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棹:金龟记
粉衬衫帅哥
晚上六点半,我前往新荔枝湾赶公司的生意应酬。在公交车上给我们赵头儿打电话:
“你也知道这个点钟根本打不到的士,我搭的公交车,可能要迟到了。不是你们高层出席就行了吗?干吗突然叫上我?”
“他们公司今天来了个新的头目,貌似有分量,是北京来的,你也是北京人,可以帮忙拉近距离。迟点到不要紧。等美女我们都是愿意的。”
我懒得跟他争辩其实我不能算北京人,刚收线,公交车一个急刹车,我靠在了司机座位后面的铁网上,再启动时,只听“呲啦”一声,我腋下的布料被某一锋利处划了一大口子。
MD。幸好没破皮,但衣服算是毁了。
下了车,我在附近找了间有显眼的“50%OFF”标志的小店冲了进去。
一手紧紧夹住腋下的口子,一手在打折货品里翻出了件顺眼的,急急忙忙推开试衣间的门,就见里面一半裸上身的青年男子愕然看着我。
店员小姐已经赶过来了:“不好意思这间的锁坏了。暂时没空位,小姐请等一下。”
我狠狠剜了一眼他的胸肌,一叠声地道:“对不起对不起。”退了出来坐在外面等。
肤色健康,身材不错,小哥哥貌似有练过哦。
我坐在外面咽着口水,直到帅哥换了件淡粉色的衬衫走出来,对我微微一笑。
仔细看竟然眉是眉眼是眼,迷死个人呦~~~
像我这样有过性经验的单身姝丽,哪还懂得掩饰自己看帅哥时如火如荼的目光,况且广州这么一巨型城市,萍水相逢,再见面就得等下辈子,见了合意的若不拼了老命多看两眼,以后肯定后悔得朝如青丝暮成雪。
然而这位粉衬衫帅哥想必是见惯母狼的,非但没做出脸红羞怯状,还直直地回盯我,我的气场实在拼不过他,正巧旁边一位美女换好衣服出来,我便灰溜溜地躲进试衣间里。
出来时他果然已消失在茫茫宇宙中。我怅然地付了钱,走进饭店,做好了面对一桌子肥头大耳老男人的心理准备。
可是,上帝啊!
粉衬衫帅哥怎么会出现在我们的包厢里???
而且他就是那个北京来的新头目!!!
赵头儿热情地把我安置在他身边,介绍说:“耿总,这是我们公司小韩,韩京冀,也是北京人,来广州三四年了。”
他递了个名片出来:“韩小姐好,我叫耿嘉旻。”
我连忙也翻了名片出来跟他交换,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心想完了,刚才我用目光非礼他,保不齐待会儿他为报一箭之仇,用别的什么来非礼我……
不过……只要他不是变态,被他非礼,那也是福利啊……
赵头儿接着介绍:“小韩可是北大历史系的高才生呢。”
我一怔,须知应酬桌上的老板们大多文化水平不高,我的学历应该是个忌讳,赵头儿今儿这是怎么了?
耿嘉旻笑道:“幸会幸会啊,我是清华建筑系毕业的。”
原来如此。
周围老男人们起哄道:“门当户对啊,该干一杯。”
我们无可奈何地喝了一杯。
一顿饭吃完,连交杯酒都喝了。
赵头儿不厌其烦地推销我:“小韩对广州很熟,哪里东西好吃,哪里好玩,她都很清楚,耿总在广州这几天要是缺导游,尽管说一声,让小韩陪您。”
我瞄了赵头儿一眼,如果有上辈子,他一定是个鸨母。
但耿嘉旻对他的话似乎混不在意。我更不在意。都不是一个社会阶层的人,我眼里好吃好玩的地方,他怎么会看得上眼。
所以第二天,礼拜六,当恨恨地接起那个中断我懒觉的电话,却听到他的声音时,我非常吃惊。
“耿总?找我有事?”
他笑了几声:“今天想在广州转转,找你当导游。”
我神经猛一跳,丫不是想泡我吧?
这个假设立刻让我精神振奋,我带着笑腔大声说:“好的,没问题。您现在在哪儿?”
“告诉我你在哪儿吧,我开车去接你。”
寺贝通津
“在中山二路附近……”
我告诉了他地址,问了他现在的位置,计算了一下他开车过来的时间,便火速行动起来。
我住的地方很简陋,位于极旧的楼梯楼七楼,三十几平米的一室一厅,衣服都塞在一个简单组合衣柜(就是那种几个圆铁杆撑一个长方体外面套一层纸一样的布)里,因为多,衣柜的拉链几乎被撑爆,一拉开,千姿百态的衣服便扑面而来。我翻啊翻啊翻啊翻啊,最后终于决定——穿一套普通休闲装。
虽然空窗了两年的我也许比较饥渴,但还不至于昏了头脑。第一次见面就穿成花痴状,那叫自寻死路。如果打听出对方有女朋友或老婆,恭喜你,可以现场找工具自裁了。穿得普通点随意点,一来保险,二来还暗伏着欲擒故纵的后着,进可攻退可守,实为上策。
经过一系列洗脸刷牙梳头的工作,确保眼角无眼屎,牙缝无菜丝,风吹发型不乱。用润唇膏擦了擦嘴唇,便听见楼下大门的铃响了。
我按下通话键,跟他说马上下来,把一盒牛奶塞进皮包里,锁了门噔噔噔走下楼去。
到了楼下,他正玉树临风地站在车子边,我血液里的乙醇含量立刻就上升了。帅哥就是帅哥,随便等等人也是怎一个帅字了得啊。
车子是一辆蓝鸟,本地军车牌,我知道他们公司有军方背景,所以也没惊奇。只是赞了一声:“有军车牌,真是好。”
他笑一笑:“打算带我去哪儿?北京路上下九就免了,大学时候去过。”
“什么目的?买东西?”
“纯观光。”
我想了一想,笑道:“‘寺贝通津’去过吗?”
“没有。都没听说过,是什么地方?”
“是一条小路。比较有特色。”
他递给我GPS,我摆摆手,笑道:“很近的,又有人肉GPS在这里,我帮你指路就行了。”
车子慢慢开着,我偷瞄他握方向盘的手,没有戒指。心里窃喜,闲闲地跟他聊天:
“你们公司没导游吗?怎么想到找我?”
“听你说话觉着亲切。你是北京人?”
“其实不是,我妈老家在昌平,我爸是河北人,所以我叫‘京冀’。”
“也差不多。你北京人,又北大毕业,干嘛来广州?”
“……阴差阳错吧。”我敷衍道。这是我最不想谈的话题之一,心痛往事不堪回首。我于是扯别的:
“我们公司跟你们这次合作算是订下来了吧?”
“算是吧。”
我放了心,又笑问:“你学建筑的,怎么不来我们这样的建筑设计公司发光发热,却帮着房地产公司来对付我们?”
耿嘉旻笑道:“能做甲方,何必做乙方呢?您说是不是?”
“是是是,这话我绝对同意。如果你们甲方缺人又用得着我,您可别忘了告诉一声。前面路口右拐。”
车子停在龟岗大马路。我们沿着烟敦路走了一段,彩色瓷砖铺成的路面很有西洋的味道。到了寺贝通津的路口,我指着蓝色的路牌给他看。
“是音译的路名吗?”他问。
“nono,”我细细地解释,“‘寺’是指这里原有的东山寺,‘贝’是通假‘背’,背后的意思,‘津’是以前珠江边儿的码头,合起来的意思就是‘东山寺背后通往江边码头’的那条路。”
“那这儿有个东山寺?”
“明代一太监修的,早没了。码头也没了,就留下这么个路名。历史的遗迹啊。”
“太监修寺干嘛?”
“不是普通太监,是一个市舶宦官,就是负责管海上贸易船只的,他是一贪官,害死过地方官员,怕遭人鞭尸报复,就修了一特牢固的坟墓,又在上面盖了一寺庙,招和尚为自己念经。”
说到跟历史有关的东西,我一时有点收不住口,但耿嘉旻很耐心很安静地听着。他偶尔笑一笑,露出细细的雪白牙齿,笑容阳光又健康,看得我心花怒放。
黑色的柏油路面,路边是一面带镂窗的红砖墙,走了几步,便见到一座教堂。
“这是基督教东山堂,广州基督教协会就在这儿。”
“你信基督教?”
我摇摇头:“我一朋友信,她去年在这儿结婚,我才知道广州有这么个地方。东山这一带是民国年间广州权贵修别墅的地方,这条路附近就保留了很多。最有代表性的一座叫‘隅园’,1932年修的,一直走就能看见了。”
广州太过喧闹了,所以我格外珍惜幽静的地方,麓湖公园、法政路、寺贝通津,都是难得的。这里离我的住处近,又有‘隅园’可以给学建筑的耿嘉旻鉴赏,所以我把他带来了。
我们沿着路边慢慢地走,路两旁有些别墅改成的咖啡店、时装店,十分优雅别致。爬满绿萝和三角梅的砖墙,围着一座座带花园的古旧洋房,空气中有一种草木浓荫产生的特有香气,在微阴的天气里,让人迷醉。
看得出耿嘉旻对这些老建筑也颇有感兴趣,有时会研究一下砖墙上的石雕,到了‘隅园’,他仔细研读完外面石刻的简介,又站在路对面远远地看。
“那棵是什么树?”他指着一株开满粉色花朵的大树问我。
“紫荆啊。广州满街都是。”
他微笑着点点头,道:“这儿真不错。以后她来了,我也会带她来看。她一定喜欢。”
我感觉我的小心肝一下子便自由落体了。但还是挤出一个笑脸,不死心地问:“她?谁啊?”
“呵呵,我女朋友。”他依旧没心没肺地笑着,从我碎了一地的玻璃心上一步步,慢慢地踩了过去。
善良
“你竟然带他去寺贝通津!!!” 第二天我跟赖斐儿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她受了刺激似地大叫。
我暗运内功,抵挡住周围投过来的千万道鄙视的目光,低声道:“不过是一条马路,你至于吗?”
“那不同,”她语气兴奋得难以控制,“你记不记得你有篇博客,题目叫‘广州的世外桃源’,里面讲到这条路,把它写得那叫一个浪漫,说什么走在里面就好像进入民国的时空,脑子里很自然会开始编织小家碧玉邂逅东山大少的故事,还说有心仪的人,一定要带他来这里,在那株参天的紫荆树下,撩人的风拂过,落下一阵粉红色的花雨,这时候凝视他的眼睛,他一定会爱上你云云……”
我面露惧色,颤声道:“你竟然记得这么清楚……小皮,你简直不是人……”
赖斐儿,因为姓赖,我送昵称‘小皮’,四川美女,我一直疑心她爹妈是拉斐尔的粉丝,所以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她是我本科同学,因在北京浸淫数年又有我这么一密友,得以练就一口地道的京片子,普通话考试一级甲等。本科毕业后我南下广州,她留京读研,分开了几年。研究生毕业后她来广州某高校教书,我们才重逢。
也难怪耿嘉旻能以一句“听你说话觉着亲切”做为理由,在广州不要说北京人,连说北京话的都少。我们本科同学在广州的就只有我和小皮两人。
“我忽然对此人很有兴趣。”小皮舀起一勺米酒鸡蛋羹,“你是100%颜控,第一面就对他这么动心,丫一定帅得惊天动地。下次记得用手机偷拍一张给我看看。”
第一面?我想起服装店里那场香艳的邂逅,自言自语似的道:“其实第一次见面,他是半裸的……”
“噗!”小皮嘴里的米酒鸡蛋羹喷了一桌子,大叫道:“什么!!!”
周围那千万道鄙视的目光再次袭来,我笑着解释:“礼拜五晚上公司应酬那会儿,我衣服在公交车上刮烂了,他在新荔枝湾大堂里被一手拿甜筒的小孩儿撞了满怀,我们俩进了附近同一间店买衣服,他试衣间的门坏了,我不小心闯了进去,就这么回事儿。”
小皮满眼放光地问:“腹肌有几块?看清楚了吗?”
我耸耸肩:“有肯定有,不过我没仔细数,反正人有女朋友,腹肌咱也用不上。”
“……这么快就知道他有女朋友了?”
“就昨天,我都没问,人就主动交代了。”
她叹一口气:“丫做的也太绝了,开口就摊底牌,一丁点儿幻想空间都不留给你啊。”
“NONO,我告儿你,这叫善良。”我悠悠地用筷子挑着小黄鱼肉,“难不成跟你暧昧十天半个月,等着你投怀送抱才是好的?我这把年纪还有多少刹那芳华能禁得起折腾?”
她眯着眼睛看着我笑。
我大剌剌地道:“看什么看,我可不是故意帮着他说话。”
“压完马路你们是不是就散了?”
“没有啊,下午带他去惠福东吃正宗的云吞面,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最爱的那间。结果面有点碱水味,他吃不习惯。”
“你最爱的那间……” 小皮阴阳怪气地说。
我笑笑:“你听我说,以前读《聊斋》,最喜欢里面一篇《娇娜》,说里面那个姓孔的书生,‘不羡其得艳妻,而羡其得腻友。观其容,可以疗饥;听其声,可以解颐。时一谈宴,色授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你不觉得很有道理吗?”
“得了我明白了,看把你美的。有福利别独吞,有空带出来给姐姐见见哈。有他的名片吗?”
我从钱包里抽出来递到到她手里。
“建设部经理……这是个多高的职位?”
“挺高的吧。我们这次接的这个楼盘是他们公司进入广州房地产市场的试水项目,他是北京总公司派下来的负责人之一。”
“年纪轻轻就做负责人啊,有为青年,要不然就是高干子弟。”
我轻轻含着筷子,呈45度上仰角歪着头,眯着眼睛憧憬:“说不定他既是有为青年,又是高干子弟……”
小皮撇撇嘴:“高干子弟有什么好?你别被网上小言骗了。我最近在晋江战色看一帖子,讲楼主现实中遇见的几个高干子弟,那轻浮张狂劲儿,令人发指。要是耿帅哥也是这一系列的,你可得当心着点儿。”
我摆摆筷子,自信满满:“我看人错不了,我们小嘉旻肯定是优之良品。就算是高干子弟,也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那一枚。”
在耿嘉旻这道大菜的陪伴下,这顿午餐使我们的肉体和精神上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所以你怎么能怪我是颜控,帅哥实在太有用了。
菠萝啤
这些天我陪耿嘉旻逛了广州不少地方。
反正我也不是公司栋梁,没混到需要夜夜加班鞠躬尽瘁的份上,每天下了班闲着也是闲着,有帅哥陪着,专车接送出去腐败,好吃好喝还不用自己掏钱,何乐而不为?
