样,他在乎,他爱,却不去表达。但玉敏想要的,却是他的钱。或许知道他其实在乎自己后,她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她并非绝对的金钱至上,只是因为以为企求不到他的爱,所以才会想要以他的钱来平衡自己。
刘林见他又不作声,再道:“我知道你心里现在还有一道坎,等你真正过了那道坎,到那时你再把亮亮带过去。”
陆西若看住她,她就如从自己脑子里钻出来一般,如此清楚自己的一切思想。
刘林笑了笑,道:“别当我傻子。三更半夜跑来这里坐着,如果不是心里有过不去的坎,就是脑子有毛病。而我很清楚你脑子没有毛病。”
“谢谢你。”他感激她,但他不是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所以只得一句谢谢。
刘林只是把包递给他:“钥匙在里面,帮我开门吧。”
金谷贼心不死,一直还念叨着买车的事,即使这时候杨杨已经不再坐公车上班,而是找了辆私家车,高代价包月。
苏月认为金谷根本就是自己想买辆车,大概是陆西若在钱方面卡得严了些,所以把杨杨扯出来做幌子。
金谷不喜欢和苏月说话。自从那次抢座事件之后,他一直对苏月敬而远之,所以同在刘林家时,他对苏月采取的态度,基本上都是无视,无听,当其空气。
金谷算了下自己的私款,不到一万,还是因为发了当月的薪水,所以才至有这个数目。找同事朋友凑了两万,被他们一个个嘲笑得体无完肤,他有钱是众所周知的事,但他的钱被陆西若控制着也是众所周知的事,众人自然不肯放过这机会。
新车是不敢想了,只有再去看二手车,看中了一辆,要价五万。
还差的两万,金谷考虑了许久,实在无法可想,才一咬牙下定决心去找刘林。
刘林懒得理他,觉得他顽固得有些不可思议。
金谷就一直地跟住她唠叨,使其不胜其烦。
刘林终松口道:“要借钱也可以,可我必需得整明白一件事。你坚持买车,是真为了要接送杨杨上下班?还是你自己实在想要一辆?”
金谷一脸坦诚:“送大嫂上班啊。”
刘林道:“瞎扯吧你就!杨杨现在包了辆私家车,用不着你接送。再说了,你自己也得上班,有那时间吗?”
金谷固执地道:“让大嫂坐别人的车我不放心。”
刘林气得骂他:“你有病还是怎么的?你要承认是自己想要买,我立马把钱借给你。你干吗非得把杨杨扯进去?整得在陆西若眼里,我和杨杨成天就只在计算着你的钱。”不解气,又加一句,“最恨你这种口是心非的家伙。”
金谷依旧坚持道:“我买车就是为了送大嫂上班。”
刘林没脾气了,看了他半晌,道:“借钱可以,但得先讲明白,给我几分利,多久还我,白纸黑字写清楚。”
金谷道:“成。”
讲好三分利,以自己的薪水分期偿还,半年内还清,如有超时,无二话,加息。
签协议时,金谷掏出钱包取身份证。刘林瞄到里面夹了一张漂亮女子的照片,忍不住好奇,多嘴问了一句:“这是你女朋友?”
金谷反问:“谁?”
刘林道:“你皮包夹里的那个。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都没听你提起这事啊。”
金谷取出照片,道:“你说她啊?她不是我女朋友,是梦清姐,表哥的初恋情人。”
刘林白了他一眼:“你暗恋她啊?人家的女朋友,你把照片夹皮包里干什么?”
金谷很认真地道:“我以前是暗恋梦清姐。她又漂亮又温柔。可惜她不爱表哥。我妈说表哥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梦清姐。”
刘林愣住,心想陆西若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得不到任何一个女人的心呢?所谓的梦清是这样,玉敏现在又是这样。
金谷意识到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倏然住嘴,着急地道:“刘林姐,这事你可别让任何人知道,表哥要知道我多嘴,直接就会对我实行经济封锁。大嫂生孩子那会儿还得花一大笔钱呢。”
刘林想了想,问:“那个梦清,是不是因为陆西若的钱才和他在一起?”
金谷惊道:“你怎么知道?”完后立即就懊恼。
刘林道:“这有什么难猜的,你表哥现在最大的特点就是对任何女人都高度戒备。要是没受过创伤,好好的一个人能这样吗?”
金谷讪笑。
刘林又问:“那个梦清,现在怎么样?陆西若对她的惩罚是不是很残酷?”她是在担心玉敏,怕东窗事发时,陆西若用同样残酷的手段待她。
金谷又忘了防备,一溜嘴道:“没有,表哥没有惩罚她,知道她需要一大笔钱,就给了她一百万。前一阵子听我妈说,表哥其实一直都有留心梦清姐的行踪,梦清姐患白血病的时候都是表哥去照顾她的,还处理了她的后事,就是他失踪的那段时间。听说梦清姐还生了一个孩子,不过不知给送哪了。表哥没有给领回来。他可能真的还恨梦清姐。”
刘林疑惑,她一直就感觉陆西若与小亮亮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陆西若对小亮的感情很复杂,似乎爱恨交加。照金谷这么说起来,陆西若在处理梦清的后事后带回的小亮,小亮是梦清的孩子无疑,只是,他的父亲会是陆西若吗?
金谷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更严重的错误,有些慌神,央求道:“刘林姐,你答应我,别跟表哥说,别跟任何人说这事。”
刘林道:“又不是什么好事,你以为我还敲锣打鼓地到处去宣传?”
金谷抹了一把汗,又讪笑:“刘林姐,我信你,你答应了不说出去就一定不会说出去。”
刘林已走去窗边,手指抠着玻璃,若有所思。陆西若,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与他相处一年多,可是今天才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原来只是冰山一角。又猛然心惊,自己怎么就对他感兴趣了?似乎还夹杂了许多对他的同情,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电影电视小说都有这桥段,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基本上都是由同情开始。
这清晰的认识令刘林甚是沮丧,就好像自己真的已经爱上了陆西若般。她有幻想过自己将来所爱上的男人的质品,有酷的有温暧的也有热情似火的,但就是没有陆西若这种。怎么说呢,陆西若这个人,太现实。刘林对将来爱侣的幻想,其实还是带有一些浪梦情调的。
金谷把协议书递过来:“刘林姐,我签好了,该你了。”
刘林努力眨了眨眼,把自己乱糟糟的思绪调整过来,问:“金谷,你觉得我有可能爱陆西若吗?”
金谷想也不想,肯定地道:“不可能!你压根就不待见我表哥那样的。”
刘林放下心来,笑道:“还是旁观者清。”
陈树风找刘林帮一忙。刘林开始还以为是有关于杨杨,医院里茵子使绊子的一幕历然在目,不欲理会他。陈树风说的却是关于陆西若的事。
陈树风以为刘林对于陆西若和尤梦清之间的事一无所知,所以一开始就将他们的事简略地讲了一遍。
刘林从他嘴中得知,尤梦清当初因为男友吸毒而需要大量资金,所以刻意接近陆西若,从他身上捞取供养男友吸毒的资本。等到陆西若发现这一真相时,已经深陷情网。那是他第一次爱上一个女人,以为会相依相偎走到人生之终点,而最终却发现自己真心相待的人真心待的却不是自己,其痛可想而知。
据陈树风说,和尤梦清分手后,陆西若足足消失了十个月,无影无踪,他们找到最后甚至都已经绝望。就在他们认定他已不在人间的时候,陆西若回来了,回到了他们的视线中,但他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孤僻,冷酷,少言,也就是现在这样的陆西若。
陈树风说,以前的陆西若性情并非如此,他爱好户外活动,开朗健谈,话语幽默,待人热情真诚。说是梦清毁了他整个人一点也不为过。
即便梦清伤他如此之深,最后分手,他依然给了梦清一百万,嘴中说是为了偿付她之前陪伴自己的两年时光。其实陈树风最清楚,他是不想她为了钱再次出卖自己。
他当时就断定陆西若对这份感情根本就放舍不下。果不其然,之后数年,陆西若一直暗中关注着梦清的状况,不时地以各种借口资助她,动用各方面的关系与力量不使她在男友吸毒的压力下而致使生活流离失所。甚至在梦清拒绝他的帮助,而进入声色场所讨生活后,他放下身段逐住她的身影转遍了她所工作的每一处声色场所,不惜令人误解和诟言。这其中误解和诟言他的人,反应最厉害的就是刘林。其实如果刘林当初有跟住陆西若出入那些声色场所,毫无疑问就会发现那些声色场所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有同一个人出现,那是梦清。
梦清逝世后,陆西若始终未能走出其阴影。最初他只是情绪低落,脾气变得暴躁,陈树风以为这只是暂时性的,一切都将过去,一个人愿意将痛苦转嫁至情绪上发泄出来,还不是太令人担心。不料最近他却迷上了醉酒飙车,时常于凌晨时分,走出酒吧后,驾了车一路上肆无忌惮地狂奔。这是一项疯狂而危险的举动,这就叫陈树风不能不担心,也许这是一种比骂人发脾气更有效的疗伤方式,但他担心西若还未等到心头的伤医疗好,肉体上却要受到创伤,或者就此烟消云散,到那时,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这事刘林听金谷提起过,但没有陈树风说得这么严重,只说陆西若超速驾使,被罚了款,也没提陆西若是醉酒驾使。
刘林道:“这事,我好像帮不上什么忙。”
陈树风道:“我想让你劝劝他。他现在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只有你说的话,他还有可能会听。”
刘林道:“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他怎么会听我劝?”
陈树风道:“他信任你。”
刘林微微扬起下巴,她在消化这句话,陆西若信任她?可能吗?
陈树风接着道:“他把梦清的孩子托付给你,就是最好的证明。他爱梦清,将她的孩子视如己出,所以不会随便托付给一个人。”
刘林不明白陆西若为什么会信任自己,在他眼中,自己一直就是为了钱而不择手段的一个人。不过不管怎样,被人信任总是一种非常妙的感觉,虽然对于陆西若对自己信任与否,她是毫不在意的。
“我试试看。”她说,心下却一片茫然,将要怎样去劝说他?以什么姿态,什么身份,还有,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她甚至不清楚自己说的话,在他心里,到底有没有丝毫的份量。他信任她,那毕竟是陈树风说的。但是,她还是决定尽力而为,能够为爱所伤的男人,不会是一个差劲的男人,以往的很多事情,也许真的是自己误会了他。而且她也担心,醉酒飙车,出事的机率是百分之九十九。
刘林还未想好要以何种方式去找陆西若谈关于他醉酒飙车的事,这边陆西若已经出了车祸,这次好在他命大,车子冲进绿化带,他只是受了点小伤。
陈树风焦急,催刘林尽快想办法。刘林回过神来一想,这干她什么事?自己纯粹是一时好心答应帮忙而已,现在倒变得好似是她必负的责任般,哪跟哪的事?
陈树风也发现自己用词不当,语气有差,赶紧道歉,解释这全是因为太担心陆西若。这次只受了点小伤,那是他运气,可他要继续这么下去,那条小命迟早不保。
这情况刘林当然清楚。她只好赶鸭子上架,不管有用没用,总得先找陆西若谈谈再说。恰好那天有一QQ群友组织爬梧桐山,陈树风说过陆西若以前很爱户外活动,刘林决定舍命陪他一次。
直接去敲他办公室的门,邀请他道:“明天爬梧桐山,去不去?”
陆西若抬眼瞅了她半晌,没有作声。
刘林道:“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便说了集合地点及时间。
陆西若依然没有反应,继续被她中断的工作。
陆西若这副态度,刘林心里完全没底,认定他不会去。次日也便不想跑过去了。要不是因为陆西若,她自己才不会无事生非地去爬梧桐山,上一次爬山的记忆还深着呢,想起来小腿肚子就痛。
吃过早餐,母亲问她:“你今天又不出门了?”
刘林道:“不出去了。”
母亲不满道:“你说你吧,除了上班就是呆在家里,你说你上哪去找对像?人又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你就该学学人苏月,多出门,多参加活动。”
刘林一听,紧箍咒又来了,还是赶紧逃吧。往口袋里装了点钱,带了公交卡,出了门却又不知该往哪去,想了想还是去一下集合地点,或许陆西若去了呢,如果他没去也没关系,回头打电话找他出来喝杯饮料,吃顿饭,总得把自己的任务完成了。
于是便去了网友集合地点,一到那里,却发现陆西若还真来了,而且是一副很专业的登山准备,穿登山服,背登山包。穿体恤牛仔裤,还着一双平底皮鞋的刘林,倒像是来瞧热闹的。
见陆西若皱眉看自己,刘林赶紧道:“我没想到你会来,原本打算只是过来瞧瞧。你要没来,我就打道回府了。”
一群里的Q友,男性,二十一二岁的年纪,见到刘林庐山真面目很是惊讶,道:“原来你这么年轻,这么漂亮,一点也不像三十岁的女人。”无视陆西若的存在,两眼放光,邀请她道,“等会儿我们一起吧?”
陆西若面无表情道:“你和她一起了,那你准备安排谁和我一起?”
Q友心无芥蒂,道:“我们都一起啊。”
刘林此行,不是来结交朋友,也不是专程来爬山,而是另有任务,最好不要有旁人存在,于是赶紧道:“我今天状态不好,可能只到山脚就得返回来了。你还是不要找我们做同伴的好。”她说的也是实话,反正找机会与陆西若谈过后,就准备随时返回。她是真没信心去征服那座需历时三四个小时才可爬到山顶的梧桐山。
Q友很可惜地道:“那我只好找别人了。你把电话给我,我以后找你一起喝茶。”
刘林给了他电话。Q友满足地去了。
虽说是群体组织,但其实真爬起山来人基本上都是散开的,因为有爬得慢的有爬得快的,还有想要独自相处而不被人打扰的。
到了山脚下,刘林尚没找到下嘴处,无法就此返回去,只好继续前行,爬了一程,气喘吁吁了,还是没能找到下嘴处,不免着急,照这样下去,就算爬到山顶,自己也未必能找到话题扯到陆西若醉酒飙车上的事去。
找了一处蓄了水的山涧,洗了把脸,去大岩石上坐着休息。陆西若洗了手脸后,坐她旁边,打开登山包拿出水和食品。
刘林见他把袖子卷起来的臂上还包着纱布,松了口气,总算找到机会了,问他:“这就是那天晚上车祸留下的?”
陆西若把水递给她,道:“你其实早想返回去了对不对?”
刘林不明白,道:“啊?”
陆西若道:“我知道树风前两天找过你,他让你做说客。他只怕还说了一些他不该说的话。”
刘林道:“既然你心里什么都清楚,我也就直爽点,不绕圈了。”
陆西若专注地看住她。
刘林未见过他如此认真的眼神,心里无预防,不免结巴了一下,道:“我是想说,如果你真的放不下尤梦清,换句话说就是没有她真的没法活下去,我劝你干脆就爽快一些,一刀两断,这样你身边的朋友即使伤心也只是一时。你就别再整什么醉酒飙车了,那跟自杀没分别,如果你一直好运,你身边的朋友就得一直替你提心吊胆,你一个人的痛苦,却要转嫁给身边所有的人去承担,自不自私啊?”
陆西若还是专注地看住她,刘林也不说话,两人对峙着。
好一阵,陆西若忽然道:“刘林,你抱抱我。”
刘林惊:“啊?”
陆西若再一次请求,比起之前,更是渴盼:“你抱抱我。”
刘林抱他,起初只是因为不忍拒绝他的要求而虚于应付,及至将他抱入怀中,却不可思议地只想将他抱得更紧,给他更多的温暖与力量。这是一个渴盼爱的男人,平常隔着距离远观,只能感受到他顽石般的坚硬,真正地将他抱入怀中了,才会发现他外面坚硬的那一层只不过是有着金属光泽的鸡蛋壳,一碰即碎。
感觉到陆西若在自己怀中渐渐地安静了,便放开了他。
陆西若道:“你完成了说客的任务,而且很出色,现在可以回去了。”他其实是怕自己心动,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心境如此宁静,似是终于找到了归宿。他清楚自己这时际的状况,这时的他最为脆弱,任何一个女人在这个时候给他一个拥抱,他都会对其产生幻想。他不能对刘林不公平。他早就在心里认肯,刘林是自己一生中遇到过的最真诚的女人。这种女人,可遇不可求,他一直提醒自己要懂得珍惜。
刘林确认:“你的意思是,以后不再醉酒飙车了?”
陆西若道:“是。”
刘林跳起来,叫了声“耶”,并做了个“耶”的手势,落地时滑了一脚,若不是陆西若眼急手快给拉住,只怕已落入涧水之中。
“那我回去了。这座鬼山,我才不要爬去山顶。”
刘林开心地往回走,走出十几米远又返回来,道:“都爬到这儿了,干脆继续爬。”她是怕太早回去又被母亲念紧箍咒。
再往前爬了一千米左右,刘林确信自己的选择完全错误。此时想返回,却已是无路可退,因他们走的是窄小的爬山道,周末,人又多,后边的人不断地涌上来,若回头,就只能从他们身边挤过去,不到一米宽的爬山道,挤完这一千米,只怕比爬到山顶更辛苦。
刘林最终放弃打道回府的念头,垂头丧气地跟住陆西若继续往前。
陆西若却是如履平地,一路大步流星。刘林追得辛苦,叫也叫不住他,一堵气,不走了,找地儿坐下悠游地休息。陆西若过一阵子后准会回头来找她,然后被迫拖住她爬一程。
陆西若渐渐变得活跃起来,也话多起来,不停地给刘林介绍各种植物,给她灌输有关登山的常识,甚至还讲他之前所参加的户外活动中发生的一些趣事。
毫无疑问,户外活动,对于陆西若这种将自己的过去封锁起来的人,有着明显的疗效。亦或者是因为户外活动曾经带给他巨大的快乐,有关这方面的记忆还未磨灭,一旦重投户外活动中,那些未被磨灭的快乐记忆便不可遏止地影响着他现在的情绪,换句话说,他目前正存在于他过去的记忆中。
刘林暗中决定要将这一点告诉玉敏,如果玉敏能经常陪着他做一些户外活动,不但对陆西若性情的调理有很好的帮助,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亦有很好的帮助。
“三十岁的人,像一六十岁的老太太。”在刘林说什么也要先休息一段时间,再去爬前面的陡坡时,陆西若说她。
恰好一对五十上下年纪的夫妇,蹭蹭地越过他们,前去了,一路神采奕奕。
两人相对无语,陆西若一副嘲笑的神情。
刘林郁闷到极点,就整不明白那老太太哪来的精神。
陆西若道:“下次爬山,你什么都不用带,首先带根拐杖。”
刘林拿眼白他,警告道:“喂,够了!”
陆西若对她的警告根本就无视,道:“要是搁前几年,爬这山,一个小时都不用。”
刘林终于等到反击的机会,道:“你就承认自己老了吧。”
陆西若道:“你跟我半斤八两,拿这寒碜我,自取其辱。”
刘林哑口。她这人有一弱点,就是别人如果据理,她的牙口必钝无疑。也就是说她虽然牙尖嘴利,但却不善于狡辩,杨杨常常取笑这是一大憾事。
经过三个小时的奋战,山顶终于近在眼前。刘林已经是一步一小歇,三步一大歇了,估计下次就算拿刀架她脖子上她也不会再来。问从山顶撤下来的人,说还得爬半个小时。刘林一听这时间,彻底歇菜。以她这种状况,半个小时,是何等长的时间!就想歇歇直接下山得了。可转念又一想,已经爬了三小时,就差这半小时,真要给折腾下去了,下次重来又遥遥无期,确实可惜了点。
陆西若道:“就这点路,我背也背你上去。”
刘林道:“打住!男女授受不亲。”一边起身,攀住铁索往上爬,刚上了两个台阶,上面一女生,一头冲了下来,直直地撞在她身上,两人搂住往下滚了有四五米,才被力气大的游客拽住。
一问,那女生是因为脚给绊了一下,坡又陡,冲力大,根本就控制不住,所以直奔了下来。
两人都受伤不轻。刘林两只膝盖都磕破了,鲜血直流。为不让那小女生于心不安,忍痛笑道:“没事。就破了点皮。”逞强要起身,这才发现自己伤得远不止只是破了点皮那般轻浅,她压根就起不了身,双腿软绵绵一点力气也无。
陆西若已经赶了过来,欲搀抚起刘林却未成功,也发现她伤得不轻,才要责备那女生冒失,刘林赶紧轻嘘制止他,道:“你说过要背我,别不认帐啊。”
刘林这样子,自然无法再往上爬,现在是求医要紧。
好在之前那名年轻的Q友也上来了,一见刘林的状况,赶紧热心地帮陆西若背包打下手,帮了他一大忙。
只是那Q友一路拿个DV晃啊晃的,老是跑到陆西若前面去拍他俩的特写,烦得陆西若不行。陆西若一说他,他就说这是经典的情侣患难相携的画面,很是珍贵,要拍下来编辑了后拿去电视台参赛。陆西若一心挂牵刘林的伤势,也无心向他解释。
倒是刘林悠闲,指挥着Q友该拍哪些画面,怎么拍:“多拍一些爬山的人,别给他们发现,偷拍的状态下最自然了。那边的杜鹃花拍下没?喂,那个小女生,真是漂亮,你快拍啊。”
在停车场找到车去医院。但到医院时刘林又已经能站起来了。医生说她双腿只是劳累过度,暂时性缺氧,无大碍,帮她将膝盖处的伤包扎了一下便打发他们走了。
周日早晨,喂小亮喝完奶后,刘林回到床上想再补一觉,她实在太累,不出所料,周身遍留爬山的后遗怔。双腿似是灌满了铅,只能直着走,都不能打弯。
刚刚躺下,却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还听见苏月的声音,于是又下床,去了解情况。
母亲抱着小亮开了门,站在门口。
刘林透过敞开的门,一眼看见大着肚子的茵子在和苏月争吵。
苏月嚷道:“一大早跑我这撒什么野?什么东西!”
茵子一遍遍叫道:“叫那个不要脸的老娼妇出来!有种勾引我男人,倒没种见我了?不要脸的娼妇!”
她一口一个娼妇,刘林实在听不过耳,挣开母亲的拦阻,走过去道:“你说话能不能干净点?她是娼妇,你又是什么?当初是谁介入她的婚姻?任何人骂她娼妇都可以,就是你没这资格!”
杨杨从房间里出来,她也是被吵醒的,现在怀着身孕,睡觉很死。
茵子本来被刘林说那一顿,气焰灭了一截,可一见到她,马上又激动了,一口唾沫直吐到她脸上。杨杨还迷迷糊糊的,也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手,傻傻地被她吐了个正着。
苏月气得捋了袖子,道:“什么野女人!找打是不是?”
杨杨拉住她,对茵子道:“你把话给我说明白,一大早的你打上门来,什么意思?”
茵子嚷道:“什么意思?你还有脸问我什么意思?”将一叠照片砸过来,“你看仔细了,这都是你做的不要脸的事情!”
苏月捡起照片,上面是杨杨和陈树风在一起用餐,各个角度都有。苏月气恼地看向杨杨道:“杨杨,合着这架我白吵了。你说你都和陈树风一刀两断了,还跟他吃什么饭?要是不舍得,当初就别跟他离啊。何必现在又勾三搭四的。”
杨杨摸不着头脑,疑惑道:“我什么时候跟他一块吃过饭?”
刘林仔细看了照片,发现照片里的餐馆就是楼下的西餐厅,照片上还有日期,一下都明白了,对杨杨道:“就陈树风来找我那天,在楼下碰见你和金谷,就一起吃的晚饭。”向茵子道,“你这是找的哪家私家侦察?怎么这么缺德!当时还有我和金谷呢,他怎么就不拍?”
杨杨也想起来了,就前几天的事,她还记得当时刘林说陈树风找她帮一忙,与陆西若有关,但没有透露太多。
她再仔细看照片,想起那是在等上菜的时间段,金谷和刘林,一个去了洗手间,一个去前面的管理处拿信件,所以相片里就只有她和陈树风两个人。那时他们也就是闲聊了几句。对于她来说,陈树风已经是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一个人,只是曾经相识,如此而已。她没想到的是,茵子对她与陈树风之间的关系却是如此敏感而又讳莫如深,竟然会去请私家侦察跟踪他们。
杨杨正要解释,茵子却因为听了刘林的话,反应激烈,道:“对啊,怎么就没有你和金谷呢?我也想知道!”
杨杨道:“金谷和刘林当时正好走开......”
茵子打断她,冷笑,道:“正好走开?真是巧啊!”
杨杨道:“我说的全是实话,信不信由你。我也跟你讲过多次,我和陈树风之间没有感情,一起生活的时候都没有,现在更不会有。”
茵子:“没有感情?没有感情,你会留着他的孩子?”她一直耿耿于怀的也就是这件事,在她看来,杨杨留着陈树风的孩子,就是摆明了这一世都不想与陈树风脱离干系。而实际上,就因为她留下了这孩子,所以陈树风心里一直未曾真正放下她。
女人的胡搅蛮缠,刘林现在方才见识到真经,甚觉无奈,对茵子道:“那你到底想要她怎么样?承认她与陈树风其实有感情,这样你心里就舒服?”
茵子嚷道:“终于肯承认了!”
刘林气道:“承认又怎么样?她与陈树风之间就算有感情又怎么样?如果他们之间真有感情,难道你就不觉得愧疚,就那么心安理得?你别忘记是你在他们的婚姻里强插了一脚!你才是真正不要脸的人,才是真正的第三者!这是因为杨杨善良,换了是我,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撒野?”
杨杨在一旁摇她手臂,示意她嘴下留情,别太伤了茵子。
茵子已是气极败坏,见到杨杨的动作,理解为她这是在怂恿刘林,更失了理智,紧上前一步,一巴掌向杨杨挥了去。
刘林出于保护杨杨的本能,一把将她手臂抓住,甩开。
茵子借机退后一步,往地上坐去,本意是想吓唬一下刘林和杨杨,却因为没有把握好力道,以致脚下一滑,反而真的跌倒。
几人看见血顺着她小腿流下来,全傻了,苏月光用手指住她,话也不会说。
还是刘林母亲,叫刘林道:“林子,赶紧送医院,赶紧!”
三人这才如梦初醒。
刘林道:“车!杨杨你快给我那辆私家车的电话。”
苏月慌乱中想起来金谷刚买的那辆二手车还停在小区的车库里,并没有开回去。
茵子自己也吓呆了,心里恐惧而慌乱,很怕失去腹中的孩子,自己却又无能为力,只有一个劲地哭。她其实是驾了车过来的,但因为乱了方寸,一直未想起来。
请了小区的两名保安,这才将茵子安置进车中。苏月有驾驶执照,所以由她来驾驶。
但是,似乎是老天特意安排了这一劫给她们,所以不让一切顺利。
金谷的那辆二手车,开到半道,竟然熄火。又因为太早,很久才叫道出租车,及至赶到医院后,大人无碍,腹中胎儿却不保。
半小时后,陈树风,金谷和陆西若都赶到了医院。
陈树风十分悲痛,谁都不理,只是呆呆地抱住茵子。茵子从头哭到尾,见到他,越发伤心和委屈,哭得亦越发厉害。
刘林退出病房,呆坐在走廊中的椅上。
陆西若跟住她出来,坐她旁边。
她方才流泪,说了得知胎儿不保后的第一句话:“都是我的错!”她说。
陆西若不知说什么好,起初是很恼她,恼她做事不知分寸,可是此时见她如此状况,责骂的言语怎么都无法出口。
刘林一直无法走出茵子流产的阴影,虽然每个人都劝她那是意外,但她仍旧无法为自己开脱。那是一个成了形的孩子,再过四个月,他就要出世了,然后慢慢地成长,由天真的孩童长成一有独立思维,独立人格的大人,可是自己却剥夺了他来到世间的机会。
很多时候抱着小亮,无法自控地,就要想起那已成形的胎儿的面孔,也如小亮这般可爱吧?也会是这么白胖吗?愈想愧疚愈深,及至痛苦到艰于呼吸。
这一件事,对于别的人,也许只是一件小事,用一个月的时间或者两个月的时间便可忘却。
但它却发生在刘林身上。从来,她都认为每一个小孩,都是落入凡间的天使,他们纯洁无暇。所以对他们每一个,认识的不认识的,她都最真诚地喜爱。这样的一群天使,只可保护其不令其受到伤害,而如今,她却令其中的一个在未出世前便变作了一团血肉,她认定这是自己的罪过,而无法原谅。
陆西若放了她一星期的假,待她返回公司上班,却发现她仍旧未能调整过来,情绪低落,不言不语,做事丢三落四,有时候正与客户讲着电话,她却突然挂断,顾自发起呆来。
玉敏也发现了这一状况,以为陆西若不知,不敢告诉他,怕他很现实地将刘林炒掉。只是暗中去找杨杨金谷相商,然而杨杨与金谷相顾无语,刘林在家中的情况,只怕比在公司更糟糕,很多时候抱小亮,抱着抱着她就加大了力气,一边念叨“对不起”,通常将小亮抱痛而使其哭喊。
几人面对刘林如此状况,一筹莫展,只有寄希望于时间,希望时间能够冲淡刘林对这件事的记忆,从而消弥她内心的痛苦。
刘林清醒的时候,也很清楚自己的状况,尽力对自己进行调整但仍失败后,便向陆西若提交了辞职申请。她打算离开深圳一段时间。脱离这环境,离开这里所有的人,或许可以帮助自己忘记此事。她自知这是逃避,可是目前没有比逃避更有效的办法。
辞职申请交上去,陆西若当即将她留住,道:“我再给你两个月的假。如果你想出去散心,所有花费公司报销。”
刘林道:“不用。”
陆西若走近她,想要揽她入怀,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哭泣,欲念如此强烈,但终没有付诸行动。她站在他面前,这样的铮铮铁骨,并不需要他的怀抱与肩膀。
“这件事,茵子说过,错不在你,是她自己想吓唬你们一下,不当心滑倒的。”他说。
陈树风亲自找她这么解释过。但子不杀伯仁,伯仁因子而死。如果自己不挥开茵子的手,茵子也不会想到要趁机吓她们,结果也就不会变成这样。
刘林道:“我试过调整自己,但就是没有办法。也许出去转一圈会有帮助。我明天就不过来了。客户资料都在我办公桌上,如果有很要紧的事就发信息给我。从明天开始,我不接电话。”
“你打算去哪里?”陆西若问。
刘林站住,不言语。
陆西若道:“你打算去西藏?”
刘林还是不作声。
陆西若肯定地道:“我知道你准备去西藏。”刘林曾经偶尔提过,西藏可以使她的心宁静,如果世间有一味药可以疗她的心伤,那味药便是西藏。他一直记在心里。
他再道,“我有一个朋友,他在西藏开旅馆。你去找他,他会给你优惠,也可以照顾你。”找到那位朋友的名片,抓住刘林的手,放她手心中。
刘林固执地不将名片握住,道:“不用,谢谢。”
陆西若恼道:“不要把自己的痛苦转嫁给身边的人去承受,这是你说的!”缓了语气再道,“至少让你身边的人知道你很好,没有出事,这要求不过分。”
刘林方才慢慢握紧了名片,眸中泪光闪过,却浅浅一笑,道:“我已经给小亮请了保姆。你不用担心。”
“这边的事我会安排。如果两个月不够,我给你三个月,四个月,直到你愿意回来上班。”
刘林直视了他双眼,道:“陆西若,不要对我太好,我不想在这个时候爱上你。”
陆西若猛然心醒,自与梦清分手后,他第一次对一名异性,如此真情流露。有一些感情,原来自己真的无知无觉。原来,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早已非轻。
刘林道:“抱抱我。”
陆西若抱她。
刘林淡淡一笑,道:“这是你欠我的,你还我了。以后我们两不相欠。”走不出心里的阴影,要逃去远地,此时她需要一个拥抱,而陆西若正欠着她一个,只是如此简单。
刘林原不打算去找陆西若的那位朋友,梁思言,但她一下火车,刚走出检票口,远远地就看见了一人举了一块牌子,醒目地写着“刘林”两字,够夸张的。
刘林站住,犹豫着是迎他而去,还是悄悄从人群中溜走。这一段时间,她完全不想与深圳的一切人和事有任何的瓜葛。但是,很显然,如果去与梁思言相认,住进他的旅馆,她则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深圳。梁思言受陆西若所托,会把她的所有举动甚至一丝忧愁一个笑容都反馈到深圳去,既然不想深圳的那些人担心,她就只有装。最终她会变得仍像是在深圳。
刘林决定混在人群中悄悄溜走。在她以为,这应该是件容易的事,人那么多,再说来接她的人也未见过自己,不然也就不用举那么大牌子了。
然而尚未走出几步,便让人在后面给拉住,回头一看,正是那举牌的人。
刘林诧异。
举牌的人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而他的皮肤棕黑,这一笑,黑白分明。他道:“幸会,我是梁思言。”
刘林只好尴尬地笑了笑,与他握一下手。
梁思言道:“我在这等了一星期。因为不知你倒底是坐火车还是飞机还是以别的方式进藏,所以又派了人去机场,汽车站等。”
他这话一出,马上击中了刘林的软肋。心里之前的抗拒片刻间消失大半。
梁思言其实是精通说话艺术的人,对方哪怕只给出一张冷漠的脸,他亦懂得从哪方面着手组织语言,即可令对方动容,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刘林在看见他的牌子之后所做出的反应,他都看在了眼中,心中对她的心里活动一清二楚,很快便知自己该用什么言语来消除她对自己的抗拒。换而言之,刘林实际上是落入了他设的套中。
当然,他等刘林一星期确是事实,派人去机场汽车站守候,那也是事实。
梁思言再道:“你真人比相片漂亮。车在那边,我们过去。”
相片自然是陆西若给他的。
刘林半晌,道:“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梁思言看住她,再次黑白分明,不知为什么,刘林特喜欢他的笑。
梁思言道:“你说。”
刘林说:“我这阵子状况不是很好,陆西若应该有告诉你。”
梁思言道:“我知道。”
刘林:“所以情绪不会很高,而且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这些请你不要跟陆西若讲。”
梁思言过一阵子才道:“你心事太重。应该不仅仅是茵子那件事。”
刘林愕然,不由地住步。
梁思言也站住,继续道:“你的心事,都锁在了这里。”他拿食指竖在自己双眉之间,“你也许并不是有心掩饰,或者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一些事情积压在你心里。”
刘林:“你什么意思?”
梁思言:“我的意思是,你没有适当的释放自己的渠道。也可能是你找错了渠道,以为自己释放了,其实不然,所有事根本都还压在你心里,你从来也没有放下过。”
刘林作沉思状,之后不屑地笑:“我们才第一次见面而已,别故作能把我看穿的姿态,装什么高深。这套唬人的把戏,在小女孩面前显摆一下还差不多。我活了三十年,还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鬼心事。”
梁思言也笑,笑得有些高深。他可是心理学博士,看人从来没差过。陆西若估计没与刘林讲这一点。还有一点,陆西若大约也未与她讲明,把她托付给自己,不只是让他照顾她的生活那般简单。陆西若自己对她真是束手无措了,才会把她送到他身边来。
梁思言道:“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做自我调整。”一个月还自我调整不过来,他就该想办法了。
刘林没反应过来:“啊?”
梁思言又自语:“一个月的时间只怕还不够。”找到自己的那辆车,开了车门。刘林现在是链锁式反应,一件事勾起另一件事,如同泛起沉柯。令人头痛的是她自己并不了解自己的情况,还以为只是茵子流产的那件事,殊不知,这一件事只是一根导火索,破了一道口子,将那些沉封在心中某处未能够适时适当释放的事都勾起。
刘林将背包扔进车中,接着把自己扔了进去。西藏似乎有着令人慵懒的魔力,她现在已经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想,甚至什么也不想看。
梁思言看住她,不易察觉地锁了一下眉。陆西若给了他一大难题。他以往诊断过的人,至少知道自己将什么压在了心里,稍加引导,即可找到渠道释放。而刘林完全不同,她对那些积压在心底的事情,有着刻意的忘却,又有着某种程度的保护,不让人去碰触,更不让自己去碰触,所以终令自己相信自己心中什么事情都没有。那都是些什么事情?极有可能,程度并不轻于茵子流产事件。
进藏已经一个星期,刘林哪里也没去,整天就去布达拉宫广场上坐着,在高原的骄阳之下,赤裸着脸孔。相比将自己层层包裹起来的那些女游客,她显得过于不爱惜自己的皮肤。实际上她的那张脸,仅晒至次日便已开始褪皮。接下来也就习惯了,更加想不起去做必要的防护。
梁思言如果空闲,会过来陪她坐一阵子,抽烟,吹口琴,往前面摆一只青瓷的碗。他说这是一种格调。刘林起初觉得难堪。后来了解到对面常驻的那双大男孩,其实很有钱,却也在前面放一只帽子弹吉他,方才放开来,这并不是乞讨,不过是一种生活方式。
这样的一种生活,这样静坐的日子里,刘林似乎真的不再去想那个已经成形的胎儿,至少视频时让母亲杨杨他们感觉是如此,他们也为此给出她已放下心头大石的信息。
可其实还是时时想起,总是半夜于梦中惊醒,再无法入睡,于是打开电脑,上网,看电影,直至天亮。
有一网友说,都市里的人,之所以如此热爱西藏,是因为他们觉得西藏能够医治他们在都市里所得到的一切伤痛。也的确如此,西藏蓝的天,白的云以及祥和宁静的生活确实容易使他们忘却都市在他们身上所留下的伤痛,但这只是暂时忘却,并未根除,他们最终还要回去都市,这些伤痛最终还是要复发。
刘林以前不太苟同这种观点,现在却深信不疑。
比如她自己,白天在布达拉宫广场静坐,看蓝天白云,看四方游客,看跪拜前行的朝圣者,在那一种氛围中,现实中的一切问题是如此遥远。可是一到夜里,恶梦却频频来袭。根本就什么都不曾忘却,更谈不上被医治好。
在被恶梦折磨得甚是不堪之后,刘林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这一次的选择,根本就是一次失败。逃避永远都不是最好的办法。因为逃无可逃。即便人为地停止自己的思维,却还有无意识的梦时时地逼她想起。
既然西藏无法为自己疗伤,那么,就只有依凭自己的力量。
进藏第八天,也是刘林在布达拉宫广场静坐的最后一天,和对面常驻的一双大男孩聊天,得知他们在西北地区资助了有五十多名学生,讲起那一些穷困地区失学的孩子,两人年轻的脸是那样黯淡,恨自己的力量微薄。
正处于急于破出心魔困扰中的刘林,却忽觉眼前一亮,赎罪,原不只是要毫无意义地自责,其实是有另外的更有意义的方式。
刘林向他们仔细打听了资助的途径与方式。
之后权衡,是在胎儿的不幸逝世中继续消沉下去?还是做一些实际的事去资助那些失学儿童?她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后者,这一直是她想要的选择。胎儿逝世已成事实,无法改变,继续内疚毫无疑问于事无补。当然也有消除内疚的方法,便是一命赔一命,只是她做不到,她还有小亮,还有母亲,还有未供完贷款的房子。在这一切现实面前,她无法消沉,无法洒脱地一命抵一命,而只能振作。而资助失学孩子,是她振作起来的最好的理由。
那么,从现在开始,从此刻开始,忘记那个未成形的胎儿,要记得的,是那些失学的孩子。
说忘却,当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刘林还是给自己预留了一个月的时间,用这一个月的时间彻底地忘却。一个月后,务必要消除对那个胎儿的记忆。这是她给自己定的目标。
当晚回去,找到梁思言,请他帮自己制定这一个月的路线,当然要最省钱的那种。
梁思言讶然,相较于前些日子的意志消沉,兴趣了了,她今天的表现有点回光返照般令人难以置信。
刘林告诉他:“我打算在西部资助几名学生。一个月后,大明小明会去甘肃,我已讲好与他们一起去了解那边的情况。”大明小明便是那一对弹吉他的大男孩。
“怎么突然想起要做这样的事?”梁思言问。
“不想再毫无意义地内疚下去。也算是转嫁内疚吧。资助失学的孩子,做一件好事,让心里有一些平衡。”
梁思言反而担忧,她的自我调整方式,原是如此。内疚了,补过似地做一件好事来平衡;伤心了,就去做一件开心的事来平衡。那所有的伤心与内疚,她将其平衡掉了,以为就忘却了,其实不是,它们都还在,只是积压了,在内心某一处她并不知道的地方,反映在外观的神情中,便是眼中永远都抹不去的那一丝忧伤,以及总是微微尖蹙的双眉。
他望住她,她给了他轻轻的一笑。她看起来真得很显轻松。可是双眉仍旧微微尖蹙,而眼中那一丝忧伤,也仍旧在。
这是一种掩耳盗铃甚至是自残式的调节。
根据梁思言的安排,刘林开始跟着住在他旅馆里的一名旅客跑西藏。据梁思言介绍,此旅客来自北京,自驾一辆越野车,叫吴事。听这名字刘林忍不住就乐,他的父母亲看来与杨杨的父亲一样,爱省事。
及至真正见到吴事,刘林讶然,原来那些影视剧里帅酷的男人在现实生活中确有存在。在她眼中,吴事几乎可以比美阿尔帕西若,美中不足的是少了阿尔的那份霸气,用《教父》中在西西里岛拥着新娘欢舞时的阿尔来相比就恰恰好。她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花痴,很乐意这一段旅程有这么一位帅哥相陪。好色,原不只是男人的专利。
吴事真正的身份其实是梁思言从小学一直到高中的同学。他进藏不过是一时兴起,压根没打算要呆多少时间。但是运气不好,碰上梁思言正想研究刘林,后者对刘林近似于自残式的自我调整非常感兴趣,而且学者呆气,非但感兴趣,更执著于研究。他很不幸地被选中为研究刘林的工具,报酬是梁思言高一时在全市中学生运动会上所得的一块跳远金牌,他当时是同一个项目拿了第二名,一直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输给了这书呆子,所以落了一个心结,数年来,对梁思言的那块金牌一直耿耿于怀,总想着将其据为己有,只是一直未能得逞。
这一次梁思言主动提出来送给他,唯一的条件就是刘林在西藏的日子,他必须一直陪住她,竭尽所能了解刘林的历史。梁思言认定刘林的自残式自我调整的形成是有历史根因的,要研究她,理所当然得从她的历史着手。
吴事对这项任务免为其难。但他与梁思言有同样的一个臭毛病,就是想要的东西,未能得到的话,极有可能念念不忘一辈子。所以考虑了十分钟后,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第一站去纳木措,计划当天去,当天返回。
出发前,梁思言再次交待吴事:“她是西若托我照顾的人。你知道西若轻易不会主动找人帮忙,所以她在西若心里的份量显然不轻。你千万注意了,别给我乱丢桃花。”
吴事拍他肩,道:“我只要你那块金牌,其他的一概不感兴趣。我再说一次,到时你别反悔,又不给我了。”看向不远处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刘林,禁不住摇头,觉得梁思言的慎重其事煞是可笑,刘林完全就不是自己的那杯茶,他究竟有什么好担心的?简直就是无事生非。
梁思言道:“你不知道,我治疗过那么多人,可从来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她好像自己都不知道她心里面倒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吴事道:“你这话都跟我说了十几遍了。也就是你这书呆子,纯属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人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倒想知道。要不是你死咬住那金牌不松口,我才没那时间,陪你犯傻。”
车旁边的刘林已经等得不耐烦,起身站起来,道:“喂,走不走啊?要是不走,我自己去坐大巴。”
梁思言回道:“马上就来。”
吴事皱眉。刘林仅这一句话就显露出了她的坏脾气。他最讨厌与坏脾气的女人呆在一起,尤其是还要在旅途中。据说刘林还打算在西藏呆一个月呢,这漫漫旅程,想来都头痛。
刘林坐在副驾驶座,一路无语,双目一直望住窗外。
这样最好,吴事乐得省心。只是偶尔看见美的风景,有趣的画面,会要求她拿相机拍下来。刘林对他的话却是听而不闻,这状态一直维持到纳木措。吴事就很怀疑她是不是生了双透视眼,将自己的心思看穿了,所以报复性地不理会自己。
到了纳木措,刘林起先只是远远地坐着,远远地注视着纳木措,但很快她就快步朝纳木措走近了去,走到半途却又猛然梦醒般站住,接着迅速回头,疾速回来,要求当即返回拉萨。
吴事也没多少诧异。凡有奇异举动,必是奇异之人,或者必怀惴一腔心事。显然,刘林属于后者。她本就是怀惴了一腔心事来的西藏。
吴事向她确认:“你确定回去?我们来了还不到十分钟。你不要等会儿回到半路又想返回来。”
刘林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轻声道:“回去吧。”看他一下,加道,“一定不会再烦你回来。”
她走的急而快,似是遭到某种驱赶。
吴事很不容易跟上她的脚步,几乎是一路小跑,一边侧了头去看她的脸,明知故问:“你怎么了?”
刘林没回答他,神情恍惚,似乎在另一空间里神游。
吴事继续小跑,道:“如果有不开心的事你就说出来。人是倾诉动物,心里要有事,找一个人说说很容易就会化解。”
刘林一直未作声,一直就那么匆匆地赶路,直到上了车,方长长地吐一口气,道:“我想一头扎进去,然后沉到湖底,永远也不上来。”吴事笑道:“很多人第一次见纳木措的时候,都有这感觉。没什么的,你别紧张。”
刘林仍在自己的思路上,道:“就像中了魔咒一样,有一个人一直在说‘去吧,跳进去,这是你的归宿。’,要不是突然想到我妈和小亮,我可能真跳下去了。”说到此处,显出后怕的神情,紧盯住吴事道,“我现在还不能死。我死了,我妈和小亮怎么办?我不能死!”