跟耿嘉旻在一起,感觉就四个字:如沐春风。
他有风度,不张扬,教养好得要命。他自始至终从未表现出对我有兴趣,弄得我一方面对自己的魅力很失望(好歹我当年也是历史系四大美女之一啊),另一方面又很羡慕他女朋友。以前在很多论坛上都见人说男女之间绝不存在单纯的友谊,我现在可以拿着扩音喇叭大声反驳:您错了,瞅瞅我们吧。
有一天,我带他去二沙岛溜达,跟他说这里的房子如何如何好。
“反正你也不差钱,买个带游泳池的别墅,到时候结了婚生了孩子,一家人在这里其乐融融,多好。”
他但笑不语。走着走着,到了星海音乐厅,他忽然加快脚步走到门口,盯着玻璃墙上的一张张海报看起来。
我笑了,丫一定是听古典音乐长大的。
但过了一会儿,我就发现他这一举动没我想象中那么简单。因为他脸上那种熟悉的忧郁又出现了。
虽然我心里对此人的评价空前之高,但我仍是发现了他一点怪异之处——每当他提到他女朋友的时候,的确,是带着笑意的,看似很甜蜜,但当这笑意消逝时,余下的却是一种盘桓在他脸上挥之不去的淡淡悲伤。虽然他总不忘在这时刻避开我的视线,但时间久了,终究逃不过我的眼睛。
“你别骂我乌鸦嘴,有时候……我真怀疑他女朋友已经死了。” 跟小皮煲电话粥的时候,我告诉她我的猜测。
“呸!我看纯粹是你的幻想。”小皮乡音改了,川人的泼辣性格依旧,“人顶多也就是吵吵架什么的。”
我没答话,但我知道那是不同的。吵架的感觉是激烈的,来得快去得也快。但他那股忧郁,看似绝淡,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用刷子都刷不掉。
“小京,”看我半天没答话,小皮忍不住笑着开腔,“算了,我不该打击你积极性,你继续做你的美梦吧。”
我顿了一顿,淡淡地道:“我没那意思。再说做梦也不敢梦他,前车之鉴就摆在跟前,你以为我好了伤疤就忘了痛?”
小皮不出声,过了阵子才说:“都两年了,你还没忘了他?”
我默然不语。
小皮叹道:“你也太抬举他了,他算什么有钱人,我看跟耿嘉旻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别这么没出息,分了是好事,他原本也配不上你。”
我心里一热。这就是姐妹。同仇敌忾胜于一切。
“不跟你聊了,我明早一二节课,先睡了。”她挂了电话。
我没敢告诉小皮,昨晚我才看过他的博客。
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他来,想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而他的博客地址竟也没有变。
“最近广州几处分店的业务已走上正轨,我们决定出去旅游,好好放松一下。Wendi提议去贵州,那里比较贫困,我们可以带一些文具和书,一路捐给失学的孩子……”
好一对富有生活情趣且积极向上的神仙眷属啊。
我关掉浏览器,从冰箱里拿出一听菠萝啤,打开狠灌了几口。
他是广东人,却从不喝菠萝啤,也不吃菠萝,因为讨厌那股味道。跟他在一起的七年,我没有吃过菠萝。
分手那一天,我游魂一样在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走。忽然在路边一间小卖部里看到有菠萝啤卖,想也不想便买了两听。
那股菠萝香气,一定能让他从我的脑子里跳出去,走得远远的,让我再也不要想起。
太阳镜
礼拜一我回到公司,着手筹备公司新版网站的文案。搜资料,查英文,忙得晕头转向之际,忍不住偷偷打开娱乐频道,想补充一下最新的八卦资讯。
刚看了一两条,就见赵头儿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对我招招手。
我忙叉掉网页跟他走出去,心里疑惑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他带我进了他办公室,打开抽屉悉悉索索地翻了半天,终于找出一小罐茶叶递给我:“赶快泡六杯茶,端到会议室。”
奇怪啊,怎么端茶递水的活计也找上我了?但领导指派,只能当成荣幸,废话是绝不敢多说一句的。接过茶叶罐一看,竟是他私家珍藏的武夷山大红袍,平时怕我们讨来喝,锁在抽屉里跟防贼似的。我忍不住问:“今儿来的是什么贵客?”
“你还不知道吧?耿嘉旻有事回北京了,来了个新的负责人,也是北京下来的。新官到任三把火啊,第一天就驾临咱们这里了。”
说着我已经冲好茶,小心翼翼地端着盘子,赵头儿带着我走进会议室。我一面对各位领导展露出八颗牙齿的笑脸,一面给他们依次上茶。
最后一杯放在坐得最靠边儿的一个年轻人面前。他一直在低头看文件,我偷瞄他一眼,只看见小半个侧脸,皮肤挺白的。以前没见过他,想必就是接替耿嘉旻的人。
便在此时,赵头儿那洪亮的、爽朗的、热情洋溢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翟总,这是我们公司小韩,韩京冀,也是北京人,来广州三四年了。”
卧槽……赵老鸨,你丫不把我卖出去誓不罢休是怎么的?
姓翟的闻言立刻站起来,笑眯眯地跟我握手:“你就是小韩啊,我听嘉旻提起过你,听说他在广州这些日子蒙你照顾了。”
我盯着他的脸,心里对赵头儿的怨怼霎时间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感激之情。
神啊,你是因为我两年空窗期见的网友尽是歪瓜劣枣,所以特意派他们来补偿我的吗?
出来后赵头儿低声对我说:“今晚请翟总在世贸潮濠吃饭,你也来吧。”
我咽了咽口水,点头道:“我去我去。”
到了吃饭的时候,我少不得又被安置在姓翟的旁边。
他的名片上写的是:翟知今,企划部副经理。看起来没有耿嘉旻大牌嘛。
翟知今没怎么理我,只顾着跟我们公司的高层们谈笑风生。我乐得清闲,一勺勺慢慢品味着面前鲜香幼滑的菜胆鱼翅,但全身的感觉器官都在暗中探测着他。
他的笑容跟耿嘉旻不同,耿笑起来很单纯,他则有些城府。他的气质倒也说得上优雅,但也跟耿不同,耿是一丝不苟的,他则带着点懒散。你看你看,坐着的时候背有点驼……
想得正入神,他忽然问我:“小韩,我想买副太阳镜,你知道哪儿有好的吗?”
“这儿附近就有。友谊,丽柏都很多。”
赵头儿不忘来一句:“那等下小韩你就陪翟总逛逛吧。”
于是出了世贸散伙后,我便陪着翟知今走进了友谊商店。
淘金路这一带我很少来。友谊商店、丽柏广场,都是出了名的贵,一件衣服一双鞋随随便便就是四位数,高山仰止。不光如此,那些店员小姐也个个气场惊人,即使她们用温柔如水的微笑欢迎我,我也能从中读出“买得起吗你”几个大字,落荒而逃。
今天总算可以昂首挺胸地逛一次了。
“你知道哪个牌子好吗?”他问我。
“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地说,“对于名牌我不是很了解。你有喜欢的牌子吗?”
他微笑:“我无所谓。买贵的,总错不了吧。”
卧槽……这回答……怎么听怎么像个土财主……
专柜小姐们一见到他就乐得像朵花儿,鞍前马后地招呼:
“先生您是第一次来我们专柜吗?”
“这个框形很衬您的脸型。”
“单纯从防紫外线效果讲,茶色是最好的。您如果要开车,颜色不要太深。”
“先生您要不要办张会员卡呢?有九折优惠哦。”
翟知今指着墨镜上的标签让我看:“打完折八百多,还行吧?”
我忍着笑点点头:“还行。”
他开着耿嘉旻那部熟悉的蓝鸟送我回家,一路上,我只简单回答了他几个问题,没怎么主动说话。
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我,他是一个比耿难对付的人。耿嘉旻喜怒哀乐都在外头,容易把握,但这一位,你别看他整天笑眯眯的,保不齐就是一笑面虎,翻起脸来六亲不认。
还是不要招惹为妙啊。
结婚
但第二天下班,他的电话还是来了:
“小韩,你知道广州哪儿有好吃的吗?”
我考虑了一秒钟,还是殷勤地答应带他去。
虽然不想招惹他,但我也惹不起他。
“我现在开车去接你?”
“好,我们大楼后面有条小巷子您知道吧?那儿临时停车方便,您在那儿等我吧。”
其实军车牌的车是可以横行无忌的,停哪儿都不怕罚款,但我怕在大楼正门被同事看见,影响不好。耿嘉旻以前都主动停后巷子里,因为他懂得为别人考虑。这位翟财主,我不知他有没有这份觉悟,故此明说。
不料他脑子还不错,“你怕被人看见啊?”他笑着说,“好,我停后面巷子,到了打你电话。”
坐上他的车,我开始盘算该带他去哪里。
上次那间云吞面店,碱水味其实很淡,耿嘉旻已然受不了。那索性带他去间味道重的。
“我知道有家小店的牛腩面不错,不过那里环境不太好,你能接受吗?”
“没问题。”
我暗笑。答应得倒爽快,到了哪儿您就知道是怎么个“不太好”了。
车子停在昌岗路附近,我带着他走进一条阴暗潮湿的小巷子里。这里房子极其老旧,摇摇欲坠,路也不好,刚下过雨,满地泥水。现在天又黑了,各路无照经营的小贩们倾巢而出,卖水果的、卖饰品的、卖盗版碟的,把本已很窄的巷子宽度又占去一半。我们只得在人缝里慢慢钻着。
我眼瞥见他整洁的西裤和皮鞋上溅上星星点点的泥水,有点儿担心他发飙,偷看他表情,却是一贯的那种轻松,似乎这样恶劣的环境于他也全无影响。
真的吗?我仍不是很相信。
终于到了以前我来过的那间面店,我指着店门口排了十几二十人的长龙,向他笑道:“看,就这间,人气不错吧?而且物美价廉。”
他点头微笑。我没敢告诉他,这间店人气旺其实完全是因为卖得便宜。三块五一碗的牛腩面,现如今的广州哪儿找这个价去?
等了很久,我们才寻到一张小桌子坐下,叫了两碗招牌牛腩面。
出乎意料,他竟然能适应强烈的碱面味,还一个劲儿夸面条筋道。
也许……也许他是个地道的老饕,为了美食能忍受一切,可这面真就那么好吃吗?……
“小韩,问你个事啊。”
我咽下一口面,“您说。”
他忽然笑得很诡异:“你跟耿嘉旻……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什么??”我振聋发聩地大叫一声,瞪着一双惊讶到极点的四白眼看着他:“您听谁说的?”
翟知今继续笑:“哎呦,还保密……”
……败给他了。
“翟总,我跟耿总认识才一个月啊,而且他有女朋友。”
“不是分了吗。”
我的四白眼又瞪起来了:“分了?什么时候分的?”
他笑着“哼”了一声:“在我面前还装……”
我有点怒了,天地良心,我跟耿嘉旻那样纯洁美好的友谊,怎么可能导致他分手?这谁TM造的谣?一点儿水平都没有。
我压抑着怒火,笑眯眯地问他:“您能告诉我,这都是谁告诉您的吗?”
翟知今用筷子夹起一块牛腩端详着,漫不经心地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嘛。”说完把牛腩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起来。
我拿他没办法,只好左手撑着腮帮子,右手用筷子狠狠蹂躏碗里的碱水面。
“好吃,好吃。”翟知今啧啧称赞。
一回到家,我就打耿嘉旻的手机,想找他问个明白。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看看表,才9点。
两个多钟头,打了N次,次次如此。
什么意思啊!!!
我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怔。
真想让翟知今看看,这个他所谓快要和我结婚的人,我连找都找不着。
爬金山
真窝火。遇到这种百口莫辩水洗不清的事情最最最最窝火了。
但除了窝火,我还能怎么样?报警让公安局先发个耿嘉旻的通缉令,再以诽谤罪把翟知今抓起来?公安局长又不是我二大爷。
翟知今胡说两句当然不算什么,可问题是,要是耿嘉旻的前女友也信了这话,哪天雇人往我脸上泼硫酸……
我浑身一哆嗦。
镇静,镇静。不要胡思乱想。法制社会,政府会给咱做主的。时候不早了,睡吧。
多年的实践经验告诉我,做为一个平民,遇到不顺心的事儿,“一醉解千愁”是不可取的,第一我没钱买那么多酒;第二喝的时候难免吐得稀里哗啦,没形象;第三醒来后头会很痛,不舒服;第四饮酒过量对身体也不好,治病还得花钱。所以我的信条是“一睡解千愁”,睡一觉,第二天起来,天大的事儿都过去了。何况睡眠还能养颜,对我这样揪着青春的尾巴死命不放手的大龄女青年尤为有益。
然而这样心乱如麻的情形下,直接躺床上,肯定是睡不着的。
买安眠药?没处方,现在药店都不卖你,再说要是剂量控制不好,睡过头了影响工作怎么办?
本人有一治失眠的绝招,屡试屡验,在此免费传授给诸位。
首先,在心中将下面这四句真诀默念十遍:
“命苦不能怨政府,点儿背不能怪社会。各有前因莫羡人,多行不义必自毙。”
此真诀具有极佳的保健作用,固本培源,全面保护心脑血管,使血压平稳回落,绝不反弹。
然后,开电脑,打开收藏夹里“战色”、“猫扑”一类的论坛,看看最新的笑料。当笑得前仰后合眼泪狂飚之际,关电脑,洗澡,睡觉。
一觉睡醒,我抖擞精神,重新出现在工作第一线上。
忙碌的一天过去,下班时分,我的手机又唱响了“鬼子进村”的音乐。
我深呼吸一下,按下通话键,镇定地道:“翟总。”
“嫂子,下班了?”他语气里带着调侃。
我几乎能看到自己的血压汞柱噌噌噌往上飙,嫂子?要不要教教你“长嫂为母”四个字怎么写啊?
“呵呵,开个玩笑。”他见我不答应,便接着道:“小韩,我朋友告诉我一个吃鱼的地方,今晚你跟我一起去尝尝吧。”
……去就去呗。我敢不去吗?
收拾好东西往外走,经过赵头儿办公室的时候,我问了他一句:
“头儿,咱们跟北京那公司的合作能持续多久?”
赵头儿笑嘻嘻地道:“这可是个长期合作伙伴,这个项目成功了他们在广州会继续开发,另外他们还有进军杭州的计划,咱们杭州的分公司也有机会跟他们……”
“知道了,谢谢。”
我的心在哭泣,在哭泣……
坐在翟财主的车上,我表情很沉重。
“怎么了?今天心情不好?”他问。
“翟总,耿总那个刚分了的女朋友,你认识吗?”
“……认识。怎么了?”
“是怎么样一个人?”我主要想知道她会不会来泼硫酸。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一种我未曾见过的严肃,过了许久,才说:“她人很不错。”
我稍微有些放心,但他紧接着又道:“爱憎分明。”
我晕。
“你怕她找你麻烦啊?”他笑着问。
……还真是瞒不过您的法眼。
我无力地靠坐在皮椅子上,轻轻地说:“翟总,我说最后一次,我跟耿总只是普通朋友。”
“真的?”他直视着前方问我。
“真的。”
他笑了:“那就好。”
……哈?
结果余下的车程,我都在琢磨这三个字后面隐含的意思。
车子一路向南,开到了番禺沙湾,停在一条小河涌边上。
几间平房,门口一个大牌子上写着“爬金山”三个字。我问他什么意思,他笑而不答。
进了屋里坐下,苍蝇飞来飞去,我不停地挥筷子赶着。他笑道:“不好意思,环境差了点。不过我想你应该能接受吧?”
我微笑着点头道:“当然,这儿周围大酒店很多,一间这么简陋的食店能生存下来,东西肯定特好吃。”心里却在骂:“报复,赤 裸裸的报复。”
老板娘端了一个大铁盘子出来,架在桌子中间的小煤气炉上。盘子里面有一大团生鱼滑,她拿开水浇下来,又打着了炉子。
翟知今指着这盘东西:“这就是‘爬金山’,想吃多少就用筷子拨下来,在水里烫熟。”
我试了一块,味道真是鲜甜,忍不住点头赞好。看来丫也不完全是报复我。
我们煮完了这一大团鱼滑,又煮了一盘青菜,一盘河粉,最后用老板娘端来的鱼骨滚汤喝,另外还点了一盘肥肠。吃得肚圆肠满。
回了市里,他开车把我送到楼下,我跟他道别,他却扭扭捏捏地问:“用一下你家洗手间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我住七楼。而且寒舍鄙陋,请多多包涵。”
到了家,我把洗手间指给他,便迅速环顾四周,还好还好,还能见人。
这一刻我突然非常感谢整天在电话里唠叨我的老妈,多亏她老人家不厌其烦的教诲,使我坚持每天拾掇屋子,今天才能应付异性友人的突袭。
他从洗手间出来时,我正站在电视机前用遥控器调频道。
“喝水吗?”我问他。
他左顾右盼,观察了一会儿我的居住环境,得出结论:“看样子……你真的是单身。”
“当然,骗您干嘛。”
“还不考虑成家?”
“您给介绍啊?”我专注于电视,随便回了一句。
他突然站到我和电视机中间,把脸凑近我的脸。我吓了一跳。
“你觉得我怎么样?”他很认真地问。
未婚夫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眼睛。
认识没三天,就敢在这种重大问题上跟老娘毛遂自荐的人,他是头一个。
我微笑道:“像您这样的人才,不可能没有女朋友吧?”
“没有。”
哈,可算被我逮到一个反击的机会,我学着他当年的语气:“哎呦,还保密……”
翟知今很明白我在干什么,笑着说:“好吧,怎么样你才相信?”
我不敢把他惹急了,忙道:“开个玩笑,我相信您。您请坐,想喝什么?”
“雨前龙井有吗?”
“……没有,只有超市买的绿茶。”
“也行。”他说着在沙发上坐下,看电视。
我看他一眼,默默地打开柜子找茶叶。问他想喝什么不过客气客气,正常人借用完厕所不是立马滚蛋了吗?
翟知今摆着那种时尚杂志里常见的很休闲的坐姿,接过我泡的茶,开始跟我拉家常:
“你上次告诉我你是河北人,其实我爷爷也是河北人。”
“哦?河北哪里?”
“保定。”
“我们家在石家庄。你去过保定吗?”
“没有,听说房子早没了,我爸还没出世我爷爷就跟部队到北京了。”
“你爷爷是老革命?”
“地下党。你有兄弟姐妹吗?”
我心里一动。
通常,当异性向你打听家庭人口构成情况时,就说明他已经对你很有意思了。
“没有。我独生子女。您呢?”
“一哥哥一妹妹。”
“都是做什么的?”
“我哥做进出口,妹妹学音乐。”他喝完了茶,又起来参观我的屋子。
我这屋子,两个人站起来转个身都困难,你还能看出花儿来?
“你平时自己做饭?”他在厨房里问我。
“对啊,我妈老说外边饭店用的都是地沟油……”
“改天能尝尝你手艺吗?”
“没问题啊,只要您不嫌弃。”
“你怎么老是‘您’来‘您’去的。我又不老。”
“可您是领导。”
“不是你领导。”
我笑道:“那好,以后我就管你叫‘你’。”
他也笑了:“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明晚我想请你去西餐厅,有什么介绍吗?”
我想也不想便道:“二沙岛塞纳河。”这是我所听说过最贵的,也称得上广州顶级法国餐厅了。
等他走了,我立刻打开电脑,边咽着口水边搜这间餐厅的菜式。
一男人请你去西餐厅,我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法国音乐一听,红酒一开,蜡烛一熏,再灌点甜言蜜语……
但我管不了那么多。塞纳河!塞纳河啊!!管他姓翟的土财主也好,腹黑男也罢,这一顿我是敲定了。
唉,真真鸟为食亡啊……
第二天我特意穿了一件名牌折扣店买的黑色小礼服裙子去上班,惹得公司里每个人都惊叹。
赵头儿端着茶杯打量我:“不错不错,黑色就是显气质,还衬得你皮肤白。早就该这么穿。”
感觉他越来越有鸨母风范了……
晚上坐上翟知今的车,他一双狼眼也看了我好半天。
我假装没看见,心里却窃喜,这说明咱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啊。
一路上想着即将到来的大餐,我心情都很雀跃。到了餐厅门口,接待我们的外国MM很热情地为我们引路。然而走了几步,我一眼瞥见露天茶座上那两个你侬我侬的人,便死命拽了拽翟知今的袖子。
“怎么了?”他一脸疑惑。
“换一间吧。”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一下子便明白了状况,点头道:“那就走吧。”
谁料便在此刻,茶座上那女人好死不死地站起来,用充满惊喜的声音大声唤道:“小京!”
我紧紧咬着牙,向她挤出一个笑脸,胸口剧烈起伏着。翟知今忽然握住我冰凉的手,在我耳边低声说:“别紧张,包在我身上。”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我好奇地看他一眼。
他拉着我走过去,笑眯眯地跟他们打招呼。我若无其事地向他介绍:“我朋友介祖涛,他夫人汪闻笛。这位是……”
“幸会幸会”,翟知今不等我说完,便跟他们热烈握手,交换名片,“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小京的未婚夫,翟知今。”
我晕……跟您在一块儿,总能有惊喜啊……
汪闻笛笑吟吟地道:“叫我Wendi好了。小京要结婚了?我们都没听说。”
翟知今也呵呵呵假笑几声:“订婚宴还没摆呢,地点倒是已经定下来了,东京的目黑雅叙园,那间酒店有历史感,小京也喜欢。”
汪闻笛忍不住道:“东京?”
“我亲戚大部分在日本,只有几个在欧美。我本人在北京工作。”
汪闻笛怔了一下,又问:“你和小京是怎么认识的?”
“世交。爷爷那一辈是朋友。对了,我妹妹下周要来星海音乐厅开演奏会,到时要是有空,欢迎来捧场啊。我们今晚还有别的事儿,不能在这儿吃饭,失陪了。”
回到车上,他才问我:“不知道我理解错了没有,你要的是这效果吧?”
我笑得合不拢嘴:“没错,就这效果。你理解能力太强悍了。”
“一看你那表情就明白了。前男友?甩了你?因为那女的?”
“……全中。前面是向日葵西餐厅,也不错,就在这儿吃吧。”
我们进去坐下,点了几样菜,叫了瓶红酒,我一边灌,一边称赞他:
“你刚那编故事的能力,不去做编剧可惜了。”
“也不全是编的。”
“你们家亲戚都在日本?你爷爷不是老革命吗?”
“只有我哥一人在日本。要在东京摆喜酒的人就是他。”
“哦……你妹妹要来开演奏会?”
“真的。就下周。你慢点喝,先吃东西。”
“这红酒味道挺好。”
“一般吧,也就七八百块钱一瓶。”
今晚心情真是不错,一想到我们离开时介氏夫妇呆滞的表情我就觉着可乐。不知不觉间一瓶酒有七八成被我灌下去了,最后结帐的时候,我一阵阵地头晕。站起来半天走不动路。
“叫你别喝这么多……”翟知今只好扶着我往外走。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要是……喝多了……怎么……怎么开车……”
“哎哟,这么为我着想啊?”
我傻笑:“那是……要不然……怎么当……你未婚妻啊……”
他笑而不语,把我塞进车里,帮我系上安全带,然后我就睡着了。
夜色
“醒醒,到了。”
感觉他拍了拍我的脸。我奋力睁开眼睛,看见一个陌生的地下停车场。
“你把我拐哪儿来了……”我含糊地问。
“我家。”翟知今说着,把我扶出来。
我从未醉过酒。一来没遇到过值得我一醉方休的事儿,二来我防备心强,总担心醉了有人会对我图谋不轨。可今天怎么就喝了个半醉呢?高兴?想借着酒劲壮胆做点平时不敢做的事?想考验翟知今看他是不是君子?还是纯粹觉得七八百块钱一瓶的酒浪费了可惜?唉,别想了,越想头越晕……
“你带我来你家干什么?”我揉着太阳穴问他。
“帮你先醒醒酒再送你回去。实在不敢挑战背着你上七楼。”
他们小区的电梯亮得出奇,金灿灿的,墙壁上还有很复杂的花纹,很有高级酒店的感觉。他一进去就按下35楼。
“你住这么高?”
“不算高,一共45层。”
到了35楼门一开,就见外面站着一个等电梯的外国帅哥,西装笔挺,拉着行李箱,见到翟知今,对他笑着招了招手。
我一时忘了翟知今就在身边,自顾自地以一个标准花痴的姿态凝视着外国帅哥,目送他走进电梯,直到电梯门完全合拢。
“不晕了?”翟知今讽刺我。
我佯装惊喜:“他长得特像我一朋友。”
他笑道:“我看你酒醒得差不多了。”
进了他家,他冲我指了指沙发,自己进了厨房。
我环顾四周,天花板上镶着一排五盏射灯,浅色的实木地板,杏黄皮纹墙纸,黑色牛皮沙发,玻璃方茶几下垫着硕大纯白的羊毛地毯。简约中充满了奢华。
我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靠下,他从厨房端出一杯水递给我。
我尝了一口,“蜂蜜水?”
“这个对红酒引起的头痛最有效。”
我慢慢喝了几口。
“味道还行?”他问。
我点点头,充满深情地看着他,做哽咽状:“翟总,你对我太好了……”
“……”
“比我妈对我还好。”
“……”
“你这儿真安静,是哪儿啊。”
“其实就在广州大道边上。你去阳台上看看就知道了。”
我跟着他走上阳台。35楼真的很高,底下来来往往的车像蚂蚁一样渺小,声音也传不上来了,所以虽然邻近主干道,却一点儿也不吵。
都市里没有星空,却有万家灯火,路上的车河也流光溢彩,装点着这城市。而我,仿佛站在远离尘世的一个角落,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切。
“在想什么?”翟知今轻声问我。
他的声音像夜色一样,温柔而蛊惑。我的心神一时有些恍惚。
“你眼皮上黑色的是什么?”他忽然问。
“哈?”我摸了摸。
“把眼睛闭上,我帮你弄掉。”
我这傻瓜就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于是他的吻就落到了我的唇上。
这一瞬间,我下意识地想后退,但他已经握住我的头颈,另一只手滑到我的腰间。他很有耐心地一点点品尝我,引诱我,蚕食我的意识。我迷乱地跟他在舌齿间纠缠,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想不到,世界里只剩下情 欲。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我。
我用手捂着脸,闷声道:“我要走了。”
他竟然还有闲情说了一句双关语:“是得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跟小皮电话汇报这几日的经历。
事情发展有点超出我的预期,我迫切需要找一个旁观者清的人交流一下意见。
她认真地听我说完,半天没说话。
“你什么感觉?”我问。
“我感觉……你丫湖绿!耿嘉旻刚到任一个月怎么就调回去了?还又来一姓翟的帅哥,还单身,还一来就对你有意思?反正这俩人我都没见过,鬼知道是不是你小说看多了想象出来的。”
“……”
“就算是真的,姓翟的这人也很有问题。他又有钱、又帅、又精明、又会体贴人,还TM吻技高超,竟然没女朋友,那只可能是两个原因。”
“请讲。”
“第一,他那方面有问题。第二,他花丛游戏还没玩够。”
我像是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然而我清醒地意识到,这话是对的。
小皮在电话那边叹了一口气:“小京,不好意思,又打击你了。”
我也叹气:“其实我打电话给你,就是想找你打击打击我。”
刚放下听筒没一会儿,我妈的电话又找来了。
“京京,你东方阿姨刚告诉我,她有个朋友的儿子在广州,是海归硕士,在光大证券工作。我告诉你他的电话号码,你有空找他出来一起吃个饭……”
对于我妈来说,27岁女儿的终身大事,无疑是她的心腹大患。因此但凡是个身在广州、有手机的单身男人,她认为我都可以去相个亲试试。
以前对于她安排的相亲,我基本都是阳奉阴违。但今天,被小皮打击得失去了战斗力的我,用手机认真记下了海龟的电话号码。
对我而言,与陪翟知今花丛游戏相比,还是跟海龟相亲听起来比较靠谱。
停电
“像这样的全球共同衰退情况,复苏一般需要四年时间。从07年底算起,应该要2011年以后才能复苏,不过最坏的情况已经过去了……”
晚上,澳门街,我慢慢地喝着杯子里的纯净水,听对面的海龟大谈经济形势。哦,不知我有没有提过,这海龟名叫方——中——信。
刚知道他的名字时我着实萌了一把,见到他的脸时当然大失所望。其实凭良心讲,他长得还算不错,但没办法,耿嘉旻翟知今珠玉在前,跟他们一比,丫立刻沦为路人。
“小韩,你炒股吗?”他突然问我。
我无聊地转着杯子:“不炒,我觉得特像赌博。”
他点点头:“不炒也好,其实工薪阶层,我不建议投资在股票里。尤其像现在这样的情况,长线有风险,短线又太难把握,有机会的话最好是打打新股……”
我在心里白了他一眼。都说不炒了,您还说个P啊。
方海龟讲完股票又讲基金,讲完基金又讲外汇,完全不管我能不能接受。虽然没到飞唾如雨的地步,但他已将“咶噪的男人”这一标签醒目地贴在了自己额头上。
我想他始终没闹明白,自己是来相亲的,还是来开投资讲座的。
吃完饭,我疲惫地回到家里,正拿了睡衣准备洗澡,手机忽然叫起来。
鬼子进村的特设响铃,不用看就知道是翟知今。今天下班他照例约我,我谎称要加班,实则去跟方海龟相亲,此刻心里有一点小小罪恶感。我调整一下情绪,这才接通电话。
“加班回来了吧。”他问。
“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在你家楼下,看见你灯亮了。”
我的呼吸突然就不规律了。
“我看这一片儿小吃店挺多的,要不要我买点消夜给你带上去?”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继续握着手机发怔。
“小京?怎么不说话?”