当她露出那种惊吓过度的眼神,梁思言心中顿起怜惜,不自禁地就将她拥入怀中,安慰道:“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刘林推开他,将腿提至椅上,伸了臂紧紧环住。
还能感觉得到压在大腿上的心脏在巨烈地博动。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直面死神的呼唤。曾经还有过一次,是在父亲的葬礼上,当父亲的棺木被安放进坟坑中时,她也是听见一个人在劝她“去吧,跳下去,所有的痛苦就会结束。”
那次她真的跳下去了,跳进了坟坑中,落在父亲的棺木上,其中一只掀土的铁镐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她背心。后来怎么被人拉出来的,她全不知晓,唯一记的是自己在床上整整躺了半个月,母亲在床前整整掉了半个月的眼泪。
“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我很快就淡漠了爸爸去逝的事实,甚至忘了他的样子,有时候看他的照片,我会很怀疑,这真是我爸爸吗?”她轻笑一下,“今天如果不是遇到了同样的事,以前那件事我也想不起来。有时候觉得自己像是得了失忆症,所有发生过的事,一件也想不起来。可有时候,如果突然记起来,又清清楚楚,每一个小细节都记得。”
吴事看她的姿势,这是一种典型的缺乏安全感,自我保护严密的具像。究竟,有多少如她父亲这样的事,使她无安全感到如此地步?
“不好意思,跟你讲这些事情。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刘林又是轻轻一笑,把脸埋在双膝间,片刻复抬起。她以为自己脸上有泪水,所以借故去擦拭。
她其实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想起父亲,又有几次想起父亲的时候流过眼泪。或者已经根本就不再为父亲流泪了。
吴事突然恨起梁思言来,做什么不好,非要去研究别人的心理,而且还非得去翻人家的历史?如果是不快乐的记忆,翻一次只会痛一次,也许会成就他的研究,可是也有可能就此毁了被研究的那个人,因为那种痛,他有可能无法再承受一次。就比如刘林的这一段,虽然她语气轻淡,可她的眼神并不轻淡。选择对他这个相对来讲还陌生的人讲述那一段记忆,对她来说,其实就是承受不了的表现。
吴事突然问:“你知不知道蛤蟆神功?”
刘林不解:“知道。西毒欧阳峰的武功。怎么了?”
吴事停了车,下去,道:“我也会。我做给你看。”
刘林问:“你想干什么?”
吴事已经脱去外套,把衬衣下摆塞进裤子,先做了个倒立。
刘林也下车。
吴事倒立着爬过来,道:“瞧好了,这是蛤蟆神功第一式,呱呱,”学着青蛙叫,双手离地,身子往空中跃,结果当然是没能跃起来,而是狼狈地摔地上了。
刘林怔了怔后,笑了,一边拉他起来,问:“有没有摔伤哪里?”一边帮他拍打背后的尘土,却发现他的裤子屁股处被划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裤,忍不住,哈哈大笑。
吴事会心,这是他临时想到的臭招,丢人是比较丢人,不过只要逗引刘林走出往事的记忆,使她转换了心情,还算值。只是他尚不知自己其实远比狼狈地摔倒更丢脸。
刘林因白天再一次直面了死神的呼唤,晚上一直无法入眠,便想去大厅的吧台找点酒喝,以助睡眠。
然而,无法入眠的好像不止她一人。
吴事和梁思言也在大厅。刘林没有直直地闯进去,是因为听到吴事提到她的名字。
吴事道:“刘林的事,我不想帮你。你的那块破金牌,我也不要了。”
梁思言凑近去定定地瞧他的脸,道:“你一生中唯一一次输给我的金牌,当然这只是指运动领域,真不要了?”
吴事坚决地道:“不要!”
梁思言还是定定地瞧他,从上到下周身瞧了个遍,之后道:“你对她的印象有了很大改观。早晨出门和晚上回来,待她完全是两种态度。你是不是已经拿到了我要的资料?而不肯再与我交易,是为了保护她,没错吧?”
吴事气得踢他屁股,骂道:“妈的梁思言,真想把你俩眼珠挖出来。什么时候看人都像把人衣服给剥光了,还让不让人活?”
梁思言讪讪道:“专业毛病,勿怪,勿怪!”不甘心,再道,“到底刘林以前出过什么问题?”
吴事拿食指指他,继而对他做了个挥拳的动作,道:“再提这事,信不信我真把你俩眼珠揍出来?”
梁思言百般无奈,道:“稍安勿燥,稍安勿燥!我也就是想做一研究。”
吴事道:“可你这研究太过份了。谁都有不乐意提的旧事。你自己不是也不愿人提阿乐的事?人刘林就因为心里有结,才跑来西藏。你不帮一把也就算了,还要翻人家过去的事,讲那么好听说什么研究,也太不是东西了!”
梁思言道:“我就是想找出她的病因,好对症下药。”这倒是真话,他应承过陆西若要帮刘林驱除心魔。起先以为只是因为茵子的事,如果是那样,就容易办事。后等刘林来了,却发现不仅仅如此,她的心魔根本就是陈年旧事所积,所以不得不追根究底。当然,另一面,确实是因为对刘林的自我调整方式太过于感兴趣,所以想要打破砂锅闻到底,这是研究学问的人的通病。
吴事没好气道:“谢你了。照你这么折腾,等你找到病因,她都死几百回了。我明天会陪刘林跑一趟林芝,我答应了她的。完了我回北京。”
梁思言彻底沮丧:“真不帮我了?”
吴事照他的屁股又是一脚:“你他妈的赶早儿别再打她的主意。她正常的很。你少给我张嘴研究闭嘴研究的,你研究个屁!那么多不正常的人你不去研究,偏偏一个最正常的人,你倒要研究,有病!”
吴事走后,梁思言自语:“你就算不帮我的忙,也得离她远点儿呀,别闹得我到时跟西若那交不了差。”想了想,觉得这话还得当面对吴事讲明白,忙忙起了身去追他。
次日,出发去林芝。
上了车,刘林拿出一块镀金的奖牌,荡在吴事眼前晃悠。
吴事喜出望外,道:“哇嘞,思言的那块金牌!我老想要这小家伙了。”
刘林道:“当是我付你的酬劳。”
吴事抓了金牌在手中,摆弄了半天,这才回过味来,问:“这......怎么会在你手里?”
刘林笑道:“很简单,梁思言不在的时候,我去他房间转了一圈。好在他这人做事挺有心的,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给贴了标签,一目了然,省了我不少心思。”
的确省了她不少心思,在进梁思言的房间前,她压根就不知梁思言嘴中吴事一生中在运动领域唯一一次输给他的金牌到底是什么金牌,而他在金牌标签上的注释却再明白不过。刘林生平第一次窃人物什,竟然没用到五分钟。
吴事有疑问:“省了你不少心思?你的意思是说这块金牌,你是特地帮我去拿的?”
刘林无遮掩,道:“是啊。”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东西?”
“做梦梦见的。”
吴事看了她半晌,看出来她没打算讲实话,只得道:“信你才怪。”
刘林笑,伸出手给他,道:“来,给我握一下你的手。”
吴事迷惑不解,把手伸了给她。
刘林握住,紧握一下后松开,道:“谢谢你!”谢他对自己的保护。她有多久,没有享受过这种被异性保护的感觉?也许,还是人生里第一次,令她有着安全感的来自异性的一种保护。
吴事再呆:“为什么?”
“总之,就是谢谢你。”
吴事总觉得她知道一些事情,可又无法确定。不过,看她笑容灿烂,猜测她所知道的那些事一定不是坏事。这便够了,他亦放心。
世界很小。去林芝的途中,在一间饭馆,竟然遇上了深圳那位在梧桐山拍下陆西若背刘林的视频的那位Q友。他是骑着山地车来的,始发深圳,走的滇藏线,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前几天才到西藏。
Q友是纯粹的驴友,他没有任何目的地,走到哪算哪的那种。听他们说去林芝,左右自己迟早也得去一趟,所以直言接下来的行程要与他们合二为一。又指住吴事问刘林:“这是你新男朋友?”
刘林正往嘴中塞了一口菜,来不及回他话,他紧接着又道:“比之前的那个帅。”
刘林道:“之前的那个不是我男朋友,这个也不是。”
吴事好奇:“之前的那个?谁啊?”
刘林道:“他是说陆西若。我以前的老板。你和梁思言那么熟,应该也认识他。”
吴事笑:“我都认识他三十多年了。”转对Q友道,“别人我不敢保证,但陆西若绝对不可能会是她男朋友。”
刘林和Q友都表示怀疑,刘林道:“耶?”
吴事说:“我特了解陆西若这人。他喜欢美女。”意识到说错了话,又拐回来,“我是说他喜欢那种比较艳的美女,你这种小家璧玉型的,他欣赏不来。”
刘林深有同感,忙点头。
Q友还是持异议,道:“可看过我给你们拍的短片的人,都说你们很相爱。我还给寄去电视台参赛了。”
吴事问:“什么短片?”
Q友道:“我带过来了。”去背包里取出DV机,给他们看那段视频。
刘林迷惑不解:“我腿没法走路,他背我一下,就这,你们也能看出我和他相爱?真是够能扯的。”
吴事也道:“这很普通。”
Q友:“就说你们观察事情不够仔细。”将DV中画面定格,“那,就这里,你们看,看出来了没?”
刘林问:“看出什么来了?”
Q友道:“你看你男朋友的左手。”
刘林和吴事依言去看陆西若的左手,当时的情况是陆西若将刘林放下来休息,让她坐在山石上,他右手安置她坐下,一边左手始终护在她的脸旁。原是山石一旁的树木比较多,一大丛树枝旁斜了出来,他大概是担心树枝划到她的脸,故用左手护住。
这个细微的动作并不能说明什么,最多只能表现陆西若够细心。吴事就是这么认为。
可是刘林还是微微怔了怔。可能是因为从异性处得到的关怀鲜少,所以即便陆西若此举动很大程度上只是出于细心,不附带任何的感情色彩,她还是被小小地感动了一下。
Q友还要找相关画面力证,此时外面一众人在大声喧哗,吴事和刘林都跑出去看热闹,他亦只有作罢。
在林芝呆了几天,刘林和Q友一合计,暂时就不回拉萨了,直接从林芝出发去墨脱。
刘林原没计划去墨脱,因有了解过,去墨脱的路程异常之艰险,她一名单身女子,这艰险更增加了一倍,随时都有可能在路上将性命弄丢。所以她虽然很想去墨脱,但在没有同伴的前题下,此愿望也只能暂时搁置,甚至不予考虑。
后来Q友说他不管怎样都要进去一趟墨脱,不然就不算来过西藏。刘林的心就动了。Q友是有深厚经验的老驴,跟着他,按理不会出什么状况。
吴事原计划是陪刘林跑完林芝,完了便回北京。但听她要去墨脱,又放不下,他总嫌Q友太稚嫩了点,无法承担照顾刘林的大任,于是抽完一根烟后,最终决定还是陪刘林跑完墨脱再回北京。当然跟刘林不会这样讲,只说恰好自己也想去墨脱。
又重新规划进墨脱的行程。后决定先回拉萨,要补齐装备,把一些事情给梁思言交待一下,再休息几天以恢复体力。
从林芝回到拉萨,刘林的情绪明显恢复到状态上了。吴事整天拖了她去大街小巷找小吃。他已是深得品尝小吃的精髓,在人员方面,不能单独,也不能太多人,两个人最好,尤其是两个都乐于此道的人更佳,吃的时候便不至于显得冷清,亦不会因为太吵而搅了品尝的兴致。如果两人都好此道,一个更明显的优点就是看到对方津津有味,大块剁颐,自己的味口也便会相随着好很多倍,而不会是一个吃,一个就在旁边呆呆地看,以致大为扫兴。
他们出出进进,气氛融洽。却把梁思言惹急了。他以为自己最初所担心的终成了事实,而且已经发展到他无法控制的地步。在他看来,情况已较为严峻。因为吴事之前说过陪刘林跑完林芝即回北京,但从林芝转一圈回来,又不回北京,还要陪她去墨脱。这不能不说明点什么。
因而急急忙忙给陆西若打电话,将刘林的情况作了如实汇报。言外之意就是他对此无能为力,让陆西若自己看着办。
陆西若在电话那端不作声。
前两天,他去刘林家看小亮,玉敏和杨杨他们闲聊,说了些刘林的男朋友很帅之类的话。他听在耳中,回头找金谷了解情况,方知起因在于刘林与小亮及母亲视频时,旁边还带着一男人。杨杨认为虽然刘林没有明说那就是她男朋友,但却让他与自己母亲视频,这举动本身就耐人寻味。刘林母亲自己也是那么想的。女儿在这件事上尤其谨慎,如果不是百分百确定了关系,断不会让自己见对方。
梁思言再道:“明天他们一起去墨脱。这一路多艰险,也意味着多共患难共甘苦的机会。据我调查的数据显示,一般男女,在共患难共甘苦的旅途中更容易产生感情……”
陆西若挂了电话。
梁思言握住电话灰头土脸,道:“干吗生我的气?我只是说实话。”
陆西若在电话这端抽烟。梁思言很显然误会了他和刘林之间的关系。既然是一场误会,应该心底坦荡才对,却莫名地有几分恼火。那个叫刘林的女人,不过是自己之前的员工,自己对她一时心仁,所以找朋友帮她,就是这些了。至于她与谁去墨脱,又与谁发展感情,与他有什么相干?
烟烧到尽头,灼着了他手指,全身因为吃痛而颤抖了一下,心里却甚是茫然,眼睛四顾而竟不知该如何安置自己。
陆西若抵达西藏时,刘林和吴事及Q友已在去往墨脱的途中。
梁思言道:“我以为你应该会早到两天。我已经尽力拖延了他们出发的时间。”
陆西若道:“我在成都签一份合约。顺便过来。”
梁思言道:“除了梦清,刘林只怕是第一个让你这么费心的女人吧?”
陆西若:“我看你是误会了。十月份我和玉敏结婚,你如果有时间,不妨来一趟深圳。”
梁思言半晌不语,后道:“希望我真的只是误会。也希望你的决定没有错。我看刘林和吴事,可能两人只是很投机,未必就喜欢对方。”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深圳?”
“再说,也许明天,也许要过一段时间。”
梁思言道:“如果你想去墨脱,我可以给你找到同伴。”
陆西若盯住他。
梁思言双手摊开,道:“墨脱是个不错的地方,民风纯朴,风景优美,重要的是路途艰险,充满挑战。你可能会想去。”
与梁思言在一起,最危险的就在于他的那双眼以及那张嘴。他先用他的双眼看穿对方,然后再用他的那张嘴将其说服。
陆西若休息了一晚,次日即出发去墨脱。他早在二十世纪就孤身徒步过墨脱,所以那段在梁思言眼中艰险异常的旅程对他来说不值一提。梁思言大概忘了他其实也算是一名专业的探险人员,比其更艰险的地方也经历过,只不过是他蛰伏了太长的时间。
刘林他们到达墨脱后才接到梁思言的电话。刘林用的是联通的卡,在西藏基本上处于半休息状态,干脆就弃之未用。吴事和Q友的电话又在途中耗尽了电量,进入墨脱后才充上电。
听到陆西若进藏,刘林已经很诧异,再听到说他现在正在来墨脱的途中,更是惊奇。虽然上次一起爬山,陆西若已经小露一下身手显示他于野外活动中非凡的功力,可在刘林眼中,他依旧是个养尊处优的生意人,出入俱以车代步。
吴事叫她不用太担心,讲陆西若之前是一名业余探险人员,参加过业余探险队,对于野外活动,有着深厚的专业知识。
反正他们也打算在墨脱呆上几天,陆西若晚他们两天出发,估计也就在这两天会到达,正好一边等他。
陆西若次日傍晚时分抵达墨脱,找到刘林他们下塌的县政府招待所。只有Q友在,也是刚从网吧回来,见到他,热情地先来了一个狼抱,然后嘴巴就一直叽叽喳喳没有停过。
因为途中遭遇了一场大雨,陆西若浑身湿透,加上临近夜晚,气温下降,不禁有些冷,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Q友要给他拿感冒药,他拒绝了,只是拿了干爽衣服换上,完了泡了桶方便面。
正吃着方便面的时候,刘林和吴事回来了,吴事手中提着一只木桶。
Q友问:“吴事你手里提的是什么?”
吴事诡秘地笑道:“你猜。”
Q友摸脑袋想了一下,兴奋地跳起来,一边去抢吴事手中的木桶:“黄酒!哈哈,是黄酒!”
刘林忙道:“小心点,别弄洒了,珍贵着呢。”
吴事道:“我可是费了老鼻子的力气才弄到这些。”
Q友打开桶盖,拿鼻子深闻了一下,闭住眼享受那美味。
刘林走近陆西若,问:“你怎么突然也跑过来了?”
陆西若一句话给她顶了回去:“我高兴。”
刘林无比郁闷,无语片刻,还是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陆西若埋头吃面,给她一个后脑勺。
刘林早习惯了他这态度,不以为意。只是大老远跑西藏来给她脸色看,也太不合情理了。
吴事把黄酒交给Q友,也走过来,对刘林道:“刘林你别管他,这家伙就是这样,做什么都随心所欲,多少年也没变。”却突然夺了陆西若的泡面放一旁,将他紧紧抱住,哈哈大笑道,“这几年整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可算又见着你这老小子了。”加重了双臂的力量。
Q友已经拿出各人的水杯,盛满黄酒,又不知从哪弄到一碟花生米,还有两包兰花豆,速度奇快。
刘林一边用手捡花生米吃,一边招呼吴事和陆西若,道:“别抱了,过来喝酒。陆西若你路上淋了雨,更要赶快喝一点去去身上的寒气。”
一木桶黄酒,一个小时后,四人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这黄酒,喝的时候口感非常好,微酸带甜,所以喝的人就会越喝越想喝。但这酒后劲足,没喝习惯的人很容易中招。
Q友最先给撩倒。几人将他安置至床上了,还听见他在那边傻呼呼地喊“两只蝴蝶飞......”。
刘林喝得最少,所以最清醒,但也最难受,是清醒着难受,吐又吐不出来,那酒闷在胃里面,烧得慌。就想出去吹吹风,将冲锋衣穿上,跑去吴事那边跟他说了声,以免他们有什么事找她找不着的时候担心。
陆西若此时却正在找她,去她房间敲门没人应,转过来却恰遇着她从吴事房间出来。本来找她找不着时已经积了点小情绪,而此刻眼前的情境在强劲的酒力推波助澜下,脑袋瞬间炸开了,情绪完全失控,冲上前去将刘林一把抓住,道:“没见过你这么贱的女人,赶上有钱的就黏住不放!”
刘林被他指责得张口结舌,好一阵莫名其妙。及至反应过来,也是因了酒力的促使,情绪也无法控制,火气比任何时候来得都旺,拼了命去咬他的手腕,叫道:“你神经病啊!你他妈的骂谁贱女人?!”
吴事听到吵闹,赶紧出来,见他们纠缠在一起,不明所以,愣了片刻,方将刘林抱住。
刘林挣扎一阵未果,滑下身子,坐地上,情绪已经完全失控,哭道:“我招谁惹谁了?来一趟西藏也不得清静,也要跑过来侮辱我!我上辈子跟你到底结了什么仇?”
有没睡着的旅客都第一时间跑出来看热闹。已经睡着了又被吵醒的,也陆陆续续地跑了出来。
吴事赶紧将刘林抱进房间,又将陆西若拖进去,问他:“你老小子到底对她做什么了?刚才还好好的,说酒喝多了,要出去吹吹风,来告诉我一声,让我们找不着她的时候别瞎担心。这才出去,你就把她给整崩溃了。”
陆西若被刘林那么一吵一哭,酒全醒了,又见刘林身上穿着冲锋衣,可见吴事所言非虚,一时愧疚于心,难以作声,只顾点了支烟抽上。
刘林哭一顿后,也清醒了,觉得整件事非常丢脸,坚持着要出去走走,清醒清醒,同时坚持着不让吴事相陪。
她走出去,陆西若跟在后面。
刘林拿食指指他,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拿食指指一个人。
刘林咬牙道:“陆西若你听清楚,我爱谁的钱,爱黏住谁,怎么贱,这一切都与你无关!在西藏这段时间,别让我再看见你!”
陆西若仍要跟住刘林,吴事没让,将他拉回,道:“你放心,她不会让自己有事。就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陆西若道:“你这么了解她?”
吴事道:“她人很简单,做任何事之前都要考虑到她妈妈和她的孩子,他们就是她的轴心。你和她相处两年,应该比我更了解这点。”
陆西若抽烟,过一阵子才道:“提醒你一件事,如果你喜欢她,想要和她在一起,就必须先弄清楚,她爱的是你,还是你的钱。”
吴事道:“老小子,梦清的事过去那么久了,你到现在还没有走出那阴影?”
陆西若道:“我在说刘林。”
吴事也抽烟,笑道:“谁不爱钱?但只要取之有道,便无可厚非。像刘林这种女人,三十岁了,还没有可依靠的另一半,没有稳定的工作,另一方面又要担负照顾母亲与小孩的责任,换作是你,你能不爱钱?再说了,如果真爱她,连命都可以给她,谁还在乎那点钱?”
陆西若研究性地紧盯他:“你真的爱她?”
吴事被他盯得浑身难受,只好双手上举,道:“好,我承认,我确实有点喜欢刘林,她有很多缺点,但有一个很大的优点,也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真诚。而且我们有很多相同的爱好,都爱吃爱玩,爱看电影,都痴迷阿尔帕西诺。但你知道,在西藏这样的地方,和任何一名异性相处一些时日,都会产生错觉,以为那就是爱情。还有一点,你也清楚,我是个很花心的人。所以我一定要先回到北京,离开她一段时间,才能确定我是不是真的爱她。如果那只是错觉,或者我还会受到别的异性的诱惑,我绝不会对刘林染指。我不会容忍自己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陆西若完全可以确定,吴事是真爱上刘林了。相识三十几年,他从来未见过吴事对哪一个女人如此认真谨慎过。
他突然地没有语言,其实无法否认,刘林是一个不错的女人,被男人爱被男人追求,原是很正常的事。而吴事,原也有爱任何人的权力,当然也有爱刘林的权力。这一切与他没有任何相干。人家男欢女爱,能与他有什么关系?
抽完手中的烟,默默地起身,退出吴事的房间。
吴事追出来问:“你脸色很差,没事吧?”
陆西若咳了两声,道:“累,想早点休息。”
回去房间,然而一夜未眠,却又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了些什么,又为什么会失眠。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合上眼,可是很快又被吵醒。
Q友站在他床前,拿手放在他额上,一边嚷嚷道:“怎么烧成这样?不定都有四十度了。”
他以为是Q友在胡闹,想起身,结果全身绵软无力,这才肯相信,自己真病了。
Q友跑了出去。
陆西若听见他在叫:“刘林姐,刘林姐,”,但尚没有听到刘林的回应声,他已昏昏沉沉地睡了。
沉睡的过程中,陆西若做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梦,他梦见自己向刘林表白了。
醒来,腕上挂着点滴,刘林坐在床前发呆,老半天才发现他已醒过来,便拿手往他额头上试一下,随即嘘一口气,神情有所轻松。很显然他已退烧。
陆西若问:“吴事和小Q呢?”
刘林道:“玩去了。”一边盯着他看。
陆西若道:“给我倒杯水。”
她没反应过来,还是盯着他看。
陆西若重申了一遍,她方才梦醒般,忙忙地倒了水喂他喝。
刘林的表现明显地反常。
陆西若是有经验的,向刘林表白那段,也许不是梦,说不定是高烧中糊话。究竟是梦还是糊话,他一时无法确定。筹躇半晌,依然无法开口向她确认,只是问:“还生气?”
刘林迟疑了一下,老实地道:“还有点。”片刻,再道,“昨晚都喝醉了,所以我会尽快原谅你。”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游移不定,偶尔还会显露心底的慌乱,不说话的时候又总是发呆,不自觉地双眉紧锁。陆西若越仔细观察她的表现,就越发认定自己对她的表白不是做梦。犹豫许久,仍是没勇气直问,绕着弯道:“我发烧的时候,有没有说胡话?”
刘林愣了愣,道:“说了。”
“说什么了?”他紧盯了她。
刘林沉吟了一阵,放松下来,坦然地回视他,道:“小Q之前问我,你和吴事两个人,如果让我选择其中一个,我会选择谁。我说我会选吴事。”
“为什么?”
“因为他比你帅,比你大方,而且钱不会比你少。”
陆西若心底明镜也似。那的确不是梦。刘林不会说谎,所以直接回覆他自己对他的感情所持的态度。也就是说,她拒绝他了。
他笑一下,没再做声。
刘林道:“该把针给取下来了,我去叫医生。”走去门口,在门口发了一会呆,又返转,真诚地对他道,“陆西若,其实你这人很好,真的很好。你对人有情有义,表面上却无情无义,那都是你装的。”
陆西若恢复了冷漠,道:“别以为自己很了解我。我和你还没有熟到那种程度。”
刘林没有介意他的不友好,她本来还有话说,但见他显出不耐烦来,便不再多言,默默退了出去找医生。
望住她隐去门后的身影,陆西若道不尽自己心中是后悔还是庆幸。
也许应该庆幸,高烧中的糊话,总是无理智下的不负责任的乱言,如果刘林顺杆爬,对他来说,不可谓不是一桩烦恼,首先十月份那桩婚事便不知要如何处置,还有那个等待做他新娘的女人,自己要将她置于何地?
可是又真切地后悔,无论如何,自己大可不必持以冷漠的态度来伤害她。也许正是因为自己总以这态度来伤她,以致虽然他与吴事各方面条件相当,甚至优于吴事,她却毫不犹疑选择吴事。
终还是后悔较多。伤了她,其实自己并不好过。
回去拉萨的途中,陆西若其实已经在有意无意地避着刘林了。只是因为有一个乐子层出不穷的吴事,再加一个因为DV坏了一路上不住抱怨的Q友,令刘林应接不暇,因而实实在在将他给忽视了,当然也就没法发现他的异常举止。
Q友的DV,是因为之前上医院看陆西若时,随手搁桌子上,走时又忘记了,后来一小孩串门儿,发现DV机,摆弄了那么两下,等刘林发现,取回来时,已然坏掉,之前所拍摄的东西全都找不到。恨得Q友满医院地找那小孩子,想了成百个处罚他的法儿,后因实在找不着人,也就只能将恼恨自吞了。
当Q友第N次抱怨时,吴事第N次道:“我说了我一朋友对这玩意熟,我给你带北京让他去修,修好了给你寄回去。”
Q友道:“你保证他能把以前拍摄的东西找回来?”
吴事道:“这我可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Q友想了想道:“我还是带回深圳找厂家修。”
刘林赶紧道:“就这么定了。求你别再叨叨,我耳朵都起了一打的茧。”
陆西若独自遥遥领先。
三人追上他。
刘林看见他肩膀上趴着一条大蚂蟥,便抓了他的臂道:“等等!”欲伸手帮他将蚂蟥捉下,陆西若却自然反应地一手将她甩开。路本来就窄,刘林又是站在山崖的那侧,他这一甩力道虽不大,刘林还是给甩跌下山路,顺着有近八十度的陡坡一直跌进山涧,幸而遇着雨天,山涧犹如一小溪,如直接是乱石的谷底,估计她小命难保。
陆西若起先看见她跌下山崖,脑袋轰地一下炸开,瞬间空白,等及回过神来,不及多想,直接就从山路上往涧中跳了下去。
Q友习惯地疾速取出DV,及至打开镜盖,却才记起DV正罢工中,气得举起来就想给砸了,终还是舍不得。
吴事绕路也已赶至涧边,与陆西若合力将刘林抬了上来。
刘林吐出一肚子涧水,坐着休息了有十来分钟,这才恢复了些气力,见那蚂蟥还在陆西若肩膀上趴着,终将这惹事的家伙捉住,凑近眼前,笑道:“肥肥的,烤起来吃肯定是美味。”
Q友好奇:“蚂蟥也能吃?这也太恶心了吧?”一边做出嫌恶的样子。
刘林道:“我乱说你也信。它肚子里装的可都是人血,你敢吃?”又道,“不过小时候烤过知了吃,那倒是真的,那是我哥的拿手好菜。”
吴事道:“你还有个哥哥,怎么一直没听你提起过?”
陆西若同样有此问。吴事和她相处时短,不知她有无兄弟,这很正常。但他与她相处近两年,却也一直未听说她有一哥哥,这显然不正常,而他从刘林瞬间黯淡下去的神色中也大概地猜到这其中必有文章。
果然,刘林不愿意多谈,含糊地道:“是有一个。”又匆匆道,“我们赶快动身吧,耽误了这半天功夫,不要留在路上过夜了。”
被她一提醒,众人也都惊觉,也便不去追问她哥哥的事了,赶紧整装了赶路。
蛋糕店
刘林晚陆西若半个月回到深圳,她按原计划去了趟甘肃与宁夏,其实都不用去调查或者了解情况,那边的孩子很多都需要帮助,但为了确保经费确实能落实到资助的对像手中,最好还是自己消耗大一点,直接联络到需要帮助的小孩,这也是大明小明一定要求刘林同去的缘固,他们于这方面有过令人心寒的教训。
刘林尽己之力,资助了五名小孩,两名高中生,三名小学生。以她目前的状况,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以至回深的途中,她心情并没有轻松起来,反而更沉重。当她在那些穷困地区看到许多正直学龄的小孩,在本该属于他们坐在教室里上课的时间,却在山间田野帮助他们的父母做着不该由他们来承担的农活时,她痛惜遗憾,可又是如此地无力。
有办法来解决这一切,对政府来讲,是一个决策的问题。但对她来说,唯一的办法就是钱。她要赚取更多的钱,才有办法资助更多的失学小孩。她的另一个心结,就是那些在山间田野承受着繁重农活的小孩,都仿若哥哥的身影,倔犟而无奈。哥哥是她坚决埋藏掉的那部份回忆,可是那些在田野间忙碌的瘦弱身影,那样不经意地,就把那个她将与他有关的所有回忆都埋藏掉了的少年,悄无声息地重带回她脑海。
回到深圳,杨杨和金谷都向她求证:“你还有一个哥哥?可是伯母怎么说没有?”
刘林片刻间爆掉,气得大叫:“你们跟我妈乱说什么?”
杨杨和金谷都被她吓倒。
杨杨不乐意,道:“你干吗呢?不就一个哥哥吗?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大呼小叫的干吗呀?”
刘林眼圈发红,强忍了泪央求道:“不要再在我妈面前提这件事,任何时候都不要提。求你们了!”
杨杨和金谷面面相觑。
杨杨心痛,抱了她道:“对不起。我们只是好奇。以后绝不会再提了。”
金谷竖右手起誓:“你放心,我也绝不会再提。”
两人虽然心存疑惑,但出于对好朋友的保护,也便只有放下。
刘林没有回陆西若公司上班。她自己当然不会再去。陆西若也没有提起这事。刘林这时候已经看出来他在刻意地避着自己。比如他和玉敏一起来看小亮,多数时候他都是抱了小亮在一旁玩,避免与她相处,避免与她说话,甚至躲避她的目光。
这样也许更好。他是快要结婚的人,而新娘又是玉敏。对于自己对其有着暧昧情感的异性,的确完全有必要避开。
刘林筹备着要开一间蛋糕店。这是她从西北归来的途中一直在打算的事情。以三十岁的年龄,未婚的女性身份,先别说再找工作如何地难,即便再找到一份工作又能从事多久?尤其是业务领域的女性的工作寿命,能够持续到三十五岁已是极限。迟早还得再做另行的打算。拖到三十五岁再从头开始,倒不如趁现在尚有些余剩的精力的时候,放手搏它一搏。不然,只怕又要像两年前,错过机会。两年前,她原是打算要转行做会计的,那次是给陆西若耽误了。当然她未曾怪过他,毕竟他给了她可观的经济利益。
所以回到深圳后,刘林反而比前段在上班的时候更忙,要找店面,要研究地段,要研究店面的装潢,要找好的糕点师傅,要研究糕点的款式,要研究如何运作才能够持续经营,这所有的一切都极消耗时间与精力。她也愿意为此去消耗时间与精力,如此,一些比较杂的事,比如关于哥哥,又比如关于陆西若,她可以少想甚至不去想。
自回到深圳后,刘林就一直忙得天昏地暗,其中筹备蛋糕店的事就占去了她大半的时间与精力。
上周杨杨又分娩生了个六斤九两的小公主,虽然说有金谷照顾,但金谷毕竟还是一个大男孩,懵懵笼笼的一知半解。
苏月又在这节骨眼上去了上海,她最好的朋友为情所困,从二十一层高的办公大楼跳了下来。她必须过去,一则悼念,二则要帮其父母处理后事。
之前杨杨自己又不懂安排,不知请一个月嫂,临到生产了才想到要请一个,却不知深圳的月嫂市场好到爆掉,别人都是早两三个月都预定好了的。
这种情形下,刘林难免被卷了进去。
白天跟着装修师傅跑市场买装修材料,然后坐镇指挥装修,同时还忙着找糕点师傅。晚上则要接金谷和母亲的班照顾杨杨和取名杨思琳的小公主。等到大人小孩都安置妥当了,她每每都累到一坐进沙发便睡着了。
刘林已经没有丝毫剩余的精力去关注别的事情,当然也包括玉敏和陆西若十月份就要举行的婚礼。直到玉敏来找她做伴娘,她方才想起来,时隔他们的婚期仅一个月的时间。
“让我做伴娘,陆西若同意吗?他要同意,我没问题。”刘林道。
玉敏道:“他没说什么。”
刘林谨慎地劝她:“那你还是与他确认好了再做决定。陆西若那脾气,一不遂意,说翻脸就翻脸,到时候别弄得很难看。”她认定陆西若不会同意。
玉敏隔两天却再来找她,说与陆西若确认好了,决定请她做伴娘。
刘林心中满是狐疑,不知陆西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按理这种场面,他最该盼望她不露面才对,却还偏要请她去做伴娘。如果非要她去做伴娘,估计得没错的话,陆西若的做法,一定会把婚礼办得隆重盛大,以让她见识了后好后悔当初拒绝了他。小气的男人大部份都会这么做。如果仅是如此,刘林尚受得起。
接下来便是定制婚纱。刘林的猜测没错,婚礼是否要办得隆重,往往从婚纱的制作上便可瞧出十之八九。先不去细数玉敏和陆西若自己到底计划了多少套婚服,就说从他们两对伴郎伴娘,都各有给定身制备三套礼服这表现上,婚礼隆重的程度便可想而知。
这隆重,刘林受得起。心虚了的却是玉敏自己,试婚纱试到手心冒汗,将刘林叫到试衣间,道:“我没想到KEVIN会这么重视。现在怎么办?”
刘林听出她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
玉敏道:“你知道的,KEVIN他从来没爱过我。我在答应与他结婚时,其实已经考虑好了到时候该怎么与他离婚。”
刘林不可置信,半晌失语。她一直都知道玉敏之所以不离开陆西若,是期望能够从他身上得到属于自己的补偿。但后见她答应与陆西若结婚,她便以为玉敏想开了,又或者是应该被陆西若感动了,不管怎样,他毕竟同意与她结婚,可见他其实也想对她负责任,玉敏一向比较感性,被他的举动与心意感动是很容易的事。却想不到,这一切原只是她刘林的一厢情愿。玉敏没有想开,也没有被陆西若感动,她答应结婚,是为了获得更多经济上的利益。
人不尽相同,各有所求。刘林很明白这道理。所以也一直不去强劝玉敏对陆西若财产的企图,清楚即便劝也只是浪费唇舌。只是,她现在更担心的是陆西若,她担心他会被这件事再次伤到致命处。他这一辈子,有一个梦清已经很惨了。
玉敏见她的反应,心里即明白她的立场,默默坐去一旁焦灼。
刘林走近玉敏,对她道:“玉敏,你放了他吧。”
玉敏道:“我不甘心。刘林,你知道的。我把我最好的年华都花在他身上了,如果不是他,我或许会遇上一个与他一样有钱的人,也许已经结婚生子,过上有房有车,不需要为钱担心的生活。你让我现在放手,我做不到。我一放手,就什么都没了,青春,房子,车,统统都没有!我已经二十八岁,还能凭什么去跟那些年轻的女人去争有钱的男人?”
“你的目光为什么就不能放宽些?为什么就非得盯着那些有钱的男人?你不觉得利用自己的青春与漂亮,把自己附在一个有钱的男人身上,这种想法很卑贱吗?你当自己是什么?是商品?”
“刘林,你有能力,说这些话很容易。我没你那么本事,唯一可以利用的也就是这张脸,我只想凭了它得到一座房产证上写着我的名字的房子,还有一笔存在我的户头上的可以让我过完下半辈子的存款。这是这张脸能够卖到的价钱,可是跟了KEVIN这几年,现在残了,已经再没有办法卖到那个价钱。我只能从KEVIN那里要回来。刘林,各有各求,你不是我,你没法理解我心里的恐惧。”
刘林苦笑,深叹,道:“这个社会,让我们女人失却了安全感。所以我们想要靠得住的房子和靠得住的存款,却偏偏不要感情,也不是所有的感情都靠不住,只是仅有感情没有办法令我们感觉安全。玉敏,我和你同是女人,又怎么会不明白?可是人活一辈子,你说我们求的是什么?难道就是房子车子这些死物?如果人一辈子只为这一些,倒不如不要来世间这一遭。”
“可是,太迟了。刘林,这都是天意,如果这一阵子不发生那么多事,事情也不会到今天这地步。”
“发生什么事了?”刘林试着问。
“不说了。我想不到的是KEVIN会这么重视我们的婚礼。我想静一静,想清楚自己到底要怎么做。”她对陆西若,始终还是有爱。一个女人能够费尽自己最美的年华去跟随一个男人,只用阴谋与金钱利益来解释未免显得太过于牵强。
刘林抱她:“玉敏,请你尽量别伤害陆西若。别看他表面薄情寡义,其实他是一个情深义重的人。你应该试着了解他。”
玉敏喃喃自语道:“也许,最开始的时候,我是该试着了解他。”转言再道,“刘林,你先出去吧,让我冷静一下。”
刘林没有再多说,她知道这时候应该留足空间给玉敏,让她想清楚。她不想玉敏伤害陆西若,同样,也不希望玉敏受到伤害。可是,从玉敏的言辞里,她清楚玉敏必有一些事是自己所不知道的,那些事情极有可能就是玉敏想在结婚之后踹陆西若一脚的根因。她不清楚那都是些什么事,现在唯一可做的就是尽力去调查。婚期尚不足一月,时间紧迫,已经不起浪费。
苏月从上海回来,还没睡个囫囵觉,前夫的现任妻子便找上门来。
刘林因为母亲要去给妹妹刘蕾照顾两天小孩,她便给自己放两天假在家照顾小亮。刚喂小亮喝完奶,杨杨打电话给她道:“刘林你过来,苏月前夫的妻子找上门来了,不知道什么事。”
刘林就抱了小亮过去。
苏月刚从房间出来,身上还穿着睡衣,先招呼刘林道:“今天没去店里?”
刘林道:“我妈去蕾蕾那了,我得留家里看着小亮。”一边去打量怯怯地站在一旁的苏月前夫的妻子,见其神情憔悴,目光空洞,眼角还有泪痕。这状况,不像是来找磋的,刘林放下心,抱着小亮去亲小思琳,道,“小亮,来,先亲亲你未来的媳妇儿。”
杨杨烦她,将她推开,道:“去去去,好好的一个小人儿,你给调教成一小色鬼。”再次招呼苏月前夫的妻子,道,“你先坐下,喝杯水,有什么事,慢慢说。”
苏月前夫的妻子这才怯怯地坐下,一边拿眼哀怨地去看苏月。
苏月也是一脸憔悴,坐她对面,掩嘴打了一哈欠,道:“还有什么没拿干净的?赶紧的,拿完走人。不过我的东西,你要敢动一手指,我就敢叫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杨杨冲刘林吐了吐舌。
刘林低声道:“铁嘴鸡。”将小亮抱起来站在自己大腿上,用小孩的声音轻道,“铁嘴鸡,铁嘴鸡,苏月阿姨是铁嘴鸡。”
杨杨拿脚踢她:“拜托,你几岁?白痴!”
那边苏月前夫的妻子只是不作声,苏月也察觉不对,道:“你不是来拿蒋大伟的东西?那你找我干吗来了?你不知道我特讨厌你,一见你就想吐?”
陈莲,也就是蒋大伟的现任妻子,轻声道:“我知道。”
苏月道:“那你还来找我?有病!”起身欲回房。
陈莲赶紧也起身,扯住她衣袖,叫道:“月姐。”
苏月看住她扯自己衣袖的手,半晌,冷笑道:“瞧瞧这称呼,不叫我老妖精了?”
陈莲道:“月姐,以前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逼你太狠。我现在得报应了。”
刘林和杨杨相视一眼,杨杨嘲笑地轻摇一下头,两人俱不作声。
苏月哈一声笑道:“蒋大伟是不是又给你找了个妹妹?我早等着这一天呢。”大声对刘林和杨杨道,“中午我请客,开心!我他妈的太开心了!”
陈莲颓丧,无力垂下双臂,道:“月姐,我来这儿,就是想诚心诚意给你道声歉。我现在总算明白,自己当初伤你有多狠。真的对不起!”
她不是装模作样。
苏月视住她,看她现如今如此落魄,心里再恨,狠毒凉薄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是过来人,深味被一个男人负情背叛,是何等的痛苦煎熬。虽然说她当初的痛苦与面前这个女人脱不开干系,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那个男人薄情无义,外面诱惑如此之多,正所谓心动幡不动,即便不是眼前这女人,也会有别的女人来逼她让位。
同情是有一些,是另一回事,但要她完全原谅面前这女人,苏月做不到,她不是圣人。许久,她才对陈莲道:“你走吧。别再来烦我。”语气已失尽了先前的凛冽。
陈莲慢慢走去门口,三人都瞧出来她其实还有事,但谁也不吭声。
对她,其实无论是杨杨还是刘林,都心存很大的芥蒂。她们都憎恨那种拆散别人家庭的人,在她们看来,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足以去拆散别人的家庭。更何况当初陈莲为逼苏月让位不惜耍尽了手段,而且出手相当狠,直到苏月答应与蒋大为离婚,还不肯稍微松手,硬是赶在两人离婚之前将他们的财产全部进行了转移,最后苏月只落得这一处房产,幸而这一处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她母亲的名字,不然她连这房子能否拥有还是未知数。做第三者做到如此地步,也可谓是极品。
陈莲走到门口,等了一会,三人还是不吭声,苏月已经起身打算回房补睡眠。她心里也明白三人对她是绝无法饶恕,想到此,又快步返身,一径跪至苏月跟前。苏月被她吓了一大跳。
杨杨皱了一下眉,道:“这人怎么这样!”
刘林就等着看陈莲这套戏要怎么演下去。她相信人之初,性本善之说,但只是人之初。经过社会的历炼,性之本善不是每个人都承继了下来。
苏月气道:“你怎么回事?”
陈莲道:“月姐,我求求你,你帮我劝劝大伟吧。他现在谁的话都不听,就只听你的话。”
苏月道:“你这人真奇怪。你是他老婆,他不听你的话倒听我的话了?再说了,他就算听我的话,我凭什么帮你去劝他?我好不容易等到今天,乐还来不及呢。”
陈莲抱住她大腿不放,道:“你不劝大伟,好,我不令你为难。但那狐狸精是你们的人,你得教她怎么做人。”
苏月火大,将腿挣出来,骂道:“你还想教谁学会做人?你他妈的就欠家教!”
刘林听得仔细,问陈莲:“你说什么狐狸精是我们的人,是怎么回事?”
陈莲道:“那狐狸精就是肖莉,就是她一直缠住我老公。我知道她最怕你,由你出面劝她,她肯定会听。”
三人都有些呆。
杨杨气愤了,骂道:“真不要脸!”
苏月道:“刘林,肖莉男朋友,你不是见过吗?”
刘林道:“我见的那个白白胖胖的,戴眼镜,迷迷眼,都跟你们说过的。”
苏月好气又好笑,道:“白白胖胖,迷迷眼,戴眼镜,不是蒋大伟还能是谁?我当时怎么没想到是他?”再笑道,“难怪那样厉害的人,现在倒要来找我,原来遇上对手了。”
见牵涉到肖莉,刘林认真起来,道:“我得找肖莉了解清楚情况。”说着就要打电话。
杨杨将她拉住,道:“别瞎折腾了,关你什么事?整得自己跟救火队长似的。”
刘林瞪她:“我今后还要见肖强。”
杨杨赶紧放了她,道:“打吧,打吧,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转了头对苏月道,“肖莉那人,主意大着呢,能听她的才怪。好了伤疤忘了痛,哪天要给肖莉再捅上两刀,知道痛了,也就活该了。”
刘林打电话给肖莉的时候,肖莉正与金谷一起吃午饭,当即对金谷道:“刘林姐找我,一准没好事。”
金谷道:“你仔细想想自己最近是不是又犯什么事了。”
肖莉不满地道:“我犯什么事,与她有什么关系?就因为我哥的一句话,整天像个联邦密探似的,就窝在那盯着我等着我出糗。”
金谷道:“你的那些破事,依刘林的个性,要不是因为你哥,她才懒得管你。反正,她管你是表示她把你当自己的亲人了,你就知福吧。”
肖莉这才有了些许笑容。她对刘林的为人处事虽然从不认同,但却从来没有否认过她是一个好人。最艰难的时际,被男友抛弃,事后却还能与男友处成朋友,还能对他的事尽心尽力,肖莉不能不承认这样的女人不多,实际上大概也只有刘林那一辈的人才能做得到。
饭后两人一起去了刘林家。苏月和杨杨都在,看她俩的神情,有些严陈以待的味道。肖莉不笨,鼻子那么一嗅,就嗅出异味了。不过她和苏月及杨杨之间的关系一向不融洽,她俩对她任何时候都是另眼相待,因此她也压根都不放心上。
刘林开门见山,问:“肖莉,跟你确认件事,你男朋友是不是叫蒋大伟?”