终于,我定下神来,对他说:“你别上来了,我下去请你吃甜品。”
亦舒说,如果一个人肯这样用心骗我,那我就当他是真的。
如果他的花丛游戏让我这么有幸福感,那我就陪他游戏一次。
楼下这一间甜品店,也是几十年的老字号了。设备简陋,却从不愁客源。四周墙面是白瓷砖铺就,不锈钢的桌子凳子,为的是方便清理。屋顶上吊着几管老旧的日光灯。
我和翟知今坐在靠墙的角落里,叫了两碗花生糊。
我拿起白瓷勺子尝了一口。真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香甜。
墙上摇摆的电风扇不时把我的头发往他肩上吹,感觉好像我在撩拨他似的。然而我没管,他也没管。
“味道不错吧?”
“嗯……你们公司也太不人性化了。礼拜五晚上也不放你们出来欢度周末,有什么要紧事儿非得今晚加班啊?”他埋着头一边吃一边问。
我最不擅长编瞎话,正搜肠刮肚之际,天助我也,周围忽然一片漆黑。
“哈?”“哇!”惊讶的声音此起彼伏。我看看门外,没有一点亮光。看来是大范围停电。
老板娘点了几根蜡烛照明。我向翟知今笑道:“你看你这人品,我们这儿很少停电,你一来就碰上了。”
“这说明我人品好。瞅瞅,烛光晚餐,多浪漫。”
结完帐,电还是没来。天气闷热,加上蜡烛烘烤着,甜品店里人人挥汗如雨。
我抱怨:“停电没空调这晚上可怎么过啊……”
翟知今提议:“今晚去我那儿住吧。”
我一愣。
“反正明天礼拜六放假。”
“这……不好吧?”饿滴命运大神啊,虽说我下了决心游戏一把,您也不用这么急着把我往他床上推吧?
“没事儿,你睡里间的床,我睡外面沙发。”
“不行不行……”
“那……好吧。”翟知今叹息一声,“反正一想到你在家里受罪,我也睡不着觉。今晚我就在楼下汽车里坐着,来了电我再走。”
我无奈地看着他:“行了,你别耍赖了,我住你那儿就是了。你等等,我上去拿换洗衣服。”
“别拿了,黑灯瞎火的,我那儿楼下都是卖衣服的,又有超市,缺什么去了再买。”
“衣服不贵吧?”
“不贵不贵……”
半小时后,我在他楼下的某服装店里,指着衣服标签上的四位数给他看,悄声抱怨:“这叫不贵??”
他笑:“别生气,我送给你。”
我摇头:“太贵了,我不要。去别间看看。”
于是他跟着我走啊走啊走啊走。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这名牌旗舰店的海洋中,竟被我找到一间均价两三百块钱的铺子。
我买了一条连衣裙,又四处买齐了牙刷毛巾睡衣underwear。翟知今坚持要帮我付帐,我也没拦着他。
再一次走进他家。我四周看了看,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你这房子多少平米?”
“85。”
“一房一厅?”
“对啊。”
卧槽,85平米在别的小区都做小三房了,这什么豪宅啊,也豪得过分了吧!
“你先洗澡吧,我看会儿电视。”
“干嘛我先啊?一块儿洗呗。”他油腔滑调地在我背后说。
我是猪
我转过身,瞪着他。
他笑道:“瞪什么瞪?我认真的。”
我再瞪。
他继续笑:“我这儿有两个浴室。”
“我只看见一个。”
“另外一个在阳台上。”
我不信,他便带我去看。没想到卧室里边的小阳台上真有一个浴缸。
我骇笑:“这什么设计啊……裸奔?”
“楼层高,周围看不见,不碍事。”
我忍着笑:“那你就在这儿洗吧。我用里边浴室。你教下我怎么开热水。”
洗完澡,我换上新买的hellokitty睡衣,用毛巾包着湿漉漉的头发,轻手轻脚地走出来。
“翟总?”
“这儿呢。”他声音从卧室的方向传出来。
我走进去,没想到他真的在阳台上泡澡。
“有吹风筒吗?”我问。
“哎呦,真没有。我从来不用那东西。”
“没关系。”我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一边擦头发一边看电视。脚下的白羊毛地毯踩上去无比舒服。
过了不一会儿,翟知今穿着蓝色的浴袍走出来,瞄了一眼我正看的节目,笑道:“中央十套?你可真好学。”
“那是,你要不要也学点儿?”
“不用,很多东西光靠看电视学不到的。”
“比如什么?”
“比如……”他在我身边坐下,上下打量我,笑着说:“比如你以为穿一套hellokitty就能防狼,这就错了。”他把嘴凑到我耳边,“其实我对hellokitty特有感觉。”
我躲到沙发一角,取笑他:“你这变态怪属熟。”
他笑了笑,没有继续变态,却认真看起电视来了。
深夜,躺在他那张一米八的大床上,我发现我失眠了。
翟知今就在外面。但我确确实实在想念他。
我用力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密密地浮想起他的一切——瘦削的身形,微尖的下巴,苍白而修长的手指,不厚道的坏笑,让人眩晕的吻……
我咬着被单,痛不欲生。苍天啊!为什么最后欲火焚身的人竟然是我!
悔啊……我一下一下地捶床,果然是装B遭雷劈,眼看都三十如狼的熟女了,还扮什么青涩穿什么hellokitty,直接买一件性感内衣,明明白白地勾引他不就结了!
无奈之下,我打开台灯,屏气凝神,认真的翻看他床头的那本《中国国家地理》,在祖国壮丽山河的抚慰下,我终于克制住了冲到客厅把他生吞活剥的欲望,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外面的动静把我吵醒了。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门想去洗手间,却听见客厅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小韩?”
我“啊”地惊叫一声,“耿总,您……您怎么在这儿?”
他看我的眼神相当复杂。没等他说话,翟知今在背后推我:“快去洗脸。”
我机械地洗脸刷牙,脑子里却闪现耿嘉旻刚才的眼神。有问题,一定有问题。联想起以前我要跟他结婚的谣言,他无人接听的手机,心中顿时疑窦丛生。
我盥洗完毕,又换好衣服出来,耿嘉旻仍然坐在沙发上不说话。
翟知今忽然对我说:“小京,下去西饼店买点东西,咱们吃早餐。”
“哦,好,你们吃什么?”
“三文治吧。家里有牛奶。”
我拿上钱包,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到电梯口,按了钮,又脱下高跟鞋,轻手轻脚地走回来,把耳朵贴在大门上。
“你什么时候胃口变了?她又不是小明星。”耿嘉旻问。
我脑袋里“嗡”地一下。小明星,原来翟知今好的是这一口。
“怎么?心疼了?”翟知今懒洋洋的声音。
“心疼?……你是因为我才找上她的?”
“你说呢?”
“……你调查我?”
“没错,我调查你。我认识你二十几年,可我非得调查你我才知道让你和我妹妹分手那女人是谁。”
“翟二”,他重重地叹一口气,“你弄错了。不是她……”
“不是她?那你告诉我是谁,”翟知今的声音大起来,“是谁啊?”
耿嘉旻沉默,不再说话。
我浑身发抖,扶着墙慢慢地走到电梯口,重新按下按钮。
我从西饼店买了吃的回来。翟知今看看我手里的菠萝包,笑问:“不是让你买三文治吗?”
“哦……今天的三文治卖相不好,这个看着不错。”
其实我根本不记得他让我买的是什么了。
“刚我朋友打电话找我有事儿,我先走了,你们慢聊。”我飞快地说完这几句想好的话,拿了一个面包,转身就要走。
翟知今忽然拉住我的手,“什么事儿这么急?”
“……被她男朋友骗了,电话里哭得什么似的。我再不去她就吃安眠药了。”我神使鬼差地想出这么一个理由。
翟知今一怔,慢慢地松开手。
离开他家,我搭车来到二沙岛星海音乐厅。
浏览着玻璃墙上一幅幅的海报,我终于看到了我要找的那一张。
“艺博苑:翟知未长笛独奏音乐会。演出:奥地利莫扎特艺术大学留学归来的长笛才女翟知未。特邀嘉宾:……”
海报上用柔光镜打出一个穿红色长裙的女孩子,长发披肩,肌肤如雪。她的笑容带着学艺术的人特有的气质,出尘脱俗。
想必耿嘉旻那日在这里,就是看见了这张海报,才露出那样的神情。
我不知道耿嘉旻和翟知未为什么要分手,我不知道为什么精明的翟知今查不出真正的第三者是谁,我不知道他勾引我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我只知道一件事:
我被人当傻子玩儿,还心花怒放呢。我TM是猪!是猪!!!
病
晚上。
“有空吗?”
“我朋友哭得正伤心呢,我还得安慰她,不好意思。”
第二天晚上。
“有空吗?”
“我同事升职了,请我们去唱K,不好意思。”
第三天晚上。
“有空吗?”
“我们公司新网站快弄好了,这两天很忙,要加班,不好意思。”
第四天晚上。
“今天又有什么事儿?”
我一怔,已经想好的借口到了嘴边儿,楞没说出来。
“小京,今晚我心情很不好,你能陪陪我吗?我就在你们公司楼下。”电话里翟知今的语气近乎哀求。
心情不好?活该!
他见我不答话,又道:“你又加班?那明天我跟你们赵经理谈谈……”
“我没加班,现在下来。你别惊动我们领导。”他还真清楚我怕什么。
我坐进他的车,面无表情地问:“出什么事儿了?心情不好?”
他不回答,只是默默地开车,一直开到他们家楼下。
“街对面有间酒吧,陪我进去喝一杯吧。”
我只好点点头。
其实知道实情的那天下午,我就想跟他摊牌来着。但实在是无从摊起。
让耿嘉旻跟他解释?他肯信吗?再则耿嘉旻是不是在利用我,我也不清楚。
可我又实在是不想见他,只好找借口躲着。躲一天是一天。
进了酒吧,我坐在他身边,叫了一杯长岛冰茶,慢慢地用吸管啜着。他则是一杯又一杯的scotch neat往下灌。
“少喝点儿。”我象征性地劝他。
“小京,你是不是有别人了?”他终于开口,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我忍不住在肚子里大笑。演得这么逼真,也真难为您了。看来跟那些小明星没白混。依您这剧本,是打算跟我分手?那敢情好。
“是。”我一本正经地说,“我认识了一个在证券交易所工作的人……”
方中信先生,如果您在打喷嚏,请您原谅我。
我把方海龟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最后以“我发现我是真的爱他”做结束语。翟知今默默地听完,闷闷地说:“我想回去了。”
说罢他扶着台子站起来,却又立刻滑倒在地上。
我原本想丢下他自己走,但见他这副样子,却又忍不住心软。叹一口气,搀起他,扶着他慢慢往外走。
何苦呢,一业余演员也这么敬业,喝成这样,都没法抽离角色了。
别看他身板儿跟药渣似的,体重倒是不轻。没办法,身高在这儿摆着呢,这就是所谓的烂船也有三斤钉?
我好不容易扶着他进了房门,正想找灯的开关,他忽然一把关上门,把我压在墙上,用手捧着我的脸,吻我。
我的头“轰”地一下大了,事到如今你还想占我便宜?
我用手死命推他的肩,推开,他又压上来,再推开,再压上来,反复几次,我也烦了,一膝盖顶到他要害。
他“哎呦”了一声,松开手。我一把将他推倒在地。转身在门边的墙上一通乱拍,客厅终于灯火通明。
他躺在地上,看着我傻笑。我心头腾起一股无名业火,噔噔噔走进洗手间,找来找去找不到脸盆,便到厨房打开冰箱,把冷藏盒取出来,接满水,出来对着他的脑袋“哗啦”一声兜头浇下去。
他鼻子里进水呛着了,咳嗽了半天,等缓过来了,终于有些清醒,用手撑着坐起身来,怔怔地看着我。
我蹲在他面前,狠狠地说:“你看清楚了,我不是小明星。”
他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原来你吃醋了。”
我气极反笑:“您就接着意淫吧,我就不奉陪了。”说完就要走人。
他一把拉住我:“你别走,我不知道那天早上的话你听见了多少,干脆,我今天全都告诉你,好不好?……阿……阿嚏!”
他喷嚏都打得有气无力。我看着他一身湿漉漉的样子,脸上还有酒醉留下的红晕,有点担心他生病,便道:“你先去洗个澡吧,别感冒了。”
“那你别走。”
我叹一口气:“我不走。”
我非但没有走,还从厨房找了一块毛巾帮他擦地板上的水。没法子,本圣母天性悲天悯人,看着实木地板泡在水里就心痛。
翟知今洗完澡出来,我把冲好的蜂蜜水递给他。
他接过去,看着我,我指指我手里的一杯:“不用感动,是我自己想喝。”
他喝了一口水,开始讲故事:
“我跟耿嘉旻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他在我们院儿的孩子里是出类拔萃的,我妹从小就喜欢黏着他,他对我妹也好。等到长大了,两边儿家长都觉着办喜事儿了只是时间问题。结果一个多月以前,就是他来广州之前,我妹突然告诉我,耿嘉旻有别的女人,要跟她分手。
“我从没见我妹哭得那么伤心。问耿嘉旻那女人是谁,甭管谁问,他都不肯说。我倒真想见识见识是怎样一个女人,调查了一下,发现你嫌疑最大。不过见到你没几天我就知道,其实不是你。”
“……你怎么知道的?”
他笑:“因为我发现你根本藏不住事儿。你说不是,应该就不是了。”
“既然都知道了,你还缠着我干什么?”
他用满含深情的眼神看着我:“因为我爱上你了。”
“去死。说正经的。”
他微微一笑,换了话题:“你在这儿的那天早上,我故意说那些话给耿嘉旻听,他内疚得什么似的,终于肯告诉我他到底为什么要跟我妹分手。”
我冷冷地问:“他告诉你那女人是谁了?”
“根本没有什么女人。是因为他的病。”
“病?什么病?”我脑子里嗖嗖嗖冒出许多猜测:脑瘤?癌症?AIDS?
他神情严肃地看着空气,一字一句地道:“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要发誓不能告诉其他人。”
……什么病这么严重。
“好,我发誓。”
他蘸着杯子里的水,在茶几上慢慢写下两个字母。
我当场就囧了。
ED??这病……也太有喜感了吧。
翟知今叹气:“所以,也难怪他要兜着圈子骗我们。”
我们沉默了一阵子,我问:“你会告诉你妹妹吗?”
“你觉得呢?”
“要分手,已经够可怜了。要是连真相都不知道,一直被瞒着,就更可怜了。”
翟知今不说话。
我拎上皮包站起来,跟他告辞:“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我送你下去打车。”
我的心忽然痛了一下。我转过身面对着他,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翟总,我可以麻烦您一件事儿吗?”
他一愣,眼皮垂了下来,半天才问:“什么事儿?”
“从今往后,咱们只保持工作上的联系,私下里请您别再找我,行吗?”
他眯着眼睛看着我,笑了笑,淡淡地道:
“不好意思,这我不敢保证。”
高人
我安静地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像两尊塑像。
然后我觉得当塑像很傻,便转身走了。
事实证明翟知今言而有信。第二天,他的电话就找来了:
“小京,坏了。”他语气很沮丧。
“怎么了?”
“我听你的话,把实情跟我妹说了,结果她说她不在乎这个,非要嫁给耿嘉旻。”
“……耿嘉旻怎么说?”