肖莉道:“刘林姐,你不是吧,都一起吃过两次饭了,你连个名字也没记住?没错,就是蒋大伟。”
第一次一起吃饭是刘林提出,她自听金谷说她男友别有他人之后,就一直惦着要对她男友过过眼,看其各方面是否过关,好对肖强进行汇报。第二次一起吃饭是肖莉提出,正式拜见娘家人的意思,倒不是因为尊敬刘林,只是折指算来算去,在深圳刘林算是她唯一的娘家人。
刘林去看苏月与杨杨,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他有老婆?”
肖莉一点也不在乎,大咧咧道:“知道。他还是苏月的前夫。”转向苏月道,“其实陈莲那女人挺蠢的,你怎么连她都斗不过?”
苏月回敬她道:“你先别忙着得意,以后还有比你更聪明更厉害的。”
刘林道:“以你的条件,什么男人不好找,你非找一有老婆的干吗?”
肖莉道:“我就是爱他,我能有什么办法?”
刘林道:“别提什么爱不爱的,如果真爱一个人,你压根不会去拆散他的家庭。”
苏月不屑道:“这都是二奶三奶的伎俩。还爱他呢,笑话!爱他的钱才是真的吧?”
肖莉一点也不示弱,回道:“我就爱他的钱,怎么了?我爱他的钱,他图我年轻漂亮,买卖公平,犯着谁了?”
杨杨忍不住插一嘴道:“这八零后的,做人怎么就这么没原则,不讲道德啊!”
肖莉气道:“什么八零后的做人不讲道德?以为你们这些七零后的就都是圣女了?远的我不说,就说那个何玉敏,拿着陆西若的钱去养小白脸,这就叫道德了?”
此言一出,最先被惊到的是金谷,忙道:“肖莉,你说话注意点,没根没据的话说了是要负责任的。”
刘林没作声,前几天试婚纱时,玉敏显现出的那一腔心事,明显有她不知的隐情,她决定要查个明白,只是这两天一直腾不出时间。
只听了肖莉又在说:“没根没据?你去罗湖的丽星小区十四栋三零三房问一下,看那里是不是住着一个叫贺军武的男人和一个叫何玉敏的女人。”
她和蒋大伟也在丽星小区租了一套房,偶有一次在小区里见到何玉敏与一男人在一起,费了好大力气,买通了管理处一管理员,这才打听到那男的叫贺军武,两人租住在十四栋三零三房。凭她的那张嘴,按理这事早就该给她宣扬得满天飞了。却现在才说出来,实是因为她这次是的确确发了善心,觉得玉敏在陆西若处未得到半分感情,很是可怜,便不想去搅了她的这段不能见光的情缘,因此封嘴未言。
刘林记得贺军武这名字,玉敏曾经说过,大一的时候他追求过玉敏,后来因为他突然中途退学,这段追求也便不了了之。
其实在玉敏说太迟了一类的话的时候,刘林就有点心疑她是不是感情上出轨了。因为如果她的隐情无关感情上的纠缠,于她和陆西若的婚事根本就没有太迟了的说词。
金谷兀自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大嫂不是那种人。”
肖莉不言语,牺牲掉玉敏,她其实有些内疚。
刘林道:“这事,我来处理,你们谁都不要说出去。总之有一个字漏到陆西若的耳朵里,说出去的那个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叫金谷,道,“你听到没有?”
金谷尤自道:“根本就不可能有这种事。肖莉你肯定是乱说。”
肖莉道:“你们就当我乱说好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爱乱说话。”
这不似她说出来的话,刘林有些意外,看住她,半晌,道:“你和蒋大伟的事,趁早断了吧,像他这种男人,能离两次婚,就能离第三次婚。你爱有钱的男人,以你的条件,找个未婚的有钱男人不是难事,犯不着去破坏别人的婚姻,更犯不着找这种没品的男人。”停顿片刻,再道,“或者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肯与蒋大伟了断,你说出来,我去做。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答应你哥照顾你,我早该明白,我压根没那个能力。”
肖莉道:“刘林姐,这事我不让你为难,我自己跟我哥说。我不是小孩子,我有自己的想法,这不是你有没有能力照顾我的问题。就算是他自己,他也不能干涉我的感情。”
刘林道:“肖莉,你要清楚,蒋大伟那个人,你不会是他最后的女人。苏月最清楚他的为人,你可以问她。”
肖莉道:“谁在乎?我现在是他的女人就行了。”
杨杨暗斜了刘林一眼。
刘林有点发怔。八零后与七零后,终究还是有区别的。
刘林是有自知知明的人,知道肖莉的事自己管不着,只是把一些情况讲明给她听,由得她自己去判断做决定。肖莉说得没错,毕竟,她有自己的想法,那么她的生活就让她自己去把握,选择是好还是歹,这都不论,她不悔就行。但如果既知这一些情况,却不讲于肖莉知道,那就是她的问题了,就是她真正未尽到自己的责任了。
打电话给肖强讲清楚了整件事的情况,同时讲明自己只能是尽力去照顾肖莉,至于是否能够照顾得好,她不敢保证。
肖强道:“刘林,别把我当初的那个请求当作你终身的责任,我只是请你在她初到深圳的那段日子照顾一下她的生活。至于以后,你不用去管她,她又不是小孩。”停顿许久,轻叹一声,道,“你别把自己弄得那么累。不要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你只有一对肩膀,别以为自己有超能力。”
刘林笑道:“这话中听。那就这么说定了。肖莉的事,我顾得上就顾,顾不上你也别怪我,省得让我觉得肖莉一出点什么差子,我就没脸见你似的。”
现在对她来说,最要紧的是弄清楚玉敏的情况,尽最大努力去擀旋,以冀将伤害降到最低。
不适合娶回家的女人
梁思言自确定陆西若与玉敏十月份结婚之事并非陆西若的一时戏言之后,就一再地问陆西若同一个问题:“你是真心要和玉敏结婚,还是只是想对她负责任?”
陆西若回答:“我一直都打算与她结婚。”
此言非虚,从与玉敏确定关系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确定要娶她,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这是他对玉敏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承诺。在经历了梦清之后,于感情于婚姻上,这样的选择,他认为是最正确的。然而根据梁思言的分析,他做出娶一个合适的好的女人,而不是娶自己所爱之人的选择,实际上是因为他已经不再相信爱情,更深层次的是惧怕爱情。
原本在最初之际便已开始筹划与玉敏的婚事,但其间因为公司的事情,耽搁了,并且拖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然后又是刘林,他不能不承认与刘林相识以来,自己其实确实是有意识地逃避过与玉敏完婚这个问题,但这是他后来认识清楚自己对刘林的感情后才醒悟到的。
半年前刘林代玉敏向他催婚,他理智地分析了自己和玉敏的状况后,终决定完婚。他并没有后悔这个决定,到现在也还是如此,即使是认识到了自己对刘林的感情。但必须承认,追循刘林去西藏时,在吴事这个第三者的威胁下,认清了自己对刘林的感情并非泛泛之时,这决定的确有过动摇,但也就是那么一小段时间。所幸高烧中表白,刘林拒绝了。
他生命中情感路上的三个女人,梦清,玉敏及刘林,前二者他都有着强烈的与之结婚的欲望,唯有刘林,与其说是不想与之结婚,倒不如说是不敢与她结婚。她有着太强的个性,有着太坚强的内心,正如她自己所说,她是天生的适合单身的女人。但这只是他不想与她结婚的理由。不敢与她结婚的理由,没有,或者是无法用言语表达,就知道是不敢。不敢的另一层意思,就是怕破坏。怕破坏什么?不清楚!
所以,当他离开西藏那片容易催生情愫容易令人为感情不顾一切的土地,当理智回归,他最终的选择还是与玉敏完婚。因为理智分析的结果,刘林是不适合娶回家的女人。男人的内心深处,婚姻是一笼子,自己是鹰,只当它是栖息的巢穴,但笼子里常住的必须是一只雀鸟,而不能是与自己并肩齐飞而只在巢穴栖息的鹰。刘林,却也是一只同样渴盼天空而不愿常驻笼中的鹰。
这样二选一的题目,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做出与他相同的选择。
玉敏约陆西若一起吃晚饭。
就在他买下给她居住的房子的楼下。房子已经清空,她居住四年,所攒下的一切属于她的物品,她都已搬走。今晚来这里只为这一切做一个ENDING。
饭吃到一半,想起这几年对这份感情的等待与守候,终了却还是一场空,不禁伤从心来,忍不住流下眼泪。
陆西若怔怔地看住她,问道:“你怎么了?”
玉敏拭掉眼泪,笑笑企图掩饰自己的失落。
陆西若狐疑地看了她一会,没有追问下去。
玉敏问他:“你是不是对每一个女人都这样?”她想说“都这样冷漠”,终未说出口。
将要与自己结婚的女人,在自己面前哭,却无动于钟,也只能用冷漠来形容。
陆西若道:“如果不开心,你说出来。当然,如果不想说,我不强迫你。”
玉敏盯住他看了许久,他回视她,还在等着她说出她的不开心。
玉敏却突然问:“KEVIN,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陆西若道:“我们都要结婚了。”
玉敏却执著地问:“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陆西若取出烟抽,思索了一下,道:“你是个好女人,将来也会是好妻子,好母亲。”
玉敏:“你的意思,就是没有爱过我?”
陆西若:“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任何东西。”未说出来的就是除了爱情之外。
玉敏苦笑,女人都有这种傻劲,明明知道男人不爱自己,却偏还要去问,逼对方表一个态。心软的男人,也许会用一个小小的谎言来满足她们。她运气不好,遇上的这个男人,心很硬。
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想要为自己所花费的四年时光讨一个说法。既然已经放弃讨要在金钱上的说法,那么感情上总该给一个吧,却仍是落空。他不仅仅是于金钱上吝啬,于感情上,更甚!
沉默半晌,终还是道:“KEVIN,婚礼取消吧。”这个考虑了一星期的决定,刚刚动摇了一下,但还是坚定了。因为她现在发现与陆西若谈任何的事都有种与虎谋皮的感觉。
陆西若视住她的眼睛眨了一下,再点燃一支烟,才道:“好。”
玉敏黯然神伤,忍不住再度落泪。有的时候,女人要的不是对自己意愿的尊重,而更需要一个谎言或者几句虚伪的客套话。陆西若却连她如此卑微的希求都不给以满足。他只是递给她纸巾,一句话也没有。
玉敏终止哭泣,默默将房间钥匙取出来推至他面前,道:“这是房子的钥匙,我已经收拾好了。”
陆西若道:“房子你可以继续住。”
玉敏道:“不用。”
陆西若没再说什么,两人都沉默。
玉敏起身道别,取了自己的包要离去,陆西若终开口问:“为什么突然有这个决定?”
玉敏道:“还记不记得前一阵子你失踪了一段时间?我担心,找人去找你,结果没找到你,却找出了你养的五个女人。其实我早知道你在外面养女人,也早都有心里准备,可没想到看到你跟她们在一起的照片时,我还是受不了。”她没有再往后说下去。
私家侦察交给她照片的那天晚上,她去酒吧买醉,世界也小,竟然遇上在酒吧里驻唱的贺军武。饱受感情上的伤害,然后酒精,再然后以前的追求者,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她选择了背判。
陆西若道:“这是我的生活,我从来没有欺瞒你。”
玉敏无奈苦笑:“我笨,以为自己没亲眼看到,就以为那都不是真的。”
“既然无法接受,就应该早提出来,早做了结。无论你接受还是不接受,我的生活就是那样,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而改变,我以为你一开始就明白。你不能接受,如果早提出来,我们都可以重新选择。不过,现在也不算太迟。”
玉敏被他轰得好一阵子呆呆的,及至回过神来,伤到再次掉泪。早知陆西若如此的想法,她就该按原计划行事。一时被他结婚的诚心所感动,也是被他结婚的诚心所吓倒,心一软,一脚退回来,却不料落到如此下场。人生里最美好的四年时光,陆西若仅用一句不明事理回赠了她,想起来寒至心尖。
她没再说什么,面对如此寡情之人,亦不知有什么好说,转了身,黯然离去。
陆西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特意赶来出席他婚礼的父母明天即要抵达深圳,可是婚礼已经取消。对于父亲的咆啸,他已经很厌烦去应对。
玉敏回到她和贺军武租住的房子时,已是十一点钟,路上大塞车。
刘林坐在楼梯间等她。
乍看到刘林,她无法不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刘林道:“肖莉也住这小区。她看见你和贺军武在一起。”
玉敏一边开门,一边道:“他今天没去酒吧,应该在家里,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刘林将门重锁上,道:“玉敏,你感情上的事,我管不着。但我不会让你和陆西若结婚,不会让你伤害他。”
玉敏神伤,道:“我倒是真想伤他个体无完肤!”
刘林道:“从明天开始,我会去追他。如果你不取消这场婚礼,就让他来取消。”
刘林已经说的很明白,她誓要维护陆西若,甚至以要追求陆西若的方式去维护他,不计后果。后果只有一个,就是她对陆西若将要必须爱下去,没有退路。但她尚没有想到那么多。
玉敏难以置信,道:“刘林,你怎么回事?你为什么突然这么维护他?”
“他曾经被背判过一次。所以心里留了很大的阴影,很怕女人以爱的名义觊觎他的财产。你要再以同样的方式伤他一次,他只怕这一辈子都无法翻身。”
如果刘林不计一切所维护的这个人,是金谷,是杨杨,亦或是她何玉敏自己,她都觉得理所当然,也无任何怀疑。但却偏偏是陆西若,这便不同寻常。看着刘林的坚决,她意识到了什么,脱口道:“你爱上他了?”
刘林道:“没有。”但如果一定要用此法方能阻截他们的婚事,那么以后就必须爱。
刘林说没有就是没有,她不会说谎。
玉敏放落一颗心,道:“以你的脾气,你接受不了他。他在外面养了五个女人,还说那就是他的生活。”又道,“你放心,我和他的婚礼取消了。计算了那么久,还是一个子儿没落着。”嘲笑自己地摇了摇头,难掩失落。她尚仍未脱出陆西若对她的伤害。
刘林上前紧紧抱住她,“谢谢!”她说。谢谢玉敏最终的决定让她不用走那步险棋。
玉敏或许永远也不会明白这声谢谢有多重。
不出所料,听到说婚礼取消,父亲果然气极,道:“请柬都派出去了,你现在才说取消?没有决定好,就不要大张旗鼓,叫人看笑话!”
母亲拦住他道:“西若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取消。你别急,先听听他怎么说。”
陆父道:“你还偏着他!他这辈子,做事从来就没有一件清清楚楚过,你难逃其咎!慈母多败儿!”
陆西若道:“你这辈子又做过几件清楚的事?你伤了妈妈多少次心,你自己心里难道没数?你不识数的吗?”
母亲喝斥道:“西若,你闭嘴!”
陆西若道:“你该叫他闭嘴!几十年来,都只有我们闭嘴的份?谁规定的?你就算报他的恩,已经把自己的一辈子搭了进去,足够了!”
母亲打了他一耳光。
陆西若揉了揉脸颊,无所谓的样子,他已经习惯了。每一次与父亲起冲突,不管谁是谁非,母亲绝对会站在父亲那边,而往往是以对他的掌掴来结束每一场冲突。
母亲如此维护父亲,理由只有一个,父亲是她的恩人。而父亲施于母亲,被母亲一辈子铭记于心的恩德,在陆西若看来,简直不值一提。
据母亲的讲述,母亲一直与外公相依偎命,外公去世时,她只有十二岁,是住在隔壁的父亲出钱又出力地帮她安葬了外公,只这一件事,她便认准了他,将自己的一生都赔了进去。
母亲对父亲,那完全不能叫作爱,只是报恩。也正因为如此,父亲后来的所作所为,对她的种种伤害,她俱能忍受。无法忍受的是陆西若。从他学会吵架起,与父亲之间的冲突就没有停止过。以至早早地就萌生了逃离家,逃离父亲的强烈愿望。初中高中,离家十分钟的路程,他却寄宿。大学时,全家移民美国,他与父亲大吵一架后,终于完胜地留在了国内,至此时,他方感觉到自己终于彻底地脱离了父亲。可是父亲始终是父亲,还是要见面,见面还是吵,于是终于明白,其实,自己这一辈子都无法逃离父亲。因为父亲是终身制的。
母亲训道:“几十岁的人了,说话还这么没轻没重!搁以前结婚早,你的儿子也有你这么高了,有样学样,你愿意让他看见你这样没大没小地骂自己的父亲,然后以你为榜样?”
陆父仍生气,道:“他的意思,是要痛陈历史,我倒想知道我什么时候伤了你。他既然记得清楚,就让他说。”
陆西若道:“那个姚美珍总还记得吧?骗走你所有财产,告你重婚罪,最后还是妈妈出面给你摆平。你怎么说的?你说你只是同情她,想帮她忙。真是天大的笑话!如果只是同情,会用所有财产去帮她?她会告你重婚?”
母亲出言制止。
陆西若道:“这是他自己让我说的。”
父亲道:“这多少年前的事,你还记着?”
陆西若:“我当然记得。我记得妈妈躲在被子里哭。一辈子都记得!”
母亲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再提有什么意思?现在讲你结婚的事,你打算怎么善后?”
陆西若赌气道:“善什么后?婚礼照常进行!他不是怕被人看笑话吗?我遂他的心愿!”
母亲担心:“你这孩子又想怎样?可别犯傻!”
陆西若抱了抱她:“我出去散散心。你早点休息。”
母亲追到门口,担心地叫道:“西若!”
别说玉敏退婚对陆西若没有任何影响。这一桩婚事他是认认真真,诚心诚意去对待的。为保障婚姻的质量,他甚至理智地自动躲避刘林,以翼能淡化自己对她的感觉,而保证自己对婚姻的忠诚度。
玉敏退婚所带给他的冲击,他只是自以为能消化掉。也许确实已经消化掉了一部份,只是今晚与父亲的那一架,将未来得及消化掉的一部份全都激活了,在他心里闹腾得慌。
陆西若开了车在深南大道上转了两个来回,越转就越想刘林,及至无法自抑。总是会在心烦意乱的时候想起她,这已经是一种习惯与依赖。因为她总是有办法使他安静下来。即便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是在他身旁静静地坐着。以前不清楚自己对她的感情,以为是她的办法真的灵妙。后来知道并不是如此,完全没有那么复杂,其实就是想要她呆在自己身边,呆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想她,甚至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找她,意味着自己已经前功尽弃,之前所做的种种淡化对她的感觉的努力,在他终于举起电话的瞬间,化为乌有。
电话却是她母亲接的,说她去夜校上课了,手机忘了带。
他问了夜校地址,赶过去,学生正从教室里陆陆续续地走出来。他问其中一个:“刘林在哪?”
那名长发大眼的女学生,微笑着打量了他足有一分钟,这才轻声细语地道:“你找刘老师啊?她已经走了。”
他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为什么总是这样的情况,想念一个人的时候,想要尽快见到一个人的时候,却偏偏费尽了心思也不可遂愿?
长发大眼女生按住电梯道:“一起下去吧。”
他木然地走进电梯,木然地走出大楼。
长发大眼女生跟住他,道:“没找到刘老师,你是不是很不开心?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他一路不说话,她就一路跟住他直到他车旁,很自然地坐进了车里。
其实刘林就在紧接着他们的后一趟电梯里,她走出大楼的时候,望见了陆西若的背影,本来想打声招呼,但又一眼看到正坐去他车里的女学生,便仅是淡笑一声,转而往公车站台走去。
有时候不能不承认,仅是错过一趟电梯,也极有可能就错过了一生。
车子行了很长一段路,陆西若才发现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学生,吃惊不小,问道:“你怎么在我车里?”
女学生道:“当然是坐进来的呗。”
陆西若忍不住再看她一眼,这是一个美得令人眩目的女生,年轻,漂亮,持有制服男人的这两大制命武器,是男人都会想要一亲芳泽。陆西若当然也只是一个血肉之躯的男人,对美有着本能的亲近。
“你跟住我干什么?”他再问,语气已然很平缓,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难得的温和。
“因为你帅啊。”女学生不假思索地道,伏到座位底下去找自己掉落的耳环,一边又道,“还有这么帅的车!”
陆西若不禁宛尔。
她有点与刘林相像,坦诚率直,心无城府。可是又有着明显的不同。刘林坦诚率直,是因为她看透了生活,所以选择这样处世的方法。而她的坦诚率直,是属于她这个时代同龄人的特色,并不属于她个人。前者通透,后者混沌。相较而言,陆西若更喜欢后者。因为前者一眼即将他看透,逃无可逃;而在后者眼中,他还可以扮扮神秘。这几乎是所有男人的通病,热衷于在异性眼中保持自己的神秘感。
女学生终于找到了耳环,抬起身,把手伸过来给他:“我叫柳承珠,我朋友都叫我猪猪。”
“猪猪?”陆西若失笑。
猪猪目不转睛地盯住他看,赞道:“天哪!你笑起来更有男人味。”
估计世界上所有男人,有百分之九十九,更乐意被人赞有男人味,当然更乐意这赞美出自美丽的异性嘴中。
陆西若自然还是那百分之九十九中的一个。他终于被逗得哈哈大笑。如果令玉敏和刘林见到他此时如此豪爽地笑,定要怀疑这个人是否真的是陆西若。
年轻而漂亮的女生,就是有这种能耐,能使身边不管多老的男人都容颜焕发。
猪猪道:“我把你逗笑了哦。你得请我喝酒。”
“下次。现在很晚,我送你回家。”
猪猪道:“少来,其实你比我更想去喝酒。我们去本色好不好?”抱住陆西若胳膊一阵乱摇。
对于陆西若来说,她是一次特殊的经历。他身边的那些女人,除了刘林,几乎所有人都对他有着一种或刻意或无意识的疏远感。她们不敢亲近他,不知是将他当了神在仰敬,还是当了瘟疫在躲避。而刘林对他的亲近又与猪猪的不同,刘林的那种,是摈弃了性别与身份的那种平等交往的亲近。猪猪的这种却只是单纯的女人对男人的亲近,对于这一种亲近,他无法抗拒。
于是又转去附近的本色。
猪猪很能喝,在喝酒上,也很放得开,绿茶兑威士忌,陆西若竟输给了她。
原本两人斗酒之时,陆西若已有些微醉意,平常生意场上或与朋友饮酒,一察觉到自己欲醉的苗头,便会当机立断,立即停杯不饮。但今天他似乎是专为求一醉而来。又连着喝了有四五杯,果然大醉。
大醉的陆西若紧握了猪猪的手,将易拉罐上的拉环取下来套她无名指上,笑道:“结婚,我们结婚!”
猪猪不满道:“你就用这个向我求婚呀?”
陆西若此时压根就听不见别人的话,自顾自道:“你说的,一个易拉罐只配一个拉环。这是你要的爱情和婚姻。”这话是刘林说的,一次一起拜访客户,她喝完饮料后将拉环取下来往自己手指上套来套去地玩,当时就说了这番话。一个易拉罐只配一个拉环,尘世里独一无二的那个,永远忠诚于对方。
有一些话,明明记在了心里,清醒时却偏要有意无意地忘记,而醉的时候记得了,又无法令自己内心清明。
猪猪歪眉思索了一下,将拉环取下握进手心,鬼鬼地笑了笑。
陆西若醒来,已是次日上午十时,头还沉沉地痛。猪猪将另一边车门打开了,一边吃零食一边往地下扔包装袋与纸巾。
陆西若道:“你还没走?”打开皮夹,取了几张百元钞给她,道,“你自己打的回去。”
猪猪一把将钱夺过来,揣口袋里,一边就取了拉环出来,问他:“你什么时候和我结婚?”
陆西若:“你说什么?”
猪猪:“我问你什么时候和我结婚。”
陆西若启动车子,看住拉环道:“这是什么东西?”
“你给我的定婚戒指。你不会不认帐吧?”
“我给你的定婚戒指?就这东西?”
“就是你给我的。你还给我戴无名指上了,让我和你结婚。我可不管,你要不承认,我就不下车,你到哪我跟到哪,饿死累死在你车上,臭死你。”
“毛病!”陆西若熄了火,下车,打开车门,道,“下来。”
猪猪双手抱紧椅背,道:“不下!就不下!你要不承认,我就饿死在你车上。”
陆西若抓住她胳膊,拉了两下,没能将她拉下车,恨恨道:“好,你想和我结婚,我成全你!”用力将车门关上,靠住车子抽了根烟,主意便在这根烟的功夫里定下了:十月份的婚礼照常举行!只是一个婚礼,不具有任何法律效义,可能会有一点小麻烦,但很容易解决。总之是于他无害,反而恰在这混乱局面里帮了他一大忙。何乐而不为?
陆西若这一场闹剧式的婚礼,直接就把父亲气进了医院。之前他一直说婚礼照常举行,母亲见他把握十足,还以为他将玉敏劝回头了。结果婚礼上出现的新娘他们压根就没见过。宾客大多为生意场上有来往的朋友,之前也没见过玉敏,其实也并不十分清楚他倒底是要与谁结婚。亲密的朋友事先得了陆西若的交待,自然不给道破。所以还好,除了将父亲气得血压升高,怒而退席外,并没有闹到不可收拾。
因为父亲住院的缘固,原先计划好返美的日子不得不往后推延。
父母仍在深圳,陆西若自然无法立即着手打发猪猪。再乱来一手,非爆了父亲的血管不可。实际上也是无暇去顾猪猪这边。新婚当晚,猪猪钻进他被子,将他吓了一大跳,方才记起还有这么个人要处理,思虑良久,终决定一切都等父母返美了再说。
不可否认,猪猪其实有很用心地去做陆家的媳妇,她的行为也证明了这一点。就比如说,为了更多地了解自己的丈夫,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搜集一切他的资料,翻他的房间,开他的电脑,点开每一个文件夹,功夫不服有心人,终于让她在其中一个文件夹里找到了刘林,小亮以及陆西若自己的好几十张照片。其中有他们三人的独照,有刘林和小亮的合影,有他和小亮的合影,还有他们三人一起的合影。这如果只用是一般的朋友来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太无说服力了。
陆西若没料到猪猪还有这能耐。他和父亲关系虽然一直紧张,但其与母亲从小便十分尊重他的个人隐私,进他的房间必定要先敲门经过他的允许,他的东西更是从来不会私自翻看。所以猪猪以他的妻子的身份住进来后,他完全没有想到要防她什么,电脑更未加密。从心里上他还当自己独住。
猪猪翻出照片那天正是陆父出院那天,她不顾两位老人的劳累与疲惫,将电脑搬到茶几上,将那些照片一张一张翻给他们看,十分委屈地道:“他们都生一个儿子了。我却什么也不知道。”
父亲又开始哼哼。
母亲忙给他喂药,送了他去房间休息,出来后才问陆西若:“西若,这是怎么回事?”
陆西若冷了脸,厉声训斥猪猪道:“谁叫你乱碰我的东西?!”
猪猪回嘴道:“我是你老婆,我有这权力!”
陆西若冷哼道:“你是我老婆?”强忍住,没将不该说的话说出来,转言道,“我回头处理你。你现在给我出去,出去!”
猪猪道:“就不出去!是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你还敢这么大声!”
母亲叹一声气,道:“你们先别吵。西若,你把这事给我讲清楚。孩子要真是你的,你不能不管不顾,别说你有责任照顾孩子,就说人家一女人,带着一孩子不容易。”
陆西若道:“你听她瞎说!这女孩叫刘林,是我公司里以前的员工。孩子是梦清的,我托她帮忙照顾。”
母亲沉吟片刻,确问:“这孩子真是梦清的?”
陆西若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母亲再沉思了片刻,道:“养一孩子不是小事情,不能总让人帮你这么照顾下去。我想过,你们刚结婚,有你们自己的事。孩子就让我来照顾。我们带他去美国。该办的领养手续你有没有都办好?”
陆西若道:“早办好了。但是,我还是想让孩子留这边。”
母亲道:“你不用担心,我还不算太老,还能照顾孩子。”
猪猪插言道:“孩子带去美国,从小就说英语,以后就不用像我这样,辛辛苦苦地去补习了。再说了,刘老师一打工的,养一孩子多吃力,哪能跟你们比。”
母亲道:“现在养一孩子确实不容易。人家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总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陆西若有自己的考量。他最初将小亮寄放在刘林处,确实是因为需要她的帮助。只是到后来,实际上已经渐渐地转变为自己对她的变相帮助了。一个月给她一万用以小亮生活之需及付她的酬劳,其实哪需用如此多钱,不过是他借口从经济上给她帮助,助她减轻生活的压力。
只是母亲说的也没错,刘林总有一天要结婚,然后生孩子,小亮总放她那边,不可能不对她将来的生活产生影响。远的不说,刘林现在都已经将小亮与她母亲及房供列在了一起,成了她生活中的三大压力之一。何况抚养一小孩也远不只是经济方面的事情,那几乎需要耗费一个人全身的精力。
可是,如果将小亮领回来,甚至送去美国,那他与刘林之间最后的那根纽带也没了。他不会再有比这更大方的借口去找她,见她。只不过,就算见了她又能怎样?他已经将她排除在结婚对像之外了,这就意味着绝断了和她发展的机会。当两人的关系无法再往前进一步时,当机立断,适时打住是最好的选择。拖泥带水,只会带给自己更多的痛苦。
也许,是时候把小亮领回来了。
陆西若向刘林表达了要领回小亮的意愿。
刘林只道:“给我几天时间。”她不是需要时间考虑,这件事并不容她来考虑。小亮终有一天要被陆西若带走,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她今后可以做的事情就是接受这个现实以及适应将没有小亮的生活。但是眼前,她需要时间来调整自己的心情。
也许陆西若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不想放弃小亮。也或许是他向家人转达的时候,并不清晰,令猪猪产生了误会,认为她不舍得小亮。
总之,次日课后,猪猪将她叫住,道:“刘老师,你把小亮还给我们吧。”
她用了一个很奇别的字眼“还”,就好像刘林绑架了小亮一般。
刘林当即不乐意,道:“什么叫还?你说话注意一下用词。”
猪猪道:“我了解你的心情。我和西若结婚,你不开心。这也是人之常情。可问题不在我这,你要不和西若吵架,这机会也轮不着我。”
刘林道:“我和陆西若吵架?什么时候的事情?”从西藏返深后,他们几乎都没有面对面说过话,何来吵架之说?
猪猪道:“反正,我不想你再见西若。小亮要是留在你那,西若和你见面就有了借口。”
刘林道:“小亮的事我会安排。至于陆西若和我,你用不着担心。”
猪猪道:“我怎么不担心?西若瞧你的时候那眼神都不一样。”
刘林心里一动,却又转瞬淡漠了,问她:“你很爱他?”
猪猪沉默片刻,方勉强应道:“有一点。”
“有一点?”
猪猪:“他那么老,而且我认识他才几天?说有一点已经很给他面子,你还想怎么样?”
刘林:“我不想怎样。就想知道,你既然不爱他,为什么又要和他结婚?”说完这话,她就想到其实是白说了。不爱一个像陆西若这样的人,却和他结婚,意图不是明摆着吗?
果然,猪猪道:“他有钱!我第一次见他,看到他戴着一块劳力士,就知道他很有钱。我没什么大的理想,一辈子就想嫁个有钱的男人。对我来说,他是一次机会。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会那么快就结婚。”陆西若的拉环求婚,她起先也有些犹豫,但她又深谙过了这座村,就没有那家店的道理,所以很好地抓住了那次机会。
陆西若有戴劳力士吗?刘林没印象。由一个人的穿戴推测出其身份,并不是她的特长,所以也不会去留心。但很显然,猪猪精于此道。她是八七年生人,其实也可以划归为九零后了,网上流行一种说法,说九零一代是享乐的一代。吃喝玩乐那原本就是他们的生活,一中学生,身上的行头,只怕都比一七零后或八零初的白领都讲究。猪猪能够一眼瞧出陆西若的身家,也便不足为奇了。
她视住猪猪,半晌没有言语。想不明白陆西若究竟冒犯了哪路神仙,一辈子怕被女人骗了钱,遇上的女人,却一个个都是冲了他的钱来。有一句俗语,苍蝇不盯无缝的蛋,那么多有钱人,偏偏只有他遇见一个女人是爱他的钱,遇见另一个女人还是爱他的钱,一次也罢,两次亦可,如果有第三次第四次甚至没有停止的迹象,这很显然就是有他自己的问题存在了。
如果是因为他自己的问题,这种事情将永远都无法杜绝。她可以应付玉敏,也可以应付面前的猪猪,但她不敢保证猪猪会是最后一个。如果这样的女人源源不断,那她将只能是疲于奔命。始才发现,保护他的誓言竟是如此苍白无力,她根本就是力不从心。
猪猪被她盯得心里直发毛,道:“刘老师,你不会把我刚才说的话告诉西若吧?”又自我安慰,“你就算告诉他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才不怕。”
刘林道:“如果是别的人,跟我一点都不相干。但是陆西若不同,我一定要与他讲清楚。”至于他要怎么处理,那是他的事。她是尽人事,听天命,图然求一个心安。谁让她起了那么一个为难自己的誓言呢。纯粹就是自找烦恼。
关于亮亮这件事,刘林费了很大力气才做通母亲的思想。母亲最后也想开了,小亮由陆西若自己去抚养,对刘林来讲,是一种解脱,换而言之,刘林终于可以过回正常的生活了。如果与人相亲,胜算的机率也便大很多。这是最能劝服她的一点。在她的观念里,未婚女子养一小孩就是不正常的事情,于婚姻上机会就是不多。不可否认,在目前的中国,这也的确是实情。
只是,不管怎样,对小亮,自己毕竟日抱夜抱地抱了这么久,不舍,心里难受,那都是很自然的事。所以,陆西若去接小亮那天,刘林提前将她送去了刘蕾那里,就是因为怕她到时眼睁睁看着小亮被带走,更难受。
陆西若来抱小亮时,刘林刚刚好哄他睡了。以为可以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让陆西若抱走,不扰到他。但是才一从她怀中转至陆西若双臂间,他却一下睁开了眼,直直地盯住刘林。他像是明白这一切似的,乖乖地不哭不闹,只是直起脖子,紧紧盯住她。
一触到他纯净却执著的目光,刘林再无法控制,整个人瞬间崩溃,冲进卫生间痛哭。
陆西若抱了小亮在外面站了有两分钟,始才离去。他不敢留下来,她哭得他几乎心碎,他无法确定如果自己继续留下来会发生什么状况。所以选择在还能把控得住自己的时候赶紧撤离。
一直以来,陆西若都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又在抗拒什么。刘林不是他的婚姻选择,他对她的爱还没有深到令他可以不顾一切地去娶她。婚姻是一种包容,就如他的母亲对父亲,如此才会天长地久。这也是当初他选定玉敏的根因,他以为玉敏可以包容自己的一切。但对于刘林,他确定自己爱她,却同时也确定自己尚无法完全包容她的一切,这一种情况下,如果与她发展到走进婚姻,以两个人都太强的个性,几乎可以预见他们不会幸福,也可以预见那一些在婚姻生活里将要生成的伤害。他不想因为爱却反而伤害,只有放弃退避。既然决定放弃,就要放弃得彻底,干净利落,将这种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掐死在幼苗阶段,是对自己的仁慈。
走去很长一段路,小亮在他怀中,还是睁了双眼,紧紧地盯住车窗外。他一定还在想刘林。陆西若一阵心酸,几乎把持不住,要叫司机回头。但终没有。
他和刘林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桥梁。工作,玉敏以及最后的小亮,都没有了。他终于可以在情难自控的时候,不再有任何的借口去找她。终于可以放弃得彻底了。只是,他并没有感觉到应该有的轻松。
陆西若深吻在小亮额上,满心迷惑。于感情上,是否经过梦清之后,自己真的已再无冒险之胆魄?换作几年前的他,一定不会将这件事想得这么清楚,更不会想得这么复杂。既然爱,便奋力去追求,能婚或不能婚,是否有结果,暂且不管。可是,如今呢?不敢了!怕受伤害,也怕伤害到对方。
这是他的真实心理,但他总是企图掩饰,刻意地在众人心中塑造出一种冷酷无情的形象,以为这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不知受过感情创伤的男人,是否都如此,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消隐,而将自己坚固的另一面人为地放大,终令自己在众人眼中成了铜墙铁壁。
回到家中,陆西若才发现,刘林将自己当初给她的银行卡放在了小亮的行理中,贴了张小纸条,写着:密码未变。她用此举向他证明她并不是他所想的那种贪钱的女人。其实她又哪里明白,她之贪钱,实际上是因为那是他唯一可以攻击她的武器,所以频频地被起用,而几乎每一次都是有口无心。
小亮走后,刘林心中空空如也。她想找点什么事情做一做也许会好,便去蛋糕店想要帮忙,却将面粉弄洒了一地;去摆摊吧,碰上一场暴雨,她在雨中淋了有十来分钟,还是一好心的中年妇女劝告她,她才回过神来;去超市买菜,把钱付了,人直接走掉,菜没有拿;帮杨杨照顾小思琳,喂思琳喝水,却把奶嘴对准了思琳的眼睛,将杨杨和苏月惊出一身冷汗。杨杨和苏月都理解她的心情,可又不知如何开解她。看刘林实在晃神得厉害,最后苏月道:“我带她去喝酒。哪怕醉一醉,让她哭出来都比这样强。”
等苏月换好衣服出来,刘林人却没在,问杨杨,杨杨道:“我刚才在给思琳换衣服,没顾上她。是不是回家去了?过去看看。“
两人出来,赶去刘林这边一看,门开着,里里外外地找了个遍,就是没找着人。这下急了。
杨杨赶紧给金谷打电话,一电话还没讲完,就见刘林从电梯里出来,手里提了一袋子啤酒。
杨杨气得骂道:“你去做什么不会讲一声啊?“
刘林歉然,道:“我下去买点酒。喝点酒我就不那么犯混了。”
苏月道:“刘林,你要实在舍不得亮亮,我这就陪你去陆西若那里要回来。”
刘林:“亮亮还是跟着陆西若好。陆西若有钱,可以给他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跟着我,将来只能从最底层开始,忙活一辈子,可能最多也就像我现在这样,买套还要月供二十年的房子。再说了,是陆西若领养了他,由他抚养名正言顺。我充其量也就是陆西若请的一保姆。”又道,“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我犯一阵子混就好了。”
杨杨道:“你想的那叫美!陆西若有钱,可你什么时候见他大方过?他现在结了婚,等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你以为他对亮亮能好到哪去?你穷归穷,可你把整颗心都给了亮亮。”
刘林道:“别把陆西若想太坏了。他这人,是一椰子,就外面看着铜墙铁壁似的。”
苏月道:“他还椰子呢。他要是椰子,我就是柿子。其他的不说,就说玉敏,人家好歹跟了他四年,最后屁都没给人一个。虽然说玉敏有点错,可那也是给他逼的呀。”
杨杨道:“就是。别的不给也成,但玉敏住的那套房子,人都住了那么久,他也硬是给收了回去。”
刘林道:“什么房子,我怎么没听玉敏说起过?”
苏月道:“她哪敢跟你讲。她说你现在是拼了老命在护着陆西若呢。我开始还怀疑,想你和陆西若水火不容的,不能啊。现在看这情形,”斜了斜眼,“啥也不用说了。”
刘林道:“玉敏住的那套房子,不一直都是她的吗?房产证上写着她的名字,她要不愿放弃,陆西若就算想收回也没辙啊。”
苏月和杨杨面面相觑,道:“玉敏没说房产证上写着她的名字啊。”
刘林沉吟片刻,道:“房产证在陆西若那,房子的事一直是他在处理,玉敏有可能不知道。让她找陆西若把房产证拿回来就成了。”
杨杨道:“你说的倒轻巧。还找他拿回来就成了。谁敢去惹他啊?”
刘林道:“说了陆西若没你们想的那么不近人情,你们又不信。那要不,我去,这总成了吧?”
苏月道:“刘林,我也发现,从西藏回来后,你对陆西若的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你们是不是在西藏发生了点什么啊?还是你在西藏发现自己爱上他了?”
刘林愣了一下,道:“在西藏确实出了点事。”
杨杨不敢相信:“你真爱上他了?”
刘林不愿再谈,道:“我先喝点酒,睡一觉,晚上还要上课。”
两人知她特意回避的问题,即便将她嘴撬开,也讨不到一个字出来。虽然满腹疑团,也只便罢了。
苏月又想起一问题:“刘林,你怎么知道房产证上写着玉敏的名字?”
刘林:“办理领养小亮的手续时,帮他找证件,我看见了。两个房产证,陆西若自己住的那套才写着他自己的名字。玉敏住的那套就写着玉敏的名字。”
苏月和杨杨沉默。他们实在无法理解陆西若。通常来说,男人买房子给女人,房产证上写女人的名字时,必定大张旗鼓,以表示自己对女方有多么重视。陆西若却反其道而行之。真不知他是有毛病还是怎么的,非要让别人把他给往坏里想。
下了课,刘林走出大楼,突然听到有人叫:“刘林!”。
她回了头去,没看见人,只看见一大捧玫瑰花。她看了玫瑰花团一眼,没在意,亦是不感兴趣。没找到发声叫自己的人,以为是幻听,回转身再往公车站台走去。未走出两步,却又听见有人叫:“刘林!”这回听得真切,声音也挺熟,但环视四周,除了玫瑰花团,还是没有发现发声的人,想了想,绕过花团,去看藏在花团后面的人,果然就是吴事。
吴事高声道:“surprise!”
刘林扯一下他耳朵,道:“这花送谁?也太夸张了吧。”
吴事双手将花捧高了献至她面前,道:“就是送给你,我心目中伟大的刘林女神!”
他的哈姆雷特式的腔调将刘林逗得忍俊不禁,接了花抱在怀里,开心道:“这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收到玫瑰花。”她和肖强谈恋爱的时候只是贩卖过玫瑰花。记得一次情人节肖强有心地预留了一朵要送给她,但那次生意却太好,他们收摊的时候还来了一对情侣,在将有五块纯利润的引诱下,刘林毫不犹豫地把花让给了那对情侣。那时候的他们,钱远远比玫瑰花重要。
刘林开心了一阵,突然想起玫瑰花一般不乱送,便向吴事确问:“这花真是送我的?你若原是要送别人的,我岂不是糗大了?”一边要将花返还给他。
吴事道:“真送你的。你就抱着吧。”
刘林道:“这可是红玫瑰耶,代表爱情哦。你是不是遭人拒绝了?”
吴事看了她半晌,无可奈何,道:“会不会被拒绝,我还不知道。如果你不接受,就表示我遭到了拒绝。”
他都说这么直白了,刘林要再不明白就真是呆瓜。愣了半天,不高兴地道:“你怎么连我的主意都打?”
吴事道:“什么叫打你的主意?这话说的,多难听。”
刘林道:“一般的朋友,一沾上感情这事,往往到最后连朋友也做不了。老实说,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吴事认真起来,道:“刘林,我是真爱上你了。在西藏的时候,我还不确定自己对你的感觉,可是当我回到北京,发现自己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竟然都无法忘掉你,我就知道,我是真爱上你了。”
刘林发了一阵子呆,恼道:“你什么毛病?我又老又丑又没钱,你看上我干吗呀?那么多小姑娘,花似的,你不去找,非找我这大龄剩女,这不是明摆着糟蹋自己吗?”把花塞回他怀中,“这花我不要!”
吴事道:“你是大龄剩女,那没错,可是谁规定了,我就不能爱大龄剩女?”
刘林道:“你爱谁谁,只要别招惹我谁都成。好好的,现在弄得我都不知怎么对待你了,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感觉特别扭。”
吴事估计是事出突然,她全没有心里准备,给吓倒了,隔住玫瑰花抱了抱她,道:“对不起,吓到你了。”
哪知刘林很是戒备,一下子将他推得往后退了好几步,道:“我告你吴事,你这么帅,又有钱,人也很好,你就该找一个年轻漂亮又知书达理的女孩子和你过一辈子。你说你找我,叫什么事?那真是可惜了你这么个人。你自己回去想清楚吧。我先走了。”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问他,“晚上有没有住的地方?”
吴事道:“我住金谷那里。等找到房子就搬出去。”
刘林:“你还找房子,打算长住深圳?”
吴事:“我在北京的摄影店关掉了,准备在深圳开一家。”这是他认识清楚自己对刘林的感情不是因为置身西藏和置身旅途所产生的幻觉后所做的第一个决定。
刘林道:“哦。那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告诉我。像装修我就比较在行,还可以给你介绍好的师傅。”装修自己的蛋糕店时,跟着装修师傅跑了数趟装饰材料大市场,了解到不少装修内情,所以一听到别人说装修,就想着露一手。
吴事道:“我送你回家吧。我有车。”
刘林问他:“是不是金谷的那辆二手车?”