“坚决不娶。”
“……意料之中意料之中。”
“我想知道,如果是你,你会嫁给他吗?”
“……那得看我对他的感情有多深。”
“我妹这人太单纯,我怕她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你能跟她谈谈吗?拜托你了。”
“……翟总,你也太信得过我了。我都没见过你妹妹。”
“耿嘉旻的事儿,只有我和你知道。除了找你商量我还能找谁?算我求你了。”
他把我用车载到翟知未住的花园酒店。
“你也是女人,多从女人的角度跟她沟通沟通。”走进酒店的时候他嘱咐我,“我在大堂坐着,聊完了给我电话。”
我走进翟知未的房间,她微笑着跟我握手:“小京姐是吧?我二哥让我这么叫你。你就是他派来的说客呀?”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她没有海报上那么漂亮,只能说是端庄大方,但一举一动中的那种气质我估计我这辈子是达不到了。
“我不是说客,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其实我二哥找谁来都没用。不过我想见见你,我二哥以前的女朋友都不带给我看,这次他转性了,这么大方。”
我笑道:“第一,我不是他女朋友。第二,你要是想见你二哥的女朋友,看电视不就行了。”
翟知未也笑了:“对哦,嘉旻哥说过他喜欢找明星。”
“你刚说‘找谁来都没用’,你已经打定主意了?”
翟知未倒了一杯水给我,自己握着茶杯,慢慢地说:“从我懂得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起,我就喜欢嘉旻哥。而且我知道,这世上不会有比他对我更好的人了。”
我想起耿嘉旻看海报时的眼神。我知道,他是很爱她的。
我干咳两声,低声道:“婚姻呢,不光看感情,生理需求也是一个方面。因为这方面导致婚姻出问题的例子比比皆是。你……真的不在乎?”
“关于他的病,我上网查了一下,其实治疗的方法很多啊,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当绝症似的。实在不行,我的需求我自己可以解决啊,方法也挺多。这个因素对我的影响不大。”
我汗,这丫头真坦率,不愧是留过学的人啊。
“那在你看来,婚姻意味着什么?”
翟知未微微一笑:“大概就是……我每天都跟他在一起,早上他出门前我帮他整理衣领,嘱咐他‘路上小心,早点回来’;晚上做好饭等他回来一块儿吃;他生病了,我一步不离地照顾他;他心情不好,我想办法哄他开心;等到几十年以后,大家都是老头儿老太太了,走不动道儿了,还能一块儿坐在躺椅上晒太阳聊天儿……”
我的鼻子有点发酸。正解。这丫头过关了。
“你这番话告诉过你嘉旻哥吗?”
她笑得有点羞涩:“怎么告诉。”
“就这么告诉呗,我跟你说,把这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他,我估计你们能成。”
她捂着嘴咯咯地笑了一阵,对我说:“小京姐,其实我不怕嘉旻哥不答应。把我逼急了,寻死觅活的事儿我也干得出来。”
我在大堂的咖啡厅找到翟知今,笑道:“你妹是个高人。我现在完全支持她跟耿嘉旻结婚。”
他摇头叹气地笑:“你也就这么点儿出息,叫你去劝个人你就被洗脑了。”
恰在此时,一个身材高挑的艳丽女子走过我们旁边,看了翟知今一眼,惊喜地叫道:“翟二!”
翟知今一愣,随即亲切地跟她打招呼:“婷婷,怎么你来广州了?”
“来拍广告。过几天就去横店了。这位是……”她指指我,“新朋友?生面孔哦。”
我呆笑着对她点头,好浓的烟熏装,好大的银耳环,好乱的鸡窝头……翟二,这就是你的品味。
“不耽误你时间了。小艾过会儿也去横店,有空过来看我们哈。”艳女挥一挥玉手,潇洒离去。
翟知今跟我往停车场走的路上,我讽刺他:“翟总,真是相交满天下啊。”
他很高兴:“又吃醋了?”
我哭笑不得:“刚那‘婷婷’怎么叫你来着?‘翟二’,您还真当得起这个‘二’字。”
他呵呵地笑:“小京你真可爱。我爱你。”
我拿他完全没辙。他也是一高人。姓翟的都TM高人。
Somewhere in Time
坐上他的车,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妹的演奏会,有没有多的门票,给我两张,我有朋友爱听音乐会。”
翟知今二话没说,从钱包里抽了两张出来递给我。
我奇怪为什么他没算上我的,却又不好意思问他。
“你喜欢听音乐会吗?”他问。
“实不相瞒,以前没听过。不过我爸爱听古典音乐,我也受过几年熏陶。”
“有什么喜欢的长笛曲子吗?”
我想了想:“以前听过一首排箫的电影主题曲,《时光倒流七十年》,特好听,我觉得用长笛演奏效果也应该不错。不过我看过你妹的曲目列表,没这么通俗的,都是这大调那小调。”
他“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第二天上班,赵头儿递给我一张东西。接过来一看,竟然是翟知未演奏会的门票。
我奇道:“你怎么有这个?”
“公司人手一张啊,周六晚上一起去,不许迟到啊。”
我吓一跳:“不至于吧,咱们公司巴结翟知今到这份儿上?全体去帮他妹捧场?”
“不是巴结他,是巴结他们公司。他爸是董事会主席兼总经理。……你还不知道?”
我呆呆地看着他。
赵头儿看我这副表情,紧张地问:“你是不是得罪他了?”
我马上轻松地打着哈哈:“哪儿能呢,没有的事儿……”脑子里却想着那天晚上我泼到他头上的那一盒水,心里忽然凉飕飕的。
晚上我约了小皮在四川火锅店召开我们的每周八卦新闻交流例会,我们叫了一个鸳鸯汤底,她涮辣的,我涮不辣的。我把最近身边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汇报给她。
她吃得满嘴血红,一面听一面频频点头,最后听见翟父的身份,眼睛一亮,问:“他们公司总资产多少?”
“我上网查了一下,几十个亿吧。”
小皮啧啧连声:“我终于跟上流社会产生交集了。翟知今还在追你?”
“追什么追,也就嘴上暧昧暧昧。”
小皮笑眯眯地道:“从他对你这种纵容的程度上看,他对你还是有意思滴。”
我一愣,纵容?
想想也对,对他我语言暴力行为暴力全用过,但他从没翻过脸。我对他的敬畏,除了“翟总”这个称呼,早就什么也不剩了。
“不过,”小皮在汤里左捞右捞,“关键是你对他有没有意思。”
我歪着头考虑这个问题。
小皮看我一眼,叹了口气:“完蛋了,你喜欢他。”
我呸了一声:“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喜欢他?”
“你也不算算我认识你多少年了?在这个问题上你只要犹豫,那答案就是肯定的。既然喜欢了就上吧。”
我白了她一眼:“这回你怎么不打击我了?”
“我后来反省了一下,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难得剩女春心动,我还要打击你,雷公发现了是要找机会劈我滴……豆腐你吃不吃?你不吃我全下我这边了哈。”
我无力地趴在桌子上:“怎么办,他们家是豪门,我讨厌豪门。”
“你把他们家败光了,就不再是豪门了。”
我瞪她一眼,接着哀叹:“还有他那五彩斑斓的情史……”
“你把他阉了,就不能再五彩斑斓了。”
我怒了:“说正经的!”
“怎么说正经的?我到现在还没见过这俩人呢。之前跟你说要你偷拍给我看,你拍了吗?”
我从包里拿出那两张门票递给她:“不用拍了,礼拜六晚上,带你见真人。叫上你老公一块儿来吧,他不是古典音乐发烧友嘛。”
她喜滋滋地接过票:“到时把我儿子也带去。”
我汗:“你儿子才两岁……”
“你懂什么,气质这玩意儿越早开始培养越好。”
周六晚上,我又穿上了我那件黑色小礼服裙子。
进了星海音乐厅的室内乐厅,四百多人的会场座无虚席。
灯光打在舞台上,呈现出一种柔和的金黄。翟知未穿着和海报上一样的红色长裙出场。
我很专注地听着她演奏的曲子,虽然都很陌生。小时候虽然被老爸用古典音乐熏陶过,但后来一接触张信哲孟庭苇我就改投了流行音乐的怀抱。工作以后看了部日剧《交响情人梦》,才重拾对古典音乐的兴趣。
最后一首曲子奏完,在大家都准备离场的时候,报幕员走出来说:“最后,翟知未小姐将加演一首曲目,送给她的一位朋友。请欣赏美国电影《时光倒流七十年》的主题曲,《Somewhere in Time》。”
观众席上很多人在窃窃私语,坐在我旁边的赵头儿小声道:“还有啊……困死了……”
我呆呆地坐着,目光直直地看着舞台上的翟知未。
熟悉的旋律响起,柔美如早晨的轻雾,而后雾渐渐消散,一片温和的阳光洒在沙滩上,海浪轻轻地涌上来,慢慢地退下去。随后似乎是起风了,涛声响起来,海水变得汹涌而有力,激扬起碎玉一般的浪花,撼动着人的心魄。待到浪潮过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只余下海面上轻轻摇曳着的点点金光,那样温暖,那样美。
曲子结束了,掌声响起来,经久不息。这时耿嘉旻捧着一束巨型红玫瑰上台,献给翟知未。翟知未热泪盈眶地跟他拥抱。
人们纷纷起身离场,我找到抱着儿子的小皮,告诉她:“刚那个上台献花的,就是耿嘉旻。”
“嗯,猜到了。真是帅啊……”
她老公在一旁笑而不语,我正要逗她儿子,她“嘘”了一声:“我儿子困了,我们得先回家了。下次有机会再见翟知今。”
我刚挥别了他们,手机就震起来。
“喂?”
“呵呵,你就只有这么一条礼服裙子啊?整天穿……刚那曲子喜欢吗?”翟知今笑着说。
我呼吸一窒,问他:“你在哪儿?”
“你往舞台上看。”
我依言看去,只见翟知未身边围满了找她签名、合影的人,翟知今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向我微笑着招手。
我握着手机,静静地站在熙熙攘攘的离场人群中,远远地望着他。
我想,几十年后,到了我得了老年痴呆症,连钱放在那个抽屉都记不得的时候,或许我仍会记得今天。
我的嘴角慢慢地上扬,对着手机轻声道:“翟知今,今晚有空吗?”
“有啊,想去哪儿?”
“去你家。咱们上床吧。”
饯行
翟知今像是被雷到了,眯缝着眼睛,严肃地看着我。
我一脸无辜地回视他,目光如水,笑靥如花。
估计他不会知道,这句话翻译出来其实就等于:求您了,早点儿甩了我吧。
恋爱第一定律:谁先动心谁就死。
很不幸,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早已阅尽琼瑶亦舒的我,当然知道我和翟知今不会有结果,也知道他为人风流,没有多少真心,但没法子,运气太差,我还是先挂了。
既然迟早要结束,那就加快进度吧。可直接PIA飞他又不行,这位爷我看出来了,属于你越拒绝他越来劲的类型,只好找别的法子。
恋爱第二定律:没得到你之前,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你哄上床。
知道了这一点,就不用浪费时间了。大家都成年人,做好安全措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到手了新鲜劲儿一过,他自然也就跟我散了。
否则拖得越久,陷得越深,我就越痛苦。
不过我还是吓着他了。
开车回去的路上,他小心翼翼地问我:“你今天心情不好?”
“没有啊,我心情挺好。”
“磕药了?”
“……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那你怎么这么冲动?”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算了,你送我回家吧,当我没说过。”
“嘿嘿,想得美,有错杀无放过。”
到了他家楼下,他带我走进便利店,来到一排计生用品跟前,低声问:“喜欢哪个?”
我笑问:“你家没有啊?”
“我可是旱了有一阵儿了。你今晚当心。”他语气邪恶。
我满不在乎:“我空窗两年了,该当心的是你吧……买这种吧,添加剂少,‘和谐自然’。”
洗完澡我当然没有穿我的hellokitty,而是穿了一件他的衬衣,两条腿全露在外边。据说女人这么穿比较有诱惑力。
客厅里一片漆黑,他站在阳台上,背对着我。
我把胸前的扣子解开两个,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叫他:“喂。”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他温柔地问。
我笑了:“这会儿你又成正人君子了。再废话别怪我霸王硬上弓哈,过来。”
他靠到我身边,我伸手软软地揽住他的脖子,仰着头吻他。
他轻轻推开我一点儿,问我:“你上次说的那海龟硕士……”
我忍着笑:“我说他名字叫方中信诶,这么湖绿的你也信。”说完,我又凑上去吻他。
他一开始并没有回应我,但我吻得很投入,身体紧紧贴着他的,飞蛾扑火似的。
终于,他呻吟了一声,把我拦腰抱起,走进卧室,扔到床上。
第二天早晨起来,腰酸背痛。翟知今这个伪君子,没上床的时候推三阻四的,上了床比谁都能折腾。
走进客厅,闻到一阵饭菜香味儿。他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醒了?正要叫你呢。快洗脸刷牙吃早饭。”
早饭是他做的三文治,两片烤到微微发黄的白面包,里面夹着炒熟的彩椒丝和培根丝。我咬了一口,一脸满足地大赞:“好吃!”
他笑:“养你真容易。”
“我爹妈可不这么认为。”
“你爹妈都在河北?”
“嗯。你爹妈呢?”
“这会儿估计还在北京。就快要去东京了,帮我哥筹备婚礼的事儿。”
“你哥婚宴还没摆啊。”
“没有,下个月。你喜欢日本吗?”
我一脸向往:“喜欢啊,日本的民俗里有很多古代中国成分。”
“那到时候你请几天假,我带你一块儿去吧。”
我一口橙汁差点儿没咽下去,心里说镇定,镇定,他没有要带你去见父母的意思,别胡思乱想反应过度。
我装作若无其事:“我回头看看年假还够不够。”
他笑:“要是不够,我跟你们赵经理说说……”
我正色道:“翟知今,我郑重拜托你,别没事儿就拿我们领导来压我成吗?”
“好,你别生气,我就开个玩笑,以后不这样了。”
他认错态度如此良好,弄得我一点儿借题发挥的余地都没有。唉,这小子绝对的情场老手。
吃完饭我在厨房洗盘子,他凑上来从背后抱着我,啃我的脖子,手顺着我大腿摸进来。
我浑身又酥又麻,咬着嘴唇小声跟他说:“旱情缓解一下就行了哈,再发展就成洪涝灾害了。”
他在我耳边喘着气:“你光着两条腿走了一早上,我忍到现在容易吗我?求你了……”
结果我们倒在客厅的白羊毛地毯上,将抗旱进行到底。
晚上我们和耿嘉旻翟知未一块儿吃饭,他们马上就回北京了,算是饯行。
翟知今牵着我的手走进包厢。翟知未见了,指着我笑:“小京姐,你还是上了贼船啊。二哥,你该怎么多谢我。”
“这丫头,你刚拿到驾照那会儿不敢上路,爸嘱咐我陪着你练了半年,你谢过我吗?这会儿求你帮个忙还得谢你?”