吴事不疑有他,老实地道:“是啊。”
刘林哈哈笑道:“我还是坐公车吧。他那辆破车,十次有九次会在路上熄火。”说到此处,又勾起对茵子那件事的回忆,顿时默然,冲吴事挥了挥手,一言不发地走了。
吴事见她神情瞬间三变,一时摸不透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不免有些丧气。要等到刘林愿意与他分享分担心事的那天,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或许还不是自己最初所想像的那么容易,但他既然选择了,也就不会想到回头。
因为房产证的事,杨杨和苏月都念叨刘林很多次了。
玉敏离开陆西若公司后,进了一家贸易公司,试用期尚未过,薪水不高,一个月拿三千。贺军武上月又因为在酒吧与客人起争执,盛怒中拿酒瓶敲破了客人的脑袋,搭进去医药费不算,工作也丢了。而且这事一传开,其他的酒吧也十分顾忌用他。实际上已是赋闲在家。玉敏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生活开销。三千块钱,房租就是两千,在深圳这么一个高消费的城市,仅剩下一千块维持生活,可以想像其紧张的程度。
杨杨和苏月自听刘林说陆西若之前提供给玉敏住的那套房,房产证上实际上写着玉敏的名字后,就一直计算着要把房产证取回来,让玉敏仍搬进去住,这样便可省下房租费用,她和贺军武的生活就不至于那般紧张。至于取房产证的重任,自然而然,非刘林莫属。他们这一干人中,也只有刘林才应付得了陆西若。而且看在刘林近段时间对他那么维护的份上,陆西若应该不会太为难她。
但陆西若自送了父母与小亮去美国后,返回深圳仅呆了一天,便又玩起了失踪。
他回深圳呆一天,还是因为处理猪猪的事情。给了猪猪一笔钱,令她离开他的住处。婚姻当然是无效的,只是一场婚礼而已,又未登记。猪猪哭诉无门,大闹了一场,却是无可奈何。她还是太年青了,或者说太稚嫩。在陆西若面前,尤显更甚。
猪猪之后找刘林投诉,愤然道:“他和我结婚,就是因为不想取消婚礼。他说取消婚礼太没面子了,怕他爸爸爆血管。正好我一头撞了进去,他顺便就拿我当箭使了,死丑老男人!”
刘林听她讲述了她和陆西若相识及结婚的经过,匪夷所思,道:“你自己傻呼呼的,怪谁啊?认识一个晚上就和人结婚,就算速食婚姻也用不着速到这一步吧?”
猪猪道:“我就是看他有钱才鬼附身。我妈说,女人是要让男人养的。让有钱的男人养当然比让没钱的男人养要好。”
刘林愤慨:“你那叫什么妈?灌输给你这种思想!”
猪猪道:“我妈说的没错啊。反正我是不想像你这样,累死累活,赚到的钱还不够买一套欧莱雅。我去补习英语,也是为了将来能嫁个有钱的男人,要不然嫁个外国人也行。”
刘林彻底无语。她拼命地工作,以证实自己的价值,却先后遭到无数同性的否定。不知到底是她属异类,还是她们属异类。
猪猪又道:“你就等着瞧好了,我才不那么好惹!”
刘林只当她孩子气,并不在意。再说,陆西若自然更不是好惹的主,不说别的,只从这一件事上就可见识到他的手段,之利落之狠,非一般人可比。她用不着岂人忧天。
杨杨和苏月却认为猪猪还算幸运,能从陆西若口袋里掏出钱来,那也是不简单的事。由此更加替玉敏抱不平,也就越来越频繁地念叨刘林。
刘林遍寻陆西若不得,这次连老徐都不知其去向,不免担心,与金谷商量报警。前一天晚上与金谷讲好,自己次日帮吴事选好油漆便与他一起去公安局备案。却未料到次日在装饰材料大市场竟然遇着了陆西若。
当时她正与老板在讨价还价,吴事扯她手臂,她挥开,道:“忙着呢,等等。”终于与老板砍至自己愿出的价钱,回过头来对吴事道,“好了,三百五,给钱。”一眼看到陆西若,咦了声,放落一颗心,欢喜地走近去,道:“还以为你出事了,正准备和金谷去报案。”
听得此言,陆西若心里温暖了一下,但也只是看住她,并不作声,再把目光转向吴事。刚才吴事扯她胳膊时,那样亲近自然,他看在眼中,心里很吃味。虽然他早已决定将她放下,但那只是理智上对自己的要求,感情里,却始终未能够。另一方面,他也清楚吴事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与她在一起,这就意味着吴事绝不会令她受到伤害,他应该替她高兴才是,可就是做不到那等大方。
刘林习惯他的这种态度,不以为意,再道:“还有一件事找你,就是玉敏的房产证,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我去你那里取。”
合着找他就为那张房产证。再加上她与吴事亲近的刺激,陆西若才有些暖意的心片刻再冷掉,同时冷了脸,道:“本性难移!”
刘林呆一下,问他:“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本性难移?我又什么本性了?”同时注意到一直呆在一边的一美女悄悄地搂住陆西若的胳膊,轻摇了摇,劝阻的意思。这动作,如果只是一般的朋友关系,自然做不出来。她不由地愕然了,从玉敏,再猪猪,再到跟前的这美女,才多长时间?这却是陆西若能够做出来的事情。这一个男人,亏她自以为已经很了解他,还天真地给以他与哥哥一样的待遇,却原来自己对他根本就陌生。
她突然觉得说不出的恶心,有着呕吐的欲望。陆西若身边的花蝴蝶历史以来就没有断过,她也清楚。只是这一次,是因为令她终认识到他对婚姻的轻率,对爱的漠视及对女性的不尊重,所以才会有着如此强烈的生理反应。
陆西若却不理美女的劝阻,对刘林道:“我和你又不熟,房产证能随便交给你?玉敏要房产证,让她自己来取。”
刘林强忍住干呕,冷然道:“我和你确实不熟。我会转告玉敏,请她自己去取。”转身径行离去。
吴事提了油漆,一边匆匆向陆西若他们告别,一边忙去追刘林。
陆西若望住他们在大门口并了肩的背影,眼神是忍痛的。
麦琪望定他,神情若有所思,双手下意识地更挽紧了他。
玉敏起初极不愿意自己去找陆西若拿房产证,怎么说呢,不想见到他是一方面的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今日的失意。拖了一段时间,终抗不过现实,打电话与陆西若约好时间,去了。
陆西若取了房产证给她之后,另外开了一张现金支票给她,金额是一百万。
他说:“这是你跟我四年的酬劳。”
玉敏鼻子一酸,几乎落泪。经过这么多的事,她还如从前,他只要稍微对她好一些,她便觉得满足。无法否认,自己即便不是爱他不顾一切,那四年的时光,积累起来的感情,在她心里还是有一定的份量。
她没有拒绝这一百万,因为她需要。有了这一笔钱,她后半辈子的生活差不多都有了保障。早知陆西若心里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她当初也便不至于那样上蹿下跳地急于取得自己在经济上的利益了。现在回想起来,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所想所虑感到累而羞愧。幸而是刘林从中插了一杠,自己选择了回头,不然,只怕已经伤害他了。伤害一个自己对他有着感情的人,一定不会开心,甚或不会安心,那种不安还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摆脱。刘林说这就是他们这些有良心的人最大的缺点,一辈子无法伤害人,也就一辈子狠不起来,而这个社会,越狠的人越适合生存。
告辞后,麦琪送了她出来,道:“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讲。”
玉敏道:“你说。”
麦琪:“我说话很直,希望你不介意。”
玉敏不作声,这样的开场白,说明后面的话并不会中听。
麦琪看住她道:“你现在拿到了房产证,也取得了经济上的补助,与西若之间,应该两清了。”
玉敏道:“是两清了。”
麦琪盯住她看了一会,再道:“我看你好像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说我现在和西若在一起,希望你以后尽量不要再打扰他。尤其是你那个叫刘林的朋友。老实说,西若很不喜欢她,见到她都会很不开心。这些希望得到你的理解。”
这一席话,表达方式有礼有节,只是内容不可恭维,已然咄咄逼人地在宣示她的主权了。
玉敏道:“我想我以后也没什么事要找KEVIN。至于刘林,我会尽量将你的话带给她。”
“这样最好。谢谢你。”
麦琪竟然还伸了手要与她相握,可怕的外交家。玉敏从来都很惧怕这种人,因为只能看到她的嘴,而看不到她的心。好在以后都不用交集。
回去与刘林他们一说,杨杨和苏月都拍手称快,认定麦琪这种女人对陆西若不会真心,一定也是冲了他的钱去,所以她越难缠,陆西若的钱危险就更多一分。
刘林没有作声,独自去冰箱里取了饮料喝。陆西若毕竟不是哥哥,而那些话也许只是他高烧中的胡言乱语,她应该收回自己的誓言,装修材料大市场那一件事后,她就已经这么决定了。所以,现在这一个麦琪,是冲了他的钱也好,还是冲了他的人也好,都与她无关。与她有关的,是母亲,房供,蛋糕店,以及五名被资助的学生,这才是她的生活,是她有必要费尽精力去处理的事情。
一天,刘林下课才回家,正吃饭,苏月和杨杨跑过来。
苏月道:“刘林,你上电视了。快看!”一边抓了遥控器调频道,恰好是放到陆西若将刘林放置山石上休息的那个画面。
这一段视频,之前小Q有说已送去电视台参赛,没料到还真选播了。
在电视里看自己跟在DV里看就是不一样,感觉不一样,电视里看起来就是文艺一些,也感性一些,当然,人也漂亮一些。这一节,先前在DV里看时,觉得也就这样,一个男人背一个负伤的女人,平常得很。可是一经电视台播出来,就好像变了一个味,就像Q友说的,还真有那么点恩爱情侣的感觉。
苏月道:“没想到陆西若在电视里那么一看,还挺帅的。”
杨杨道:“还挺细心的。不知道的,真以为他是刘林男朋友。”
刘林也凑近了去看。
电视里她坐在山石上,叫道:“小Q,拍那边,那个女孩子,看见了没?长得可真漂亮。快点,都拍不到脸了。”一旁的陆西若看住她,默默地一笑,一边伏了身往她额上浅浅地亲了一下。这样的举动,加上那眼神,明摆着一陷入热恋中的人。
看到此处,几人都呆住。刘林当时可能太专注于叫小Q拍那个漂亮的女生,完全没有发现陆西若的这一举动,反正当时她是不知道的。如果不是小Q拍了下来,她兴许这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苏月和杨杨回头都盯住刘林,刘林也是一脸愕然。
苏月道:“刘林,你跟陆西若两人,还真有事啊。我说你怎么就对他跟对别人不一样。”
刘林缓过神来,道:“不知道。我也是今天才看到。”
苏月道:“你也学会骗人了?反正现在玉敏和陆西若都分了,你和他倒底怎么回事,说出来也没关系。你就说说嘛。”
刘林道:“我是真的今天才看到这个,骗你们是小狗。”
杨杨道:“苏月,瞧清楚了,那叫偷吻!就算有什么,也是陆西若对刘林意图不轨。咱刘林还是受害者呢。”
苏月一想,道:“也是哦。”又想了一下,道,“不成,不能就这么完了。人刘林还是一未嫁的清白大姑娘呢,他怎么能说亲就亲?这电视台一播出来,多少人看得见,刘林以后还怎么找对像?得去找他要赔偿。”
刘林翻她一白眼,道:“少跟这寒碜我了。亲了就亲了呗,大惊小怪。亲额头,又不是亲嘴,至于吗你?再别说找不着对像的话,我妈听见,小心她跟你急。你有精力就跟她耗。”
苏月吐了吐舌,双手握嘴,表示不多言了。在刘林找对像的话题上,刘林母亲往往跟人一聊能聊一整天,苏月最初不知就里,被她耗过一次,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十年草绳。
或许是刘林和陆西若两人的形象都还不错,又或者是两人在短片里表现得太合拍了,竟然很得广告商的青睐。短片播出没几天,就有人找上门来与刘林谈广告,请她与陆西若代言产品,报酬还不错。面对报酬,刘林当然心动,这得她摆多久的地摊才赚得到啊。但是这不是她一个人答应就算的事,还得陆西若同意。陆西若会在乎这一点报酬?这是想也不用去想的问题。所以,那些广告邀请,刘林全都直接给婉言拒绝了。
还有一人没拒绝。就是吴事。他的摄影店,下个月开业,赶着他俩现在的名气,想要请他们拍一组婚纱照做宣传。
刘林就说只要给报酬,她没问题。就看他能不能请动陆西若了。
吴事第一次上门找陆西若,陆西若恰好出门,让他有什么跟麦琪讲,他开口才讲明来意,麦琪立即软言回拒道:“西若这一阵子都没时间,只怕帮不到你。”
吴事道:“只要抽一天时间就行了。”
麦琪道:“他的日程都安排满了,实在对不起。”
吴事无语片刻,道:“我直接找陆西若谈。他要真一天时间也抽不出来,这三十多年朋友是白做了。”他好歹也是在女人堆里混过一段日子,清楚麦琪拒绝他,没别的原因,就是心里忌着刘林。当然,如果刚才拒绝他的是陆西若自己,他的话也不会讲那么重。
麦琪并没有退阵,给他续了茶,转了话题道:“听西若讲,你很喜欢刘林。让她和别的异性拍婚纱照,你舍得?”
吴事道:“拍婚纱照又不是结婚,你想太多了。就算她和别人结婚,我也绝对尊重她的选择。”
麦琪心底恼怒,但碍于他与陆西若的关系,不敢将颜色放在脸上,保持得体的微笑道:“你可真大方。”
关于刘林帮吴事的摄影店拍婚纱照宣传这件事,杨杨和苏月坚决反对。杨杨认为一个女人穿婚纱,必定是要在婚礼上,为自己的婚姻而穿。苏月反对则是因为与她拍婚纱照的那个人很有可能是陆西若。她觉得刘林和陆西若的那段视频,已经让许多人有了误会,紧跟着再推出这么暧昧的照片,不定以后给她介绍对像,人家见面第一句话就问:“哦,你离婚了?”这哪跟哪的事。
刘林却一意孤行,道:“吴事给我两万的报酬。两万呢,我摆地摊得摆半年。”
杨杨气道:“钱钱钱,迟早一天你会被钱害死。”
刘林道:“我要是不帮吴事拍婚纱照,现在就要给钱害死。”
苏月道:“咦?这怎么说?”
刘林道:“蛋糕店从开业到现在一直都在亏,这事你们也清楚。最大的问题是我现在手头上的存款都花没了,工作又不稳定,每个月又有那么多硬性开销,要供房,要缴租,还要付面点师傅工资,这一算下来,都小一万了,还没算生活费什么的。都这样了,你们以为我还有什么资格嫌东嫌西?我现在的状况就是,只要有钱赚,恨不得把命都搭上。”
杨杨:“你经济这么紧张,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刘林:“我怎么说?你一个月拿四千五,有三千要花思琳身上。苏月除了这套房子,还能有啥?”
杨杨和苏月都沉默。
刘林笑道:“没关系。单身女人,在经济上总会出一些问题。想办法解决就行了。现在不就有办法了吗。再说了,我要是一辈子都找不到人嫁,这一次穿了婚纱,以后也还可以安慰自己一下。”
苏月道:“你要是不和陆西若拍婚纱照,本来还有一些机会。拍了,就真没啥机会了。”
杨杨问她:“刘林,你想没想过把蛋糕店关掉?都开了四五个月了,一直就在亏。再这么亏下去,我怕你真顶不住。”
刘林道:“不关!现在除了蛋糕店,我什么都没有。留着它,对我至少也是一种精神安慰,就想着自己还有奋斗的目标。不然像这种要家庭没家庭,要男人没男人,要工作没工作的生活,自己有时候想着都觉得惨。蛋糕店虽然目前还在亏,但生意明显比之前两个月好很多。我再辛苦也得坚持下去。”这是她生活中的最后一个梦,是有关奋斗目标与事业的梦。有一天会结束,但那或许就是她死的那天。
杨杨抱她,内疚地道:“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刘林拍拍她脸颊,道:“傻吧你。”
苏月道:“我从这个月开始,也要开始存钱才行。”
刘林和杨杨一起道:“早该这样了。”杨杨继续道,“再不存钱,过几年找不到工作,你喝西北风啊?”
苏月:“我找个男人养我总成了吧?”
刘林笑:“慢慢找,找到四十岁,给你一个啤酒肚,秃顶,也没存款的男人,你要不要?”
苏月追住她扯她的嘴:“叫你咒我!”
吴事找过一次陆西若,但被麦琪拒绝后,原本是打算要弃用陆西若的。他实际上也已经开始着手寻找新的男主角,同时也通知了刘林更换男主角的事。
这样忙乱着时,偶尔一天陆西若经过他摄影店,顺便进来了,问他:“有没有计划好要怎么做宣传?”
吴事盯了他看。
陆西若问:“我问你有没有计划,你看我做什么?”
吴事低头,终什么也未说,只是道:“是有一计划,你要肯帮我一定成功。”
陆西若:“说来听听。”
吴事道:“就是找你和刘林一起帮我拍一组婚纱照,以你们两个人现在在深圳的熟脸成度,一定能让我的摄影店成为深圳最具知名度的摄影店。”
陆西若默然。
吴事瞧他这神情,以为没戏,便又道:“你不一定要帮我,不用勉强自己。只有刘林一个人,也还是能帮摄影店打开一定的知名度。”
陆西若却问:“她答应了?”
吴事:“你说刘林?她没问题。男主角不管是谁她都没关系。就算你不拍,换别的人拍,她还是会帮我。”
陆西若道:“什么时候拍,给我电话。”他没有考虑太多,纯粹是想帮吴事这一个忙。也许,有一点想到刘林,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现在没有了工作,玉敏以及小亮这一些桥梁,才真正体会到,这世界你想它小的时候它却是无限大,大到想见的那个人永远也遇不着。
吴事叫他:“西若。”
陆西若将目光调回来,落在他身上。
吴事道:“这一次纯粹是生意上的事。你和刘林替我工作,我付你们酬劳。”
陆西若不动声色:“怎么?”
吴事:“你清楚我为什么来深圳。”
陆西若:“清楚。”
吴事:“我不介意和你公平竟争,但我介意你和我公平竟争刘林的时候,背后还有一堆备用女人。更介意如果你赢了,那些备用女人仍然存在。”
陆西若:“刘林不是我想要的女人。”
吴事道:“最好是这样。”他并不能确定,梧桐山上,陆西若看刘林时的眼神,那是相处三十几年来,他第一次真正从陆西若身上看到的深情。希望那只是特定环境中被激发出的情感。也可能真是如此,不然陆西若不可能这样地理智。
拍婚纱照的地点原本定在仙湖,临时却又改去南澳,要取海景。吴事打电话来相告地点变更的时候,刘林还在店子里忙着,这个时段客人较多。刘林看了时间,已是八点半,再过半小时,客人渐少,母亲一人即可应付得来,便道:“你们先过去做准备。我晚半个小时就去找你们。”
吴事道:“人换回来了,仍是西若,你不会有意见吧?”
母亲这时候问她:“林子,你身上有没有十块零钱?”
刘林把电话压肩膀上,一边去围群口袋里翻出零钱给母亲,再把电话搁耳边,吴事那边也没声儿,还在等着她的答覆呢。
刘林就匆忙地道:“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忙不过来。”将电话挂了。
她这话,照吴事的理解,就是她接受再换人,即接受男主角又换回陆西若。
刘林一直忙到九点多,衣服也来不及回家换,直接就从蛋糕店那边坐了公车去往南澳。半途接到猪猪的电话,说有急事找她。
刘林道:“有什么事你先在电话里讲。”
猪猪吞吐了一阵道:“我还是和你见了面再说。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
刘林道:“我晚上还要回去上课,晚上再说。”
猪猪道:“刘老师,求求你了,这事很急很急。我都急死了。你就告诉我你在哪儿,我这就去找你。”
刘林不悦道:“是不是又有男孩子为你打架,进了医院,找我借钱来了?这种事你以后别找我了,你不烦我还烦呢。”最可气的是借给她的钱如同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她要真生活困难也就罢了,偏就能一天一身名牌,还不带重样的,比肖莉还不靠谱。问她还吧,她又总说没钱。她刘林又不是千万亿万富翁,可以不计这些小钱。问题是她自己现在大冬天的还得替人去拍婚纱照,赚钱救急。
猪猪道:“不是,我发誓不是!那你要不高兴,就等晚上见着你了再说吧。”
刘林最怕人跟她使软。这猪猪语气一软,她心也就软了,道:“我现去南澳。那边太远,你最好不要去。有什么事晚上等我回来再说。除了火烧房子,也没什么事就急到非现在处理不可。”
刘林到了拍摄地点,才发现男主角已仍换回陆西若。她没在意。这也没什么,她从来也没有要刻意避开陆西若。在她看来,她和陆西若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矛盾,最多就是互相看不惯对方,彼此黑了几次脸而已。他们合作的两年中,黑脸翻脸犹如家常便饭。所以即便后来不再合作,再黑脸,也就只是当时气恼,过后就丢开了,不会一直记在心里。她其实不只是对陆西若,对其他人,也是如此,这是她的性情。
麦琪也一起来了。陆西若特意将她带上。他此次答应吴事和刘林拍婚纱照,就是单纯地想帮吴事。他和刘林的卖点不是因为他们各自的外在形象,而是因为他们所塑造出来的情侣形象,所以要两人合并了才有卖点,分开则会适得其反。他是生意人,对这一点了解得相当透彻。
他不否认确实想借此机会见一见刘林,但也只是见一见便好。看她是胖了还是瘦了,从内到外是否有一点的变化,愿意看到她一切安好,好让自己放心,仅此而已。尤其听了吴事的那一席话,知道哪一个人更适合刘林,从此更无染指她的意图。把麦琪带上,是要对自己起一个提醒与警示的作用。
见面了,没有话说。刘林冲他和麦琪爽朗地笑了一下,她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他心头一松,不经意便有了微微的笑意。麦琪赶紧借故将他拉开。凭着女人的直觉,她认清了,陆西若那么多女人,全不足挂齿,只有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刘林,才该是自己的头号劲敌。
化妆师帮刘林化妆的时候,助理跑过来跟她讲:“一位叫猪猪的小姐找你。”
刘林想不出猪猪会有什么要紧的事,但她既然来了,总不能又将她赶回去。只有先见了再说。
而猪猪所谓的急事,就是她怀孕了,意外中彩,知道刘蕾在一间妇科门诊所上班,想要透过刘林的关系拿个优惠价。
刘林气不打一处来,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你还真摊上我了?我又不是你什么人。我要真是你什么人,我直接揍死你!想怀孕就怀孕,想流产就流产,这事在你们眼里怎么就那么容易?”
猪猪道:“刘老师,我真没钱了。我欠你的两千多块还没还上呢。这个月的房租也还没缴。”
刘林心不由得又软了一下,可一想到她的糊涂与任性,又不耐烦,口气继续硬道:“你别装可怜了。再装也没用。都被你这可怜相骗好几次了。”她自己其实也清楚,猪猪之所以每次装可怜都可以在她这里得逞,就是吃准了她嘴硬心软的弱点,现在这些小孩,一个个都精得像猴,可又精的不是地方,正经的事是一点也不懂。用苏月的话说,就是精得不务正业。
怀孕及流产对猪猪来讲,只是出了点小小的意外,没遇着自己之前她能处理,相信她现在一样能处理。何况,刘林心软归心软,但她有一个原则,就是自己心软所带来的后果绝对不能央及到她的家人。如果猪猪自己真无法处理这一件小意外,她即便借钱给她,也不会因她去烦到刘蕾。
刘林心软的时候是够软,但该硬的时候也是够硬。猪猪碰过数次壁,清楚这一点。所以刘林一点破,明摆着不再心软,她也便马上收起可怜相,但没有打算就这么无功而返。因为这次情况不一样,她是有备而来。
她出其不意地道:“刘老师,这孩子,是陆西若的。”
刘林果然愣了,有那么片刻反应不过来,及至回过神来,非常纳闷及不解,道:“是陆西若的孩子,你就去找他啊。你找我干吗?”
猪猪道:“刘老师,我知道陆西若对你跟对别人都不一样。这孩子,我其实想生下来,陆西若那么有钱,他养得起。你帮我跟他说说,好不好?”
敢情是打的挟子以令陆西若的牌。却想把她来当枪使。这事想着怎么就这么恶心?
刘林也懒得多讲,只道:“陆西若也在这,你自己跟他说。”正好瞧见陆西若和麦琪从沙滩那边走过来,指了一下道,“喏,在那边。”
猪猪又是一副可怜相:“刘老师,还是你帮我跟他说吧。”
刘林道:“你爱说不说。这些无聊的事情,我没兴趣。”
猪猪无可奈何。这全落在她的计划之外。没有刘林这座桥梁,事情发展的结果只怕不能尽如她意。
陆西若先没有注意到猪猪,看见刘林在指自己,以为她找自己有什么事,便走了过来。
刘林回头一瞧见他,只道:“我去化妆。”
猪猪叫道:“刘老师,”
这时陆西若也发现了猪猪,猪猪和刘林之间的交集,他有一点了解,金谷都有与他说。所以见猪猪此时在此地出现,并不觉奇怪。
刘林向陆西若道:“陆西若,猪猪有事情要与你讲。”
陆西若并不看猪猪,只是看她,问:“什么事?”
刘林不作声,看住猪猪。此时猪猪才肯相信这次刘林是铁了心不帮她,只得自己道:“陆西若,我怀孕了。”
陆西若面无表情:“这跟我有关系吗!”
麦琪是何等聪明的人,已猜到猪猪后面要说的话,不由地紧张,往陆西若更靠近了一步。
猪猪道:“孩子是你的。”
陆西若依旧没表情,而是转向刘林,问道:“你相信她的话?”
刘林愣了一下,道:“这事跟我没关系,我相不相信不重要。”
陆西若:“就是相信她了?”
刘林不确定,不能说完全相信猪猪,但也无法完全不信猪猪。毕竟他和猪猪有过一段露水婚姻,虽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但他们却在同一屋檐下住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猪猪是公认的大美人,陆西若又是无美不欢,而且来者不拒。说他们这一个月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估计反而没人相信。
刘林虽然没有作答,陆西若却已从她的神情里看到了答案,不免黯然心伤,却还要孤注一掷,道:“刘林,如果我说我根本没碰过她,你相不相信?”
老实说,刘林不信,但她对猪猪怀有陆西若孩子的话同样也是将信将疑,因之欲持局外人原该有的中立态度,不想偏颇哪一方,由此避而不答,只是看向麦琪,明示他这句话他应该对麦琪说,而不是对她。
猪猪却受不了陆西若的话,道:“陆西若,你是不是不想承认这孩子是你的?你怎么没碰过我?那晚你喝醉了,我们在车里呆了一晚上。你还说你没碰过我?”
猪猪这一席话其实从另一面恰恰也说明了,她和陆西若住同一屋檐下时,并没有发生什么。
刘林为自己之前对他们的盲目猜测与推断,感到有些羞愧。
麦琪始终维护陆西若,尽管她心里其实已经认定猪猪腹中的孩子确实是陆西若的。她对猪猪道:“你也说他喝醉了。男人醉得不醒人事的时候,能做什么?你又怎么证明你肚中的那个孩子就是西若的?”
猪猪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平时她也算伶牙俐嘴,但在麦琪面前,显然就小巫见大巫了。可也不甘就这么被麦琪镇住,于是耍赖道:“说是他的,就是他的。我要什么证明!”
麦琪道:“你一天无法提供证明,就一天都不要乱说孩子是西若的。”
刘林道:“孩子是不是陆西若的,做个DNA就明白了。”她本意是想提供一种解决事情的方法。既然相持不下,那就去做个DNA,结果一出来,真相也便大白,很简单的一件事。
几人都看住陆西若,陆西若冷然道:“我不会做什么DNA!”
猪猪得了理,道:“心虚了吧。还敢不承认?”
刘林道:“如果孩子不是你的,做完DNA就可以还你清白。”
陆西若紧盯了她,心内痛楚,表面却一贯地冷山也似,清晰地重申道:“我不会做!”
刘林道:“你不做也就没法证明你不是孩子的父亲。这只是我的一个提议。反正你自己决定吧。”
在陆西若这一方来说,做DNA是小事,他确定自己并没有碰猪猪,完全不担心DNA的结果会对自己不利。他坚持不做,是因为如果答应去做DNA,也就等于间接承认他确实与猪猪有过关系。刘林的提议,伤透了他的心。因为她的提议,是在认定他与猪猪有染的基础上所提出,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她就相信他和猪猪发生过关系。相处如许久,她却一次也不肯相信他。
其实,刘林并没有想这么复杂,她也没有仔细考虑到自己的这个提议是要以陆西若与猪猪发生过关系这一事实为前提。她只是公正地给出一个解决事情的方法。她这种遇到问题便想方设法解决的处事态度原没有问题。问题是这种事情中用这种态度就很不恰当。对于陆西若来说,这起事件中,他要的是她的信任,而她却提供给他处理事情的方法,两个人所需与所供完全南辕北辙,伤害又怎么可能避免?
陆西若问她:“你什么时候才能相信我一次?”
此问突然而至,刘林尚没有反应过来,她略迟顿了那么片刻,陆西若已然离去。她苦思,自己没有相信过他吗?竟然一次也没有吗?她给不了自己答案。
爱得越深,逃得越远
从南澳回到市内,送了麦琪到家,陆西若又驱车出门。麦琪一直等到凌晨也不见他回来,电话也无,给他拨过去,他又关机。他们相处以来,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她想起从南澳回来,陆西若脸色一直不怎么好,担心他受了猪猪那件事的刺激,会出什么事。便打电话给他所有在深的朋友,以确认他的行踪,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拨给吴事,吴事还在生陆西若的气,自己和团队在海边几乎冻成鸡肋,他倒好,一撂挑子,人跑了,令之前所做的工作都成泡影。他这样的情绪,麦琪也不好与他讲太多,讲了也是白讲,匆匆挂掉电话。
又拨给陈树风。
陈树风是在熟睡中给她的电话吵醒,听她讲了原委后,一边忙着起身一边道:“我去找他。”
陈树风还有陆西若的另一支电话,属私密电话,陆西若只给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他试着拨过去,竟接通了。
陆西若说他在公司处理业务。
陈树风思虑了一下,还是乘了出租车直奔他公司去。他自己的车还在修车厂,没有取回来。
陆西若确在办公室,看见他来,掐掉烟,问:“找我有事?”
树风道:“是麦琪找你。你关了手机,她着急,就打电话给我了。”
陆西若道:“女人都这样。等她习惯就好了。”
树风坐去窗台,看玻璃外面灯火依旧的城市,半晌,道:“麦琪说,今天刘林也在场。”
陆西若:“我说我没有碰过那个女人,但她不相信我。”
树风却问:“你真的爱她?”
陆西若道:“爱!”
树风回过头看他:“那就别折腾自己了,好好的跟她说清楚。”
陆西若再点燃一支烟,吸一口,道:“别的女人,我完全清楚她们要什么,也给得起。我不去爱她们,也不要求她们来爱我,是不是信任我也无关紧要,反正我们各取所需。但她不一样!我没办法不在乎她是不是爱我,或者是不是信任我。所以我越爱她,就越怕跟她在一起。”
他并不是在索求爱的回报,而只是怕受到伤害。因爱而伤,他经历过一次,那种感觉万劫不复。所以在这一次,他不会再有二十岁时的勇而无畏。
爱得越深,逃得也就越远,这也是经历过梦清之后,他学会的自我保护方式。也许自私怯懦,但他真的怕了。尤其经过今天刘林对他的不信任,他更是清楚,如果靠近了去,那么伤害再所难免。也许伤的只是他一人,也有可能与刘林两败俱伤,前者与后者,都不是现在的他所能够承受的。想要无伤害,就只有逃离,即便那会带来痛苦。所以他宁愿去选择不需要爱,而却能够给他一桩稳固的婚姻的女人,会痛苦,但不会有伤害,更不会有万劫不复的伤害。
树风跳下窗台,走近来,拍一下他肩膀,无以言语。
陆西若再道:“这些年,我真的累了,只想找一个好女人安安稳稳地结婚生孩子。刘林她太有自己的思想,我把握不住她。既然不会有结果,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树风盯住他道:“你要是真这么理智,想得那样清楚,也不会现在还呆在办公室了。”
陆西若无声。爱上一个人,一些事情总是无法控制。就如当初心血来潮跟去西藏。
树风取了外套给他,道:“走吧,出去转两圈。”
已是凌晨三点,街上车辆稀少。深冬的风,在夜里,尤其刺骨。
树风站在路口等西若取车,冷得正要伸了手去将大衣领子竖起来护住脖子,一辆车子突然疯了般冲上人行道,径将他撞得腾空飞起,跌落于四五米以外处。
急救后,医生的宣布是,陈树风脑主干受到严重损伤,生命迹象仍然会有,但只怕将永远都无意识。
茵子当场就晕死过去。接下来的两天,便一直在陈树风隔壁的病房吊生理盐水以维持生命与意识。
杨杨听金谷讲了这种情况,毅然请了假,将思琳托付给刘林,径去医院照看他们两个。
苏月气道:“贱骨头!还没被害够啊?这还送上门去。”气归气,始终是刀子嘴豆腐心,杨杨请她帮忙熬个进补汤带去医院给茵子什么的,她抱怨还是要抱怨,事情却半点也不会怠慢。
茵子吊了两天盐水,第三天开始进食,但只喝一点杨杨带去的汤,还是要杨杨象待思琳那般耐心地哄她她才张一下嘴,杨杨趁机用汤勺给她灌进去。茵子这种状态持续了一星期左右,终于肯醒了,也终于肯面对现实,没有一句多的话,也没有一滴泪,冷静地对杨杨道:“你去上班吧。我来照顾他。”
杨杨不太放得下心,问她:“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了头,不再肯开言。
接下来的日子,茵子白天照顾树风,杨杨晚上去接班,照看上半夜。陆西若照看下半夜。
茵子始终未与杨杨再说一句话,杨杨带给她的饭菜,她会吃,杨杨说话,她会听,杨杨替陈树风擦手脚或按摩,她会看着,但就是一言不发。
杨杨琢磨不透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说实际的事情怕太冒失,每天便只讲一些上下班遇见的新鲜事,或者是从网上看来的笑话。久而久之,听到很好笑的事情或笑话,茵子也会露一下笑脸。她甚至开始跟着杨杨学按摩。杨杨按树风的左手时,她便坐在右手边握住树风的右手依样画葫芦。杨杨就边按边教给她各种穴位与按摩手法。杨杨父辈世代行医,祖父在她三岁时便开始教她在假人身上认穴位扎银针,意图将她培养为杨家的接班人,却终事与愿违。杨杨一句“你们学医,我就非得也学医吗?”拒绝了祖父对她的人生的安排。但小时祖父教给她的东西却令她到如今都受益非浅。
两个女人,曾经因为他而闹得天翻地覆,现如今,却能平和地一左一右陪侍在他身旁。他若有意识,不知会作怎样的感概。女人与另一个女人并非天生的敌人,多半成为敌人的女人,是因为一个男人。这两个女人,曾经为敌人,正是因为他。
他躺下了,两个女人的关系却因此得到了缓和。如果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为这福所付出的代价也未免过于惨痛。
一天杨杨回家吃完晚饭,装上茵子的那份带去医院给她,同时接她的班。茵子拿出一套草绿色毛线衫给她,道:“给思琳的。”
她终于肯开口说话,而且表现得这么友善,杨杨极是高兴。
毛线衫手工相当精巧,缕花非常漂亮,杨杨爱不释手,问她:“你在哪买的?我去多买几套。”
茵子道:“我织的。你这么喜欢,我就再给思琳织几套。从一岁到五岁,都给织全了。”她现在有的是时间,也许十年二十年,也许一辈子,想织多少都可以。
杨杨张大嘴巴:“你织的?”真是看不出来。在她和刘林苏月眼中,茵子是只会化妆打扮的时尚娇小姐,却不曾想她还有如此传统的一面。手织毛线衣,已经是N年前女人们所做的事了。
茵子道:“我以前学过。”刚认识陈树风的时候,想要送他一件特别的礼物,于是像很多初涉情网的小女生,跑去学针织,却是从学会到现在,除了思琳的这一套,一直都只为树风一个人织过。
杨杨笑道:“谢谢你啊。”
茵子:“杨姐,我该谢谢你才是。”
杨杨瞪圆双眼,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茵子的确叫她杨姐。这称呼听起来虽然有点别扭,她却是很愿意听。
茵子突然问她:“杨姐,你还恨我吗?”
杨杨一愣:“恨什么?”
茵子道:“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心机很重的人,和树风离婚是以退为进,让他以为是他欠你的,心里内疚,放不下你。后来你决定生下思琳,我更认准你是那种女人,故意做这些小动作要把树风抢回去。所以我才做了那么多过份的事。可经过这段时间,我发现是我一直看错了你。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真的!树风出了这事以来,我都不知要怎么面对你,就希望你能打我一顿,这样我心里好受些。”
杨杨道:“还别说,开始真的是很恼火,就想不明白你怎么就是不占理也不带饶人的。不过也就只是恼火,没恨过。你和刘蕾年纪一样大,我把你跟她一样当小孩了。”她说的是大实话。刘蕾虽然做了母亲,可是天性童真,跟他们在一起了,就缠住他们请客吃肯德鸡吃比萨吃这吃那,怡然自得地做着他们眼中的小孩。虽然苏月说刘蕾这德性全是刘林一手宠出来的。但在杨杨心目中,比自己小年岁的人,她是真当了他们是小孩。
茵子道:“我比你小不了几岁啊。”
杨杨笑:“在我们七零年代的人眼中,你们八零年代的人,就算是八零年出生,也还是隔着一个年代,都是小孩。”把保温饭盒推去她面前,“赶快吃饭吧。吃完了教我织毛衣。我们家思琳以后穿的毛衣,我要全给她用织的。”
茵子道:“杨姐,我抱抱你。”
杨杨让她抱了,也回抱了她。算是一抱泯恩仇。
杨杨在医院照看陈树风的这段时间,金谷一肩负责护送她回家的任务。
这天来接杨杨,车子里还载着一年青女孩,挺漂亮的,也很懂礼貌,一口一个杨姐。杨杨是越看越喜爱。和金谷办了离婚手续后,金谷还是一下班就窝在她们家里,苏月说:“杨杨,这小子可算赖上你了。”,杨杨一听这话就有点急,她和金谷怎么都没有可能,在她眼中,他就是一小男孩,就是她一弟弟,她打心里无法接受他。金谷跟这耗着就跟浪费生命没两样。现在好,他终于找了他该找的对像,杨杨放落一颗心。
送杨杨到家,杨杨邀请他们上楼坐了会。等他们走后,苏月极为不满,又开始发牢骚:“这金谷也真是,先前看他那架式,还以为真是一情种呢。这一回头,哟,人都给找好了。男人怎么都这么凉薄!”
刘林和杨杨不约而同都起身走开,当她唱歌。
苏月更不满,气道:“每次都这样,你们就不能尊重我一下?”
刘林道:“杨杨又不肯接受人家,你还真想让人金谷这么耗下去啊?现在多好,杨杨没了心里负担。也没人天天跑过来跟你抢思琳和电视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苏月道:“我就是不爽。”金谷有了女朋友,也就意味着他今后会少来甚至可能不来。或许,她自己也已经习惯了金谷在她们生活里的存在。
刘林看向杨杨,后者抱了思琳在怀中,一脸笑容,一身轻松的样子。在金谷的事情上,这样的结局可能是他们都想要的。
杨杨和苏月都想差了,以为金谷现在找了女朋友,今后应该没什么时间来找她们。却就在紧接着的周末,金谷轮休,不到十点钟就来了,还带着他女友。
苏月傻眼,对杨杨道:“不是吧?谈恋爱谈到我们这里来了?算怎么回事?”
杨杨道:“肯定是有什么事。”也只有如此推测,要不然谈恋爱,只求一个两人世界,怎么可能还把女朋友往一女人堆里带,况且这女人堆里还有一个女人曾与他有过具有法律效义的婚约。
可是金谷一来就去抱思琳,见杨杨已洗好奶瓶,正准备冲奶,顺手把奶也冲了,然后就坐在沙发里跟思琳逗乐子。
苏月又道:“你看他,像找我们有事儿的样吗?”
杨杨自己也觉得不对,将金谷叫到一边,问:“你一大早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金谷纳闷,道:“没什么事啊。”
杨杨道:“没什么事你来这干吗?好不容易休息,你倒是带人家出去玩什么的啊。这哪里像谈恋爱呀。”
金谷道:“两个人玩有什么好玩的。”
杨杨道:“你呆啊。吃饭,看电影,逛街,这不是事吗?别人谈恋爱总是能玩出花样来。怎么到你这就没什么好玩的?”
金谷:“来这玩不也一样吗?我还可以跟思琳玩,怎么都不会闷。”
杨杨担忧:“照你这意思,你不是要把我们这当做你们谈恋爱的主场所吧?”
金谷:“除了这没别的地方啊。我总不能带着她跟我那帮哥们喝酒去吧?”
杨杨恨道:“没别的地方,自己不会想啊?你这样子能追到女孩子,那才叫怪事!”看一眼落寞地坐在沙发里,极度无聊地转换着电视频道的他的女友,真是有点替她可怜。这样如花似玉,正好春花秋月谈恋爱的时际,却遇着金谷这样的呆瓜,在他嘴里,两个人谈恋爱反像叫他受刑一般,还说什么两个人玩没什么好玩的。一边不由得就犯愁。
隔几天,公司给每个员工发一张音乐会门票,作为当年的文化艺术福利。杨杨从要好的同事处再要了一张,凑了两张给金谷。
可是音乐会那晚,金谷收工后依然来她们这边吃饭。杨杨一问,他说自己要值班,没时间,正好陆西若生日将近,就把门票送他当作贺礼了。杨杨简直被他打败。
杨杨正数落着金谷的时候,刘林进来,扬了扬手中的一张票,道:“我这有一张今晚的音乐会门票,郎郎的钢琴演奏会,你们谁感兴趣?我半价让出。”
苏月道:“刘林,你啥时候又做黄牛了?”
刘林道:“这票是银行送的,奖励我上个月刷爆了信用卡。”
杨杨道:“不能啊。你用信用卡不一直都挺有节制的吗?怎么会刷爆?”她担心是刘林的经济出问题。
刘林为宽她心,道:“我就做一试验,看是用信用卡节省,还是用现金节省。结果发现,还是用现金节省。”又道,“说票的事呢?谁有兴趣?有兴趣就赶紧的,九点钟就开始了。”
杨杨看金谷道:“你要能再凑到一张,就给他。”
金谷道:“要是周杰伦的演唱会,我就去。”
刘林道:“什么品位!这叫高雅艺术。不去拉倒。我自己去。”
刘林和陆西若在同一场音乐会里,中间仅隔着一个座位,但他们彼此都没有发现。直到散场,走出大厅,刘林被后面的一人不小心推了一下,往前扑了去,一旁的陆西若见状伸手将她拉住,这才发现了彼此。
这是他们自陈树风出事后,第一次见面,时隔两月之久。
刘林道:“正好遇见你,我电脑重装了一下,以前的QQ和MSN都忘记密码了,后来都申请了新的。我上次发了信息给你,你一直都没反应,也不知你收到没有。打电话又怕你烦。我现在再写给你,你让伯父伯母尽快加我,好久都没见着亮亮了,想死他了。”
陆西若默然无语。
刘林递了写有QQ与MSN的纸条给他,又道:“猪猪那件事,我得向你道歉。我骗她说我拿到了你的头发,坚持要跟她去做DNA,她害怕,就说了实话。”
陆西若道:“你始终还是不相信我。”
声音很轻,轻到刘林都没有听见。而刘林一眼望见了自己乘坐的公车正在过绿灯,一边跑起来,一边回头叮嘱他:“记得叫你爸妈加我。”
他叫:“刘林,”
刘林听到,停下来,问他:“还有事?”
他走近去,道:“今晚的时间留给我,我付你酬劳。”
刘林仔细瞧他的神色,没瞧出什么来,推测他定是还在为树风的事内疚,大概想找个人解解愁绪,便应道:“好。”又问,“你想去哪里?”
陆西若道:“随便走走。”
两人便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一路走出来。
经过SEVEN-ELEVEN时,刘林进去买了两串鱼丸,陆西若不吃,她便一手捧了一串,一边轮流咬一口,吃得很没有形象。
陆西若只是静静地看住她。
刘林终发现到他的异样,道:“你今天怪怪的。”
“怎么怪怪的?”
“以前你看我没形象,总会嘲笑我两句。今天却这么安静。到底怎么了?还是因为树风的事?”