“你还说呢,爸是嘱咐你陪我开两年,半年你就溜了,后来都是嘉旻哥陪着我。”
翟知今拍了拍耿嘉旻的肩膀:“这副重担以后就交给你了,辛苦了,兄弟。”
我笑而不语,在翟知未身边坐下。她在我耳边笑道:“你是没见着我二哥求我加演曲子的时候那个可怜劲儿……”
翟知今咳嗽了一声:“小未,家丑不可外扬。”
吃饭的时候,耿嘉旻时不时地帮翟知未夹菜,还把虾逐只地剥了壳放到她碗里。我平素一向是讨厌这种喂饭式的肉麻的,可放在他们身上却不觉得,倒是挺温馨的。
翟知今见状,慷慨地说:“想吃什么?我也帮你夹。”
我笑着摆手:“不用,我喜欢自己动手,吃得才香甜。”
他们聊天的时候经常冒出来我不认识的人,翟知今都会主动跟我解释这是谁谁,跟他们什么关系。
我不由心生感慨:翟知今这么个人,却是个浪荡子。耿嘉旻这么个人,却是个ED。真是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啊……
吃完饭,翟知未想去珠江夜游,我们便开车到天字码头,买票上了船。
四个人围着一张小圆桌吃点心,翟知未掏出相机道:“二哥,我不大会拍夜景,你教教我。”
“让嘉旻教你。”
耿嘉旻笑着摆手:“我水平比你差太远,船又晃,还是你来吧。”
他们兄妹走到船舷去照相,这边只剩下耿嘉旻和我。我终于有机会问他我憋了很久的一个问题:
“耿总,你刚回北京那会儿,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老是关机?”
他一楞,想了想,笑了:“我换回北京的卡了。”
我倒……
“小京”,他接着说,“不用叫我耿总,叫我嘉旻就行了。”
“那……嘉旻啊”,我想到另一个我关心的问题,“翟知今以前交往的女明星,平均多久换一个?”
耿嘉旻有些尴尬:“小京,你跟她们不一样。”
“当然,我没她们那么漂亮。”
耿嘉旻看我一眼,沉吟片刻,才道:“有些关于翟知今的事儿,我想我得告诉你。”
家庭情况
“翟知今一向会关心人,嘴又甜,所以从小就很有女生缘儿,也谈过几段小恋爱,都无疾而终。后来在北航念大学那会儿,喜欢上了他们系系花。
“一开始那系花就是不待见他,整天给他软钉子碰。可翟知今是真喜欢她,一直对她特别好。后来那女孩儿可能终于被他打动了,俩人就在一块儿了。
“那女孩儿我也见过,潮汕人,心思单纯,开朗,人品也好。当然也漂亮,尤其笑起来的时候,特好看。当时翟知今跟我说,就是她了。
“后来他带那女孩儿回家见了爸妈,谁知道这一见坏了,那女孩儿说他们那样的家庭她高攀不起,要跟他分手。翟知今怎么说都没用,俩人就散了。
“这事儿对翟知今打击很大,抽烟喝酒全是那时候学会的。后来他就没再正经谈过恋爱,只跟小明星混着。直到现在。”
我静静地听完,垂着眼睛看着桌子,轻轻地道:“也不能怪那女孩儿。他们家确实很难高攀。”
耿嘉旻叹了一口气:“我真没想到你也这么说。你看起来不像在乎这些的人。既然这样,你何必跟他在一起。”
我笑了:“你不会以为,他这回对我是认真的吧?”
“我只告诉你,你是这么些年来跟他在一起的第一个良家妇女。”
“这也只能说明他祸害的范围扩大了。”
耿嘉旻笑了:“你是那种心甘情愿被人祸害的人?”
“不”,我一脸奸笑:“我也是祸害别人的人。”
耿嘉旻沉默片刻,轻轻地搅着咖啡,自语似的说:“翟家三个孩子,翟知今他哥,从小样样比人强,在美国呆了十年,哈佛商学院念的MBA;知未五岁起就练长笛,也是经常拿奖,整天演出。翟知今成绩一般,也没什么特长,高考发挥还算不错,考了北航物理系。所以三个孩子里,他算是最不招人疼的那个。
“他爸本来指望他哥毕业了回国接手公司,结果他哥在美国认识了一个女孩儿,是日本第四代的华人,俩人一见钟情,打算在日本定居。他爸本来不同意,跟他哥僵持了很久。后来翟知今说,让他哥去,公司他来接手。”
我笑道:“其实他早惦记那公司了吧?”
耿嘉旻摇了摇头:“他从小对做生意没兴趣,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
“你今天晚上为什么拼命帮他说好话?”
耿嘉旻认真地看着我:“我想让你知道,翟知今这人其实不错,如果你跟他在一块儿是打算‘祸害’他,希望你手下留情。”
我抬起眼睛,看着不远处翟知今的背影,轻笑道:“我不过那么一说,你别高估我。祸害他,我没那道行。”
之后跟翟知今在一起的日子,可能是因为完全不用担心结果,我过得非常开心。
自从那次尝了他的手艺我就上了瘾,总是下了班缠着他去超市买材料,到了他家他一边做菜我一边学。
晚上看电视对翟知今是一个挑战,因为每当我在连续剧里看见一个美女,就问他:“你跟她熟吗?”
结果是要么我们换台看科教片,要么他躲进卧室去看书。
这天晚上,我又跟他逛超市买菜。
“今天怎么想起来吃木须肉?”他问。
“我妈以前老做给我吃,忽然有点儿怀念。”
“知道为什么叫‘木须肉’吗?”
切,这也想考我。
“‘木须肉’实际上是‘木樨肉’的走音,因为里面的鸡蛋金黄像桂花,又因为北京人忌讳说‘蛋’字,所以叫‘木樨肉’。”
“不错不错,不是文盲。木须肉有北京、东北、山东三种做法,材料上略有不同,你想吃哪种?”
我汗了一下:“你也太讲究了,我都没听说过还有这种区别。当然吃北京的。”
“那配料就用黄花菜和黄瓜。主料都是一样的。”
“翟知今,我发现你也太会做菜了,跟谁学的?”
“自学成才。”
“为了讨女孩子欢心吧?”我冷笑。
他溺爱地看着我:“是为了讨你欢心。”
“呸。”
晚上十点我们正看电视,我妈的电话忽然打来我手机。
我慌忙对翟知今比手势叫他别出声,接起电话:“妈。”
“小京啊,这么晚了还在外边?”
“没啊,在家里。”
“那怎么不接电话?”
“座机线路坏了,这两天正找电信的人修呢。您有事儿打我手机。”唉,做女儿的总免不了为了男朋友对爸妈撒点小谎啊。
“晚上吃的什么啊?”
“木须肉,自己做的。”
“哟呵,出息了啊,会做木须肉了。西红柿炒鸡蛋终于吃腻了?”
“人总是要进步的嘛,不过比您水平差远了。”
“等回家了我教你。你爸有话跟你说。”换我爸拿起电话:“小京啊,今天你妈打死一只耗子。”说着他自己笑了起来。
“家里进耗子了?”
“是啊,不知道怎么进来的,这两天经常发现耗子屎。今天你妈眼瞅一耗子溜进厨房,就叫我拿了笤帚进去打,我跟她说,要多做善事,放出去算了,她偏不,关上门一通猛打,那耗子脑浆都出来了……”
我笑得伏倒在沙发上:“那耗子……碰上我妈……也是前世的冤孽。”
“你妈说咱们这房子二十多年了,太老了,想买新的。”
“好啊,你问问她我该出多少股份?”
电话那头我爸冲我妈喊:“闺女问你她该出多少股份!我就说吧,小京这么孝顺,肯定会主动掏钱。”
我妈接过电话:“不要你的钱,你有这份心就行了,注意身体,早点休息。”
我挂了电话,翟知今笑问:“什么耗子碰上你妈是前世的冤孽?”
我没说话,微笑着腻在他怀里看电视。明明是中央十套,明明是我平时最爱看的考古节目,我竟然一点也看不进去。我脑子里想的是老家二十几年的老楼房,在厨房里打耗子的爸妈,眼睛看到的是现在自己置身其中的豪宅,我忽然觉得,身边的一切没有半点真实感。
我又看看翟知今,他就在我身边,他对我很好,但同样的,我没有一刻觉得他属于我。
我用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唱道:“我们之间的爱~轻得像~空气~~”
翟知今虎躯一震,握住我的手:“受什么刺激了?”
“翟知今,我知道你爸是谁,你妈是干什么的?”
“我妈是八一儿童医院的大夫。”
“哦……你想知道我爸妈是谁吗?”
“这不一直等你告诉我嘛。”
“我爸在市图书馆上班,去年刚退休。我妈以前在搪瓷厂,九七年下岗以后改做安利了。凭着她那股奋斗精神,到现在一个月也有几千块钱。不过亲戚朋友看我妈的眼神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说完,我笑笑,留心看他的反应,却一无所获。
“翟知今”,我终于忍不住问,“你难道不觉得,咱们俩这组合特不靠谱?”
邂逅
翟知今笑眯眯地看我:“想得真长远,这么快就开始考虑结婚的事儿了?”
我忽然间回复清醒,顿时无地自容。眼看都奔三的人了,怎么有时候说话还是不经大脑呢……
弥补之计当然是装疯卖傻。我做出有一点吃惊的表情:“难道你从没考虑过?咱们在一块儿,难道不是为了以后结婚吗?”
“当然是啊”,他摸摸我的头发,“想去民政局登记的时候,提前告诉我一声。”
他这副诚挚的口气,真的让我恨得有点儿牙痒。
某日翟某人晚上又要去应酬,我便电联小皮出来腐败。
“哎呦,怎么忽然想起我来了?这俩礼拜你干嘛去了?出差?”
“还记不记得你上次跟我说,‘喜欢了就上’?”
“哦,翟知今啊……”说着,她声音忽然抬高八度,“怎么,你真上了?”
我很淡定:“是的,姐姐。”
“……有种,真有种。快来世贸吃饭,我要听细节。”
“世贸?你在那儿干嘛?”
“逛街呗。”
我们在世贸负一楼“不见不散”坐下,叫了两份特惠套餐。小皮不愧是结了婚的,劈头就问:“到什么程度了?上床了吗?”
我羞答答地点点头。
她严肃地批评我:“这才俩礼拜诶,太不矜持了。”
我于是把我“早日上床是为了早日分手”的理论详细地解释了一遍给她听。
“P”,她果断地做出结论,“典型的口是心非。真想分手就该多做让他讨厌的事,比如拼命花他的钱。”
我默不作声。
“不过归根到底是好事儿,说不定你们最后能成。这样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我苦笑:“先不管他的心有多花,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介祖涛是怎么分手的?”
“好像是……他嫌你不思进取?”
“嗯。他爸妈也不喜欢我。汪闻笛就是那种‘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人,所以适合他们家。他们家只不过是本市连锁药店,对媳妇儿就这么高要求,翟知今……”我摇摇头。
“可我就是喜欢你,不喜欢汪闻笛。跟你在一块儿感觉特舒服,你不会给人压力,还会为人着想。汪闻笛……卧槽,我就跟她吃过一次饭,真受不了,嫌饭店上菜慢、嫌鸽子炸得不好看……一顿饭下来能抱怨十七八次。我不知道介祖涛怎么想的,反正跟她在一块儿我起码少活十年。”
我笑道:“就冲着你这话,这顿饭我请。”
“我这不是安慰你,实话实说。还有,就算你跟翟知今不成,有这么个朋友也很有好处。”
“有什么好处?”
“太多了,比如你进了局子(注:北京话,公安局)他能想办法把你捞出来……”
“呸,你才进局子呢。”
“别笑,我是说真的,记得一定要和平分手,买卖不成情义在。哦不对,不能叫‘买卖’……”
“行了知道了,姐姐,吃饭吧。”
茶足饭饱,她要我陪她去隔壁丽柏逛一下。
“逛什么,那儿是奢侈品集中营,牌子我都认不全。最早见到‘LV’那写法我还认成‘LX’,心说怎么有人拿尺寸做商标。”
“时代不同了,今天姐姐我要去LV消费。”
我又惊又喜:“原来大学老师挣这么多!我也回去读个研究生进你们单位吧。”
小皮笑着摇头:“不是我买,是我表妹托我帮她买,她追星,现在迷一个叫‘Super Junior’的韩国组合,想买LV的皮带送给偶像。她那小城市没卖的。”
“哇赛现在追星成本也太高了吧。你该教育教育她别乱花钱。”
“她爸开饭店的,家里钱多得没地儿花。也就是追星,又不是违法犯罪,教育什么,越教育越叛逆。”
丽柏在广州属于人烟极其稀少的购物场所。我没想到的是,在这种地方,我都能碰见熟人。
一进LV的店门,我就看见一个身高至少170,穿露背装,双腿细长的美女在一排包前面慢慢挑着,翟知今站在她身边,笑着跟她说话。
我第一个反应是拉着小皮落跑,小皮扯住我的手:“喂喂。”
翟知今已经看见我了。我无所遁形,只得拉着小皮走进他,介绍道:“赖斐儿,我本科同学。这位是翟知今。”
小皮看看眼前的景象,也有点儿傻眼。翟知今不慌不忙地帮我和170美女介绍彼此:“韩京冀,周晓琳。晓琳第一次来广州,不知道LV的店在哪儿,我带她过来。”
我点点头,表示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我们先去二楼看看,你们逛你们的,不用管我们。”说完拉着小皮出了店门直奔二楼。
我们漫无目的地瞎逛。小皮捏捏我的手:“别想太多。”
我低声道:“他跟我说今晚公司应酬。”
小皮不作声。我们走到中庭,我趴在玻璃栏杆上,看着一楼的喷泉,叹息道:“才俩礼拜,这么快就撞见了。我运气不好。”
小皮安慰我:“你不是想早点结束嘛。记着我的话,和平分手。”
结束了短暂的伤感,我还是陪小皮去一楼买了皮带。翟知今已经离开了。
我坐上公交车回家。到了楼下,正在包里找感应卡开门,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叫我:“小京。”
我转过身,看着翟知今,忽然觉得心酸。
我想起不久前的那个晚上,他也是在这里等我,我请他吃甜品,又赶上停电。
唉,人生若只如初见……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笑嘻嘻地抱住我:“怎么了?”
我轻轻推开他:“翟知今,咱们就到这里吧。”
“为什么啊?为了周晓琳?我就是带她逛那家店而已。她只是普通朋友。”
我笑道:“你的普通朋友太多,今儿一个,明儿一个,我怕我认识不过来。再者,其实我也就是你一普通朋友吧?”
翟知今眯起眼睛,盯得我心里发毛。奇怪,理亏的应该是他才对吧,为什么我这么害怕。
他慢慢地道:“怀疑我也需要点证据。我跟她是牵手了还是拥抱了?你这么大反应。”
“是,你们没怎么样,可你不是告诉我今晚公司应酬吗,怎么跟她在一起?”