陆西若道:“已经不是以前了。”
刘林不作声。不知他是否想说他们之间已经不可能再有之前那样密切的关系。也是,中间穿插了猪猪,麦琪,还有吴事,一些关系破开了,的确无法再修复。如果是这样,她不会强求。人与人能否持续做朋友,也要讲究一个缘字。
两人继续往前走,继续漫无目的。
径走至中心公园。
陆西若径自拐了进去,在一处有灯光的椅中坐了下来。刘林只有跟住,坐去他旁边,太冷,她往手心里连着哈气,同时跺着脚。
陆西若就脱了自己的外套给她,刘林不肯要,道:“你自己怎么办?要不我们找别的地方吧。”
陆西若坚持将外套给她披上,道:“我想静一静。”这个时间,还在营业中的室内场所,没有安静可言。
刘林拿眼看他。
陆西若道:“如果还冷,就靠过来。”
刘林道:“我想看清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陆西若:“在想你。”
刘林道:“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陆西若轻笑了笑。
刘林还是盯着他看。他回视,许久,才道:“刘林,我对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和你结婚,要么忘记你。我选择忘记你。”其实只有一个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就是忘记她。
刘林静静地,她在消化他的话。始才肯相信,他是真的爱过自己,或者还在爱着自己。这令她惶恐而愧疚,为自己不能回报给他相等的爱,更为自己半途而废的保护他的誓言。
有那么几分钟,才匆促一笑,道:“好啊。”不再有多的一个字。
然后是沉默。
在远处的钟声敲响后,陆西若方道:“我们做一个约定。”
刘林道:“好。”
陆西若:“以后,不再见面,见面了,也装作不认识,不再有任何的联络,包括亮亮。”
刘林还是:“好。”
再次沉默,直到钟声再次敲响。
刘林起身,径走出去。
陆西若也起身,走向另一方向的出口。
刘林在陆西若背后蹲下了身子,胃部突如而来地巨痛而一片冰凉,令她不堪承受。
刘林胃部再次犯痛是在一星期后的周末。吴事来找她商量拍下一期宣传照的事。上一期陆西若很没职业道德地退出,搅乱了所有预行计划。后来又发生树风那件事,吴事也没心情,宣传照的事便搁置了很久一段时间。后来起用原本要撤下的男主角,与刘林匆匆拍了一辑,也没有按之前的方案做全方位的宣传,只是将照片放在了摄影店网站上。这一次重拍,吴事是有计划要将上次搁浅的全方位宣传活动的方案重新启动。
说起放在网站上的宣传照,顺道提到小Q。消失大半年的小Q终于从非洲回来了,现在丽江,前几天无意中在网上看到刘林的照片,因之找到摄影店的电话,本来是想透过摄影店查到刘林的联络资料,没料到摄影店老板却正是吴事。当即抱怨了一通,说刘林换了电话,换了QQ与MSN也不与他讲一声,他的DV已修好,原本打算要将他们在西藏的一些录像视频与照片传输给她。
吴事对刘林道:“他说有一段你和西若的录像,特有意思。”
刘林问:“他什么时候回深圳?”她想不起来在西藏的时候有与陆西若合影什么录像,估计是小Q偷拍。
吴事道:“下个月。所以我让他回到深圳再说。”
金谷也在,又和女友来他们这边蹭饭。正抱着思琳亲她粉嘟嘟的脸颊,听到这里,插嘴道:“下个月大哥结婚,正好让他赶回来喝大哥的喜酒。”因为拍了刘林与陆西若在梧桐山上那段视频的缘固,大家虽然与小Q未曾谋面,却对他挺有印象,也认定他与刘林和陆西若之间的情谊非浅。金谷也因之才有此言。
刘林就在闻言的片刻间,胃部突然地又是一阵冰凉,巨痛难忍。
苏月八卦地问:“陆西若怎么又结婚啊?”
金谷道:“大嫂怀了BB,所以要赶着结婚。”
刘林此时已将身子伏低在沙发里,脸色死白。
吴事最先发现到异状,忙去扶她,急问:“刘林,你怎么了?”
刘林咬了牙道:“胃有点痛。”
苏月看她手按在了心脏部位,道:“那地儿不是胃,是心脏。”
刘林痛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大家都慌了,吴事抱起她就往外一路狂奔。
去医院的途中,疼痛渐轻,及至到了医院,刘林已经恢复了正常。但吴事和苏月还是押着她去做检查。
医生让她指出疼痛的地方,刘林手一按,又按住了心脏部位。医生便让她做了一个二十四小时心电图,心电图出来,却显示一切正常。医生便问她是否有什么事情令她十分紧张或者焦虑之类,因为这类强力的心理状态有时也会引发心脏部位的痉挛。刘林想起第一次突发此痛是因为陆西若与自己约定以后泾渭分明。此次又是因为听到陆西若要结婚。两次都与陆西若有关,或许这就是症结所在。但她未讲与医生知,只道:“大概是赚不到钱,压力太大,所以紧张。”然后便清澈地笑。
肖莉一大早就来找刘林,六点钟还差着几分钟。
刘母开了门,见是她,不太感冒,道:“林子还在睡。你先等等吧。”
肖莉也没说什么,低了头坐在沙发里。
刘母看了她一眼,见她不似往日神气,有几分疑惑,问道:“你找林子啥事?”
肖莉陪笑道:“没啥事。大妈你还去睡,我就呆这等刘林姐。”
没事能一大早找上门来?刘母当然不信。瞧肖莉这柔声柔气的样子,一定没什么好事,她由不得就多一心眼,道:“刘林这阵子身体不好,心口老痛,不能着急。你要是事情要紧,不跟她说最好,非要跟她说,那能悠着点就悠着点说,可不能一两句话,又让她急上了。”
肖莉不作声,双眼呆望住她。
刘母道:“你别怪大妈说话直,我也是心痛自己的孩子。我打来深圳呆到现在,也看了许多事,我就没看见你做过一件对得住林子的事。”
肖莉道:“大妈,我……”刘母的话实在,她无言以对。
刘林从房间里出来,她每天都准六点起床,要赶去蛋糕店开门做生意。看见肖莉在沙发里坐着,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肖莉都是有事的时候才会赶早来找她,但自她与蒋大伟在一起后,就再没赶早找过她。
肖莉起身迎上来,叫道:“刘林姐,”
刘林道:“挺早的啊。什么事?”
刘母道:“林子,你先去洗脸。”
肖莉怯了一下,道:“没……没事。”
刘林道:“我知道你有事。可我也真不想理。这么着吧,你先说说看是什么事,我帮得了,尽量帮你,帮不了,你还得找你哥去。”
听了这话,肖莉真切地难受。但她也怨不了刘林,刘林说话直白坦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确寒到了她的心,所以她对自己总是有所保留,不能似对杨杨他们一般两肋插刀地义气。
“没事。”她道。这大概是她最后的一点骨气。这一刻,她是真心地不想缠住刘林,想放了她。
只是,她如此,刘林却恰恰反而放不下了。她就是这副死德性,心软,对方只要姿态放低一点点,她就架不住。想了想,道:“我先洗脸,你跟我一起去蛋糕店,路上再说。”
母亲气得重重咳了一声。
刘林道:“妈,你再睡会儿。今天别去蛋糕店了,就让肖莉帮我。”
母亲也就只能生闷气,生了个不听自己话的女儿,她能怪谁?
肖莉讲明自己的目的,是想在她这儿借住一阵子。她与蒋大伟分手了。以前因为有蒋大伟养着,她没有上班,辞了职就这么荡着,现在一分手,落魄到身无分文。蒋大伟绝到连名义上给她租的房子也不肯让她多住一天。她实际上昨晚深夜就被赶了出来,在花园里坐了一宿,天亮了才敢上楼找刘林。
这结局,早料到了。刘林一点也不惊讶。苏月曾说,蒋大伟那种人,他要有一天能为哪个女人改变,那必定是世界即将末日,这叫做天变之前必显异兆。
刘林考虑了后道:“我给你另外找套房子,你住着找工作,发了工资后你把钱还我。找到工作前,如果没事就来我蛋糕店里帮忙,我算工资给你。”
九点钟的时候,苏月在办公室给刘林打电话,张嘴就问:“肖莉是不是又找上你了?”
刘林道:“我妈告诉你的?”
苏月顿时生气,道:“我猜的。你还真不叫我失望,一猜一个准。”
刘林道:“你生什么气啊?这事有那么严重吗?真是的。”
苏月道:“刘林你他妈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倒是问问肖莉,蒋大伟为什么要赶她出来?”
刘林也生气,道:“你毛病啊!一大早打电话骂人!蒋大伟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
苏月半晌未作声,刘林喂了两声,她这才缓了声气道:“刘林,我跟你说吧,肖莉那人真不是省油的灯。你不知道她都干了些什么事。蒋大伟刚跟我说,肖莉找打手把陈莲三个月大的孩子给打没了。兔子逼急了还咬人,陈莲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有数。蒋大伟说她现在像疯了一样,到处找人要把肖莉给砍了。”
刘林震住,半晌,才缓过神来,问肖莉:“肖莉我问你,你真把陈莲的孩子给打没了?”
肖莉低了头,不语。陈莲不肯离婚,还拿她和蒋大伟成双入对的照片威胁蒋大伟如果离婚就把照片送去法官手里,让他一分钱也得不到。她就想着找人教训她一下,事先是真不知道陈莲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她沉默也即是默认了。
刘林气极,扬手重重给了她一巴掌,肖莉做梦也想不到刘林会出手打自己,完全没防备,刘林力道又极大,几乎是使尽了全身力气,她一下子站立不稳,往后紧退了有三四步,摔倒在柜台脚下,把胳膊给扭断了。
肖莉这一断臂,从实际的生活方面来讲,她反而是因祸得福了。因为刘林为了方便照顾她,不得不将她接到家中一起生活。
母亲满心不愿意,但却无可奈何。不管怎样讲,都是刘林将人家好好的手臂给弄折的,总得担点责任。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她就担心肖莉就这么赖上自个的女儿了。
苏月认为那是一定的,除此之外,她还有另一重担心,就是陈莲。她与陈莲交战那么久,完全清楚对方的性格,对于触犯过她的人,她从不肯轻易放手。更何况肖莉这么重地伤她。苏月估计她吃了肖莉的心都有。肖莉现在吃住与刘林母女在一起,陈莲真要照蒋大伟所说的已陷入半疯狂状态,她担心到时殃及池鱼。
杨杨却是完全理解刘林的做法。于肖莉这件事上,不要说事情多多少少是因她而起,即便与她无关,看到肖莉遭受现在这样的困境,她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坐视不管就不是刘林了。这是刘林一辈子的软肋。对一些毫发小事她倒是计较得起劲,所以被人骂铁公鸡,小心眼,市井女人。可是要真遇上真正需要帮助的人,真正需要相助的事,往往二话不说就伸了手去。
对于刘林自己来讲,依现在的状况,她唯一要解决也是迫切需要解决的就是钱的问题。肖莉住进来,多一张嘴,多一个人的开销,还要支付替她医手臂的医药费用,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她目前几份工作的进帐,应付房供,自己和母亲的生活开销,母亲的养老基金以及蛋糕师傅的薪水,刚刚好。
好在蛋糕店开始慢慢盈利,照目前发展的趋势,估计再过三四个月,蛋糕师傅的薪水也可从盈利中去支付。但那毕竟是三四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她的问题是眼下缺钱。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再找工作,再多兼一份差。
于是对众人再三交待,要帮她留意工作机会,她现在还能腾出来的时间是周二与周五晚上。
玉敏听后道:“我正要找你说这事呢,知道你周二和周五晚上没兼职,所以想请你去我酒吧捧场,帮忙唱两首。你歌唱得特好听,真的!开始还怕你不愿意,不敢跟你讲,正好逮了这机会,你别怪我趁人之危才好。待遇方面绝不会亏了你,一小时一百块,成不成?”玉敏从陆西若手中得了一百万后,经过周密筹划,决定开间小酒吧,从开业到现在已有好几个月了。而事实证明她的这个决定非常英明。贺军武混迹酒吧这么些年,很懂得怎么经营,而且人面也广。酒吧几乎是一开业就在盈利。
刘林知道玉敏是想帮自己,却把话说那么漂亮,笑道:“得了吧。想叫我欠你人情啊?才不干。”
玉敏道:“你唱歌真的很好听。不信你问杨杨和苏月。”
刘林道:“你要是能把我成功介绍到别的酒吧里去,我就信。糊弄谁呢?从小到大我妈都说我的嗓门适合唱山歌,又粗又糙。”说着说着把自己都说乐了,“真不知你咋想的,想帮我就找个好点的借口啊,让我去唱什么歌,谁要还看不出来你打的什么主意,就真二百五了。”
可过两天,玉敏打电话给她,让她去华强北一间叫“旧日”的酒吧见工,是贺军武给介绍的。
她当时正好在附近,只当好玩,就过去了。
老板是一中年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典型的关东大汉。他让刘林自选一首歌清唱。刘林唱崔健的《花房姑娘》。
待她唱完,老板大笑道:“你这么个小姑娘,我还以为你会唱张柏芝的《星语星愿》呢。崔建可是我们那个时代的人物。”
刘林道:“我学会的第一首歌,你知道什么歌?”
老板问:“什么歌?”
刘林:“就是《一无所有》。”即兴又哼了两句,却心内一痛,嘎然停住。这首歌是哥哥教会她的。因为哥哥,所以一辈子都对崔健痴迷。
老板大力一拍沙发扶手,道:“就你了。这周就开始串场吧。”
刘林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问他:“我唱歌真的很好听?”
老板老实不客气,道:“唱唱K还行。我看中你是因为你唱崔建,而且是女生。来我这里的人大部份都是从崔建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有着只属于我们这个年龄的怀旧情结。他们不在乎你唱得好不好,而只在乎还有人在唱他们那个时代的歌,尤其是女孩子。”
刘林懂这一心结。现在的女孩唱《香水有毒》,“猪,你鼻子有两个孔......”,所以他们那一代人,会感觉自己已被时代所抛弃,尤其是在异性对他们抱不认同的态度时这种感觉越甚。
其实她也已是在怀旧的人物,也渐渐地感觉到在被这个时代抛弃,所以有些惺惺相惜。
就这么说定了。
刘林心满意足地走出酒吧,坐上公车了才想起来还没谈报酬,便又在下站下车,再返回找老板,谈定一周唱两晚,将就刘林的时间,一晚两个小时,两小时一百五十块。算下来,一个月多了一千的进帐,足够应付多出的那部份开销。
刘林原不知道,猪猪将是自己的少东家,她正与酒吧老板的儿子在拍拖。那天刘林唱完自己的钟点,打电话给玉敏,约去吃夜宵。在酒吧门口与猪猪撞上了。猪猪即刻狼抱了她,大叫道:“刘老师,”
与她一起的,静静地立于一侧的那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子,正是老板的独子。等刘林挣脱开猪猪的狼抱,他这才轻轻地拉了一下猪猪示意她别太失礼,一边冲刘林笑了笑,伸了手与她相握,道:“刘老师,你好!我是猪猪男朋友,我叫杜威。”
他鲜少来酒吧,刘林还未见过他,不认识,但对他印象极好,看上去二十岁上下年纪,没有染发,穿白T恤牛仔裤,眼眸明亮,气质文雅,像是从琼瑶小说里走出来的人物。刘林狂羡慕猪猪,人长得漂亮就是占便宜,这样干净的男生都让她给找着了。
刘林悄声道:“这地方不适合拍拖,太闷了,来这里的都是古董。要是你们爸妈与老朋友聚会,这里倒是不错的选择。”
杜威怔了一下,只是片刻,便仍恢复暖暖的笑容。
猪猪哈哈大笑。
老板突然从杜威后面冒出一脑袋,问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又对刘林道,“我儿子,小威。你还没见过对吧?”指住猪猪,“这是他女朋友,猪猪。”
刘林苦笑着抓了抓脑袋,发现自己天生就不是做坏事的料子。好不容易做一次,还被抓个现形。
都说恋爱可以令女人蜕变。刘林发现这句话用在猪猪身上最恰当。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成熟了,没有以前的任性,也不再一味地看重金钱,用她自己的话说,这是因为她真的恋爱了。
刘林从猪猪身上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世界上的女人只分两种,恋爱的和没有恋爱的。没有恋爱的女人有成千上万种姿态,恋爱的女人,却只有一种,这一种女人,用世俗的言语形容,就是傻。
猪猪自得知刘林就在自己未来公公的酒吧里唱歌后,如果杜威有事,不能相陪,她一般都到酒吧来找刘林,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情,比如替刘林收收客人的点歌单之类。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她认同这个道理。为了杜威而修炼自己,就要尽量近朱,而刘林在她的朱者名单上位于榜首。
一次饮酒共叙,对于猪猪对自己的重视,刘林显得有些压力,她认为自己对猪猪其实并不好,甚至不及对杨杨他们百分之一的好,所以很是愧对她对自己的重视。
猪猪道:“你对我,有没有像对杨杨姐他们那么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在我身边,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也是帮我最多的人。”
之前与刘林的交往过程中,刘林对她的影响其实早已潜移默化,这是她后来因为陆西若的事与刘林闹崩了后才发现的。她发现自己无端端中就给自己设了一道防线,就是再碰上陆西若这种无情无义的有钱人,她绝不允许自己很贱格地粘上去,没有人养,没有钱用,大不了朝九晚六地上班,也许像刘林那样穷,可却也能像她那样自由,自尊。
正因为她从刘林身上学会了自尊,所以老天奖励她,赐给她现在这份爱情。所以内心里,她一直对刘林充满感激。
一晚猪猪又来酒吧,待刘林结束自己的钟点后,两人一起去吃路边烧烤,中途遇上城管突然查检,小摊贩作鸟兽散。两人捧着还未来得及付钱的烤玉米烤鸡翅,大乐,刘林更甚,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吃霸王餐。不过,只能站在街边就着风尘吃,不得体,更无形象。
猪猪啃着玉米的时候,突然间发现陆西若的车就停在他们前面不远处,于是孩子气又上来了,对刘林道:“那车,看到没?”
“你说前面那辆?”陆西若的车,刘林整整坐了两年,硬是没能记住车牌号,所以到什么时候都认不出来。
猪猪已经走过去,道:“我给他弄个花脸,叫他还敢那样对我!”
刘林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猪猪拿着钥匙将车身一路划过去,才“呀”了声,恼火,赶忙上前去阻拦。
坐在餐馆里面靠街向的陆西若和麦琪,透过玻璃看见有人在自己车前拉扯,赶了出来,到近前了,方发现是刘林和猪猪两个。
麦琪眼尖,看到整个车身都已花掉,顿时怒火攻心,冲了刘林道:“我知道,因为西若不让你见亮亮,所以你一直就怀恨在心。可你这么做也太过份了吧?难道你不觉得这种行为太没品了吗?”
猪猪道:“你乱叫什么叫?没长眼睛啊?车子是我划的!我还划,”一边说一边又动手在车身上划了几道,“你能把我怎么样?”
刘林摊开双手,对麦琪道:“看清楚了,我手里原本什么也没有。”抢了猪猪手中的钥匙,“可你说是我划的,那我就划上,不让你冤枉我。”往车身上横着划一道,竖着再划一道,“不让我见亮亮,我没怀恨在心。一样不要让你冤枉我,所以这也得补上。”又往车身上狠狠地一刮。
陆西若只是深看她一眼,一言未发,径上去车里,对麦琪道:“走吧。”
麦琪未动,他直接就要将车开走,麦琪这才慌忙上了车。
猪猪志得意满,临了还冲陆西若的车屁股后狠吐了一口口水。
刘林却捂了腹部蹲下身去。
猪猪问:“刘林姐,你怎么了?”
刘林脸皮都青了,咬住舌尖道:“肚子痛。帮我叫车。”
可是却偏偏看不到一辆出租车。陆西若的车还没走远,行使得也比较慢,因为这个时段车流量还是比较大的缘固。
猪猪飞奔了过去,几乎是扑了在车窗上拍打着,叫道:“陆西若,停车!停车!”
陆西若问:“你还想干什么?”
猪猪道:“刘林姐肚子痛,你快送她去医院。”
麦琪其实已在后视镜里看到刘林蹲在地上,明显异样,却对陆西若道:“走吧,别跟他们纠缠了。刘林刚才的样子你也看见了,哪像有病?”
陆西若却放不下,将车开到前一个路口要掉头,麦琪察觉到他的意图,立即捂了自己腹部,同时呻吟了两声。
陆西若紧张,问她:“怎么了?”
“可能是刚才吃太多东西,肚子有点不舒服。”她现在有孕在身,说肚子不舒服不是小事情。陆西若不敢马虎。况且猪猪的话他原不肯信,再加上刘林之前的样子确不像有病,所以就权当是猪猪又在耍什么花招,而径直将车开过路口,前去了。
猪猪整个人都木掉。陆西若对她无情,解释得通。可是没想到对刘林竟然也这么无情,真不知他倒底是否还是人类。
刘林痛到虚脱,瘫坐在地上,一身冷汗。猪猪扑在车窗上求救,可是陆西若依然驱车直行,这一幕,她看见了,也记住了,不会忘记。
下一个路口,陆西若终还是掉转了车头,只是已不复见刘林与猪猪的身影。
麦琪生了一会儿闷气,道:“你还是没有放下刘林。这么说,你和我结婚,纯粹就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对不对?”
陆西若道:“为了孩子,我一定会和你结婚。”他不希望孩子将来像自己怨恨父亲一样也怨恨自己一辈子。所以从一开始得知麦琪怀孕后,他就立志要做一个负责任的父亲,并且言出必行,当机立断地处理掉自己身边所有的女人,也便有了与刘林的那个约定。只是有点事与愿违,他无法轻易地就把刘林忘掉。
麦琪知趣地不再做声,因为她很清楚,从陆西若嘴中,根本就讨要不到一句中听的话。有一个刘林,要他对自己说出“我爱你”,“我在乎你”之类的话,只怕一辈子也不能够。
在陆西若掉头回来之前,猪猪找到一辆出租车,将刘林送了医院。
做了胃镜,检查结果出来,中期胃癌。
刘林看到结果全无反应。
医生以为她给唬傻了,善心宽慰道:“不要紧,做完手术后好好调养便没事了。”
刘林道:“又得花好几万块钱。”
听得此言,医生顿然失笑。他见过的患者,一听说是生癌,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还能活多久,或者是要怎样才能继续活下去,刘林却是例外的一个,典型的要钱不要命。
医生道:“这姑娘,钱是身外之物,身体好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赚回来。”
医生是赚钱的职业,站着说话不腰痛,他自然无法理解刘林的为难。几万块钱对深圳很多人来讲,随便就能从口袋里掏出来,可对刘林来说,意味着将是一年没有停歇的辛苦工作。
出来,猪猪迎上,问她:“刘林姐,医生怎么说?严不严重?”
刘林道:“反正是一花钱的病。”是胃癌,不是感冒,她说起来却似喝水般平常。
她神色完全不沉重,语气轻巧,猪猪按正常的思维,也就以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一点也不疑心。
她才松一口气,刘林却道:“我记得你还欠我三千块钱,你现在有钱了,早点还给我吧。”
猪猪道:“行行,我明天就还你。”嘀咕,“多久的事了,还记这么清楚,真是小气!”
刘林却微皱了眉还在计算自己能够筹集到的钱。
和猪猪分手后,刘林坐公车回家。坐她前面的是一对情侣,在这样的公共场合,公然卿卿我我。
刘林还在计算所能筹到的手术费,被他们的调笑声搅散了专注力和计算神经,总是算到一万二千就卡壳,没法再往下算。当她第五次算到一万二千处时,那女生恰翻身坐上男生的大腿,抱住男生的脑袋就亲。刘林怒火腾地就烧上了,拿手狠狠拍前座,道:“这是你们家啊?注意点影响行不行?车上还有小孩呢。”
其他乘客也早就看不过眼,跟着起哄。
那女生也是一厉害角色,见刘林招起众人对他们的公开化非议,恼羞成怒,骂道:“臭三八,关你什么事?内分泌失调吧。”
刘林心烦意躁,又不懂泼妇式地对骂,也就不多言,直接抡起包就砸了过去,男生眼疾手快,一手挡开,包却还是直直地砸女生肩膀上了。女生爬起身要与刘林撕打,被男生拦住,大概也是觉得理亏,加上其他乘客的嘘声,车子一到站,赶紧拉了女友下车。
刘林这一上火,胃部又是一阵疼痛,但她却似乎麻木了,木木地坐回椅中,半晌,毫无先兆地就伏在椅背上哭了,无尽的委屈。
再怎么要强,她都只是一个女人,受伤的时候,生病的时候一样需要一方肩膀,尤其身患生存机会与死亡机会各半的癌症,更需要一个人守在身旁,不是想让他分担癌症所带给自己的病痛与恐惧,而只是要令她感觉在这样的时候,她是被爱着被关心着的就足够了。可老天给她的,却只是昨晚猪猪拍打车窗,陆西若驱车前行的那一幕记忆,记忆如此之深,无法磨灭。令她此时此刻的感觉,是被遗弃!
为什么上一次病犯的时候却偏偏要误以为是心脏?那时有吴事,有杨杨,还有苏月,即便被查出是存活时日以月计算甚至以天计算的绝症,也仍旧幸福。又或者在此之前,不要有那一幕记忆,她亦仍能笑对。不早不晚,却偏要令她经历了陆西若的绝情才发现,而使她心寒如冰。老天待她何其刻薄!
手术安排在十天后,要提前几天住院,刘林对众人只说去旅游。
手术费不够,找吴事借,吴事当时就起疑心,道:“借钱旅游?这不是你的消费方式。金谷说你前天晚上在医院做了胃镜,医生有没有说倒底是什么病?凑钱是不是与这个有关系?”
刘林道:“你是不是不愿意借给我?你要不愿意,我也不难为你。我找别人借去。”
吴事审视她,之后道:“钱我一定会给你。但我知道你不是去旅游。”
刘林笑嘻嘻地道:“我得了胃癌,借钱住院。这你信不信?”
癌症始终都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她以这样一副轻俏的态度道出来,吴事反而不信,于是放下心,破开笑颜,顺手抄起一本杂志拍她脑袋上,道:“百无禁忌!”叫一在旁边整理相册的工作人员,“小毕,你去拿胶带来,我把她嘴给贴上。”
刘林深笑。实话实说有时候也可以达到掩饰的目的,比起躲避话题,闪烁其词,或者干脆谎言相对,效果甚至更好,关键是要看当事人怎么去把握表达的方式。这一点上,刘林还是有着相当的造诣。
能如此坦然面对自己身患癌症的事实,另一方面,其实也是她真的没有为此事纠结过。一得知身患此病,她最先想到的就是做手术,至于手术能不能彻底根治,以后还会不会复发,又或者那些癌细胞现在是不是已经开始向其他部位扩散,她压根就没去想。想多亦于事无补。总之为了继续存活,自己能做的,她会勉力做满一百分,至于老天给不给她继续存活的机会,那是老天的事,她不管,也管不着,所以不去操那个闲心。
与吴事一起吃了晚饭后,直接去补习班上课。
陆西若在大厦门口等她。
刘林远远就已瞧见了他,马上打电话给吴事,质问道:“是你告诉陆西若我今晚要上课的没错吧?你别想赖,我调课的事就你一人知道。”
吴事辩解道:“我没说啊。天地良心,我真没说。”
刘林道:“你没说,那是谁说的?难不成是我自己说的啊?”
吴事道:“你来来去去就在那么几个上班的地方转悠,他要有心找你还怕找不到地儿?”他这话没错,陆西若的确是一路确认过来的。一开始从金谷那儿了解到的她的日程安排,今晚本该是在罗湖一补习班上课,他去那边一问,才知她已请了长假,就又返回蛋糕店,从蛋糕师傅嘴中得知她今晚还有课,而她上课的地方除了罗湖那间补习班,就只有这里了。
刘林不想见陆西若,或者说她还没有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做好见他的准备。时隔才一日,前晚的记忆还很深,深到一见到他的身影就会想起头也不回径直弃尘而去的他的车的尾影,忍不住胃部就会条件反射般地痛。
大厦旁边靠近食堂处还有一道侧门,刘林就想着从那边绕进去。
陆西若却已经发现她了,赶了过来,道:“我给你请假了,走吧。”
刘林莫名其妙,问:“请什么假?”
陆西若道:“我有一医生朋友,是消化系统方面的专家,今晚还在深圳,明天他要去上海。我现在带你过去给他检查。”
刘林一听就急了,只要一个人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就等于所有人都知道,到时候转到母亲耳中,不知母亲又会急成什么样子。在她眼中,这中期胃癌没什么大不了,但母亲不这样认为,父亲当年因肝癌去世,所以,在母亲心里,得了癌症就意味着死亡。
“不去!”刘林道。
陆西若抓了她手臂,直接就拉了往停车处走去。
刘林拿脚踢他,骂道:“你说检查我就得去检查啊?你以为你是谁?!”
陆西若不理会她,径直将她推进车里,锁了车门。
刘林折腾了半天,始终拿车门没奈何,想起包里装有折叠雨伞,便取了出来,用伞柄去敲窗玻璃。
陆西若任由她,以一把雨伞对付车窗玻璃,实在是蚍蜉撼树。他想等她鼓捣累了自然会安静下来。
可是刘林却又改变了策略,扑过来抢他的方向盘。她完全不去考虑这举动的危险系数有多高,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她不能去给他的朋友检查,不能让他得知自己的病情,不能让母亲得知自己的病情。车子蛇行而驶。值勤的交警见状后,立即追在后面紧急呼停。
陆西若被迫停车。
刘林喘着粗气,因为大幅度动作,胃部又开始痛,她强忍住,径开了车门下车。
陆西若叫道:“刘林,”
刘林已经冷静下来,只要离开陆西若的车她就安全了,于是回了身道:“陆西若,以后不要再找我。等我忘了前晚的事,如果还能和你做朋友,那时我们再联系。”
陆西若至此方才意识到自己前晚的举动伤她真的很深。可是他无法为自己辩解,也不想,因为即便辩解,刘林也不会相信。他认定她从来就不肯相信他。
交警把车停在了前方,走过来请他出示证件。
这一场闹腾,令他忘记自己此行见刘林的目的,除了要带她去给自己的医生朋友检查确诊外,另外还想告诉她过两天自己父母会带亮亮来深圳。
刘林一个人住院,一个人接受手术。医生见了都觉着可怜,问她:“你亲人呢?”
刘林道:“我妈年纪大,受不了什么刺激,没告诉她。”
医生再追着问:“那你没其他亲人了?”
刘林道:“也没告诉。又不是什么大病,告诉他们,只会让他们瞎担心。”
胃癌都不算大病,那什么样的病才能算大病?
医生道:“你这样不行,做完手术,总得有人照顾你。”
刘林道:“我已经请好护工了。”
医生不死心,又道:“按医院规定,你得留一个亲戚或朋友的电话,手术及住院期间,万一有什么情况,我们好及时联络到他们。”
刘林道:“你这不是变着法儿要告诉我家人么?是不是不留电话,你们就不给我治了?”
医生道:“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刘林笑道:“这不就结了吗?也没什么万一,要么活,要么死,就这两样。要是活过来了,你们当然就什么心也不用操,我自己处理自己的事。要死了,随便你们怎么处理都成。我身体里没有癌细胞的器官,你们也可以拿去用。手术前,我给你们签一份器官捐赠遗书。”
生死在她眼中怎么就显得如此轻松?
医生彻底无语。医院这么个地方,是最能检验一个人是否真正坚强的地方。在这个地方,他见过坚强的,但没见过这么坚强的,坚强到令人忍不住些许心痛。
他轻轻叹一声气道:“这姑娘,要强!”
刘林住院接受手术期间,也就是众人都认为她去旅游的期间,陆西若也正着手准备他的第二次婚礼。
按麦琪的要求,婚礼要盛大,绝对不能输给上一次他与猪猪名不正言不顺的那场婚礼。陆西若尊重她的意愿,但他自己没有时间,多多少少也是没什么心情,便让金谷帮着操办。金谷懂什么?反正围着麦琪的指令转,麦琪说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麦琪要求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这天承办婚礼的酒店送了请柬过来,正好金谷轮休,在家呆着全天候命。麦琪于是令他去给那些她筛选出来的认为比较重要的人物先行派送。其中有一份是要送给陈树风和茵子。
金谷去送的时候,杨杨也在,正给陈树风按摩。
而手中只有一份请柬,金谷没好意思拿出来,只是坐一旁与她们瞎聊,想着先不忙着送,改日再给茵子。
过一会,杨杨渴,让他帮忙倒杯水,他起身,喜柬原没装好,趁机从口袋里滑了出来,掉地上了。
茵子拾起来打开看,对杨杨道:“西若和麦琪结婚的喜贴。”很奇怪金谷干吗要遮遮掩掩,还藏口袋里。
金谷只好尴尬地说一直揣口袋里,只顾与他们聊天,就给忘了。他不惯撒谎,总感觉片刻即会给人拆穿,所以难免有着几分忐忑。
茵子却信了,没再问。
杨杨顺嘴道:“都五个月的肚子了,还能穿婚纱么?”
茵子没反应过来,问:“什么五个月的肚子?”
杨杨道:“麦琪不是怀孕有五个月了吗?”
茵子稍觉突然,道:“麦琪怀孕了?上星期她来找我,没看出来啊。”
杨杨道:“不可能吧。五个月怎么着都显怀了呀?”
茵子道:“不是显不显怀的事。女人是不是怀孕,我一眼就能看出来。麦琪压根就不像怀孕的样子。”她猜测麦琪有可能是流产了,有些惋惜,也因为自己之前流过产的缘固,所以对麦琪顿然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晚上陆西若过来看树风,这是他的习惯,每天从工作中解脱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赶来医院陪树风一阵。
茵子直接就问他:“麦琪是不是流产了?”
陆西若道:“她没说。”也有些紧张。这一阵子,工作上的事,刘林的那件事,已经完全透支了他的精力。他给麦琪请了名专业护产医师后,几乎就没有关心过这一节。
茵子责备道:“你这样子怎么做人家的老公?”
流产不是小事情,陆西若要先与麦琪确认清楚。按理没可能流产,因为自麦琪告诉他自己怀孕的时候,他便随即请了专职护产医师,全天监察麦琪的孕情。如果真流产了,护产医师早都应该向他汇报情况。可就在前两天,他问起胎儿的状况时,护产医师还回说一切正常。
陆西若问茵子:“这事谁告诉你的?”
茵子道:“麦琪上星期不是找过我吗?说是都怀五个月了,可我看她一点肚子也没有,而且……”
她话未完,陆西若便接了去,道:“还不到四个月,医师说现在不显肚子,属正常。”同时心头松了一松。如果胎儿真有什么问题,他不会轻易原谅自己,因为前一阵子,他完全就将它给忽视了。
不足四月不显怀,实属正常。至于没看出麦琪怀孕的样子,茵子深为怀疑是自己看走了眼。
茵子的责备令陆西若确也感觉内疚,加之四个月还不显怀,毕竟有点叫人担心,他便打算找时间陪麦琪去做一次产检,听听医生怎么说。但麦琪说自己目前要筹备婚礼,产检的事等婚礼举行后再安排。正常产检也是从胎儿五个月大的时候才开始,太早了并不恰当云云。
相比其他准妈妈,麦琪对产检这一提议的反应有点过冷,陆西若忍不住有些许心疑。做一次产检不用花太多时间,即便去医院排队半天也足够了,婚期虽然有些赶,但不差在这一天半天的时间。虽如此,他还是不愿意把事情想得太糟糕。所以也便没有强求。
过几天,护产师却向他请辞,说自己另外有事情。
陆西若问她有没有熟悉的护产师介绍给自己,她犹豫了一下,道:“你得先确定麦小姐她是因为不满意我的工作,还是她不太喜欢让别人照顾。如果她不太喜欢让别人照顾,就没必要再找人了。”
陆西若听出她话中有因,于是问:“是不是因为她对你有什么不恰当的言行?”
护产师道:“倒不是这个。就是我觉得麦小姐她好像不需要专人照顾。”
这两个月,她名义上是来照顾麦琪,但麦琪从不肯让她靠近。她做这两个月,基本上都只是在帮着收拾房子,打扫卫生。这样的事,他们请个阿姨就行了。花高薪请她这样的专业人士来做,对她的专业是污辱与浪费,对他们的钱也是浪费。
而且麦琪不让她靠近,她根本就没法了解麦琪和胎儿的情况,孩子若有什么问题,她没法及时发现,到时不管是不是因为麦琪不愿意让她照顾,这里头都有她的责任。
她本来还想可能是麦琪一时无法习惯一个陌生人贴身看着自己,打算再多做两个月看看状况,看在一起时间长了,熟悉了,麦琪还会不会对自己如此抗拒。
但前一阵子,陆西若问她胎儿发育得怎么样,她找麦琪就此事谈过,意思就是自己必须近身了解她及胎儿的情况,如此自己才能克尽己任,才对得起他们给付的薪水。但麦琪只让她跟陆西若说一切都好就行了,同时交待以后陆西若要再问起,也让她就这样回复。
她前思后虑了一下,麦琪如此不坦诚,自己即便再多做两年都未必能与她相处好。到时候孩子万一出什么问题,她做为专职的护产师,又无法逃脱干系。薪水虽然诱人,但这样的风险,她不要去冒。
还有一点,以她专业的眼光所观察到的,麦琪不像有孕的样子,但这个因为没有确实的证据,她只是心里怀疑,不敢乱讲。毕竟,没人无聊到去做无孕却生孕的事情。
她将麦琪不愿意让自己靠近的事情大略地与陆西若讲了一下,又道,“陆先生,这事实在不好意思。”
陆西若道:“这事跟你没关系。”与她结算了工资,听她说住银湖,正好老许要去银湖车站接一个人,陆西若便让老许顺便送她一程。
至此,陆西若心中怀疑更深。不让专业的护产师靠近,可以照护产师自己的解释,有可能是因为麦琪不喜欢陌生人贴身看着自己,可从另一方面讲,也有可能是她怕被专业的护产师看出问题来。
陆西若又再数次提起产检的事,麦琪一直就持回避态度,总以要准备婚礼,没时间为借口推脱。
婚宴礼服送至那天,麦琪打电话给陆西若,让他回家试穿。陆西若当时正从机场接了当初要介绍给刘林的那位医生朋友,便带同了他一起回去。
这名医生朋友在深圳呆的时间不多,麦琪不认识。陆西若给她介绍时只说是医生。麦琪当场脸都白了,以为是陆西若特意请回来要帮自己检查。
陆西若察觉到她的神色变化,再看她身上穿着旗袍,小腹处很是平坦,脚上是一双高跟鞋,跟高约有四五寸。孕妇切忌穿高跟鞋,这一点他还是懂。这一套虽说是婚席上的着装,但试穿的时候,有必要一定配穿如此高跟的鞋吗?而这一种情况不是一例两例。自从他对她起了疑心后,他就注意到她所有的言行压根都没有像真正的孕妇那般去禁忌。
他想了一下,对医生道:“修明,你给麦琪检查一下,看有没有要注意的地方。”修明的专业与妇产专业风马牛不相及,要检查也只是替她检查消化系统。他说这话就是想看麦琪的反应。
麦琪果然惊起,仓皇道:“现在检查吗?这不太合适吧?要不我们另约一个时间。”又道,“BB不会有事,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修明也有些莫名其妙,无法领会陆西若的意图。
陆西若心里却已是十分地确定,冷了脸道:“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麦琪跟了他出来,见他神色前所未有地冷峻,因而不敢出声。
陆西若看定她,问:“你是流产,还是根本就没有怀孕?”
麦琪嘴哆嗦了一下,道:“你怎么这么问?”
陆西若还是看定她,再问:“是流产还是根本就没有怀孕?”
麦琪被唬住,她不知陆西若到底知道多少,死扛着不说话。
陆西若将目光再次转投向她穿着旗袍都仍显平坦的腹部,道:“再过几个月,孩子要从哪里来?是不是已经找了人在替你怀孕?”
麦琪忽然就抬起头来,同样定定视住他道:“根本就没有怀孕!根本就没有什么孩子!”她原计划扛到与陆西若结了婚,领取了结婚证,生米煮成熟饭了,再以流产或其他不可抗拒的意外因素结束这虚构的孩子的性命。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终还是扛不到那个时候。
从头到尾的一个谎话。
陆西若已经不想再说什么,转身就走。这一些对他,不能说不是伤害与打击。
麦琪追上前来将他截住,含泪道:“西若,我只是想和你结婚。”
陆西若道:“当初怎么约定的?你要钱,我给你钱,你要结婚,我和你结婚,但是永远都不要欺骗我。是你自己违反了游戏规则。”
麦琪听到此处,委屈地哭叫道:“没错,一开始你是打算和我结婚。可是树风出事后,你一直就想和我分手,你想回头去找刘林,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是被你逼的。是你自己先犯规。”
陆西若默然。树风出事后,他感悟生命之脆弱,在有限的生命里,能爱自己所爱,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他决定与麦琪分手,只是麦琪却正于那个时候宣告自己有了身孕。在执意去爱自己所爱,还是做一名负责任的父亲之间,他终选择了后者。只是他不曾想过这会是一个谎言,或者说是一个想套住他的圈套。
事情闹到如此地步,要他再继续未完成的婚礼,那绝无可能。
他道:“我们找时间谈谈。”
这谈谈,不是谈和。
麦琪心里清楚不过,急了,一把抓住陆西若手臂,央求道:“西若,我不是存心骗你。我真的是怕你不和我结婚。”
陆西若轻轻抚开她的手,道:“我不会亏待你。你有什么要求,想好了,然后告诉我。”话完转身进屋,开了全额支票,将婚纱设计公司的工作人员遣散掉,并表明不再需用他们的服务。
这样看来,是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了。麦琪哭至声断。
亮亮已会走路,很皮,很能折腾,家里的箱柜什么的一个都不放过,全翻了个遍,墙脚的贴纸也给他撕得七七八八,买给他的玩具没有一件完好的。母亲和父亲两个人合力都不太能应付得了他。
虽然一起生活了数天,但他对陆西若还是显得很疏远。有时候顽皮,陆西若假装不开心,他即刻便躲进奶奶的怀中去了,然后偷偷地看他。那怯怯的样子,令人又好笑又怜爱。
陆西若的打算,是想将亮亮留在深圳,由自己抚养。另一方面,他也是有意借亮亮以修复自己与刘林之间的关系。
母亲表示理解。但父亲不允。一则是因为老年人,多个孩子在身边,热闹些,况且这孩子自己带了这么长时间,自己教会他说第一句话,陪他走出人生第一步路,感情摆在那里,说分开就分开,哪有那么容易。二则他认为陆西若想借亮亮来修复他和刘林之间的关系,有视亮亮为工具之嫌,他绝不允许。而且婚礼又一次告吹,他的怒气还未完全消散。
陆父坚持带亮亮回美国的原因,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认为陆西若于私生活上过于不检点,这样的环境很不利于亮亮的成长。
母亲则有些倾向于将亮亮留在陆西若身边。从内心里讲,她也不愿意与亮亮分开。可是理智地考量,自己和老伴毕竟年纪大了,活在世上的时间不会太长,亮亮终归一天要回到儿子身边,既然这样,在儿子有条件抚养他的情况下,其实倒不如让他早回到儿子身边,如此也有利于他们之间感情的培养与积累。但陆父执意要将亮亮带回美国,她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
父子俩再一次起了争执。
陆西若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的私生活不检点?你自己怎么样你不清楚吗?”
父亲道:“我怎么样?我一辈子就只有你妈一个人。我还怎么样了?”
陆西若冷笑一声,道:“那姚美珍算什么?你敢说你和她之间一点关系都没有?”等到他长大成人,怕被女人骗,根因其实不是梦清那件事,而是父亲与姚美珍的这一件。梦清那件事只是加深了他对爱情的怀疑与不信任。
父亲愣了片刻,看向母亲,无奈地道:“他一辈子就记着这件事了。”
母亲没作声,半晌方似终做出决定般,道:“西若,你爸和姚美珍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姚美珍精神有问题,你爸同情她,从经济上接济她的家庭,但她却幻想你爸是她丈夫,见你爸和我在一起,所以告你爸重婚。你爸当时公司破产,是因为你梁叔叔向别人借了一大笔钱,让你爸替他做担保。你爸不知他借钱是还赌债,根本就无能力偿还这笔钱,你爸只好帮他还了。”
陆西若木掉,问母亲:“为什么以前都不跟我说?”原来自己几十年来念念不忘的心结只是一场误会,这心结却几乎影响了他一生的人生观。真是天大的笑话。
母亲道:“我们两家关系一直都很好,不想因为这件事而闹僵,更不想把你们小孩子牵扯进来。而且你那时小,怕告诉你了,心里会留下阴影,以后不敢相信朋友,也不敢结交朋友。后来没说是因为过去的事再提没什么意思,你和思言的关系又很好,讲了怕影响你们。”
这件事没有令他失去对朋友的信任,却令他不敢信任女人。这保护的结果,恐怕是父母所未想到的。
当然,如果父母一开始就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他或许会产生另一种人生观,就是这一生可能不会拥有真正的朋友。不敢保证不信任朋友比不信任女人更糟糕,但一定不会更好。
有一句台词叫做:上帝关上你的一扇窗,就一定会给你打开一扇门。
此时际的陆西若,说不上庆幸,也说不上沮丧。他只是觉得难以消化这晚来了几十年的事实真相。要求开车出去转转,得找点酒喝才行。
陆西若刚出门不久,便接到麦琪的电话,后者开口就道:“陆西若,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你等着好了,我要让你和刘林难受一辈子。你想和她过幸福的日子是吧?门都没有!”