“应酬完了她才找的我,有什么奇怪的。”
噎得我哑口无言。可这还不算完。
“倒是有件事想请教你,昨儿晚上你洗澡的时候,有人打你手机,来电显示是‘方中信’,是香港那演员吗?”
我心一沉。我还以为他没看见呢,丫太能装了,太阴险了……
可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一个熊抱把我拥进怀里,抚摸着我的头发,深情地说:“你不用回答,我知道有这么个人,可我相信你跟他之间没什么,你整个人整个心都在我这儿……”
我鸡皮疙瘩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我真想冲他大叫“其实我和方中信是有奸情的!!!”,但实在太掉价了……
他轻轻吻我的头顶,在我耳边说:“我没有别的女人,只要你在,就不会有。以后不准再怀疑我。”
他口气诚挚得令人发指,我简直觉得不相信他都不好意思了。
但我还是笑着抬起头:“你对每个女人都这么说吧?”
他眯起眼睛:“这么快就想以身试法?”
我一见他眯眼睛就发怵,赶忙伸手撑开他的眼皮:“别眯眼睛啊,你这水汪汪的大眼睛眯起来多没神采啊。我相信你,我是你的唯一,我是你的玫瑰我是你的花……”
他无可奈何地笑,捏着我的脸道:“碰上你我算是倒了灶了。”
说完,他搂住我的腰,结结实实地吻我。
等他放开我,我已经头晕目眩脸红心跳,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咱们别在这儿上演儿童不宜了,跟我回家去吧。”他一副诱哄的口气。
我无力地点点头。
第二天快下班的时候,小皮打电话给我:“昨晚分手分得怎么样?”
我羞愧难当:“没分成。证据不足,诉讼驳回。”
小皮阴阳怪气地道:“我看你就是舍不得他。切,还以为你能重回我的怀抱,结果空欢喜一场。”
“丫比狐狸还狡猾。我跟他完全不是一级别。”
小皮在电话那边忽然轻笑了两声。
“奸笑什么?”
“我觉得吧……说不定翟知今是真喜欢你。你想,你要钱没钱,要貌没貌……”
“喂喂喂,这是人话吗?”
“当然在一般人看来你也是美女,可你比得上那些小明星?但他就是对你死缠烂打。所以,恭喜你小京,你找到真爱了,还是一金龟!啧啧,姐姐真羡慕……”
……真难想象这种满嘴里跑火车的人能当大学老师。可怜的大学生们啊……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想起小皮的话,便拷问翟知今:
“我没钱没貌的,你喜欢我什么?”
他头也不抬地夹菜:“瞎说,你有钱有貌。”
“……那你喜欢我的钱还是我的貌?”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你能给出一个比较有诚意和新意的答案吗?”
“那我问你,你喜欢我什么?”
我一愣。
该怎么回答?“你的钱”?这些日子以来我都没让他给我买过东西。“你的貌”?色女形象从此确立,以后甭想再跟他玩矜持……
我于是满脸堆笑地说:“爱一个人果然是不需要理由的啊……不说这个了,吃饭吃饭。”
真不知道我喜欢他什么。
虽说我是颜控,但介祖涛的五官属于中等偏下水平,我还不是跟他混了七年?要说钱,那非但不是理由,简直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障碍。
是感动于他无意中表现出来的温柔体贴?可我都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要说是专一……我忍不住开始兴奋地想象捉奸在床的景象。
以前有个男性朋友跟我聊天,说他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找一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姑娘。可一见到跟他结婚已经三四年且十分恩爱的太太,却是又矮又黑。问他为什么,他笑着说:“感觉对了,以前的标准就忘得一干二净。”
也许爱情就是一种感觉。我对他,大概就是这样吧。
难道……他对我也是一样?
我想到这儿,忍不住偷瞄了他一眼。
“哦对了”,他忽然说,“忘了告诉你,去日本的签证,帮你办好了。”
“……哦。”我淡淡地答应一声,心里却是风起云涌。我知道赴日个人签证需要年收入25万元以上才能办,所以他当初说要我把护照给他去帮我办签证时,也没有犹豫,因为我觉得肯定办不成。哪知他竟然颇有几分神通。小皮说的对,一定要和平分手,哪天不留神进了局子就指望他把我捞出来了……
他忽然向我一笑:“你是不是以为办不下来?”
“怎么会呢?”我一脸谄媚的笑,“我绝对相信你的本事。”
“那你赶快请假吧。下周五和下下周一,请这两天就成。”
我慢慢地嚼着饭,嚼了很久,终于咽下去,鼓起勇气问:“我是以什么身份陪你过去?”
他诧异地看我:“女朋友啊。”
“我需要去婚礼现场吗?”
“要去啊。”
我趴倒在饭桌上。
冰窟窿
他笑着推我:“怎么了?”
我思考了很久,终于做出决定,歪着头问他:“机票、食宿是不是都你出钱?”
“当然啊。”
我撇撇嘴:“那就好”。说完重新坐直,继续吃饭。
翟知今汗了一把:“闹了半天你担心这个。你不害怕见我家里人啊?”
“免费日本四日游诶,不去那不成白痴了。你们家里人又不能吃了我,见一见有什么大不了?告诉你就算跟你结婚我也不怕。你敢娶,我就敢嫁,离婚了我还能分家产,买几套房子,以后就整天开着宝马收租子,简直是梦一样的幸福生活啊。”
翟知今笑道:“我觉得你纯粹是想跟我离婚。”
晚饭后,我让翟知今找他们家人的相片给我看。他打开手提电脑,在“photo”目录下找起来。此目录奇大,下属分类奇多,花鸟鱼虫山水人物应有尽有,我忍不住问:“你是摄影爱好者?”
“嗯……这是我爸我妈,今年春节照的。”
“哇,你妈真漂亮。”
“这是我爷爷奶奶,我大姑,我二姑……”
我看完眼花缭乱的人像,总结道:“你们家亲戚看起来还都挺和蔼,就你爷爷比较严肃。”
“其实我爷爷最和蔼。跟他混熟了你才知道。”
我心想,还能有混熟的一天?跟这些人多半也就是一面之缘吧。
趁他去洗碗的功夫,我乱看他其他的相片,我的老天整个一Discovery Channel,地理方面近的像江西婺源的乡村,敦煌鸣沙山月牙泉,远的像瑞士的琉森湖,冰岛的瀑布群,动物有指猴、蜂鸟蛾、兰花螳螂,植物有西双版纳的专辑……
他洗完碗走进来,我仰慕地看着他:“你哪儿来那么多时间啊,工作之余谈了那么一堆恋爱还有功夫拍这么多相片。”
他笑着在我旁边坐下:“谁谈一堆恋爱了,少污蔑我。我一个朋友是中科院地理研究所的,他们单位经常组织科考,我就自费跟着去。他们过一阵子要去西藏无人区,有没有兴趣?我带上你一起。”
“……你故意整我呢吧?怎么瑞士冰岛我都没赶上,一来就赶上西藏无人区呢……”
接下来几天,我忙于上网查东京旅游购物攻略,什么惠比寿六本木的暂且不提,最有意思的是搜到一张图片:在一个小店门口,挂着一个小旗,上面是醒目的中国银联标志,还用中文写着“您在这家商店也可以使用银联卡”。看来中国人的购买力已受到东京民众认可。
我抽了一天晚上,约小皮在味千拉面见面。
一见她我就笑道:“整天叫你出来跟我吃饭,你老公应该挺烦我的吧?”
谁知她一脸感激:“不知道他,反正我是真要多谢你有事没事叫我吃饭,这样我才有借口出来转转,要不然整天在家带孩子累死了。”
“……我还以为你真成贤妻良母了,原来也是假相。”
“贤妻良母?别侮辱我,请叫我性感辣妈。今天找我什么事儿?”
“我要去东京了。”
小皮双眼放光:“旅游?你丫真有钱……”
“翟知今的哥哥在那儿结婚,我跟他一块儿去,见他们家里人。”
小皮收起了嘻笑,认真地看了我很久:“你跟他玩儿真的?你爱他爱到这份儿上了?”
我笑:“这就叫玩儿真的了?我只当是免费旅游……”
“再跟我耍贫嘴这顿饭你出钱。当然他带你见家长是好事,至少说明几分诚意。但你想清楚了吗?你觉得对他了解够吗?我是觉得有点儿快了。”
“其实吧……”,我撑着下巴,慢慢地道:“我这回跟他去,是想找一冰窟窿。”
“什么?”
“你还记得咱们大学那会儿冬天在未名湖上溜冰吗?”
“记得啊,怎么了?”
“有一年我玩儿得特疯,春天冰已经开始化了,我还偷偷上去溜,一开始觉得特刺激特过瘾,但越往湖中间走就越害怕,觉得脚底下的冰随时都会‘喀喳’一声裂开一大窟窿。现在我就是这种如履薄冰的感觉,我希望那冰赶紧裂开,好让我掉进去清醒清醒,可那冰就是不裂就是不裂,我都快有点儿顶不住了……”
小皮认真地听我说完,叹了一口气:“小京,可能因为我结婚几年了,谈恋爱时候的纠结都忘光了。你觉得跟他这么折腾值得吗?我记得你以前是个挺理性的人。”
“对,尤其跟介祖涛谈恋爱的时候,我都佩服我当时分析问题那种冷静。他人老实,不花心,又上进,对我也好,是能结婚的对象,所以我跟他在一起。但结果还不是现在这样。人算不如天算。所以我这次决定,跟着感觉走。”
小皮微微一笑。
“你就笑吧,反正我这把年纪早就没羞没臊了,难得看见他我还能找到一点儿心动的感觉……”
小皮忽然坏笑:“我倒想看看你有多心动。来做个选择题:翟知今和一万块钱同时摆在你面前,哪个更让你心动?”
我目瞪口呆,颤抖着嘴唇,良久,良久,终于趴在桌子上,绝望地说:“不要逼我……”
小皮大乐,拍着我的肩膀:“没想到这小子能值一万块钱,我低估他了……小京,你的理性并没有完全丧失嘛,这我就放心了……去东京记得帮我买手信回来,吃的用的什么都行,买的时候要注意一下标签,别大老远买回来一看是‘Made in China’……”
爷爷
坐在去往东京的飞机上,我忧郁地看着窗外的云彩。
翟知今诧异地问我:“怎么?这几天你不是挺兴奋的吗?一上飞机反而不高兴了?”
我深蹙着娥眉,语调充满悲伤:“我刚……看见你的身份证了。”
“哦,我也看见你的了,你生日快到了……”
“你刚满26岁?”
翟知今笑了:“嗯,有什么问题吗?”
受打击了,严重受打击了……虽然他长得成熟,虽然我是娃娃脸,虽然他整天西装革履,虽然我喜欢穿装嫩的少女服饰,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法改变我老牛吃嫩草的残酷事实。
低落的情绪直到我看到丰盛的飞机餐时才宣告结束。味噌汁烧鱼饭,烟熏牛肉,三文鱼刺身,冷荞麦面,哦My God,ANA我爱你……
飞机落地是两点,因为交通比较堵,搭车去半岛酒店花了三个多钟头,check in了之后洗洗漱漱换上衣服,就差不多到了跟翟家一众亲戚一起吃晚饭的时间了。
身上这件旗袍是他找朋友帮忙定做的,外层是丝绒,印淡淡的红白花朵,里面是粉色缎子,又配了一条浅紫色真丝披肩。我摸着头发,有点担心地问翟知今:“你看我自己梳这头行吗?要不要找间发廊让师傅做?”
“没问题,够端庄的了。”
走到包厢的门口,他问我:“紧张吗?”
“有一点儿。”
说实话我其实并不害怕,因为我曾与介祖涛的那对极品父母相处过好几年。他父母在我面前从不掩饰对北方人的偏见,跟我同台用餐的时候能够大谈特谈“外地人在广州流窜作案影响本地治安,原因应该是眼馋广州人富有”,或者是“隔壁房子住了个北方女孩,看样子肯定是某本地老板的二奶”这样的事例。而我也从最开始的如坐针毡修炼至能够一边听一边称赞他们家蒸鸡好吃的境界。
所以,我不觉得世界上还有什么家长是我应付不了的。
“不用怕,有我呢。”他说着,轻轻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我看着他,微微一笑。
“有件事得告诉你,我爷爷最近身体有点毛病,见了面别夸他身体好。”
“哦。知道了。”
走进包厢,便看到香衣云鬟的满满两桌子人。大家都站起来迎接我们。耿嘉旻翟知未也在,阿弥陀佛,好歹还有俩认识的人。
翟知今一一为我介绍:他爷爷奶奶、爸妈、哥哥、大姑夫妇、二姑夫妇、从欧美和澳洲赶回来的表兄弟姐妹们……
他爷爷跟照片上一样严肃,其他人跟照片上一样和蔼。不知道是不是我敏感过度,当我跟其他亲戚点头鞠躬地打招呼的时候,我总感觉他爷爷两道审视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没离开过。
好不容易拜完了码头,脸上挂了半天的微笑弄得我表情肌都快抽搐了。我正想找翟知未身边的位子坐下,却见他爸爸把他爷爷左手边的椅子拉开,笑着对我做了个“坐这儿吧”的手势。
我心说饶了我吧,连忙推让,翟知今却示意我但坐无妨。我无可奈何地坐下,心里很怀疑是不是他们全家都害怕他爷爷,所以把我推上阵地最前线。
这是一间粤式餐厅。我看见桌子上的茶壶便习惯性地拿起来帮大家斟茶。他爷爷忽然不紧不慢地问我:“小韩你是哪里人啊?”保定口音还挺重。
“石家庄人。”
“做什么工作啊?”
“在建筑设计公司做文员。”
翟知今补充道:“我们俩的公司有合作,所以我们就认识了。”
“哦”,他爷爷微微颔首,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我顿时受宠若惊。
“第一次见面,没准备什么礼物。”他爷爷说着,看了看他奶奶,他奶奶会意,便从手上褪下一只绿油油的玉镯子递过来。
我大惊,虽然那镯子看起来像是成色很好的翡翠估计很值钱,说不定还是祖传之宝,但谁知道接收过来是不是就代表我从此要嫁进翟家为奴为婢度过余生?
我连连摆手,翟知今却又示意我但收无妨:“不过是见面礼,别违背了爷爷的好意。”与此同时,周围他爹、他妈、他哥、他妹一干人等都含笑看着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收下戴上。
然后我一边吃饭,一边陪他爷爷聊天。
“爷爷您今年真的有八十多了吗?”
“是啊,八十五啦。”
“完全看不出来啊。”
“我年轻的时候是空军飞行员。抗美援朝的时候,我们院子里去了五个人,只回来两个。回来以后我就跟小今他奶奶说,我可算是对得起你啊,总算没让你当寡妇。”
渐渐地,我发现翟知今的情报没错,他爷爷其实很和善,说话也很有趣。其实说到飞行员,我倒是可以跟他聊聊,因为我爷爷也是飞行员,只不过,是国军那方面的……
所以想想还是算了,聊什么?“解放战争的时候您有没有在敌军飞机里见过我爷爷那架?”