自取消婚约以来,麦琪每天都打电话来骚扰他,陆西若不去追究,以为过一阵子,等她想开了,便没事了。
这一次他以为也就只是一骚扰电话,未在意。
可是未到十分钟,又接到母亲的电话,从来镇静自如的母亲,这一次乱了分寸,都有些语无伦次。陆西若听了半天,才听出来说是亮亮给麦琪抱走了。
他这才意会到麦琪说不让他好过,要让他和刘林难受一辈子这句话的意思。
紧跟着拨麦琪电话,已经关机。一边报警,一边就赶了回家。
据母亲所讲,陆西若前脚刚出门,麦琪后脚就来了,说自己要离开深圳,离开前想带亮亮玩一天,就当留个纪念。这要求不过份。两老就答应了。
带亮亮出门,一惯地要收拾一个小包,里面装着亮亮饿了时要吃的食物,水以及衣服。她因为要收拾这么个小包,就慢了一脚。等收拾完了,麦琪和老伴及亮亮已未在客厅。她追去楼下,看到老伴正焦急地和门口保安在说什么,一问,才知麦琪抱了亮亮上了一辆一早就停在门口的小车,跑了。
父亲道:“我要早知她安的这份心肠,说什么我也不让她抱亮亮。”
母亲焦急无头绪,忍不住埋怨道:“我就说得防着点,亮亮别给她抱。你左右又是没架住她的两句软话。”
的确是如此。一出门,麦琪就说自己要离开深圳,以后可能再见不到亮亮,让她再抱抱什么的。陆父这一想也是,再说取消婚约,怎么说都是自己儿子负了人家,他心里是同情麦琪的。况且就抱一抱,也不会怎么样。就给她抱了。
陆西若恼火地盯了父亲一眼,也知父亲于这件事上大事没错,就是心肠特软了。他心肠软不要紧,可每次都把自己给拉下水,让自己替他承担他心肠软所要付出的代价。几十年前软一次,害了他几近半辈子。这一次,结论还给不出来,找到亮亮一切好说,找不到,兴许又是半辈子。
他起身走开,怕自己忍不住冲父亲发火。他知父亲这会儿心里一样不好过,自己要再有一两句难听的话,对他无疑是雪上加霜。
有关亮亮的事情,陆西若严禁金谷张扬出去。刘林很紧张亮亮,他暂时还不清楚得知此事后,她会有什么反应,但他已经启动所有关系去找寻亮亮,所以在确定亮亮确实无法找到之前,还是先不要令她得知才好。
小Q终于从丽江回来了,找不到刘林,通过吴事找到他,专门只为送还给他一段录像。是他在墨脱发高烧住院那一晚的录像。原来那小孩瞎捣腾的时候,无意中启动了DV机,将那一晚的情景给录制了。
小Q说这一段录像,除了他自己,还没有第二人个看过。他觉得这属于他们的隐私。由头至尾,关于那段录像的情况,他只说了一句话,他说:“刘林很可怜!”吴事很想知道多一点,尤其对他说出这句话很是迷惑,但他始终再没有多的一个字。
小Q与吴事辞去后,陆西若开始回放录像。
最开始出现在镜头里的是一张小孩的脸,大大的,占据了整个镜头,正是那肇事的小孩。他闭起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往镜头里极力探寻,大概是想弄明白镜头里面究竟是些什么东西,总有三四分钟,可能他觉得镜头里面不会有什么好东西或者自己想要的东西,因此无趣地离开了。
接着出现的是刘林。她坐在床前,双手托了腮,在打磕睡,头隔一阵往下猛地一垂,随即醒来,拿双手拍拍脸颊,继续强睁了双眼,却是不住地打哈欠。
而后的半个钟头,一直就是刘林在打瞌睡,低头,猛然醒来,拿手拍打脸颊,然后强睁了双眼,打哈欠。
陆西若忍不住轻笑。他喜欢的,就是她这副爱谁谁,她才不管的德性。
再接下来,他听见自己在叫渴。刘林起身取水。等她倒了水转身,自己不再叫渴,而是改叫她的名字。
刘林一边快步回去床前,一边应道:“马上来。再等等!”
一分钟后,刘林走出镜头外,只有声音,有些恼火地道:“你干吗呀?你抱我干吗?”她应该是在床头的方位。根据对白推测,这时候应该是被他强抱住了。大概是DV放置位置不佳的缘固,床头一直不在镜头内,也就一直无法看到他及他的一切举动。
然后是他的声音,他道:“刘林,我想和你结婚,我想和你一起生活。我喜欢你。”
刘林跌回镜头中,准确地说,是跌坐在地上。她半天没有反应,就那么坐在地上,一动不动。镜头太远,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而他这一端不再有动静,片刻,传出很响的鼾声。可以确定的有两件事,第一,他的确向刘林表白了;第二,这表白是在他极不清醒的状态下进行的,最大可能就是他最初所猜测的,烧迷糊了,不过也很值得商榷是否是在梦游中。
刘林在地上坐了约摸有五分钟之久,方动了动,但只是转换了一下坐地的姿势,并未起身。
她抓自己的脑袋,道:“真是麻烦。”发了有两分钟的呆,再道,“陆西若,跟你说实话吧,我对你其实也不是没有感觉。你有钱,成熟,重感情,样子也不太差,说起来,真的是很理想的对像。”她笑了一下,自语,“真想抽支烟。”但她仍旧坐着未动。
陆西若觉得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一下。他回想起从西藏回深圳后所发生的一切,他结婚,找女人,再找女人,她的反应始终保持在一个旁观者的状态,永远都不会令人想到她对他有感觉,甚至可以说爱他。她甚至不给别人误会她的机会。
又或者这段时间内她只要稍微给他一点信息,他或许就不那么执著于自己对婚姻的要求了呢?不过实在地说,树风出事前,他真的无法确定。
隔了有好几分钟,刘林再道:“可是我这辈子都不会选你。就算你没和玉敏在一起,我也不会选你。因为你太像我爸了,让我一点安全感都没有。说起来,我这辈子从来就没有过安全感。你知道为什么?是因为我爸!他总是花光身上的每一分钱,没有一分积蓄,开学的时候总是没有学费,害我们被老师在班上点名催缴,被其他同学笑话。生病的时候,也没有钱看病,我妈就不管什么病都给我们熬那种很苦的草药喝,我哥就是这么给治没的。所以那时候我经常想我爸一点用也没有,只会害我们被人笑话,害我们受苦,我如果结婚,一定不会找他那样的男人。我不要让我的孩子因为缴不起学费而被他的同学笑话,不要我的孩子生病了却没钱治。不错,你是有钱,跟你结婚,我的孩子将来肯定不会像我小的时候那样辛苦。可问题是你给我的感觉跟我爸给我的太像了。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不确定你什么时候会突然把我给扔下。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从广州回深圳,你赶我下车那件事?你当时说走就真的走了,半夜扔下我一个人在高速公路上,那时候我突然就想起我爸,也像你那样,不管我的死活。”她长长吐一口气,“我恨我爸。可是越恨他我就越痛苦。我不想以后也恨你,所以怎么样都不会选择你。”
她躺下身去,睡倒在地板上,再次长长地吐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听不见我说的话。这样最好,我本来也不想给你听见。总之原因我是讲清楚了,不欠你解释。”又坐起身,想一下,道,“不对,你喜欢我,可我不能喜欢你,我还是欠着你。这样好了,我给你跟我哥同级的待遇,以后你有什么事,我尽量帮你忙,尽量不让你受欺负。这样总行了吧?不过,我只能量力而行,你别指望我能帮太多。”
说到此处,她站起身,在房子中间返往地踱了一个来回,站住。这时候离镜头很近,可以清晰地看见她无所适从的神情。时间停顿了那么几秒钟,她突然就蹲下身去,双手环抱了自己双肩,一副很冷的样子。他不清楚她的这个动作,她只是在藉由自己的体温温暖自己。
录像到此处嘎然中断,可能没电,也可能是内存不够。
他呆在沙发里,坐成一座石膏。突然间就有着很深的怀疑,自己真的爱她吗?爱可以是瞬间的吸引,以之前相处时她对自己的种种吸引的确足够产生这一种爱;可是长久的爱,厚实的爱,前提必须是了解。这一段录像,让他认清楚自己对她的了解竟是空白。他根本就不清楚她心里装着什么,在想什么,又渴求些什么。
自己还爱她吗?或者说还会爱她吗?
那也许是以后许要慎重面对及考量的问题。
而此时此刻,他只想给她怀抱,让她有所依靠。刘林让他至少懂得了什么才是女人的孤独,就是从自己想要依靠也以为应该可以依靠的人处得不到安全感,这种才叫孤独。而他也是使她孤独的那么一个人。
刘林手术后,出院回到家。苏月和杨杨找她要她在九寨沟所拍的照片及带给她们的特产礼物。她当初与他们讲的就是去九寨沟旅游。
刘林道:“没钱买礼物。”
两人都嘘她:“铁公鸡。”
苏月道:“去一趟九寨沟,竟然连张照片也没有。你到底有没有去?还是背着我们谈了男朋友,和男朋友鬼混去了?飞机票呢?拿给我看。”
刘林道:“和驴友一起包车去的。没有机票。”又道,“不就差你一份礼物嘛,就磨矶成这样。得了,明天晚上请你们吃饭,这样能不能了结?”
苏月道:“就请一顿饭,也太便宜你了。”
杨杨道:“成,就一顿饭。”对苏月道,“有总比没有好。呆会儿惹恼了她,一顿也吃不成。”
刘林笑:“还是杨杨聪明。”
折去母亲房间,问母亲:“妈,卡里还有多少钱?”
她住院前留了生活卡给母亲,里面有六千块钱,是当月的房供,母亲与肖莉的生活费用以及肖莉的医药费。她带去住院做手术的钱已经花得分文不剩,信用卡也刷爆了。好几万块钱,她辛苦如许久的一点小积蓄,还有一笔负债,进一趟医院,全光了。
有一句话,也不知是老话还是网友的新编语录,叫做:生不入医院,死不入地狱。非常准确地道出了她的心声!简直就是生活至理。重一点的病,进医院,等于就是给送去扒皮,更甚去肉。刘林一想到这一节,就忍不住遗憾,自己怎么就没出生在印度?那即便是没有一分积蓄的穷光蛋,也不至于担心自己有一天会病死。不过印度医疗制度健全,穷人看病不用钱,她也只是从网上看来的,没有据实考证。但经过此一病,被掳去如许钱财,她却是十分地信了,或者说幻想着十分地相信,以令自己对这个世界不至于太绝望。她甚至开始冲动地想着要了解移民去印度都需要些什么条件。
母亲回她道:“还有两千四,有两千是肖强汇的,说是给肖莉做生活费。”
刘林沮丧,她这个月几乎都没有上班,没上班,意味着没有收入,也就意味着卡里最后剩余的四百块钱,就是他们下个月的生活费,包括房供,包括蛋糕师傅的工资,当然还包括她与母亲的开销。肖莉可以不用管了,肖强有给她寄生活费。
只有四百块,还请什么客?七八个人,在深圳这样一座物价高度从来都是高山仰止的城市,随便进一间餐馆,这点钱都不够用。更何况拿这钱一顿吃没了,在继续的日子里,她难道带着母亲喝西北风?
仍出去,对苏月和杨杨宣布:“下个月再请你们吃饭。”
苏月道:“你别告诉我们你连请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杨杨道:“逗你玩呢。就一个饭,有什么好吃的。不吃了。”
刘林恨恨地道:“到了三十还没嫁出去的女人,还真他妈的就是惨!”
苏月道:“你要想嫁,这事容易。吴事一直就等你点头呢。人家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你还想找个什么样的?”
刘林斜了她一眼,不接言,走去自己房间。
苏月气愤地对杨杨道:“嘿,她竟然无视我!”
过一会,刘林拎了大背包出来。
杨杨问她:“你干吗去?”
刘林道:“摆地摊,赚钱!”
杨杨:“你有病吧!这太阳多毒,鬼才会在这个时候跑出去!”
刘林道:“就算做一两笔生意也好,总比呆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强。”连母亲的劝阻也不顾,径出去了。
苏月道:“看来得找吴事好好谈谈,他要真想娶刘林,就让他赶紧给娶了,搁家里养着去。”向刘林母亲抱怨,“这都三十岁的老女人了,有这么一个现成的金乌龟在那等着,不赶快收拾收拾给嫁了,还想干吗?有几个三十岁的女人有这样的运气?大妈你得多念念她。”
刘林母亲同声同气,道:“我哪天没念上个十遍二十遍的?她就是不听我的。”
苏月想一下,又道:“还是叫吴事追紧点。等哪天见着他了,我跟他说。”
杨杨道:“你别多事。刘林自己什么事她心里都有数。”
苏月道:“她心里要有数,早都嫁给吴事做少奶奶去了。”
杨杨无言反驳。换了是她自己,有这样的好事,不管怎么样都会考虑一番。可是刘林竟然连考虑都不给考虑。有的时候真的很想弄清楚她的脑子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材料构置,想法为什么非得就与别人的不一样。
刘林的运气很差,才去到超市门口摆了十分钟的摊,一队城管防不胜防地就杀过来了,收了她的货品就走,不给她一点理论的余地。
苏月,杨杨和母亲见她两手空空地回来,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刘林心情不好,不理会她们,直接回房。
母亲起身给她送了杯水进去。
苏月问杨杨:“你以前见过她这样子没?”
相识如许久,杨杨还真没见过刘林如此灰头土脸,还透着点意志消志,心灰意懒的劲。以前不管遇到什么事,她总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调整自己的心态,就是找点什么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比如吃零食,比如讲冷笑话,比如看电影。
杨杨道:“我觉着,从旅游回来后,她就没有什么精神。不知出了什么事。要说休息不够,昨晚都休了整整一晚。”
苏月道:“我也是这感觉。你说她到底有没有去九寨沟?上一次她去一趟西藏,回来时不仅脱出了茵子流产那事的困扰,看着也是精神气十足。这反差也太大了。”
杨杨:“要不,问问吴事。我先前听刘林提起过她找吴事借了三万块钱。所以他可能比较清楚。”
苏月轮指一算,道:“去一趟九寨沟,了不起花上一万五,她借那么多钱干什么?”
苏月当即就拨电话给吴事。吴事正往他们这边赶过来,也是听说刘林从九寨沟回来了,都小一个月没见面,特来瞧瞧她。
二十分钟后,吴事抵达。
刘林已从房间出来,抱了饼干盒在吃饼干,精神好了很多,还心情不错地拿饼干逗思琳。杨杨苏月及母亲至此方才松了口气,也就未想太多,以为她就只是在旅游途中遇到什么不如意,加上被没收了货品,所以不开心。
得知吴事开了车过来,刘林即让他车送自己去批发市场进货,傍晚时分好拿去摆卖。
吴事道:“回来才这么一天,整得马不停蹄的,你就不能休息两天再说啊。”
刘林道:“我还欠着你钱呢。哪那么好命,还有时间休息。”
吴事:“那钱我又不着急,你急什么?还得了就还,还不了算我资助你旅游。”
刘林笑道:“不行。一定得还你,还得尽快还你,不然我一看见你,就老想起这事。烦心!”
苏月插嘴:“刘林,你这小气吧啦的家伙,会借钱去旅游那么潇洒?我真怀疑!”
刘林道:“你爱怀疑就怀疑呗。碍不着我什么事!”
苏月被噎得直拿脚踢她。
跟了刘林去进货,吴事这才深知她很不容易。为了挑到好的款式,把整座商城跑遍;为了拿到更优惠的价钱,跟批发业主磨嘴皮子;一大袋一大袋总有七八十斤重的货品,她要拖出商场,运气好的话,很快能找到车,运气不好,要拖着货品走很长一段路才能找到车帮忙运送。
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应该刻不容缓地与她结婚,不让她再如此辛苦。
于是开口道:“刘林,我们结婚吧。我不想你这么累。”这不是冲动,他一直就想与她结婚,也一直都在盘算着要怎么开口,只是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而这一次,是他眼见的她的辛苦推了他一把。
刘林瞅了他一眼,断然道:“不行!我不和你结婚。”
“为什么?”
刘林道:“很简单。我希望就算到六十岁,我们还能有联络。”
吴事很不明白她的逻辑:“我们要是结了婚,不就一辈子都在一起了吗?这不是更好吗?”
刘林道:“做夫妻容易产生伤害,说不定结婚不到一年,你可能就伤了我,或者我伤了你,我们就只能做路人。更怕不仅仅要做路人,还要恨对方。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可不想和你做路人,见了面也不打招呼。更不想恨你。”
吴事道:“我一定不会伤害你。”
刘林道:“可我没法保证我不会伤害你啊。”
吴事:“我保证,就算将来你伤害我,我也不和你离婚,不跟你做路人,更不恨你。这样总行了吧?”
刘林:“问题不在这里。”
“那问题在哪里?”
刘林:“我说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很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也很珍惜你。我怎么可以给自己机会去伤害你?”
吴事始终还是不太明白她的逻辑。但他理解她拒绝自己的真正原因,她只是想保护她和自己之间的友情。她将他们之间的感情看得如此之重,所以杜绝一切会破坏它的可能性。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有感情的人,你怕破坏了感情而不敢与他结婚,没感情的人,你又不可能与他结婚,这样的话,你岂不是一辈子都没法结婚?”
刘林想了一下,失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还没想过这问题。”
吴事两眼一亮:“那是不是等你想明白了,我还有机会?”
刘林瞪他一眼:“不管想得明白还是想不明白这事,反正我是不会和你结婚。你就别搁这浪费时间了。”
吴事不知自己该高兴还是该沮丧。高兴的是自己与她之间的感情,她看得如此之重;沮丧的是她拒绝得太决绝,一点机会也不给他留。当然,他不会就此轻易放弃,可是从她现在的态度,多少预知得到前途之渺茫,因而难免失落。
将货物安置妥当后,刘林再向吴事借一千块,要去付货款。吴事留车上等她。
可是刚至商场门口,一二十五六岁年纪的青年男子,突然从一旁蹿出来,猛地里抢了她的钱包,然后飞快地逃去马路对面。
刘林脑子空白了那么几秒钟,瞬及急起直追,一边大叫:“抢劫!那个人,那个人,快拦住他!”
吴事赶紧下车,紧追其后。
追去有一百米左右,有两名联防人员了解事态后,从前方包抄了过来。
抢匪见势不妙,一下拔出随身的水果刀准备困兽斗。刘林没发现,见自己与其相隔只有大概一米远的距离,心急之下径往前扑了过去。劫匪是给扑倒了,只是她的手臂也被其手中的刀划伤,鲜血直流。
两名联防员赶过来将劫匪制住。
刘林夺回自己的钱包,狠狠踢了那劫匪几脚。因为过于激烈地运动,触动了胃部尚未完全恢复的伤口,直痛得她脸色发青,再撑不住,一屁股跌坐地上。
吴事赶至跟前,最先发现她手臂上的伤口,急道:“你没事吧?”要抚她起来去找医院。
刘林这会儿胃部痛得根本就站不起来,压根也说不上话,只是哭。
吴事只以为她被吓坏了,抱了她去医院包扎伤口,又抱了她回到车中。这过程中,刘林始终不发一语。直到回到车中,她才对吴事道:“好累。你再抱抱我。”
吴事依言再抱她。
许久,她方道:“好了,谢谢你。”擦干脸上的泪痕,开始给货主打电话协商下次再过来一起付货款。
等她讲完电话,吴事道:“才一千块钱,他要抢就给他算了。刚才那情况多危险,刀子要一时没准,捅身上了怎么办?下次遇到这事,千万别再这么傻。”
刘林却问他:“有没有烟?”她要抽烟以平复自己的心情。现在现在想起来确实后怕,她运气要差些,刀子插心脏什么部位了,背负重债所救回来的那条命算起来还未活过一整天,够冤的。可是当时她脑子里想的就是钱,别的什么一概想不起来。人太穷的时候,一千块不是小数,也的确重到可以视生命安危于不顾。
吴事给她烟。
刘林抽一口,被呛到,咳了很久才止住,道:“今天这事别让我妈知道。”
吴事用手在嘴边做一个封条动作。
刘林淡笑了一声,只是笑容很快便消失了。这一次,她实在没法在短时间内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吴事担心,握了她的手叫道:“刘林,”
刘林仅是再淡笑一声,笑容同样极快地便消失。
吴事心痛,忍不住就道:“或者你可以再仔细考虑一下嫁给我。我可能不是你最好的选择,但我一定会是最用心去保护你,保护我们婚姻的那个人。”
刘林回头盯视他。这样好的男人,在这种时候,说这么温暖的话,作为女人,又怎么可能不心动?她同样是一个女人,同时又是一个满心疲惫的女人,几乎就搁不住这番话的诱惑。
吴事再叫:“刘林,”
刘林突然很气愤地甩开他的手,她更多的是生自己的气,因为自己差点就动摇了。她道:“不要在我最脆弱的时候说这种话。我要是撑不住真和你结婚了怎么办?这辈子,除了我哥,你是对我最好的男人,我不想伤害你,更不想失去你,你明不明白?”
吴事:“老实讲,我不明白。”他确实不明白,“为什么你和我结婚就一定会伤害我,还会失去我?”
刘林沉默,半晌道:“我想要爱的人是你。可是实际上我爱的,却是另一个人。我如果和你结婚,就太自私了。等有一天你知道了真相,一定会受到伤害。这样你明白了?”
这样的原因,他其实早猜到了,只是一直未得她亲口承认,他也就一直假想着自己还有那么一丝希望。
刘林再抽烟,继续被呛,继续咳嗽。吴事的失落很明显,她不知如何是好。
吴事问:“他是谁?西若吗?”
刘林未作声。
吴事不再追问。
刘林内疚地抱他,道:“上次他把我丢在路边那件事,我一直放不下,每次想起都会心痛。我就知道我是真爱上他了。因为如果换作是别的人,你或者金谷,我都不会在意这么久,也不会在意那么深。对不起。”
不爱他,而爱另一个人,不是她的过错,只是她的选择,甚至是她自己都无法掌控的选择。她无需为此感觉内疚,他也不会为此而怪她。
他回抱住她,笑道:“没关系。起码我知道我在你心里的份量并不轻。对我来说,很是意外惊喜。”
直到家中,刘林的情绪还未恢复过来,仅是遭抢一事已经令她很受惊吓,更别再提这一整天屋漏偏逢连夜雨般的一连串遭遇。
稍微与众人打了招呼后,只推说累,想休息,便进房去了。
杨杨端了盘蒸好的饺子想说让她吃两个,还未说上话,她已经关了房门。
杨杨只得转而问吴事:“她怎么了?看着不对劲。”
吴事想起刘林的交待,遭抢的事不能让母亲知道,可一时又扯不出其他的借口,顺嘴道:“大概是被我求婚吓倒了。”
苏月在厨房里听见,即刻钻出来,兴奋地问道:“你和刘林终于要结婚了?什么时候?”接着便衍生出一大堆关于结婚的话题,比如拍什么主题的婚纱照,选什么样的婚纱,要找哪家酒店承办婚礼,等等等等。
吴事根本就找不到机会来解释自己其实是求婚未遂。两分钟后又接到影楼工作人员的电话,有急事要处理,便起身辞去了。
刘蕾告诉刘林,陆西若找过她,向她了解父亲与哥哥的事情。她以为刘林与陆西若之间有着什么,如果是不相干的人,又如果是与姐姐关系未到一定程度的人,应该不会知道父亲与哥哥的事,更不会想要特别了解。
刘林也解释不清楚。她不记得自己有向陆西若提过父亲的事,不过哥哥倒是有提起过,在西藏,但那次无疑蜻蜓点水,时间又过去那么久,他怎么可能还记得?直到与小Q见面,小Q告诉她陆西若向她表白那晚的录像,他已给了陆西若。她这才想起来那晚有说起父亲,而且不只是一点点。
得知陆西若有可能窥知了自己隐匿于内心里的一些东西,刘林第一反应是惶恐。她还没有做好准备要让另一个人来共享自己的内心。诚然,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爱陆西若。但就目前而言,他还不是那个足以共享她内心的人。
或许有一天,她会愿意与他共享自己藏在心底十几年来的那许多往事,包括父亲也包括哥哥,但那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也需要看老天给不给他们机会。
她现在要做也可以做的,就是想办法从陆西若处取回录像,假装让自己相信他还来不及看录像的内容,如果他真的看了,那她也只有在将来假装忘记。
与小Q见面后,她紧跟着就去找陆西若,但陆西若不在深圳。金谷说他去了内地一座城市,具体哪座城市不清楚,已经去了有十天之久,没有说归期。
手术后,刘林多找了一份兼职。一天到晚,从此便完全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母亲不住地传达杨杨和苏月的抱怨,就住在对门,却像住在另一座城市,难得见她一面。也无怪,她每晚回到家都已是十二点甚至凌晨,而早晨六点钟又已出门,哪来的机会见面。
所以,金谷与杨杨闹翻的事她半分不知。是金谷特意来酒吧找她,她这才了解到。
关于这件事,原由还得从金谷的女朋友说起。
三周前的周末,金谷用自己的那辆老爷车载了杨杨他们去惠州玩,回来时车子一次不落地正常抛锚。所谓久病自医,金谷已经完全摸清楚自己这辆破车的脾气,知道这种情况下,下去几人去推,很有希望重新启动。
苏月当时身体不舒服,留车上。
杨杨安置好思琳,紧随他下了车。
他女朋友仍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动也未动。他当时就招呼了一句,让她一起下来推车。她极不情愿地回了一句太阳太烈,脸色不是很好。那意思就明显了。
杨杨道:“我们两个就够了。”
但实际上两人的力量根本就不够。
金谷便再次招呼女友下车。
女友仍旧未动,脸色愈加难看。
杨杨看情势不对,赶紧道:“还是找人来处理吧。如果要很长时间,我们就自己先坐车回去。”
金谷当时未说什么,回深圳后当晚便与女友分手。不可否认,他早就有分手的意愿,而这一天的事恰巧让他有了好的藉口。
这事后来给杨杨知道,念了他两句,认为他为这点小事就轻言分手,很小孩气,不成熟。
金谷不该的是当时回了她一句,他回道:“我就是没办法喜欢她,早都想要分手。”这也是他早就想说的大实话。
杨杨道:“你没办法喜欢人家,就别拖人家这么久啊?你这不是存心浪费人家的时间和感情吗?”
金谷道:“要不是你特想我跟她在一起,我哪会拖到现在。”
苏月别有深意地哦了声。
杨杨愣了半晌,有点回过味来,气道:“你谈恋爱是你自己的事,怎么变成是我想你跟她在一起了?照你这意思,是不是我让你和她结婚生小孩,你还就真和她结婚生小孩?”
金谷道:“你要高兴,我这就回头去找她,和她结婚也没关系。”
苏月在一旁忙着煸风点火:“哈,看来某人一直就没有死心。”
杨杨还以为自己和金谷之间的那点事情早都尘埃落定,现下看来,还远着呢,这小子那一腔心思一直就还搁那里。仓皇之下,她也不知自己要如何面对,只得一把将他推出门,道:“我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有以后都不见你。你回家慢慢想去。”
杨杨说不见他真不见他。从被赶出来到现在,他找过她好几十次,她就是不给开门,也不让苏月开。偶尔在路上截到她,还没等他靠近,她已经远远躲开。
他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刘林,就是想让她和杨杨谈谈。
而请刘林转达给杨杨的,说起来也许不是什么听动的情话,但都出自真心。三年的相处,他已经习惯了有她和思琳的生活,他需要她们在身边的生活,也享受她们在身边的生活,她们两个已经成了他生命里很重的一部份。也许别人的爱情一定需要激情相伴,但他不需要。他需要的只是在一个静静的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撒在明亮的客厅,他的小孩在阳光里嬉戏,而他的爱人则在一旁微笑的那种生活,在他认为,这就是爱情。
刘林的建议是他应该彻底离开杨杨一段时间,她道:“我也不清楚你对杨杨的感情到底是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爱情。但如果你想确认清楚的话,就最好离开她一段时间,彻底脱离她的生活,给自己另一个生活空间,多一点机会去认识更多的女生,有可能你就会遇到自己真正的爱情,真要遇上了,现在的一切都不是问题。就算遇不到,又或者你还是认为自己爱的是杨杨,那也没关系,不过是浪费了一点时间。半年一年的对你来说不算太长。”
如果金谷真的爱杨杨,她无任何理由再反对。以前以为他年轻,与刘林有着年龄上的差距,认定他们的未来是一场伤害,所以她反对。可是现在,金谷已经在年轮里成熟,他已经渐渐地认清楚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不再像以前那样含混。换而言之,他已经是大人,有自己独立的思想,自己再不能当他小孩看待,而粗鲁地否决他对自己感情的追求。
金谷道:“半年一年的,时间是不算长。可是我怕错过,就像表哥和你。他以为等他处理完手中的事情就可以和你在一起,可你却要和……”他想说却要和吴事结婚,那是他从苏月处听来的根本就未经当事人证实的消息。但刘林在瞪着他,他以为自己的话又在某个地方触恼了她,便不敢再往下说。
刘林听到的却只是那句:就像表哥和你,他以为等他处理完手中的事情就可以和你在一起。
这句话令她措手不及,她不知自己要如何反应才好,更不知要如何来解释陆西若在她看来很是诡异的行事方式。而瞪着金谷却是无意识的,她自己并不知道。
金谷叫:“刘林姐,”
刘林醒返,顺便问道:“陆西若还没有回深圳?”
金谷:“没有。前两天和他通过电话,说是要再过几天。”
刘林道:“那行。他要回来了,你告我一下。我找他有事。”她要取回录像。待要回去吧台,忍不住还是问,“你刚才讲,陆西若处理完手中的事情就可以和我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金谷想装马虎,见刘林又瞪了自己,心知装不过,只得硬了头皮道:“我是无意中听到他对树风哥说的话,才知道他喜欢你。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哥就是那样,什么都放在心里。”
刘林应该知道的。在西藏的时候就知道。只是她认为那早就是过去的事了。她不明白的是,既然还在意她,为什么又要伤害她?难道这就是他爱一个人的方式?听着都有些畸形。
她有些无措了。平生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状况,自己爱的那个人还在爱着自己,可是又伤了自己。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忘记那次他对自己的遗弃。她真的需要给自己时间好好想想,希望有机会能让自己与他做回朋友。
这是陆西若呆在这座小县城的第十五天。
晚上约了一个人,刘林高中时代同学名单上的最后一位,刘娟。根据手中的资料显示,是县广播电视台的记者。
他不知这一次约见的结果会怎样,是不是也与前面四十五个人给他的答案一样:不知道,不清楚,没什么来往。甚至还要看了他手中的相片方才能想起来班里曾经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整个高中时代,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任何相熟相知的同学,他无法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对比现在活跃开朗的刘林,他在约见了她的大部份同学后,实际上真的怀疑过自己是否找错了人,这一个拥有四十五名同学而其中却没有一个是她的朋友的刘林是否只是一个与她同名同姓的人。
他来这座小城的唯一目的,就是想要了解刘林的过去,而通过对她过去的了解来确认自己是否还爱着她,或者是否还会爱她。爱或不爱,这对他,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如果还爱着而且将来还会爱她,他的决定是要携她的手,一起走这一辈子。
这一次携手不同于以前之于玉敏与麦琪。玉敏与麦琪,只是他婚姻的对像,她们可以被别的任何一个女人替代,而只要她符合他对婚姻对像的要求。可是这次之于刘林,如果携手,她就是唯一,没有可以替代的替身。
只是照目前来看,情况并不乐观。他只怕还得再去找她初中同学的名单,甚至可能还要找出她小学同学的名单。
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再确认。是否爱她或者是否还会爱她,早在他决定走向这座小城的时候,答案就已经明了。或许他潜意识里是想要给自己找一个理由来合理地解释自己为什么爱她。
八点钟在县广播电视台旁边的咖啡厅,刘娟准时而来,穿白衬衫黑布裙,职业而美丽。
相互介绍后,刘娟开口道:“我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你来。”
陆西若没有接言,原本也不知该如何回复。但是仅这一句话,他心里便有底了,这一次答案与前四十五次必不一样。他窝进沙发里,喝一口咖啡,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经过十几天的奔忙其实已经很疲累。
刘娟再道:“十年前,刘林跟我说,如果有一天有人因为她的过去而来找我,那个人一定是她的爱人。”
陆西若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因为她的过去来找你?我在电话里没有提起。”
刘娟不避忌地打量他:“这是我和她的约定。如果你不够爱她,有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很显然,她以为是刘林让他来找她。
陆西若取出那份同学名单,推去她跟前:“你是我约见的最后一名同学。在你之前,我见过四十五个,你看起来是唯一了解刘林的人。”
刘娟:“没错!”盯了他再打量,半晌,满足地叹一声气,道,“你一定比她想像的更爱她。老天总算给了她补偿。”
陆西若掩饰地再喝一口咖啡。事实上对刘林的感情,他自认为还处于待确定的阶段,这也是他来到这里的目的。
“她高中时期好像没有朋友。”他说。
“她一直就没有朋友。从小学到高中,一个都没有。”
“你不是?”
“我是她的记忆棒,储存了她的过去。”她笑,停顿了,神思片刻,眼角开始闪现泪光。她自己也意识到了,微微侧了脸,将泪水拭去。这一些泪水与刘林有关。
陆西若定定地视住他,心口开始微微地膨胀。他开始并不清楚她将要呈出来的刘林的过去是怎样的一个实情,而当她的眼泪抢先给出某种预示时,他才发现自己还远远没有做好接受她的过去的准备。他开始抗拒,想要逃离。可他却偏又坐着一动也不能动。
刘娟喝掉有半杯咖啡,方才平复了情绪,道:“明天我请一天假,带你去一趟我们村子,去看一看她爸爸和她哥。”
刘娟走后,陆西若很久才缓过神来,发现自己手心冰凉,因紧张而冰凉。这紧张,或许是因为几要接近的真相,亦或是因为明天要去看望的令刘林这一生都无安全感的那位父亲。
刘林的父亲和哥哥分葬在两个不同的山头。刘娟解释这是乡下的习俗,未成年的人,属夭折,是早死鬼,集中葬在一个指定的山头,而这样的山头必定栽满桃树,据说是为了镇压早死鬼身上的戾气。
刘娟领着他找了很久才找到刘林哥哥刘勇的坟头。这山岗上所有的坟头都一样,没有墓碑,亲人如要前来祭奠,必须将坟头的准确位置牢牢记住。实际上没有多少人来。
刘娟每年来一次,都是在清明时节。
刘勇如还在世,恰好与陆西若一样的年纪。
相去二十年,刘娟到现在依然还记得他的样子,浓眉,阔额,厚实的唇,笑起来总是很爽朗。他对自己的三个妹妹是那样爱护,任何时候,张嘴就是“我大妹,我二妹,我小妹”怎样怎样,一边就眉开眼笑。刘娟特别记得他眉开眼笑的样子,那笑里有着自豪,更有着对三个妹妹的宠溺。
“他初一没念完就退学了,帮人下河挖沙子挣刘林她们三姐妹的学费。”刘娟道,一边蹲下身,往坟头上添了两把土,“我这辈子运气特别好,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唯一要不到一个像他这样的哥哥。”这也是刘林这一生唯一比她幸运的地方。
刘勇退学时还不到十四岁,可以说,他是这个贫困家庭的牺牲品。父亲的不负责任,家庭的窘迫,三个妹妹的未来,做为家庭里除父亲之外的唯一男性,做为三个妹妹的兄长,他无法对这一切都坐视不理,他唯有选择放弃学业,而挑起家庭的重担,从而实际上替代了父亲在家中的角色,替他尽着对这个家庭的责任。
刘勇去世于一九八七年,年方十五,逝于一场不知名的病。他当时只是觉得肚子有点痛,以为是平常的小病,不舍得花钱去医院,只让母亲给自己熬了一碗通常感冒时喝的草药。喝完药,他还说好多了,仍下河去挖沙挣钱。可是不到中午时分雇主就跑来家中报知他暴死在船中。据雇主讲他死前自己本来打算与他结清务工费用,但他回说就快要开学了,让雇主先帮他存着,等到开学的时候一起结算,正好赶缴三个妹妹的学费。
刘林那一年十岁,她失去了这个世界给她的唯一依靠与安全感。
她没有哭,也不说话。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没有人在意她心里想什么。他们以为她一个才十岁的小孩压根不懂什么是伤心,用不着安慰。所以他们只是忙着去安慰她的母亲与父亲。
哥哥下葬当晚,刘林在哥哥的坟头,也就是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一个坟头,呆了一个晚上,刘娟陪着她。于哥哥这一件事,刘林从始至终只说过一句话,这句话是对刘娟说的,她说:“我哥是我爸害死的,我恨我爸!”
刘娟没有在意,她不觉得一个十岁小女孩的恨会有多深。而她自己当时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对爱与恨的理解及认识都极有限。
而刘林却开始真正地恨父亲。尤其在母亲因承受不了哥哥去世的打击而得了失心疯之后,她更加无法原谅他。这一恨就是十年。直到父亲去世,在棺材落土的那一刻,在她意识到自己今生今世再无法见到父亲那一刻,她幡然心痛,始才肯去承认,对父亲,不仅仅只有恨,还有着爱,那无法一刀两断的血缘的爱。可是醒悟来得太迟,没有前嫌尽释,反而旧伤新痛,更往深往厚里撂叠。
“刘林她妈妈病好后全忘了她哥的事,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过这么一个儿子。他们家怕再在村子里住下去,她妈早晚一天得想起她哥来,保不定又病一场什么的,所以没多久就搬去了另一个村子。”
陆西若还记得金谷曾经提起过因为他和杨杨在刘林母亲面前问她哥哥的事,刘林大为恼火的那件事。她原是在保护母亲。
刘娟再道:“刘林他们虽然搬去了另一个村子,但我和刘林因为都是在我们县唯一的重点中学上学,所以初中与高中一直仍是同班,这也是我们的缘份。”
刘林那时候已经变得很自闭,谁也无法靠近,唯有刘娟因为自小一起长大,有着先天的感情基础以及对她的足够了解,加上陪了她在哥哥的坟前呆了一晚,所以成了唯一能够走近她的人,也便成了她在小学至高中这一段人生里唯一的朋友。
刘林害怕让人靠近自己,只是因为她害怕靠得太近而被人看穿她的伤痛,她不愿意于任何人面前示弱。哥哥去世后,她自然而然地取代了哥哥的地位,成了家中的支柱,成了母亲与姐姐及妹妹的保护伞。所以她必需是铁一般地坚强,而不能让何人看到自己的柔弱。想要不被看穿,便不要靠近,保持距离,在那样不成熟的年龄,这是她能够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也是最好的保护自己的办法。
风吹过山头,遥遥地,陆西若似乎看见那倔犟的小姑娘,冷然而疏落地走了过来,轻轻地擦肩而去。始终不曾将目光投放给他,只因为她的方向不在他这边,他不是她的目的,因为他给她的感觉与父亲给她的一样,没有安全感。他就那样突然地心痛,在满风的山岗,在一座已有二十年之久的坟前,在那个小姑娘远去的背影里。
又去了刘林父亲的坟前。这一次的坟很容易就找到,因为用水泥修筑过,还立了墓碑,是刘云和刘蕾一起立的,但墓碑上也有刻刘林的名字。
面对了长眠于此地的刘父,陆西若心里只是有一些遗憾。生为人父,却留给自己的女儿一生都难以逾越的心理障碍,不能不说是他的失职与失败。不过,也如刘娟所说,其实也是情有可原,不到三十岁,便拥有四个孩子,那样一个大家庭,不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尚未成熟的男人能够应付得来的。而他的好赌可能也正是出去那样大的家庭压力所以才沾惹上。对于一个已逝去的人,他们容易也愿意给予宽容。只是另一个人半生的心理阴翳,谁又来替它买单?
听刘娟讲,刘林进大学之前,课余时间都是在县里的一家花炮厂打零工以挣取家用。他执意要过去一看,过去了,看到的却是一间食品加工厂。原来花炮厂在十年前发生了一场毁灭性的爆燃事故,之后再无法经营。而此地经过数年的沉寂,后来在县政府优惠的招商引资政策下,被一投资商相中,两年前建了现在的这家食品加工厂。
所谓往事如烟,有的事过去了就真的是过去了,比如曾经的那家花炮厂。刘林自己常常有一句话,有些事当时的感觉很可能生不如死,可是经过一段时间再回头去看,其实也就这样,没什么大不了。
不知她现在再回了头看自己对父亲的爱恨,是否已经释然。
刘娟的回答是,在他来找她之前,一定还没有。因这十年期间刘林返乡无数次,却一次也未来找过她。可见十年前的约定还在她心里,而对父亲的爱恨也不曾真正放下。
十年前,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后,刘林来找刘娟。她们也像他和刘娟现在这样,慢慢地走在县城拥挤的街道上。
刘娟轻轻勾住刘林的腰,这是她能够给予的最好的安慰,在她身旁,给她力量,而不是用空洞的言词烦她。
刘林将路边的一颗石头踢去很远,然后突然就道:“刘娟,我以后不再见你。”
刘娟愕然:“为什么?”
刘林仰起脸庞,在初冬的阳光里,如斯苍白,但她笑着,道:“我要忘记过去。但你就像我的记忆棒,脸上也都写着我的过去,对着你,我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以前的那些事。就只好不见你了。”
她当时无法理解,但还是答应了刘林的要求,以后不再见面。后来当她的思想越来越成熟的时候,也就越来越理解刘林,终于明白,忘记她,是刘林忘记过去,继续往前生活的唯一选择。
她的落寞与不解,刘林明了,再道:“也不是一辈子不见。”
她忙问:“那什么时候会见?”
刘林想了一下:“等我真正放下以前的事,我一定会去找你。”
于是约定,不见面,不通电话,不以任何的方式相互联系,直到刘林真正放下以前的事。
分手的时候,刘娟想起来一件事,道:“有一件事以后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也一定会告诉你。”
刘林:“什么事?”
“如果有一天,爱我们的人出现了,一定要告诉对方。”她只是执著于少女的那种情怀,与最好的朋友,分享拥有爱人的喜悦。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浪漫。
刘林没有轻易地给出承诺,她想了许久,才道:“如果有一天真有这么一个人,他一定会来找你。”这一句话,刘娟也是后来才琢磨透,真正爱一个人,就会想要了解她的一切,包括她的过去,而刘林的过去都在她这里。
刘林再道:“到那时我也会来找你。爱我的人,我绝不让他为我担心。”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他的爱深到补足了她伤残的心,使她容易忘记伤痛;另一种可能就是为了不令爱自己的人担心,她假装忘记。无论哪一种,对于刘娟来讲都是一个好的信息,因为只要有爱,她就可以放下,这比起让她自己慢慢地消化,慢慢地试着忘记,希望要大很多。
其实刘林并不相信会有那么一个人出现,所以在上公车的前一分钟,她淡笑着对刘娟要求道,“祝我好运!祝我能找到一个爱我的人!”
刘娟认为,依现在的状况看来,刘林终于拥有了一个好运,因为找到了爱她的人。她吐一口气,心情轻松。担做别人伤心的记忆棒,尤其那个别人是自己的至友,很是一件折磨人的事,她被整整折磨了十年,终于到今天可以结束。
陆西若返深后,连着好几天都去找刘林,但一直未见着人。刘母只说刘林都是深夜回来,一大早就出门,做了好几份工作,具体做些什么她并不清楚。
问杨杨和苏月,一样不清楚。住那么近,她们都有十来天没看见她人影。
苏月道:“这家伙为了钱简直抽风了。”
加上两人对他的偏见一直就在,就算知道刘林的行踪也不会愿意告诉他,更何况她们现在是真不清楚刘林的日程安排。自她从九寨沟回来,和她们呆在一起压根就没有一次超过十分钟的记录。
金谷得知他已回到深圳,赶紧过来找他打听麦琪和小亮的消息,他以为陆西若是去内地寻找小亮。
小亮的事,陆西若另有托人在处理,截止到目前的信息是,麦琪带着小亮去了西部地区。陆西若想起麦琪老家在西安,即请所托之人立刻追去西安,估计再过两天便有确实的消息。
而陆西若此时从金谷嘴中也得知了刘林将要与吴事结婚的消息。他呆住了。老实说,他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就是当他想要回头的时候,刘林可能已经背道离去。而现在的状况正是如此。
现实生活不是小说,也不是肥皂剧,令他有机会去搅乱他们的婚礼,将新娘从神坛上拉下来,带了她落跑。事实上,面对了三十几年的老友,就算给他肥皂剧的机会,相信他也不会做出那种事来。其实冷静下来后,仔细地思虑,他无法保证自己对刘林的爱会深过吴事,也就是说如果他决心今后要给刘林安定,小心地呵护她,不让她再受一点伤害,那么吴事只会比他做得更好。所以选吴事做婚姻的对像强过选择他。
只有这么放下了,尽管他并非心甘情愿,但他现在尚无暇顾忌自己的感受,他只希望她能安定下来,有一方可靠的肩膀可以依赖,而这一些吴事都能给以满足。
再过两天,去吴事的摄影店。
吴事正与女店员在嬉闹,话语动作略显轻浮及带有挑逗性。真要找一词来准确形容,实际上就是在打情骂俏。
在陆西若眼中,吴事这是故态复萌。风流多情原是吴事的本性,搁以前,他当然不在意。又如果与吴事有婚姻之约的是其他任何一个女人,那眼前的这一幕也与他没有关系。关键是现在与吴事有婚姻之约的是刘林,陆西若也便无法视而不见。
吴事看见他臭了一张脸,笑道:“这又是谁惹你了?好几月不见,一见面,你就给我臭脸。”
陆西若对女店员道:“我有话要和你们老板讲。”
女店员有点被他吓倒,在吴事的示意下,赶紧跑掉。
吴事给他冲了杯咖啡,把椅子移至他跟前,坐下,拍拍他肩膀,道:“是不是小亮还没有消息?”
陆西若道:“我今天要和你谈刘林的事。”
吴事诧然,片刻道:“行。我也正想找你谈这事。不过今天是你先提起,所以你先说。”
陆西若道:“我记得你说过,如果你还会受到别的女人的诱惑,就绝不染指刘林。现在又算什么?”
吴事有些模糊,道:“没错,我是说过这话。但你能不能说明白点?我不懂你的意思啊。”
陆西若提高声音:“我问你和刚才那女的是怎么回事?”
吴事还是迷迷糊糊,道:“没什么呀。就是一起开开玩笑。”略想了一下,回过味来,又道,“我明白了,你以为我和她乱来是不是?你可别弄错了,我是风流,可我不是滥风流。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我和她有什么,你也用不着反应这么大吧?男未婚女未嫁,互相沟通沟通,这犯法吗?”
陆西若气道:“男未婚?!”
吴事莫名其妙,完全不明白他的邪火哪来的,道:“我本来就未婚。”
陆西若狠狠地道:“吴事,你要继续这样子,就别想和刘林结婚。”
吴事愣了半晌,舒一口气,边吊起眉梢好笑地打量他,道:“说了半天,原来是打抱不平来了。你听谁瞎说的我要和刘林结婚?”
陆西若犹疑,金谷不会无中生有,所以此事必非空穴来风,可是看吴事现在的神情,又似真无那回事。
陆西若道:“金谷。”
吴事骂道:“臭小子,什么时候学会造谣了?”又转对了他,无比沮丧,道,“我和刘林的事,别提了,我是向她求了婚,可她压根就没答应。你也清楚她这个人,说一是一,不答应就是不答应,什么时候也别想她改过主意来。”紧盯了陆西若,缓缓地再道,“更何况她已经有了意中人。”说这一句,他就是想要试探陆西若的反应。
陆西若:“她,已经有了意中人?”话说得很不利索,而且很显然只是在机械地重复吴事的话。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态,或者是来不及掩饰。
吴事满意了,再拍了拍他肩膀,道:“她喜欢你。这是她亲口对我说的。我知道你对她也有感情,而且不浅。这年头,酸一点说,两情相悦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只要别再整一个排的备用女人,这事就十之八九了。”
这短短数分钟的时间,对陆西若来讲简直就是天堂地狱地跑了一个来回。此刻他还在天堂的云端里晕乎着,吴事后面讲了什么一句也听不见了。
直到吴事伸手拍了拍他脸颊,他这才从云端掉了下来,脚踏地上了,心也踏实了,没别的想法,就是想着赶紧见着刘林,将她抱紧了,这辈子再不兜圈了。
陆西若还是一直未能找到刘林,有时候就是如此,越是心急着想见一个人,就越是遍寻了都不见。
一天他处理完公司的事后,直接去找刘林,又是未能见到。他就一直呆在她家里等,却是等到深夜十二点还不见她回来,打她手机又一如既往地仍是关机。她从早到晚地呆在外面,手机供电不足,关机很正常。
不过,之前刘林有打电话给母亲报备,说她晚上要去找一个朋友,可能很晚回家,让母亲早点休息,别担心她。
看时间已过十二点,而他又是一副还要等下去的样子,刘母便将刘林的这番话转达了给他。陆西若一方面见实在太晚,另一方面,他要继续呆下去,刘母一定也无法安稳休息,就只好起身离去。
但他没有直接回家,中途绕去玉敏的酒吧喝酒。直呆到凌晨三点,这才回去。
车进小区大门的时候,值勤保安将他截住,告知他,有一位姓刘的小姐一直在保安室等他。
陆西若泊好车去到保安室,在沙发里睡得正熟的刘姓小姐却正是刘林。他满世界地找她,她却原来一直就在自己的家门口呆着等自己。老天就是喜欢捉弄人。
他还在错愕之际,保安已经将刘林叫醒。
刘林迷迷糊糊了一阵,终于从沉睡中清醒,一眼看到他,道:“你回来了。”习惯地打开手机看时间,却才想起来手机早都没电。
陆西若走近去,抚住她脑袋,叫:“刘林。”
刘林不习惯他突然如此温柔,也是不习惯异性对自己如此亲昵,反射似地将身子偏开,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这动作太尴尬,令自己尴尬,令陆西若更尴尬,可她又总不能再凑回去,只得讪讪地笑一下,道:“我找你拿点东西,就是小Q的那盘录像。”
她自然不知,自己下意识地闪避这一动作对陆西若是怎样的一种打击,那无疑是往他的一腔热情里泼了一盆冰水。
陆西若默然起身,走出保安室。
刘林跟在他后面,直到他家门口,见他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道:“陆西若,你别这么小气好不好,我又不是故意那样。”
陆西若站住,道:“我知道你还在气我上次丢下你不管那件事,你就是这种人,什么事都记一辈子。”这一些话该是他潜藏在心底的话,今天有一个契机,给兜出来了。他本要说的并不是这些。他应该说“是,我是生气。”或者“我就是小气。”之类,无论如何,不该是这些。
刘林呆呆地看他,好一会才道:“我并不是什么事都会记一辈子。”
她记住的一直都只是来自所爱之人的伤害。并不是她对其他人容易宽容,而对自己所爱的人苛刻,不是那样,而是因为自己所爱的人,给以自己伤害的时候,感觉是一种抛弃。她不是经不起伤害,而是经不起被抛弃。
陆西若不忍,抱了她在怀中。刘林却使劲推开他,骂道:“陆西若,你就是一混蛋!用我的过去来攻击我,这样很过瘾是不是?我跟你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让你这样费尽心机?”
陆西若再将她抱入怀中,她欲再推开,只是这一次陆西若加重了力道,她没成功,便拿牙咬他的手臂,陆西若吃痛,但怎样都不肯松开。
刘林终于折腾得累了,踢了他一脚,然后就没动静。
陆西若确定她再没有力气做激烈的举动了,这才稍稍放松一些怀抱,直视了她道:“我去找过刘娟。”
刘林也平静了,道:“我知道,她给我打过电话。这就是你混蛋的地方,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我这次又是哪里招你惹你了?你倒是说说看。”
陆西若:“你不该让我爱上你。”
刘林怔住。她知道陆西若爱自己,但她从来没有奢望过他会爱自己到这一种程度,会为了她去找刘娟。事实上,因为爱她而去追寻她的过去,是她给自己编的一个童话,她不相信会真有这么一个人出现,不相信自己真会得到这样的一份爱情。
陆西若:“如果不是因为在意你,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在意你的过去?”
刘林回味半晌,嘴角不由噙笑,问他:“你真是因为爱我,所以才去找刘娟?”
陆西若:“不然,你以为呢?”
刘林:“我喜欢这一种解释。”却又不相信地再确问他,“你真的爱我有那么深?我又老又丑又没钱,你到底爱我什么?”
陆西若:“你确实又老又丑,脾气又坏。”
刘林瞪眼,发出警告:“喂!”
陆西若笑:“我要控制得了这事,找谁也不会找你。坏脾气的老女人!”
刘林气得紧踢他两脚。
陆西若抱紧了她,欲要吻她,她又条件反射地躲开,速度极快。
陆西若一吻落空,颇为无奈。
刘林道:“感觉好奇怪。你得给我时间适应才行。”想了想,又偷笑。
陆西若:“你笑什么?”
刘林:“我竟然钓了个钻石王老五!终于有钱花了!”伸手做了个“耶”的动作。
陆西若无限郁闷。
刘林瞅了他一眼:“好了好了,别小气了。我就做做美梦,还以为真指着你养我啊。”
陆西若真是被她折腾得没有脾气了。
确定男女朋友关系后,陆西若的意思,是想让刘林辞去那些繁杂的兼职,他当然希望她能够全部辞掉然后做自己的专职女友,但也知道那不可能,所以同意她可以留下蛋糕店及其中的一两份兼职。
刘林答应了,但必须得在两个月后方才能执行。因她还欠着吴事的三万块,想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偿还,所以所有工作这两个月内仍必须兼做。
三万块,对于陆西若来讲九牛一毛,而为女友还债,又是很合情理的事。他在了解刘林的状况后,直接就给了吴事一张三万元的支票以了结此案。事后才讲与刘林知道。
刘林听了后,道:“那行,到时我把钱还你。”
这哪是陆西若的本意?他这样做无非是想让她尽快辞去一部份兼职,不要那么辛苦,也给他们的相处腾出时间。
可以说,他们现在交往的状态很不正常。没有哪对同城相恋的恋人,正常情况下,也就是两人都没有任何特殊的情况,都没有出差去外地,这样一星期都难得见一次面。他们甚至还没有过一次正正式式的约会。
但是很显然,刘林没体会出来他的心思。
陆西若只有挑明了说,道:“你可以考虑不出去工作。早上六点出门,晚上十二点回家,你累死累活做一个月,还赚不到一万块。我的女朋友竟然要这么辛苦,会不会觉得奇怪了点?”
刘林:“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不上班,你给我生活费,养着我?”
陆西若透一口气:“你总算明白过来了。”
刘林:“现在我是你女朋友,你当然愿意养我。要是有一天我们分手了呢?像你这么小气的人,不见得还愿意养我吧?那时候我又被养得游手好闲了,没有任何生存的能力,你让我还怎么生活下去?这不是害我吗?”
这番话明显透露出一个信息,她对他仍是没有安全感。也许她本意并不是要表达这层意思,而只是在讲述现实,可一个人在讲述现实时,往往不自觉地就会表达出自己的潜意识,越是潜意识中的东西,就越能反映其真实心理。陆西若就是这么认定的。刘林对他缺乏安全感一直就是他的心病。
他重申:“我们不会分手。从决定和你在一起,我就没想过分手。以后也不准再提。”
刘林:“以后的事谁说的准?顺其自然吧。”
陆西若急躁:“你就是不肯相信我。你还是认为我和你爸爸一样,不能给你安全感。”
刘林愕然,之后道:“如果今天我的男朋友不是你,而是另外一个人,我一样坚持自己赚钱供自己生活。这是不是表示我对所有男人都缺乏安全感?”这只是她的生活观,无关安全感的问题。如果非要说,这世上,为了她而找遍她高中所有的同学,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她不信任他,还能信任谁?
包里的手机闹铃此时响了,到了该她演唱的时间,她得马上赶去酒吧,于是转对陆西若道:“你先回去吧。”
陆西若:“你觉得我们这样算是在交往?十天五分钟见面时间?”
这一些矛盾都是刘林未曾想过的。相爱与相处不一样。相处需要更多的磨合与包容。她还需要给自己一些时间,在自己的生活与和陆西若共同的生活间找出一个平衡点。
刘林转身给他一个拥抱,道:“再给我两个月时间。”
陆西若片刻心软:“我不想你这么辛苦。”
刘林:“我明白。可我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做了你女朋友,有一些可能的确要改变。可是有一些,我必须坚持。”再抱了抱他,匆匆离去。
陆西若揉了揉眉间,两个月的时间,并不太长,他能等。他只是不知道,待她建立起对自己的信任与安全感,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肖莉手臂复原后,重新找了工作,但仍住在刘林家中。母亲已经不那么排斥了。陈莲流产事件后,肖莉为人收敛了很多,也确实是懂事了很多,加上嘴乖,母亲也就慢慢接受了她,不再急着令她搬出去。
刘林前一阵子因为住院,出院后又忙着工作,顾不上她,只听母亲讲说她在一间贸易公司上班,就觉还好,认为她算是过上了正常的生活,至于她的其他状况却是无暇去做细致的了解,其交了新的男朋友,她还是听猪猪说的。
肖莉新男友叫周豪,二十五岁,做销售,住刘林蛋糕店后面的农民屋。自肖莉开始在刘林的蛋糕店里帮忙后,他每天早晨去上班的时候以及每天晚上下班后,都要来蛋糕店转一圈,买一只面包,借故找肖莉说话。真是周豪之心,路人皆知。糕点师傅都瞧出来了,每天他一进门,就开肖莉玩笑:“你老公又来了。”
肖莉一开始很烦他,觉得他说话特没有水平,总是夸刘林蛋糕店里出品的面包比别的蛋糕店里的面包份量要足。他不说份量足,改说味道好,那效果就大不一样了。说味道好,总还显着几分品位,可一说份量足,就是一副十足的市井小男人的形象。这样的形象,想要令一漂亮的女生倾心,尤其是肖莉这样精明追求又高的女生,差不多就是痴人说梦了。
可是男生在面对了自己倾心的女生时,就是特别有那种不屈不挠的精神。周豪的打法,反正是不急不缓,每天该来的时候来,该说的话照说,该约她的时候照约,被拒绝了就再约。
肖莉那段时间因为手的缘固,活动不多,每天窝在蛋糕店里其实早都闷得发慌。在周豪坚韧不拔地第十次约她的时候,她终于松口,答应与他一起去阳朔玩。从阳朔回来后,他们便在一起了。用肖莉自己的话说,周豪是一个特别细心的人。大概是在阳朔的时候,对她照顾得特别周到,故终博得美人心。
至于他们倒底是怎么发展起来的,具体细节,猪猪语焉不详,刘林也始终没有时间找肖莉做详细的了解。实际上,她们同住一屋檐下,因为作息时间错开,见面机会极少,除非是在肖莉起得很早,又或者睡得很晚的情况下,才有可能与她撞见。事实上肖莉极爱护自己的皮肤,没事的话一般会早睡晚起,也即所谓的美容觉。所以刘林出院后,她们算起来只见了两次面,一次是刘林深夜才回到家,在卫生间冲凉,肖莉急着用厕所,就在外面等她,隔着门以及水声聊了几句;另一次是周六,肖莉去南昆山玩,要赶去旅行社集合,和她一起一大早出门。
刘林现在想起来,那次隔着卫生间的门,肖莉应该有提到周豪的事,她确定自己当时有听见“周豪”这两个字,只是因为水声太大,她没有听见其他注释性的言词,对“周豪”两字的函义不明所以,所以也就没放心上。
刘林觉得这样很好,这样青葱的年纪,就应该要有这样青春的爱人以及青春的爱情。
只是她得知这件事还不到两天,猪猪又告诉她,肖莉和周豪前一天分手了。原因是她和周豪在华强北逛街的时候,撞着了陈莲,被对方指住鼻子足足骂了半个小时,将她和蒋大伟的那点前事全抖了出来。周豪觉得自己受了肖莉的欺蒙,一时也无法接受她曾为二奶的事实,黯然提出分手。
分手后,肖莉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这两天都没有去上班。
刘林不免担心,她了解肖莉,感情在后者眼中有时候显得过于轻微,她可以上午才结束一份感情,然后下午就能挽着新男友的手臂出现在众人眼里。而这一次竟然有这样的反应,这便有些不寻常,或许,她是真的动情了。
她快下班的时候,又接到母亲的电话,说肖莉不知吃了什么东西,又吐又呕,都折腾了有半个小时。杨杨又带着思琳去了树风那里,苏月也不在家。她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干着急。
刘林一听也急了,赶紧打了的回去。途中才打电话给陆西若,他们本来约好等她下班后见面,陆西若有事与她讲。
等到刘林回到家,肖莉已经吐得差不多。客厅里一片狼籍,母亲正在收拾。
太晚,刘林让母亲先去休息,自己接手将客厅收拾好,又给肖莉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守着她在沙发里睡着了。
次日六时准时起来,肖莉早都起来了,在阳台上晾晒衣服。
刘林走过去,问她:“你没事了吧?”
肖莉笑:“没事,不就失恋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刘林:“真没事了?你要真没事,我就出门了。”
肖莉:“真没事。”
刘林走出两步,又回身,问:“你昨晚都吃什么了?”
“零食吃太多。把你零食都给吃光了。”
刘林:“难怪。”
肖莉:“我今天去超市买还给你。”
刘林:“行。”
要离去,肖莉却突然在背后叹一声,道:“我真的想过要和他结婚。”
刘林再回了身,看她:“你说周豪?”
肖莉:“以前和蒋大伟在一起的时候,我想和他结婚,是因为他有钱。可是周豪没钱,工作也不稳定,家里条件也差,可我就是想和他结婚,想和他组织自己的家庭。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像他这样对感情特别认真的人。”
她是真的动情了。
女人动情,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会伤到自己。
刘林走近去,握一握她的手,道:“既然这样,就找他谈谈。”
肖莉决绝地道:“我不会再找他。我没那么贱!”
刘林:“这不是贱……”
肖莉打断她:“刘林姐,你要说的道理我明白。是真感情又怎样?现在是真感情,过一两年,还是不是真感情,谁也说不定。”
刘林不打算再说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感情取向与生活取向,而且都很执著,她一样,同样也不会被别人劝服。所以她也不企图此刻来说服肖莉。
她道:“那行。我去店里。你记得帮我买零食。”一边拎了包出门。
肖莉和周豪分手不到一周,刘林便被猪猪告知其又与蒋大伟在一起了,气得她当天晚上回去,也不管已是凌晨一点,将肖莉从睡梦里弄醒了求证。
肖莉对此事直认不讳。
刘林真火了,就想揍她一顿。恨其不争,见过糟践自己的,没见过像她这么糟践自己的。恼火地骂道:“你干脆离我远点,我眼不见心不烦。你做人做事怎么就这么没谱?”
肖莉等她骂完了,道:“刘林姐,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刘林反问:“你清楚?”及至看到她若隐若现浮于嘴角的冷笑,有点醒悟过来,道,“你想用这种方法报复陈莲?”
肖莉不做声,默认。
刘林急,道:“你怎么反着来处理事情?你现在的症结是在周豪身上,和陈莲没关系。你应该去找周豪,跟他解释清楚。”
肖莉道:“我死也不会去找周豪。我和他变成今天这样都是因为那个臭三八,我为什么要放过她,她凭什么就那么好过?”又道,“刘林姐,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我们不是同一类人,我说服不了你,你也说服不了我。我打算搬出去,已经在找房子,顺利的话,这星期就会搬。”
刘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问:“肖莉,你二十五岁了吧?”
肖莉道:“是,五月份过的生日。”
刘林:“所以你不是小孩了。”
肖莉:“早都不是了。”
刘林:“那好,我就从朋友的角度给你一建议,听不听在你。就是与蒋大伟了结了,然后去找周豪。陈莲对你来说,就是一不相干的人,过那么五年十年的,在大街上面对面的遇着了,你不一定还认得出来她。你觉得有必要为着一不相干的人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搭进去吗?”
这话是站在了一个未来的时间点上来讲的,肖莉有所触动,答应慎重考虑一下。
母亲六十岁生日将至。六十是大寿,在农村的话,需要大力操办,以显示儿孙满堂,儿女富贵的气派。母亲的意思简单,想将自己的几个兄弟姐妹接来深圳一聚。人上了年纪,剩下的日子就得数着过,亲朋旧友,能见一次是一次。
刘云和刘蕾都乐意遂母亲心愿。
刘林也没有意见,虽然是麻烦了些,但还是竭力去满足母亲。
于是三人分工,说是三人分工,实际上刘林除了分摊母亲生日所需的开销,其他什么事也没摊上。刘云和刘蕾都体谅她工作辛苦,没时间,具体的事情都不肯分派给她。
陆西若对这件事显得很在乎,他其实有点想藉此事以确定自己准女婿的地位的意思。因此自得知了此消息后,便开始着想要送什么样的礼物,既能巧妙地暗示自己的身份,又能讨得刘林母亲的欢心。要知道,在刘林母亲心目中,吴事才是她最佳的女婿人选。她一直认为陆西若待人太冷淡,因此推断他估计对刘林也不怎么样。但她一则无力掌控女儿的事情,二则女儿年纪确实大了,也就有点急于出让的迫切,即使亏本也只好认了,所以即便不满意他,终还是勉强接受。他现在要努力的就是消除她对自己的偏见,使她心甘情愿接受自己。而选对送她的生日礼物则是一次大好的翻身机会。
陆西若想就送礼物的事与刘林商量。便约了周六晚上见面。周六晚上刘林只有两个小时的课,八点到十点,他们将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相处,以目前的状况,这对他们来说,是难得的奢侈。
到了周六那天,他特意把一些活动推掉,早早就等着到点了便去学校接刘林。可是七点还没到,刘林打电话给他,要取消晚上的约会,她人已在火车上,和苏月赶去广州解救肖莉。
肖莉被陈莲困在广州赤岗的一出租屋内,后者找了三个农民工将她足足蹂躏了两天,后来见她快没气的样子,那三名农民工害怕,将她遗弃在出租屋内逃之夭夭。好在还留下一些零钱。她就用这零钱给刘林打了求救电话。
找到肖莉所说的出租屋。
肖莉就在地板砖上躺着,见到刘林,也只是略蜷缩起身子,哭,就只看见眼泪而没有声音。
刘林看到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面容纸白,就像只剩一口气的死人,片刻间崩溃,边哭边骂,心里又痛又悔,悔恨自己当初没有强行制止她与蒋大伟继续来往。
苏月虽然对肖莉不感冒,可看到她此时的状况,也禁不住心下恻然。
连夜返回深圳。
先送了肖莉去医院,之后刘林便疯了似的去找陈莲。
苏月怎么都劝不住,看刘林这架式,杀人的心都有,要让她找着了陈莲,如果手中有刀,她保不定就直接捅过去了。
苏月越想越害怕,赶紧给蒋大伟打电话,让他带陈莲上哪躲躲,避一避。完了马上又打电话给陆西若,电话接不通,只好再打给吴事,让他赶去蒋大伟家中,把刘林给带回来。
好在她这俩电话打得够及时,蒋大伟真带陈莲躲走了。
吴事赶去蒋大伟住处时,刘林拿着一粗木棍还在砸他们家铁门。几名保安都不敢靠近了去,因之前一保安想要武力将其制服,被刘林一棍子敲在大腿上,几乎没将骨头给敲碎了。
吴事慢慢靠近刘林,一边用手护了头道:“刘林,是我,你那棍子看着点,别敲我脑门上。”
刘林不听,还是狠狠敲打铁门,叫道:“蒋大伟,陈莲,出来!狗男女,给我滚出来!”
她已经失去了理智。
吴事躲过她给门反弹回来的棍子,连棍带人一把抱住了,道:“刘林,你看着我,看着我,我是吴事。”
刘林喘着粗气,一脸泪水,才说了声:“吴事,”,突然就昏了过去,身子无力滑落。
因为找不到那三名农民工,没有办法指证陈莲就是此起事件的元凶,不能将其绳之以法。纵然心意不平,但为不将事情弄得人尽皆知,也只能先行按下。当然也不敢告诉肖强。
等待肖莉恢复的那段时间,刘林情绪很是低落,等于是陪着肖莉一同在恢复。如果这起事件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或许还可以做自我调整。但发生在别人身上,她便无力控制,只能被动地被其情绪牵制而左右却又无从跳脱。
而这一段时间,陆西若也没有任何的消息,没有一个电话,也不来找她。刘林因整个心情都被肖莉的事情困住了,所以一点也没有发现这异常。
直到母亲生日前两天,刘云和刘蕾确认母亲生日晏会上的宾客人数时,问她陆西若要不要算进去。她这才想起来自己与他已有半个月没有联系。记得上次相约说是要商量他给母亲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后来因为肖莉的事情,她将此忘得一干二净。
打陆西若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刘林只好下课后跑去找他。先去了他住处,没在。又跑去他公司,总算在,还在开会。
刘林便站在门外等他。
他明明看见了她,开完会,却偏是仍旧不出来。
刘林意识到他有些不对劲,想来想去,除了上次约会放他飞机外,自己好像没有做什么令他不高兴的事。实际上他们一直就没有见面,她上哪去做令他不开心的事?她只是没想到,陆西若气的很有可能就是这长时间才见一次面的恋爱状况。
等到他下面的人都走光,刘林才进去办公室,敲门。
陆西若抬眼看她一下,仍低了头处理文件。
见他如此,刘林也就只是一声不吭地站着。
总有半个小时,陆西若方才收拾了走过来,问她:“你来干什么?”
刘林道:“就问你一声,我妈后天生日,你去不去?”
陆西若:“就这事?”
刘林:“就这事。”
陆西若看了她一会,一言不发往外走。他以为她该有一句解释。没有!一个字都没有。这不是在乎他的表现。
刘林跟住他。
走至电梯间,陆西若方道:“刘林,我是不是你男朋友?”
刘林问:“怎么了?”
陆西若道:“你还记得我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刘林想了许久,没想起来,不知是她太疲累,还是因为距上次见面的时间实在太久。
陆西若见状无奈隐隐苦笑一声,再道:“这半个月,你一个电话也没有,突然跑去做什么,没有一句解释,你到底有没有当我是你男朋友?什么时候才会关心我的感受?你知不知道,小亮现在出了事,我……”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急忙转开去,“我们这样在一起有意思吗?”
受他委托的那个人,就在他和刘林的约会取消次日,回覆给他最新的信息,麦琪身边并没有小亮,她很可能已经将小亮处理掉,有很多种可能,小亮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也可能被丢进了乞丐群里将被培养成乞丐,还是残丐,又或者希望麦琪还残存那么一分善良,只是将小亮给了正常的家庭抚养或者只是将他送去了某处福利机构。
他很怕小亮已遭毒手。他不确定,如果小亮真遭了毒手,自己与刘林之间的感情是否还有办法继续,所以他想在第一时间里了解她的态度。他其实是怕极了双重失去,怕在失去小亮之后,又再失去刘林,因此是如此地渴望她就在自己身边,就在自己伸手即能触摸,能够听闻到她呼息的地方。可是整整半个月,她却连一通电话也不给他,先不说要她解释为什么失约,而只是普通的一声问候也没有。他越来越模糊,不知自己在她心中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
刘林瞪了他:“你说小亮怎么了?”
陆西若:“他出了点事。”
刘林顿然提高了声音:“出什么事了?当初你不是说一定会照顾好他吗?你要不能照顾他,就别把他带走啊!”
陆西若本来还有点想告诉她实情,见她这样激动,吓住了,只道:“只是感冒。你用不着这样激动。”
刘林确问:“真的只是感冒?”
陆西若:“是。”
刘林松一口气,肖莉的事情她还没有缓过来,小亮再有个什么,她是真没法再撑,她已经筋疲力竭了。
而陆西若,因为不了解肖莉那件事,所以也就无法真切地了解她的疲惫。当他看到刘林的漠不关心,那其实只是她的疲惫。疲惫使她对于他们之间已显然感觉得出来的隔膜,无力做出恰当的消除的处理。
就陆西若那态度,脸黑的,演张飞都不用上油彩。
刘林见状也没心情再提母亲生日的事,没再说什么,自己去站台坐公车回家。
一个人的时候,情绪较容易平复,冷静下来一想,觉得如此撒手就走人不是办法。问题出现了就得解决,否则矛盾会越积越深,到时只怕积重难返。她当然希望能与陆西若最终步入婚姻,但如果说他们之间真的无缘,无法步入婚姻,即便分手也要分个明白,不要是在积累了一大堆矛盾的基础上而分手,分手后因为这些矛盾还要互相怨恨。
她和肖强就是这样,要分手,就讲明白,然后继续做朋友。这天下的确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但不去想办法面对就是另一种说法了。
她这样想了之后,发信息给陆西若:你在哪?我去找你。我们把事情讲明白。
陆西若回电给她,说还在车库。
便约了在大厦一楼的咖啡厅见面。
陆西若其实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也平复了情绪,回想自己的态度确实过份了一些,所以再见着刘林,神色缓和了许多,问:“你说什么事要讲明白?”
刘林开口即道:“我发现你这人真不是一般的小气。”语气有点冲,还有一定的恼火。
陆西若不满地干咳了声。
刘林自己也意识到了,忙喝咖啡做调整,后清清嗓子才诚恳地道:“你自己没看到你刚才那脸,演张飞都不用化妆。我知道做为别人的女朋友,是有点不称职。可我早都说了你得再给我两个月时间让我处理完手中的事。上次也不是故意失约,出了点状况。”
陆西若没什么奢求,要的也不过是她这一态度,让他确知自己在她心里有着份量,就这么简单。况且这一次也不是存心与她闹别扭,主要是小亮的那件事搅得他心烦气躁,刘林又于此时对他不理不睬,双管齐下,他心里的想法难免就有些偏离。
刘林此刻既然如此坦诚,他心里那别扭也都已缓过来,了无芥蒂了,问她:“出什么事了?”
刘林道:“不方便告诉你。这牵涉到别人的隐私。”
陆西若一方面其实是蛮懂得爱的人,知道要留给她一定的空间。另一方面他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事情既然与刘林自身无关,他也就不感兴趣。
从咖啡店出来,才十点半。
对于平常几乎没有时间相处的这一对恋人来讲,才十点半的夜晚有点像圣诞老人的礼物,很是一份惊喜。
陆西若问:“才十点半,接下来我们要干什么?”
刘林:“我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谈恋爱的?”
陆西若:“看电影?”
刘林:“真是老土。找点跟别人不一样的事做。”
两人一起想,想了有好几分钟,都没有想出什么与众不同的恋爱活动来。什么看电影,徒步深南大道,夜游深圳,去莲花山或笔架山看星星,那都是别人用剩了的。
刘林最终放弃,道:“算了,找个最简单的,去中信广场看奥运节目好了。”中信广场为转播北京奥运赛事,大概在五月份就已特意安装了一据说有三米之高的也是深圳最大的户外液晶显示器,方便市民共享奥运盛事。
中信广场人还不少。
两人还没找准最佳观赏位置,在人群中穿来穿去。
荧幕上在回放张湘祥夺冠的片断。
一男青年大概是他的粉丝,大叫着张湘祥,一边兴奋地挥舞起双臂,刘林正从他身边过去,被他手肘肘到鼻子,片刻鲜血直流。
鼻血后来虽然止住了,但陆西若因为心痛刘林,吼了男青年几句,男青年也是性情火爆的人,他就认为自己没错,不甘示弱地回呛他。两人于是扭打了起来。
结果是男青年不敌,陆西若也没占多少便宜,脸上挂了彩。
还真的遂了他们的心愿,果真是一场别开生面的约会。
刘林坐一旁怔怔地瞧了好一阵子他脸上的伤痕,突然道:“陆西若,你说我是不是有病?你刚才和人打成那样,我却还觉得特有安全感。”
这是一个肯为自己拼命的男人。
她不是真的需要他为自己去拼命,可是他肯为自己拼命,这就足够了。
刘林傻傻地笑起来,童年时代被哥哥保护的感觉终于回来了。老天待她总算不薄,等待了那么些年,终于安排了这一个人的出现。
陆西若精神为之一振,总算从她嘴中听到这一句话,也总算是解了他的心魔,虽然代价有点惨重。
“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结婚了?”陆西若问。他迟迟未能向刘林求婚,其一是因为从确定关系以来,两人几乎就没怎么相处过,无机会求婚;其二是因为小亮的事,如果结婚,小亮的事迟早她会知道,他还无法确定得知小亮出事,她会有什么反应,所以还不敢冒然告之;其三就是因他心中搁了这一心病,如果一直对他无安全感,两人的婚姻只怕不会美好,老实说,他有些害怕,以至迟迟下不了决心。
陆西若选的不是时候,问这句至关重要的话时,恰好兴华宾馆那边的钟声敲响,刘林赶紧取了手机出来对时间,一边起身道:“十二点了。得回去了。我明天还得带我舅舅他们去玩。”她没留意到陆西若的那句话。
陆西若已经不再焦急。他们迟早会结婚。以前的障碍是担心她不信任自己,从自己身上找不到安全感,然而现在这障碍没有了。只要他愿意,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可以向她求婚。
母亲的生日晏上,陆西若表现得很成功,获得了刘林所有长辈的认肯。长辈们在不了解他的情况下,首先看的当然是外表,他外表虽然不及吴事英俊,但也是一表人材,加上天生的那气质,无可挑剔。其次看他的身家,这些他们事先都有过了解,因为在老家人的观念里,找对像,身家才是最主要的,而他的老板身份很不费力气地就征服了他们。
通过这一件事,陆西若显然真正成了刘林母亲眼中的准女婿。因为生日晏之后两天,刘林母亲组织的家晏,他也有份参加。
饭后,母亲让刘云和刘蕾安置好各自的孩子,之后从房间里取出一本存折,打开给他们看,道:“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钱,一共三万四千块。钱不多,就不分了,都给林子。林子没有结婚,还欠着债,比你们两个困难。可主要还是看你们的意思,你们想着要分的话,这钱你们仨姐妹就给分了。”
刘云和刘蕾不以为然,母亲很认真地组织这次家晏,她们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呢,却原只是要处理她的财产。这三万来块钱,三人要平分,也就一人一万多一点,在老家可能还算那么回事,可在深圳这样的地方,一个月都给花没了。她们要过的是一辈子的日子,还能指着这一万块钱?就都意愿全给刘林。
但是好好的,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积蓄处理掉?
刘林最先意识到这个问题,也最快问出口,道:“妈,你怎么回事?好好的你分什么钱?”
母亲看着她,目光是如此痛爱。
她这番神态让刘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控制不住地心慌意乱,这还是她有生以来首次遇上这样的情状。刘林下意识地扭头看一下陆西若。陆西若坐近来,握住她的手。他竟然清晰地接收到了她无意识中所发放出的求助信号,这信号微弱到连刘林自己都未能察觉到。
刘林这才心绪宁静了些,再叫道:“妈,”
母亲咳了声,道:“我前阵子老梦见你哥,想着是我寿限到了,他来接我了。你爸生病那会,也老梦见他。让你们费老大劲接你舅你姨来深圳,也是这意思,怕再不见,以后就见不着了。”
刘林震惊无语。
刘云道:“林子,其实妈早都记起了以前的事。可看你一直都不愿提哥的事,就没告诉你。”
刘林还是无语。
众人都担心。
陆西若轻声提醒她:“刘林,”
刘林缓过神来。她理解母亲及姐姐妹妹的心思,她们只是在以她们认为最好的方式保护她。其实事情过去那么久,她早该放下了,而现在更有了陆西若,他就在自己身边,抓紧了自己的手,给自己依靠,必要的时候懂得保护自己,所以以前的一切,不论是有关哥哥还是父亲,都是时候放下了。
她用了两分钟时间调整自己的心绪,后笑了一笑,同时握紧了陆西若,道:“行了,没事。”
陆西若定定地看她。
她回以轻轻一笑,道:“真没事了。”其实还是需要一段时间做缓冲,她不说出口,因为相信自己一定能调整过来,这一次不再是逃避,而是下定了决心要面对。
母亲见状,方才显得轻松起来,转对了陆西若道:“西若,林子他哥托梦给我,是来给我报信的,告诉我没多长时间了,让我好收拾收拾。我活到六十岁,走的也是时候。小云和小蕾都成了家,我不担心。就是林子,我要走了,她就剩下一个人,进也自个儿,出也自个儿,我想着这心就直揪。”
刘云和刘蕾互视一眼,担忧着,没说话。这不完全是因为母亲迷信。有些事,的确是科学所无法解释的。父亲之前也是常说梦见哥哥,之后不久即发现得了癌症,接着不到四个月便撒手人寰。这事刘林不知道,她那时和父亲的关系很僵,两人几乎不说话。后来她们也未向她提起,因为一提起就势必提及哥哥。
听话听音,自己的母亲,刘林还能不了解?这话的意思已经够明显了。什么梦见哥哥,寿限到了,都不过是一借口,想让陆西若早点与她成婚是最终目的,好将她这只热山芋早点脱手。
陆西若条件好,其实早都惹起母亲大姐的忌妒,她自己的两个女儿嫁得都不如意,而陆西若的条件超乎她想像的优越,心里不平衡,便使尽了尖酸刻薄的话来寒碜刘林,说什么三十岁还不结婚,以后生小孩都困难;又说陆西若各方面都太好,以刘林这样子的条件,配不上,也就很难绑得住他的心。总之就是豆腐里挑出刺儿来,非得让春风得意的人难受那么一下的作派。母亲耳根软,估计又是将这些话听到心里去了,所以编出这么一套说词来欲逼陆西若与她早点生米煮成熟饭,以结束自己的担忧。
刘林即刻起身,不欲母亲将那些话说出口。她认为陆西若如果已经做好与自己一起生活的准备,就一定会向她开口相商,既然他到现在还什么都没说,就说明他心里尚有犹疑,母亲类似逼婚的话一说出口,只会令陆西若难堪。
她伸手给陆西若,想拉他起来,一边道:“陆西若,不早了,你该回去了。我送你去楼下。我妈最能瞎掰,你要听她掰,十天半月都没完。”
陆西若却将她仍拉坐下,道:“听伯母把话说完。”
母亲道:“我不绕弯,明白点说,你也明白点答我。”
陆西若:“好。”
母亲道:“第一,你愿不愿跟我们家林子结婚?第二,你要愿跟她结婚,那看能不能早点定个日子,我要亲眼见我们家林子结了婚,死了便瞑目。”
刘林完全被她打败,苦笑了对陆西若道:“我就说让你早点走吧,你不听。我看你怎么跟她扯清楚。”
陆西若却诚恳地道:“伯母,本该是由我来向你提亲,请你把刘林嫁给我。我和刘林交往就是想和她结婚,也有计划想在十一的时候结。现在你既然都说了,那就定在十一吧。”转向刘林,“刘林,你有没有问题?”
刘林一下子懵了,觉得这一切都像幻听一般,一点都不真实。
要说,与陆西若确定关系后,她实际上也清楚自己多半会与他结婚,但那只是停留在想像的程度上,始终是憧憬成份较多,有着憧憬所特有的美好。
现在突然就说真的要结婚,现实马上就来了,结了婚后,没法再独自拥有一个房间,会有人来分占睡床,而自己可能所有的言行都要受到对方的管束,然后还要生小孩,养育他成人,至少二十年都无法自由。二十年后,她已经成了五十岁的老妇人,没有心力也已没有时间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这应该也算是一种恐婚的心理。
她看了看陆西若,再看了看母亲。这是她没料到的结果,母亲逼婚,原以为会使陆西若尴尬,终却是将她逼到两难的境地。
陆西若把她手拉过来,取一只啤酒颧的拉环给她套在无名指上,道:“就这么定了。”
他看出了她的犹疑,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而一只拉环配一只易拉颧是刘林想要的婚姻,他给她戴上拉环,就等于给了她一生一世忠诚的承诺。这承诺只有他们两人自己心里明白。
这也是意料之外,陆西若竟然尚记得自己的理想婚姻。这给了刘林一定的信心。她握住拉环转了有两分钟,终于应承了,虽然仍然不是很确定,但她想自己可能只是还有点恐婚,可以慢慢适应的。
陆西若方始肯脸露笑容。
走入婚姻,这是他和刘林最终的结局,从一开始确定关系时,这结局就已经确定了。不管中间他与刘林之间会产生多深的矛盾,这结局始终不会改变。因为矛盾都可以解决,而他也不允许任何矛盾阻碍他们步入婚姻。这是他的坚持。
再说,自前几天在中信广场吃了刘林派的那颗定心丸后,他便一直筹备着要找机会向她求婚,而今天这机会,可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简直就是老天特意安排的。他当仁不让地不错过。
杨杨仍旧不肯见金谷。她的理论是,见他其实就是暗示他自己愿意给他机会,因为坚决不给他机会,所以坚决不见。
就目前来讲,这对金谷或许的确有些残酷,但纵观以后长远的现实生活,刘林对杨杨的做法还是颇为认同。两个人相爱可以很容易,可以不需要考虑现实的条件,包括年龄差距,身份背景的悬殊,这些在相爱的时候或许还会被认为很美。但生活是很现实的事情,所有在恋爱中觉得很美的东西,一旦随入生活,便会原形毕露,到时候年龄上的差距,或者身份背景的悬殊就成了喉中的那根梗,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如果在最开始有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倒是无妨一试,就如她与陆西若一般,她设定的防备就是万一过不到一块,就会干脆地退出,仍旧做朋友。当然,想像的状况永远都比现实状况来得理想。
刘林赞同杨杨的做法,只是在心里,并没有在言辞里更或行动上表示出来。她认为金谷其实已经不是小孩,所以决定以成年人的方法公平地对待这一件事,即由得他们自己去处理。
这天和杨杨带了小思琳去逛超市。
她之所以这天有时间,是因前天晚上上课的时候,鼻子突然流血,她怀疑是在中信广场被那个男青年肘破了鼻子里的毛细血管之类的器官,所以这天便请了一天假去看医生。医生给她做了透视,让她第二天再去拿化验单。她因之才有半天的时间休息。
走了一段路,杨杨突然问她:“刘林,你觉没觉得有人老跟在我们后面?”
刘林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后面有很多人,并没有发现哪一个是特意跟住他们的,便道:“没人。你别疑神疑鬼的。”
杨杨没作声,再走了两分钟,突然猛地转了身去,金谷即被抓了个现形。
杨杨气愤道:“我就知道是这小子!”
金谷顶着她恨恨的目光小心翼翼挪近前来,讪讪笑道:“我想思琳了,来看看她。”这藉口编得真是够烂。
刘林就道:“正好,你来抱她。这小家伙没多大功夫胖成这样,累死我了。”
金谷知是刘林故意帮自己解围,感激不尽,连忙伸了手去她怀中抱思琳。
杨杨却抢先一步,也伸了手从刘林怀中来抱思琳,一边将金谷伸过来的手拨开,力气用大了,金谷又没防备,手顺势就反弹起,不偏不斜,恰好拍在刘林脸面上,顿然将刘林拍得鼻血长飙。
杨杨慌了,一边骂金谷,一边又不知所措,半晌才想起来将思琳眼给遮住。
刘林很有经验地仰起脖子,一手去拍后劲,一手伸过来示意他们给她纸巾。好不容易将血止住了,两只鼻孔里各塞了一团纸巾,要等血凝固了才敢取出来。
杨杨道:“你这鼻子纸做的啊?”
刘林道:“前一阵子给人用手臂捅了一下,估计是把血管给整破了。我今天去了医院,明天才能拿化验单。又花了我好几百。现在的医院简直就是周扒皮。”
因为鼻孔给堵住了,声音听起来有点呜呜的,蛮搞笑。思琳正是学语阶段,对这类的声音很感兴趣,学她:呜呜呜,然后拍手掌笑,再学:呜呜呜。
刘林气得直冲杨杨嚷道,“你这养的什么孩子?有这么幸灾乐祸的吗?”越嚷,呜呜声就越重,思琳学得更起劲。
杨杨边笑边阻止思琳再学她呜呜。
金谷问:“刘林姐,你没有买保险吗?”
刘林:“以前在公司里做事的时候,有买养老保险,里面好像包括住院险。我哪里想到要跟医院打交道,还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进医院呢,开店时正缺钱,就给退了,全填里面了。”
刘林退保的真正缘由实际上是因为不相信政府。
最初的时候,应该是二零零七年之前,公司给交的那部份养老保险金,是可以退还给个人的,后来一个什么狗屁政策下来,务工人员退保的时候只给退自己交的那部份,公司给交的进入社保基金,无端端捋走务工人员大半应得利益,还说那么好听是为了保障务工人员的利益,也不用脑子想想,来深务工的人,有几个是打算在深圳养老的?明抢了,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所以刘林趁现在外地来深的务工人员还能退保的时候,赶紧给退了,钱拿到手里才踏实,省得到时候又来一个什么狗屁政策,个人交的部份也不给退,那无疑就等于是白白拿自己的血汗钱喂白蚁。
这些事不提也罢,一提起来,刘林便活活地被气成一愤青。不是因为政府这样的作派,她便不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急于退保,上次住院的时候也不至于弄得倾空钱囊,且要负上巨债。
金谷道:“要不,你再重新买份医疗保险?我有一朋友就是做保险的,我把他介绍给你。”
刘林回头一想,怎么扯着扯着扯到买保险的事上来了?她发现自己这一阵子很不对劲,集中力特别差,总是绕着绕着就跟随了别人的话题跑远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一直就在琢磨着与陆西若的婚事是不是快速了点,要不要稍微往后推些时日,所以闹得容易走神。
已经走到超市门口,她找了凳子坐下,道:“也行,把你朋友的电话给我,我先了解一下,好的话就给我妈买一份。”一边从杨杨手中接过思琳,又对他道,“要买很多东西,杨杨一人提不动,你去帮她忙。”
杨杨反对。
刘林道:“反正我鼻子流血,干不了重活,要休息。你自己能搞定的话,金谷就陪我呆这里,我没意见。”
杨杨道:“反正我不要与他一起。”
刘林好笑,觉得她赌气得像个小孩,也清楚她确实是因为于这件事上束手无策,不知道可以怎么处理,同时心里在气金谷不该对她产生这样的情感,以至使关系无法继续正常维持。
刘林道:“你想这件事早点解决,最好的办法就是面
对面一次性讲清楚,想一个解决的方案。你要老避着他不见面,他得不到明确的答案,一直都会来烦你,你信不信?”
杨杨思虑了一会,认同刘林的说法,转对金谷道:“走吧。”一边领先去了。
金谷感激地道:“刘林姐,谢谢你。”
刘林笑道:“对你来说,我可不敢保证是好消息。”
刘林和思琳呆在外面等了一个小时,其间两人共吃掉五只麦当劳的冰淇淋,要去买第六只的时候,金谷和杨杨出来了,虽然两人相处还是不特别和谐,但比进去之前很显然轻松了很多。
一问,果然他们想了一解决方案,就是两人订了一份
口头协议,等金谷三十岁的时候,如果还没有找到满意的结婚对像,又或者还是放不下对杨杨的感情,到那时杨杨再考虑是否接纳他。
刘林看去杨杨,悄声道:“这办法你想出来的?行啊!再过四年,你都三十五了。要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娶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杨杨也是悄声回道:“我现在这模样,估计还是能迷到一片人。等到三十五岁,可就真老了,鬼才信他那时候还肯娶我。男人三十岁桃花运正旺,所以只拖他四年,我并不过份。”得意了一下。
刘林道:“老天保佑,让他在这四年里遇上一个绝世美人,然后结婚生孩子,你就一世无忧了。”
杨杨眼睛一亮,道:“这样最好。”
刘林斜了她一眼,结过婚又离过婚,还生了一孩子,有时候却还是这么天真。她起身,招呼金谷道:“走了走了。今天苏月做饭,有啤酒鸭。”
啤酒鸭是金谷最爱。
刘林再请了半天假去医院拿化验单。从一楼到三楼,
整整跑了两个来回,问了有四五名护士,至少两名医生,方才在二楼的一个窗口找到自己的化验单,但横看竖看却是除了自己的名字其他什么一点也没看明白,医生的字那叫一个龙飞凤舞。她便又拿着单问了两名护士,这才找到昨天自己问诊的医生。
因为快到下班的点,后面又还有好几人在等着候诊,医生显得有点着急,接过刘林手中的单匆匆看一眼,道:“鼻咽癌。准备住院做手术吧。”
刘林一听又是癌症,脑门顿时一片冰凉,眼睛都灰了。
医生倒底还是有点仁慈心肠,看她这样,宽慰道:“这个病还好,能治,就是得花点钱。你别太着急。”
刘林缓过神来,恼火道:“这是什么意思?我这胃做完手续还不到半年,现在又摊上这病。存心玩我啊?”
医生问:“你胃部做过什么手术?”
“切除。也是癌。中期胃癌。你说这癌怎么都往我身上长呀。”
医生讶然,瞅住她好半天没作声。
刘林被她瞅得心里直虚,就问:“医生,怎么了?”
医生却突然问:“你父亲或你母亲有生过癌吗?”
刘林道:“我爸十年前得了肝癌。”
医生的目光里便透出那么些同情来。
刘林什么风浪没见过?就算现实里没见过也从影视里瞧见过,瞧她这状态就知情况不会很好,便道:“医生,我的病是不是很严重?你直说。反正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找别人问出来。”
医生踌躇了半天,刘林看得出来不是容易糊弄的那类人,正如她自己所说,即便自己隐忍不告诉她,可是已被她瞧破自己的心思动态,她终是会找别的医生问出结果来。想到此,终道:“这事你会很难接受,可我还是得告诉你,你可能患有LFS症候群,中文名叫遗传李-法美尼症候群,这是一种遗传病,是肿瘤抑制基因TP53发生了突变,这种基因突变会引发癌症……”
刘林道:“我知道,一电视剧里有讲到这种病,那电视叫……”声音中断了,她脑子里已是空白,什么都没有,包括电视剧的名字,也包括自己的反应。几分钟过去,渐渐地脑子里终于有一些东西,却是电视剧里的一个片断,那名患有LFS的女人躺在病床上,被频繁且匆匆地推进手术室,而最后一幕是白布将女人的头蒙住了。那将是她的结局。
刘林“呀”了一声,从椅中猛然站起身,同时重重顿了一下脚,仿若梦魇。
医生被吓了一大跳,忙叫:“刘小姐,”
刘林回过头看她,眼睛都湿了,道:“我怎么就这么倒霉!”
医生道:“你去香港或者上海的医院再做一下检查,说不定不是这个病。”
刘林道:“我爸生癌,我生完一种癌再生另一种癌,不会仅仅是巧合,检不检查都是十之八九的事。”
医生徒然拍了拍她肩膀,无言。
刘林从来不觉得死亡会有多么可怕,也不觉得这会是一件多么难以面对的事情。一个人一出生就注定了死亡,生老病死,自然之规律。对于生死,她比一般人要看得开,甚至会常常想像自己将会是哪种形式的死亡,暴病?意外?还是到八十岁的时候,所有生命机能都无法再运作,而自然地死亡?
现在这一种应该属暴病。然而刘林在最开始仍然忍不住恐慌,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不甘心。她只需要供房及给母亲养老的简单轻松生活,她与陆西若即将到来的婚姻,这是属于她的幸福,它们离她如此之近,只需要两个月的时间,伸手即可撷入怀中。可这一切却都止于一步之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从自己眼前施施然地飘过。
在外面乱转了一天,下午的家教也忘记了,那个美国学生等她等到终于忍不住打她电话,抱怨她不尊重他的时间。
接完电话,她从混沌中清醒了,坐在公交站台处的长凳上,将自己现在必须要着手处理的全盘的事情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疏理了一遍。
首先当然是母亲。这件事绝不能令母亲知道,这是必定的。经过哥哥,经过父亲,再然后现在是她,叫母亲怎么去承受?
可是终有一天自己会永远消失,当然对母亲说起来,那只是暂时离开,三年五年的,自己无法再日夜缠绕她膝前,甚至等到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自己可能都无法赶回来替她送终,这样的状况,要如何给母亲一个合理的解释,才能令她接受?
她目前能够想到的合理解释就是去环游世界,这一直是她的梦想。母亲肯定不会支持,也一定会拦阻,而且一定会生气难过,可是比起令她得知真相,这种程度的生气与难过还是不会太令人担心。而且这一借口最大的优点就是可以劝服母亲相信,她环游世界一周,至少需要十年的时间。然后母亲去世的时候,她可能不巧正在北极,从北极回到深圳得两年,所以赶不及见母亲最后一面。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母亲是没有概念的。
至于母亲今后生活的问题,她倒不是太担心,她早已做好准备,一直有坚持在维护母亲的养老基金,现在帐户上已有六万存款,加上母亲自己的那笔三万存款,近十万,以母亲的消费方式,足以维持十年之久。蛋糕店和房子在自己走之前会处理掉,所得进款除一次性替母亲购置一套小房产外,其余尽悉存入母亲养老帐户。
然后就是小亮。陆西若之前告诉她,小亮被他父母带去英国的一个小镇度假一年,那里没有网络,要等他们回到美国的时候,才能联络上。她想看可不可以透过陆西若尽快催他父母带了小亮回美国,更或者直接来深圳。她想再抱一抱他,实在不能够,通过视频看他一眼也好。一定意义上讲,小亮是她此生第一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他承受了她此生所有的母爱。女人一辈子中最重要的人,包括有父母,儿女,丈夫,他占儿女一席,对刘林来讲,不可谓不重要。
最后是陆西若。实际上,她并不确定自己与陆西若结婚后会不会幸福。可以确定的是,此时此刻与他相爱,她很幸福。虽然知道婚姻中多变故,也清楚自己还是有些惧婚,但因为是他,It’sjusthim,所以她仍然甘愿陪他去尝试一下婚姻,婚姻之酒如若美好,则陪他细细品尝,婚姻之酒如若苦涩,试尝一下亦无妨。其实想要与他共赴婚姻,想要生命长一点能够与他多共度一些时日,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对自己与LFS做抗争的经济能力做了一个评估,手头上目前除了母亲的养老基金,再没有多的一分存款,她总不能动用母亲后面数十年的生活费用而令自己多活半年,甚至
有可能只是一个月两个月,这样太不划算,过于冒险。找人借?那总得还,她多活的时间内能否还上还是一个问题。
回了头去,如果当初没有将保险退掉,住院费用政府会承担百分之九十,现在也就不用坐在这里数手指头了。反正治疗费用有保证,做手术能使生命延长的话,当然要去做手术。可是在保险已退的背景下,她只能选择放弃治疗。
一女孩,和她坐了同一条凳子,手机这时候响,铃声是石开的《如果爱可以继续蔓延》。
这一首歌,刘林是两年前偶然从一网友贴子里挖出来的,下载在MP3里,这么长时间来,MP3里的歌换了一批又一批,而这一首却始终在。一直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痴迷这首歌,现在知道了,原来喜欢一首歌跟喜欢一个人一样,在最开始都以为没有任何理由,只是一种感觉。其实并不是。是有着理由的,或歌或人,总是冥冥中有着某种注定,冥冥中注定这一个人就是自己要爱的人,冥冥中也注定有这么一首歌会来告知自己与这一个人感情的最终走向,这就是为什么会喜欢的原因。
分开世界两端,爱是否依然。
或许这首歌就是要告诉她做这么一个决定,即离开陆西若。多年以后,当他有了新的爱人,美满的家庭,他或许还记得她这个人,但未必还会记得他们之间的那份爱,再想起她来,只是一个曾经很熟的人,如此而已,就如他对梦清。这便是分开世界两端,爱已然不依然。也是现实,因为生活总在继续。
刘林去找陆西若,找了好几趟都没找着,电话又关机。后来问金谷才知他去了内地。直到约定去民政局登记那天,陆西若方才出现,一大早就来接她。他前一天才从西安赶回来,小亮的下落还是一无所获。
去往民政局的路上,两人各怀一腔心事,都不作声。
离民政局越来越近,刘林知道自己再不开口就没有机会,她一定要先弄清楚陆西若的态度,之后才能做出最终决定,是留下与他结婚,让他陪住自己走完人生最后一程路;还是离他而去,远避他乡。终道:“西若,给你做一个选择题。”
陆西若:“什么选择题?”满心歉意,他以为刘林挑这样的话题是暗示自己冷落了她。小亮或许永远都无法找到。他有考虑过要告诉她事实,在结婚前,他不想对她有任何的隐瞒,可却怎么都无法开口。
刘林道:“我们以后如果不再见面,假如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我患了绝症,死了;另一个是我们分手。你选哪一个?”
陆西若回头看她。
刘林笑,道:“两个选一个。”
她的神情骗过了陆西若,他不疑有他,道:“两个都不选。”
刘林道:“一定要选一个。”
陆西若恍然,问:“是不是什么测试?”
刘林只是笑,不置可否。
陆西若道:“我选分手。只是分手,人还活着,就一定有见面的机会。”如果一定不能见面,人活着比人死了总还是多一点或许还可以见面的幻想的余地,他当然选有幻想余地的那个。问她,“你选哪一个?”
刘林道:“嗯,我也觉得分手比较好。那我们就分手吧。”
她已根据他的选择做出了自己最终的选择。他的痛苦是否会轻一点,是她选择分手继续隐瞒病情还是选择结婚同时告知他实情的风向标。就让他以为只是分手,以为以后还有机会见面。相较之下,有一线希望与完全绝望,前者始终痛苦要轻一些。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他找到新的爱人,就会逐渐地放下与自己的一切,会渐渐地淡薄与自己见面的愿望。这是温水煮虾的道理。
陆西若猛然刹车:“刘林,你什么意思?你不是在做测试题?”
刘林道:“不是。”
陆西若:“你是认真的?”
刘林:“分手是你选的。”
陆西若直直地盯住她,任后面一片车喇声:“OK,我知道有原因。告诉我。”
刘林:“我习惯了一个人生活。我以为自己很爱你,可以试着为你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实际上做不到。”
陆西若:“我可以给你时间适应。你适应好了我们再谈结婚的事。”
刘林:“除了我的问题,也有你的问题。你是大事小事都不容易放下的人,每次都要我去将就你,恋爱的时候会觉得有一点浪漫。可是结婚了,要朝夕相处,整天都要去将就,我会很累,同时会失去把婚姻维持下去的信心。”
陆西若:“我可以改。”
刘林眼眶一湿,转了脸去,死硬地道:“改到什么时候?你今年三十五,我三十,等到十年八载后改好了,我们这一辈子也都过完了。”
陆西若又急又恼,吼道:“那你要我怎么样?”
刘林开了车门下去,站在嗖嗖飞驰的车辆间,道:“陆西若,我很想在我二十岁的时候遇见你,让你拥有我的青春。我现在三十岁,只会一天天变老,不会再年青,更不会再有以前的美丽。可是以你的条件,你还可以找一二十岁的女孩,去分享她的漂亮和青春。我要是和你结婚,对你不公平,我也会觉得自己占了你一个大便宜,就会一直内疚。”这是她早想说的心里话。没有把自己最美的年华给予自己最爱的人,是她此生最大的遗憾。
陆西若追下车,刘林已经走到马路对面,很快淹没在人群里。
他完全相信刘林所列的分手理由,那一度也是他所担心的。不同的是,他给了自己面对这一切的信心,而刘林,现在看来,是一点信心也没有,所以才会提出分手。
陆西若没有把事情想得很严重,觉得以刘林那样的人,婚前有这种心理很正常。他考虑将婚期推迟,等刘林调整好了再计划,不想将她逼得太紧。而且还有小亮的事,也得待她慢慢消化。
对于刘林周游世界的说词,母亲是坚决反对。她的愿望不大,只希望为时不多的晚年,儿女都在膝前,和和美美,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她实在无法理解刘林的人生观,不明白她为什么就不能和别人一样,老老实实地嫁一个男人,反而背道而行,将原有的好姻缘舍掉,却偏要去游什么世界。取消与陆西若的婚姻,已经取消了,她也只能接受。可是再去游什么世界,而且听刘林的意思,一去就是数年,说不定自己有生之年都无法再相见,这简直就是用刀子剜她的心,她说什么也不答应。
母亲再次提起梦见哥哥的事情,认定自己的命不会太长,很可能只有一年半年的,她希望刘林先留下来,如果实在想去游什么世界,等自己入土之后,她尽管去游。
刘林一则认为母亲迷信,二则不确定自己还能活多长时间,如果很短,短到没办法比母亲活得更长,也就只能坚持原计划,所以显得很是一意孤行。
至于刘云和刘蕾,因刘林已经与她们讲明白自己的处境,虽然强烈反对她的做法,但见她心意已绝,无力将其说服,此时也就只能帮着劝母亲。
刘蕾劝着劝着忍不住哭起来,刘林忙将她推进洗手间。
刘云对母亲道:“妈,你得体谅一下林子。她这么多年一直为这个家操心,怕耽搁了这个家,也怕费钱,自己想做的事,都没敢去做。现在有条件了,赶着她还年轻,还有力气,正是时候去做。你舍不得她,我们知道,可是你真愿意让她等到五十岁的时候,再去了自己的心愿?那时候就是有这心,也没那力气了。”
母亲最终无奈同意。她心里也明白,就算自己抵死不同意,以刘林的性格,还是会照她自己的意愿去做。
按刘林的计划,一星期后便动身。蛋糕店已经转让出去。房子尚在中介公司挂牌,就只能托给刘云他们处理。
母亲忙着为她准备,仅她爱吃的零食就装了一大包,还沮丧有很多没法装下,衣服塞了两包,一年四季换洗的都有,刘林爱看的书,爱看的碟,爱听的CD,等等等等。
刘林没有拦阻,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享受母亲的关爱,以后都没有机会。所以无论母亲给多少,她都尽数照收。
准备好刘林出行的行理,母亲最后一项打算要做的就是去福永的凤凰山给刘林求一支平安签,烧一柱平安香。刘林动身的倒数第三天,恰好是农历初一,母亲就定在这一天去凤凰山拜佛。
刘林原本是打算要与母亲及肖莉一起去凤凰山的,临到去的那天,杨杨一大早打电话给她,让她赶去陈树风那,茵子在闹着自杀。
过去了解情况,才知道是前一天茵子去问医生关于陈树风的情况,医生直接告诉她陈树风生命迹象渐在衰弱,部份肌肉已出现萎缩现象,醒来的希望几乎是零,让她还是打算打算。她这一听就受不了,她苦苦撑了那么久,就是因为守着那么丁点希望,希望陈树风会醒过来,她不介意他要多长时间才醒过来,十年二十年,她都可以等,只要他能醒过来就行。可医生这一席话直接就将她的希望给粉碎了,就觉得这世上要没了陈风树,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一时就萌了自轻之意。给杨杨留了份遗书,大概的意思就是让杨杨继续照顾陈树风直到他生命终结,然后还有财产转让的部份,房产与存款尽数归思琳所有。
好在杨杨及早发现了这份遗书,凭借影视剧里得来的经验从卫生间的浴盆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她。
杨杨昨晚一整晚都没合眼,一直睁着眼守着茵子。又分别拨了电话给陆西若,金谷和吴事。陆西若不在深圳。金谷在接受维期一周的业务培训,具体在什么地方杨杨没听仔细,反正也不在深圳。吴事在北京,这个靠谱点,但也得次日才能回深。想来想去,再想不起别的人,只剩下刘林。所以一大早就拨了电话给她。
杨杨叫刘林来的意思,是想让刘林接班帮忙看着茵子,同时劝导劝导她。她一晚未睡,实在撑不住,想要眯一会,但仅自己一个人的话,又担心茵子趁她睡的时候再做傻事。
刘林既不能去,母亲便只能与肖莉一起去了。
在茵子那呆到十点钟左右,突然接到一自称是交警的人的电话,告诉她母亲在凤凰路口遇了车祸,当场丧命,让她过去处理。
刘林整个人当场就木掉,目光都直了起来。
茵子见她神色不对,暂时先放下自己的伤痛,叫她:“刘林,刘林,”
叫了几声,始终不见反应。她估计事情定然严重,便下床取了她手机,回拨刚才的那个电话,听明情况后也傻了,半天才想起来将杨杨叫醒。
赶去事发地点,意外地发现蒋大伟和陈莲都在。陈莲一脸的血。肖莉则被一交警控制在离她几米远处。
杨杨问交警干吗要如此待肖莉。知道有原因,她要知道是什么原因。
交警回说肖莉对另两名当事人也即蒋大伟和陈莲构成人身危害,陈莲的头皮已给她扯了一块下来。
刘林已脱开杨杨与茵子的抚持,走去母亲尸首旁,揭开盖在母亲脸上的衣服,触目到那张相伴了自己三十年的脸时,张了嘴及眼,一口气抽不上来,晕死在母亲身旁,而眼中泪如泉涌,在她无意识的情状下浸湿脸颊。
三个当事人中,唯有蒋大伟正常一些,尚有半分清晰的思维。肖莉是极度愤怒已经处于崩溃状态。陈莲则是极度的恐惧,肖莉能从她头上活生生揪下一块头皮,还能有什么干不了的,实际上对方曾一度捡取了一块大石头直奔了她脑袋招呼上,若不是交警及时将其制住,她现在只怕也已是阴阳两世人。
根据蒋大伟的叙述,事情的大概经过是这样,他和陈莲也去凤凰山烧香求签,因为忘了带已准备好的长香,便在路口停了车,去找卖香的小贩补买。而肖莉则在一旁还在招揽进香客的上山的公车里,恰好看见了他们,便从车中冲下来二话没说就揪住陈莲撕打。
刘林母亲随后下车,想劝住肖莉。而撕打的两人一直扭打着往多车的107国道边去了。刘林母亲也随了过去。
那时际蒋大伟还在左右为难,不知自己要怎么样才能制止这场撕打。正踌躇着,突然听见两声尖叫,抬眼看了过去,就见一辆摩托车将刘林母亲拖倒后,又拖行了有两百米远方才停住。等他们赶过去,刘林母亲已经没有了呼吸。
眼见此状况,肖莉更受了刺激,再次揪住陈莲撕打,她是真有杀陈莲的心,只是限于手中无利器,待至她终于捡到一块大石时,就在附近值勤的交警及时赶到,出手将她制住,这才救了陈莲一命。
母亲的事,令刘林彻底被掏空了。她以为自己看透了生死,及至真正面对了母亲的死亡时,才发现其实不然。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都明白,无事加身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自以为是最豁达的那个,她亦是如此。真正事情发生了,她才发现自己其实就是一自私而软弱的人,怕承受亲人逝去的痛苦,所以总想着要抢先在所有亲人的前头离世,自己却还一定程度上标榜是对待生死的豁达,她可怜自己自欺欺人如许之久。
“你只是一个女人。”安排母亲的后事过程中,她始终是沉默而压抑的,吴事他们希望她能大哭一场,或者用别的方式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出来,因而这样劝她。
吴事的话应该再修正一下,她其实只是一个软弱的女人。所以终忍不住打电话给陆西若,想要他就在自己身边,给自己依靠与慰藉,同时分担自己的痛苦。
陆西若很久才接电话。他正与麦琪在去往收养了小亮那户人家的途中。这一次是麦琪主动联络他,说愿意告诉他小亮的下落。见到她的时候,他才发现她精神已有些失常,大部份时间,她会如正常人般,但一旦受了什么刺激或者惊吓,就很容易紧张及产生幻觉,随之会伴以激烈的言行,而且行事极为捉摸不定。所以与她相处时,他都处理得很小心,怕一不小心激到她,因而得不到小亮的讯息。
刘林打来电话的时候,她听见铃声响了许久,陆西若都没有接,便道:“谁的电话,你怎么不接?”一边伸手将电话拿到手中,速度极快,陆西若来不及阻止。
来电显示是“老婆”,她看了后,像是被蜂蜇了一口,尖叫起来:“谁是老婆?是不是刘林?是不是她?是不是她?”
陆西若安抚她道:“我已经和刘林分手了。你把电话给我,我关掉。”
麦琪情绪方有些许好转,但脑子还是不十分清晰,想了想,道:“你接电话,告诉她你现在和我在一起,让她不要再找你。”
陆西若无奈接通电话,道:“刘林,”
刘林道:“西若,你在哪?我想去找你。”
陆西若:“我现在在西安。”
麦琪很大声地插嘴:“告诉她你和我在一起。”
刘林在电话那边听见了她的声音,不再作声。
陆西若忙道:“刘林,你听仔细了,麦琪现在的精神状况不是很好。”
他是暗示她。但是刘林哪里清楚这其中的原委,她只能做出正常的推测,就是陆西若和麦琪复合了。
她说了声:“好,不打扰你。”挂了电话。
陆西若握住电话发呆,刘林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正常,他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
麦琪却趁机抢过电话,打开车窗扔了出去,终于松一口气道:“好了,她再也别想烦我们了。”
而在深圳的刘林,握住电话笑了一下,笑自己还是把一些事情想得太美好。应该感谢这一通电话,让她在死前真正懂得了,现实就是现实。不要试图用梦想更或是幻想去调解生活,那真的很不现实,徒然无功。
事到如今,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是该放舍了。她长长舒一口气,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喝光了后便在沙发里睡去。
刘云和刘蕾试图劝服刘林留下来。
刘林没有接受,她去意已决。之前如果说离开深圳远走天涯,很大程度是避开让母亲为自己伤心,而这一次,她是真的想走。她没有多少时间了,过去的三十年,现在回首,似乎不曾为自己活过,生存,赚钱,那并不是她来到这世界的本意,但过去三十年里,她一直只在做那两件事情。
所以,生命里的最后一程,不再用以生存与赚钱,这些都已没有必要。更不可能将其浪费在病床上。她现在倒是有钱治病,可是延长一年两年的时间又有什么意义?整天躺在病床上,来看自己的人还得穿无菌服?也许别人愿意,但她不愿意,对她来讲,简而言之,就是浪费。
告诉所有的朋友自己出发的时间,事际上却悄然提前了一天。
一个人拖着行理,听着MP3等待火车的到来。候车室里人声喧闹,这都与她无关了。偶然地有片刻错觉,这世界自己是否真的来过?
有如此的疑问,很好,表明心里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包括哥哥,父亲母亲,陆西若,钱,一切的一切。
她将要乘坐的,是一趟开往西部的列车,给自己资助的那几名小孩送去最后一批钱。然后,或许会从玉门关出发,一路往西。又或许一路往北深入蒙古大漠,在有生之年,去见识一下天苍苍夜茫茫的大草原。
MP3里的歌已经全部更新。那首听了近三年的《如果爱可以继续蔓延》也终于下架了,取而代之的是腾格尔的《天堂》。
她的一生,其实就是在等待这样一个时刻。没有生存的压力,没有任何放不下的心事,只要一箱行理,简简单单地去旅行,而后在自己喜欢的地方,悄然逝去。
火车启动了,刘林回了头去,却发现这座自己生活了近十年的城市,竟是如此陌生,陌生的建筑物,陌生的灯光,还有,陌生的人。
很好,现在连这座城市都放下了。
列车员推着食品车走过来,她叫停了,买下一堆食品。在列车上买食品,这是她从来都谨而慎之的行为。而现在可以一买就是一堆。生命有期限的生活就是好,不需要再计较钱,没必要去理会存款,更不用去想养老的事情。真是美妙!
刘林离开深圳后一星期,陆西若带了小亮回深圳。鉴于麦琪的现状,他并没有将其诉之于法,当然,以她现在的精神状况,也无法伏法。他便给了她父母一些钱,并帮她找了比较好的心理医生,也算是与她相处一场,对她的一个交待。
回到深圳便去找刘林,自然已是人去楼空。去敲杨杨和苏月的门,苏月一个大白眼加一个重动作的关门将他轰了出来,任他再怎么敲,和杨杨就是无动于衷。还不能连贯地说话的思琳在里面和他应和似的,大叫着“门,门”。
在苏月和杨杨以为,虽然说他已与刘林分手,但刘林出那样的事,他连脸都不露一下,实在过份,绝情到如斯地步,叫她们怎么看得过眼?再说她们原本就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如此心里的疙瘩是越结越大。
陆西若后来还是从吴事那里了解到整个事情。想起在西安的时候刘林曾经打给自己的那个电话,现在推测起来,她应该是想与他讲这件事的,而自己没有给她机会。刘林一直都是欠缺安全感的人,而他对待那通电话的态度,是使得她在离开与留下的天秤上,加在离开那端的最后那枚法码。
电话一事中,他没有错,她也没有错,但他以为,这却揭示了一个更大的问题,刘林始终还是不信任他。如果她对自己有百分之五十的信任,也就不会片言只语都不留地离开。他的心确实也是冷到极点。
刘林绝决地离去。陆西若也曾试着从她的立场去理解她,如果说是因为母亲的去世而无法释怀,这或许有一点,但这毕竟是一件意外,她以前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而且一直都是生活在她的翅翼下的刘云刘蕾都在面对,她怎么会反而要闹到远走他乡的一步?他认为,这其中始终还是避他的成份居多。
为了确定这一点,他又去找过刘云。
刘云的想法,既然刘林将不久于人世,今生与他无缘,那只有说狠话来绝断他对刘林的所有念想,以免他始终对刘林牵肠挂肚而耽误了他其他的姻缘。于是便说了些刘林考虑环游世界后,会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然后再找一当地人结婚生子的话。这本也是刘林安慰她和刘蕾的原话,让她们在再没有她的任何消息后,就只当她已经在某个闭塞的村落结婚生子,过着平平静静的生活。
原来分手时她所讲的让他找一二十岁女孩去分享其青春与美丽,不是什么推脱之词,她是真这么想的。有这样的想法,显而易见,她对婚姻的不信任与对他的不信任同时存在。难怪她会早早为自己的婚姻做好打算,也难怪会去得如此绝决。
既然如此,他接受。爱情也罢,婚姻也罢,都是需要两个人的共同信任才能够得以长久维持。她清楚自己无法信任,所以早早退出,这未尝不是正确的选择。
关于刘林身患LFS病症的事,陆西若是两个月后才得知。
这其间,他已经在与一名刚毕业的大学生交往。对方年轻,美丽,娇俏可人,有着刘林所不具备的落落大方。更重要的是,她没有负载刘林那样多的过去。她的过去就是学校以及一段维持了一年的纯纯的初恋。与她在一起的感觉,跟与刘林在一起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她带给他一种纯净与纯粹。也许,与刘林相处,他真的是太累了,而正需要这样的一人个来令他得到松懈。
而且的确,分享恋人的青春与美丽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谁能抗绝青春与美丽?这世界,估计能够抗绝的男人还没有出生。他不是什么与众不同的男人,所以也一样无法拒绝。
刘林其实不是不信任她,也不是不信任所有男人。她只是太明白这社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她并不是什么没有安全感,没有信任感的女人,而只是一个有自知知明的女人。事情才开头,就能猜到结局,她当然就会自然而然地采取防护措施,以避免预测到的伤害。反观了在对方的眼中,就成了不信任。
新的恋情出现后,陆西若始才觉得自己开始真正了解刘林。她的不安全感不是来自任何的人,而是来自她对世情的太透彻,来自她无法抵抗的这社会必然存在的某些潜规则,那些潜规则比如有男人无法拒绝青春与美丽,又比如有不是每一位父亲都伟大。
进行新的恋情时,他渐渐地淡忘了对刘林的感觉。他承认,很多时候,是刻意地在淡忘。
当新的恋情越来越浓,而想起她的次数日趋减少时,他以为自己真的就淡忘了她。直到金谷从网上看了一贴子,怀疑刘林出走的真正原因是以为自己得了鼻咽癌,并将这怀疑告知了他。
金谷之所以注意到这贴子,有四点。第一,发文的人也叫刘林;第二,发文的刘林因为鼻子流血和刘林在同一间医院就诊过;第三,她与刘林是同一天去就诊的。第四,医院误诊,她原是鼻咽癌,而医生却诊断为鼻孔毛细血管破裂,使她掉以轻心,因而耽搁了做手术的时间。她找医院讨要说法,医院给出的答覆是她有可能拿错了化验单,证据就是她的化验单上年龄处填写着30,而她实际的年龄为28,医生在填写时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她认为医院是在推脱责任,因而将自己的经历贴在网上,使医院曝光,更期许能得到更多网友支持,产生比较大的影晌,给医院以压力。
如果刘林真是拿错了化验单,以为自己得了癌,因此才离开深圳,以刘林的为人,这很说得通。
陆西若去找刘云和刘蕾确认此事。
这样的消息,给刘云与刘蕾带去的喜悦,无疑是就像亲眼看见刘林被推进了火葬场,而后她却又恢复了呼吸一般。
两人喜极而泣。
陆西若见这状况,心里已十分地明白。默然坐去椅子里,抽烟。他一直都说刘林不信任他,其实他自己也是一直没办法信任她。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有他现在交往的那名大学生那么纯粹,毫无保留地相信对方,便不会有刘林的离去,也不会有他现在新的感情。他们的问题在于他们有着这个年龄的阅历,有着这个年龄对这世界的认知,有着这个年龄处理事情的方式,也有着这个年龄对待爱情的不肯轻易相信的态度,这一些都无法轻易改变。
然而令陆西若更未想到的是,刘林原来还患过胃癌,离开深圳真正的原因是因为被误诊为LFS,而不是鼻咽癌。
开车回去的途中,他情绪失控地号啕大哭。如果切成电影画面,应是如此:街灯闪烁,四周车流不息,他的车静然停靠在路旁,给一个近镜头,镜头里是一个伏在方向盘上大哭的男人。应该配上音乐的,或许sting的
刘林还没有死,她开始不愿意死了。
不想死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想等到八十岁的时候能去月球上住住。
这还得从她在西北遇见的两名驴友说起,他们问刘林干吗一个人到处跑。刘林说等死呢。他们就说死有什么好玩的,这世界又大,变化又快,白白早死了还不如懒活着看这世界到底怎么变呢。又讲有科学家称人类移居月球的愿望应该在五十年内可以实现。
听到说可以去月球居住,刘林心就动了。仔细算了一下,到能去月球居住的时候,她大概八十岁左右,八十岁,如果正常死亡,努一努力,她很有机会活到那个年龄,也就是说她很有机会在五十年后跑到月球上去住一住。
给自己一个好的梦想,然后积极地生活,虽然她活的时间并不太长,但只要活一日,便好好地生活一日。这是她自我调整的方式。梁思言称之为自残式的调节方式,一直很感兴趣,想要立个课题来进行专门研究。
只是这一次,刘林没有一味地逃避着去忘记。从西北一路往南,见识到山河如此状阔。而她的那些放不下的事情,微小到不及河流中一颗沙石。正如她自己之前所遵循的,不把痛苦放在放大镜下,而是诚实地放在时间里,总会翻过去的。
哥哥,父亲,母亲,还有陆西若,都是她生命里的必然存在。如果说生命是一幅织锦,他们便是这一幅织锦里最醒目的图案,故意忽略或隐匿并不代表他们就不存在,所以她开始学着以欣赏的角度去对待,却发现原来色彩是这般的美丽,图案是如此地特别,别人甚至从来都未曾拥有过。而她是何其幸运,竟拥有了。
懂得去欣赏,也意味着真正地放下了。
刘林目前在丽江,做了两份工作,所以又开始忙起来。
正职是古城内一家服装店的半个老板兼营业员。她踏入丽江的第一步就喜欢上这里了,所以打算就在这里等死。但等死也不是容易的事,在没死之前,要住店,要吃饭,而在丽江住店吃饭都不便宜,她怕这样流水似的花钱,未到自己死,手中用来等死的钱已经先花光。小气兼财迷真的是临死都丢不掉的毛病。
于是又想着要找一份工作,既可以调解一下单调的生活,又可以顺便解决吃住问题。
运气也好,在古城内转了一圈,就找到现在的服装店。服装店老板也是从深圳过去的,因为厌倦了深圳的生活,所以携了打工数年所有的积蓄去到丽江开了这一间服装店,不指望赚钱,糊口就行了。
因为同是从深圳过去的,两人很是投机。后来因为服装店老板家里急需用钱,刘林便顶了她的半间店面,做了半个老板。说实在话,论做生意,刘林比她的搭档要厉害得多,毕竟她是有过实战经验的。
副职便是做散导。刘林英文棒,而去丽江旅游的外国友人也多。她呆在服装店里,整天都见那些外国友人从店门前来来往往,和国人手脚并用地交流,灵机一动,往门口搁一牌子,上用英文书英文导游二字。还别说,还真接到不少订单,比她守在店子里赚的多多了。有的玩,又有的赚,还经常被来自异国的帅哥称作“prettygirl”“cutegirl”。早知道天下还有这么好玩的工作,她早撤出深圳了。想起在深圳拼死拼活的,得到的待遇是一天到晚的堵车,高房价高物价,触眼只有钢筋水泥,和现在丽江的生活相比起来,简直就是地狱天堂之别。
在丽江,她是真正觉得生活有那么点意思,有山有水有吃有住当然还有钱赚,正是她想要的理想生活。可惜的是,这理想生活,她过不了多久。这时候才想到自己竟然会患上这种只在电视剧里才会有的什么LFS,真是霉到家了。
这天带了游客从玉龙雪山返还古城。可能是在爬玉龙雪山时因海拔高空气稀薄,呼吸重且频繁了点,鼻子又开始流血。她习惯地用纸团塞住。游客中一美国妇女非让她去看医生,说要尊重自己的生命云云。无奈之下,只好去医院,反正也就那么意思一下,检不检查的还不就是这么一回事,癌细胞还能自动消失不成?她倒是这么希望。
可是医生的诊断,就只是毛细血管有细微的破裂。
刘林不相信,确问:“不是鼻咽癌?只是毛细血管破裂?”
医生道:“别紧张,就是毛细血管细微破裂,做个小手续就可以了。”
刘林还是不相信:“真的?医生,你有没有帮我检查清楚?”
医生生气道:“我做这一行都二十多年了,就没看错过。”
刘林不敢再惹他,半信不信地看着他给自己开处方。
这一回头,又去了另一间医院,检查结果一样,只是毛细血管破裂。她这才信了。
回到家抱住搭档跳起来,叫道:“我终于不用死了!”
刘林回去深圳,除了带了两大包送给各人的礼物外,另加一小包她的导游名片,就是瞅准了深圳这个市场,专程探亲友,顺便开发来了。她现在倒是不用死,可却又产生另一问题,养老的问题。所以转来转去,还是回到原点,还是得拼命赚钱,为此不得不绞尽脑汁。
大家都知她死里逃生,气她瞒了所有人,齐嚷着要将她海扁一顿,但因为有吴事护驾,海扁未遂。
晚上刘林请所有人吃饭,庆祝自己重生。众人因为上午海扁未遂,点菜的时候都不手软,什么贵点什么。结果服务生将帐单往她面前一递,乖乖,整整一千五百元。刘林付得咬牙切齿,一边发誓等下次他们去丽江的时候,要从向导费里赚回来,之前许诺的八折优惠也夭折了。大家一见她这样,都忍不住嘲笑,这人的性情,真是到什么时候都改不了。
这次回深圳,刘林准备呆的时间不多,但因为没见着陆西若,就多等了两天。后来实在等不着,一问金谷,才知陆西若短期内不会回深圳,公司的事都托了给金谷母亲在处理。这现象曾经发生过一次,就是遭遇梦清背叛的那一次。不知这一次他又遇上什么事了。他的小女友也是半点不知情。金谷隐隐觉得与刘林有关,但也就是那么猜测,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陆西若已有了新的感情。
关于陆西若在那么短时间里就有了新的交往对像,吴事有试探过刘林的反应。相对于他遮遮掩掩的提问,刘林的回答显得相当大方,她表示自己完全接受,这也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像陆西若条件这么好的男人,就应该有一个年轻漂亮而又知书达理的女人去配。这是男女相配的自然之规律。
吴事无限郁闷道:“刘林,你为什么爱的就不是我呢?”
刘林笑着抱他,道:“这个算是给你安慰。”
两人从吃饭的地方走去吴事的摄影楼。
吴事还是不甘心,再道:“刘林,要不这样,等你四十岁的时候,要是还没有嫁人,就嫁给我,怎么样?”
刘林道:“行是行,但得有条件。”
吴事:“什么条件?”
刘林看着他笑:“等你有了啤酒肚,秃顶,没有钱的时候,我再嫁给你。”
吴事乐道:“没问题,从现在起我开始酗酒,不健身,把以前的积蓄都花光,争取提早达到你的要求。”
刘林哈哈一笑,骂:“你就傻吧你。你要真没钱了,我躲都来不及,还嫁你呢。”
这意思明摆着。总之就是有钱也不会有机会,没钱还是没有机会。有时候想,如果不是她的朋友,只是某个相亲的对像,说不定反而倒有一点希望。
吴事将她肩膀搂过来,紧抱了两下,放开。他们之间,这样也好,保持零伤害,到八十岁的时候,还能够见面。这也是人生里的一种感情形式。用流行的话讲,算作蓝颜知己吧。
陆西若的小女友跟了刘林一起去丽江。
刘林对小女生道:“陆西若这么有钱,我就不给你折扣了。”以为她只是去丽江玩,也实在是两人之间太没有话说,纯属没话找话。
见小女生没什么反应,刘林说完便往耳朵里塞耳机听MP3。旅游的方式,就是坐火车,有靠窗的位置,还有MP3,再来一堆零食,简直就是天堂级享受。
陆西若的小女友一直都想要坐飞机,甚至愿意帮刘林出机票钱。她的理由也无可厚非,坐飞机快。火车摇十几个小时,飞机只要一个小时。但她拗不过刘林,勉勉强强跟着刘林上了火车,眼瞅着列车员手中搂了一捆刚换下的脏兮兮的床单,眉头就皱了起来。这阵子眉头还皱着,一直就站在那,不肯坐下。
刘林看她一脸的嫌弃,神情里隐若地有着陆西若的影子,心想这两人还真是绝配。如果是陆西若,也肯定早都不耐烦上了,多半也是挂上了这样的一副嘴脸。
小女生站了两站路,总算是累了,这才肯在刘林对面坐下。
刘林顺手将手中撕了一半包装纸的巧克力递过去,问:“要不要吃?”
小女生道:“我不吃高热量的食物。容易发胖。”
刘林“喔”了声,将巧克力整块丢进自己嘴里。
小女生又道:“我去丽江是想去找西若。”
刘林奇怪:“你不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小女生:“我后来仔细想了一下,你在丽江,他肯定也去了丽江。”
刘林又喔了声,疑惑道:“他怎么知道我在丽江?都没有人告诉他。”
小女生:“他爱你!不管你在哪里,他总会知道。”
刘林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失笑道:“这孩子,言情小说看多了。”又道,“吴事他们都说陆西若很喜欢你,你别胡思乱想。”
小女生执著地道:“他是很喜欢我,可是他爱的就只有你,你在他心里是无人可以取代的。”
刘林问她:“你多大了?”
小女生:“二十三。”
刘林纳闷:“我二十三岁的时候,怎么就没你这么单纯。”想一下,笑,“我那会儿忙着找工作养活自己呢。”
小女生诚恳地道:“我知道,只要你愿意,西若一定会和你复合。可是你远远没有我爱他那么多。在我心里,他永远都排第一位。但你不是。在你心里,工作,钱,和他,他总是最后一位。”又道,“你们以前在一起时候的事情,金谷有跟我讲一些。关于你对西若的感情,我知道得可能不是很全面。但是我觉得,如果他在你心里份量很重的话,你们就不会分手。”
刘林沉默。
这应该是二十岁的女人与三十岁的女人之间的本质区别。二十岁的女人,爱情排第一。三十岁的女人,爱情永远都是排最后。也许别的三十岁的女人不是,但刘林绝对是。对此她无可否认。假设说让她现在结束丽江的生活,跟随陆西若回深圳,她会吗?也许结果很可能是会,但一定也是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方才做出来的选择。而对于眼前这小女生来讲,她绝对会义无反顾,甚至都等不及收拾行理,两手空空地就跟住他了。
刘林老实承认道:“是这样。你确实比我更适合他。你放心,我和他之间应该没有可能。”
小女生道:“你别误会,我的意思不是让你退出。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比你更爱西若,他和我在一起应该会比和你在一起要幸福。但是如果他觉得和你在一起会更快乐。我会支持他。”
陆西若这一次总算选对了人。刘林欣微地叹了声气,笑,之后却又再沉默。
在此之前,她认为自己与陆西若之间已再无可能,还仅是一模糊的认定,知道再无可能,却说不上来为什么。现在清楚了,因为自己无法唯一地爱他,无法视他为生命中的唯一,因为自己永远都无法使他的地位超然于一些事情之上,例如钱,又例如工作,或许还有别的。
回到丽江,因为很快接了订单,要带几位来自加拿大的游客去泸沽湖,问陆西若小女友要不要一起去,小女友不去,说她要找陆西若。刘林不明所以,但也无暇顾及。
从泸沽湖回来已是第三日,不见陆西若的小女友,问搭档。
搭档对她道:“你出去看一看留言板。”
刘林问:“她是不是去哪玩了?”一边往外走。
搭档道:“不是,她应该是在找一个叫西若的人。”
刘林在门口停了一下脚步,惑然不解,想了想,还是先去看留言板。
留言板上写了一句话:西若,我在找你,看到留言,一定联系我,还是深圳的电话。COCO字。
她这时才明白搭档的话。
搭档又道:“古城里几乎所有留言板上她都写上了。”
刘林出去转了一圈,果然如搭档所言,古城里所有外置的留言板上都写了那一句话。
这是她给不了陆西若的浪漫与痴情。她甚至不肯相信他真的会找来丽江。
她在其中一块留言板下方的台阶上坐下,突然地心痛,心里很清楚在自己与陆西若之间,最后的那点期待终于没有了。不能将他排在第一位,但自己始终还是爱他,她内心最隐蔽的某个角落其实还是有那么点希望,希望自己能与陆西若克服这一些所谓排位的阻碍,终能够携手人生。只是现在她发现,自己的期待其实是某种程度的自私。因为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会视陆西若为她人生中的唯一。这个人现在出现了,便是COCO。
刘林在台阶上坐了很久,她要想清楚,如果在自己与COCO之间,陆西若选择了自己,她是否能够给予他多过COCO给予他的爱。她问自己,钱,工作,陆西若,陆西若有机会排在第一位吗?想了又想,还是不知。她始终给不出自己答案。
等到一对情侣向她问路的时候,她终于给出了自己答案。这么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工作与钱带来的安全感,以后也只能继续习惯下去。她累了,不想再折腾了。
陆西若找到丽江来,已是两个月后的事情。
这段时间内,COCO就每天在古城内的小巷内来来回回地巡视,看是否有人将自己的留言给抹去,如果抹掉了,她就重新又写上。
而刘林的生活继续,工作,赚钱。
陆西若找到她的那会儿,她正在帮一位顾客试衣服,回了头,陆西若就站在门口。
她早已做好决定,但在相见的这一刻,却发现自己仍旧无法淡然。
陆西若走近来,抱她。她趁机将眼泪擦在他肩膀上。
历经生死的再见,并没有经天动地,而只是如此,一个拥抱,数行清泪。
然后,带了他去看古城内所有的留言板,看另一个女人对他的深情。她没说什么,但他已明白她的决定。
他说:“我也累了。”
是,他们都太累了。别人一辈子的沧海桑田,他们却用短短数年的时间去经历,怎么会不累?
原来他们的选择是一致的。
刘林笑。她不想将这样的见面弄得很伤感,于是尽量活跃气氛,道:“你和COCO可以在这边呆久一点,我做你们导游,带你们玩遍丽江,给你们八折优惠。怎么样?”却实在装不下去,顿了一下,终道,“对不起,在我心里,很多东西都比你重要,尤其钱和工作。但在COCO心里,你是唯一。所以这样的决定对你很公平。”
陆西若道:“跟钱跟工作没有关系。你只是要一个这样的借口。”
刘林站住。
陆西若平静地笑着,道:“刘林,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掉进河里,你即使不会游泳,也会第一时间跳下河救我。而COCO只会站在河边大哭。实际上,COCO为我哭的机会任何时候都有,我生病的时候,我失踪的时候,或者我喜欢上别的女人的时候。”他再笑。
刘林怔怔地望住他。
陆西若:“我在你们心里的排位并不重要。谁会跳下河救我才重要。”奋不顾身跳下河救他的那个人才是最爱他的人。
刘林不发一语。
陆西若:“工作,挣钱,然后有空的时候,回忆曾经爱过的那个人;还是工作,挣钱,然后在不多的相处的时间里,与曾经爱过的那个人吵架。这两者之间,你想要选择前者。”
他竟是如此地了解她的想法,就如同用了她的大脑在思考。
刘林往前走了两步,却又不知该如何举动,就又停住,只是傻傻地笑。
陆西若也笑,道:“我选择你的选择,任何时候都是。”
刘林再往前走一步,抱他。
再无需多的言语。最好的爱情,总是在记忆里。
就让爱情至此而止,然后封存,保持它的完美,不让现实生活去破坏。是她的选择,也是他的选择。
沧海桑田之后,他们终于学会了珍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