唉,想到这儿我不由心生感慨,俺那苦命的爷爷啊,当年您也是怀着抗日救国的赤子之心参了军,可是咋就选错了阵营呢?要不然,咱今天说不定也是高干家的第三代了……
在洗手间补妆的时候,我碰到翟知未,她对我笑道:“爷爷很喜欢你。”
“哪里……”
“这下我二哥可放心了。他以前那些明星女朋友爷爷见过几个,都不喜欢,说身上有种妖气。爷爷为了这事老说他。”
“呵呵,这形容词有意思。你二哥这么看重你爷爷的意见?”
“嗯,他跟爷爷最亲,高考志愿都是听爷爷的话报的北航航天系,不过没考上,进了物理系。”
“我听他说你爷爷最近身体不太好。生病了吗?”
翟知未收敛了笑容:“是肝癌。明天婚礼结束就回北京做手术了。”
“哎呀……”我在心里叹息。
跟她一起走到了包厢门口,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知未,你爷爷的病,是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好像是一个多月以前。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
我心里泛起一丝寒意,下意识地裹紧了披肩。
真是巧,我跟翟知今认识,差不多刚好一个月。
过敏
吃完饭,所有亲戚集体回到半岛酒店。
我进了房间,倒在床上,伸出左手,细细地看刚收到的玉镯子。
翟知今在我身边倒下,笑道:“喜欢吗?是翡翠,值好几万呢。”
“你爷爷对我有什么评价?”
“几万块钱都搁你手上了,这评价还不够啊?你以为我们家见面礼是随便乱送的?”
我点点头:“那就好,算是没白来这一趟。”说完,我侧过身看着他,拍拍他的脸,笑道:“翟知今,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孝顺孩子。”
“这你都看出来了?”
“嗯。知未告诉我你爷爷的病了。”
他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说:“还有呢?”
“呵呵,你爷爷真逗,能从小明星身上看出妖气来。我一直闹不明白你为什么找上我,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就因为我身上没妖气,是吧?”
翟知今沉默不语。过了很久,他终于笑了:“小京,我发现什么都瞒不了你。”
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找到湖面上那个日盼夜盼的冰窟窿了。我扎扎实实地掉进去,冰冷的湖水像千万根刺扎着我,又是冷,又是疼。不过谢天谢地,我不用再担心了。
“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是我爷爷会喜欢的那种女孩儿”,他慢慢地说,“我爷爷年纪大了,这次动完手术也不知道情况会怎么样。如果能带你去见他,也算是让他少一个遗憾。
“然后我就试着追你,本来我也就试试,心想实在不成就算了。没想到还成了,结果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了。我得谢谢你,说真的。”
我淡淡一笑:“现在就跟我把话摊开了说?你不怕我翻脸,明天不配合你?”
他微笑:“没办法啊,你直觉太强,再解释也没用,你也不会信。明天……如果你实在不想去,我就跟家里人说你病了。”
我不再说话。
“估计你今天晚上不想看见我。我出去另外开个房间,明天早上再来找你。”说完,他起身往外走。
“翟知今”,我忽然叫住他。
他站住,回头看我。
我轻轻地问:“我这人是不是特好骗?”
他沉默片刻,也轻轻地问:“你相信过我吗?”
说完,他走出去,关上门。
我就这样呆呆地躺在床上,不知多久。
我并没有哭,我发现根本哭不出来。到了这把年纪,除了赶上汶川地震那样的国难,已经很难找到能让我泪流满面的感觉。平时受了刺激总是下意识地压抑,淡化,等它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于无形。
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地跟我摊牌。看来他八成也是演得累了。能把我哄得那么开心,想必也费了不少心机吧。
我抱着枕头,脑子里关于翟知今的点点滴滴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放。他的甜言蜜语,他的温柔体贴,他怀抱里的温暖,他偶尔露出的那种邪恶的腐笑……这一切,恐怕以后都不会再有了吧。
人总是这么奇怪。失去了才开始怀念。
记得Matrix第一部里,最鄙视那个叛徒,为了能吃上牛肉就愿意自欺欺人地活在Matrix里。现在,我忽然有点儿了解他的感受。然而,我已经不能再回到Matrix了。
后悔吗?倒也没有。
如果只是为了谈谈恋爱,那大家撒撒小谎,猜来猜去,可能觉得很有意思。但如果是想找一个人共度余生,最起码的条件,是我能够完全信任他。
古人云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半夜里我脸上身上忽然奇痒难忍,开灯一看,身上起了好多红色的肿块,再一照镜子,鬼啊~~~这哪是我的脸,分明是猪头!
看看表,三点半钟,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酒店房间里,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办法,咬咬牙,一边抓一边继续睡吧。
就这样熬过了半宿,早上正半梦半醒间,电话响了, 我一把抓起来:“翟知今,是你吗?”
翟知今吓了一跳,小声说:“是我啊,怎么了?”
“你快来!都是你个乌鸦嘴,我这回真病了!”
没过几分钟门铃就响了。我打开门,翟知今看见我,大惊失色:“怎么肿成这样了。”
“不知道,可能昨晚上吃的东西过敏。你有药吗?”
“我带你去医院吧。”
他找了他哥过来,联系上了某医院某大夫,我用披肩包住头,跟着他打车到了医院,先是屁股上挨了一针,然后又要吊水。
我坐在椅子上看护士帮我插针头,对翟知今说:“你赶紧去教堂吧,你哥不是中午结婚吗,应该还来得及。我打完了自己回酒店就行了。”
“你一个人怎么行呢,你又不懂日语。”
“说得跟你懂日语似的,你刚还不是跟大夫说英语,英语我也会。” 说着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昨儿晚上半宿没睡吧?看你这熊猫眼。”
“是啊,困死了……你还不走?”
翟知今认真地看着我:“你就这么讨厌我?”
“没有没有,我是觉得,你哥结婚这么大的日子……”
翟知今叹气道:“那好,我走。”说完他真走了。
然后我陷入了深深的孤独感之中。自找的,完全是自找的。
我用手肘撑在扶手上,托着腮帮子打盹儿。忽然有人拍我,我睁眼一看,却又是他。
我笑了:“你没走啊?”
“我跟大夫说了,给你找了张空病床,你躺着睡一会儿吧。”
我被他感动了。真是买卖不成情义在啊。
我在病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觉,他在旁边帮我看着点滴。
等我一觉睡醒,发现他还坐在我旁边,正拿着手机打游戏。我看看手背,针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拔掉了。
“几点了?”我问。
“醒了?现在是……下午三点。去婚宴来得及。”
我大惊:“你没去教堂?你哥结婚诶!你竟然不去。”
他笑着说:“不能放你一人在这儿啊。放心,我们家人都很实在,礼金给了就行了,也不在乎人到不到……”说着端详了我几眼,“消了一点儿,不过还是肿。”
我用手捂着脸,仰天长叹:“目黑雅叙园啊!我竟然看不成了。”
“怎么不能去啊?身上还痒吗?”
我瞪他:“我是不想吓着你们家亲戚。”
“那你现在想去哪儿?我陪你。”
我刚想制止他,却忽然间意识到,他能陪我的日子,也就剩下这两天了。
分手
我买了个口罩,盖住浮肿的脸,走出医院。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叫起来,这才反应过来,我从早晨到现在没吃过东西。
于是我们在附近找了一间回转寿司店。到了店里坐下,我激动万分:“我终于在日本吃上日本寿司了!哇你看图片上这个,十件一千元,合人民币七十,真便宜啊,咱要这个吧!”
翟知今表示赞同。一大碟寿司端上来,我迫不及待地开始米西,不料芥末蘸多了,辣得我泪流满面。
翟知今笑着把茶递给我,我喝下一口,借着现成的表情控诉他:“翟知今,你……你欺骗我感情这么久,这笔帐怎么算?”
坐在我们旁边的一对年轻人好奇地向我们看了几眼,泪眼朦胧中我也看不清他们的样子。正当我拿着纸巾擦眼泪的时候,翟知今忽然做出苦大仇深状,不紧不慢地开了腔:
“我动机不纯,这我承认,但要说到欺骗你感情,这我不承认,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反倒是你,这么些日子以来,一直在玩弄我的感情。”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把寿司在芥末碟子里滚来滚去,娓娓道来:“你看,认识没几天你就把我哄上床,占有了我的肉体(我囧……),然后又在我家骗吃骗住,蚕食我的钱财(再囧……),这次又免费来东京旅游,还赚到了几万块钱的见面礼(三囧……),但是你无时无刻不想着甩掉我,我陪女孩儿逛街你就侮蔑我外遇,我心里有多委屈你知道吗?(四囧……)哈,现在可好,你揪住我动机不纯的把柄,大做文章,终于能把我甩了,这下你满意了?可怜我对你一片真心……(无囧可囧……)”
说完他把寿司一口塞进嘴里,顷刻间热泪盈眶。
那对年轻人一边听,一边窃笑。我到这时候才看清他们背包上“南湖国旅”的LOGO,一时无地自容。
我递给他一张纸巾,低声道:“旁边坐着俩同胞,你别在这儿现眼成吗?”
他瞪了我一眼:“我说的哪句不是真话?”说罢一扬手,“老板,来壶清酒!”
男服务员走过来,用询问的眼光看着翟知今,说了几句日语,但翟知今此刻梁朝伟附体,沉浸在悲愤的表演艺术中无法自拔,完全不理服务员,我只好指着转到我面前的清酒样品:“This,one bottle,please……”
清酒端上来,翟知今一杯接一杯地灌,我回忆起他YD的酒品,连忙劝止他:“别喝了。”
“别拦着我。”
我拿走他的杯子:“行了行了,我承认是我玩弄了你纯洁的感情行了吧。”
他哼了一声:“那这笔帐怎么算?”
我瞄了一眼旁边那对拼命忍着笑的南湖国旅,叹道:“你说怎么算就怎么算吧。”
他忽然笑了:“那咱们就别管以前的事儿了,接着谈恋爱吧。”
我呆了一呆,然后笑道:“你就不怕我继续玩弄你感情?”
他可怜兮兮地看着我:“那我也认了,谁让我这么爱你呢?”
我默默地捣弄着碟子里的芥末,捣到它魂儿都没了,才叹了一口气,端起装清酒的杯子一饮而尽。
他把杯子从我手里拿走:“你正过敏,别喝酒。”
“翟知今,对不起……”,我轻轻地说,“我已经没办法再相信你的话。反正你爷爷也见到我了,我的使命也算完成了,咱们就此打住吧。”
他不再说话,默默地喝酒,吃饭。
我也是。
我们就这样一直沉默,直到碟子清空,酒瓶见底。旁边一直在看戏的那对儿南湖国旅都没耐心等我们的大结局,结帐走人了。
“那就算了。”他忽然蹦出这么一句,吓了我一跳。
我看了一眼他的脸,又吓了一跳。
他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让人觉得恐怖。他本来是惯于嬉皮笑脸的,现在忽然把一切都藏了起来,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结完帐走出门口,他问我:“接下来打算去哪儿逛?”
我想了想:“代官山、自由之丘一带吧。”
他点点头:“你自己去吧,我就不陪你了。有事儿打我手机。再见。”
我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无比落寞。
我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
世界上最没意思的事情,莫过于一个人逛街。
代官山的店很有情调,然而价格也很孤傲,加之我对时尚完全是白痴,所以并没细逛。我在这里要找的其实是一样和这些店铺完全不相干的东西。
经过一座又一座民居,我终于发现了我的目标:一辆低调地停在路边的迈巴赫——匪大小说中的标志性道具。
我迫不及待地想跟翟知今分享我的喜悦,却忽然惊觉,他已经不在我身边。
拿出相机对着这辆车狂拍了一番后,我前往自由之丘,见到一大堆平素至爱的高级杂货店,却并没有预想中那般欣喜若狂,为了小皮的手信,勉强挑选了一阵,天也黑了。
草草吃了晚饭,我回到酒店,正在看相机里的照片,翟知今忽然打来电话:
“你在哪里?”
“酒店房间啊。”
“婚宴结束了,他们要过来看你的病情。我现在回去,你在房间等我。”
我随便答应了一声,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电话里的环境噪音上——颓靡的音乐,伴着许多年轻女子的娇笑声,一阵阵地传过来,刺痛了我的耳膜。
拜神
我把房间略略整理了一下,从皮包夹层里掏出镯子戴上。他很快回来了。
打开门看见他,一种烟、酒、香水混合而成的味道扑面而来。我淡淡地笑问:“去银座的俱乐部HAPPY了?”
他一挑眉毛:“你也知道有这种地方?”
“没吃过猪还没见过猪走路啊?我看过专门介绍这种地方的日剧。感觉如何?跟天上人间比怎么样?”
他笑道:“天上人间过时了,现在都去八号公馆。” 说着,他找出一套换洗衣服,“我先洗个澡。”
我木然地坐在床上,打开电视看富士台的偶像剧。这种人,亏得我还为了他失魂落魄了一下午,事实证明我的选择完全正确。要是我一时头脑发热跟他结了婚,婚后每天的娱乐大概就是当他回到家,用我那直觉强悍的鼻子在他身上闻闻,猜一猜今天的外遇对象是什么职业星座血型。
他洗完澡出来,门铃便响了。
我们俩对视了一眼,我点点头,他便去开了门。
一阵喧闹声先传了进来,紧接着他的亲戚们如潮水般涌入,挤了一屋子,他爷爷首当其冲,过来坐在我旁边:“小京啊,怎么突然就病了吗?”
我忙笑道:“就是吃错了东西过敏,打几针就好了。”
他老妈第二个走上前来,摆出医生的架势,凑在我的脸跟前看了几眼,笑道:“还没完全消肿,明天还要去吊水?”
我点点头,他老妈又道:“过敏的原因很多,情绪受刺激也是一种可能,是不是昨天我们吓着你了?”
他一众亲戚们都笑了,我也陪着笑,还不忘道个歉:“都怪我病得不是时候,连累翟知今都没去参加大哥的婚礼。”
翟知未忽然跳出来说:“不要紧不要紧,大哥让我转告你们,看见你们这么恩爱,他比什么都高兴,还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
亲戚们又大发一笑。我脸上笑着,心里汗如雨下,只听身边翟知今不紧不慢地道:“少把火力往我这儿引,我看是你自己急着要做耿太太吧?”
翟知未红了脸,往他老妈身后躲。这时他老爹越众而出,走过来扶起老爷子,向众人道:“时候不早了,好多人明天要赶飞机呢,大家都早点休息吧。”
好容易送走了这一群神仙,我松了一口气,笑道:“你家里人真幽默……”
翟知今拿出笔记本来自娱自乐,闲闲地道:“如果老爷子能挺过这一关,说不定咱们真要办喜事。”
我张大嘴巴,当场石化。
他看了我一眼,笑道:“你当年不是说,我敢娶你就敢嫁吗?我还以为你真那么有胆色,敢情也就是嘴上说说。”
我沉默片刻,然后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不是怕,我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
“你听说过那句话吗?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路人是萧郎。”
“说错了吧?”
“没错没错”,我笑着摆摆手,“这话的意思是,现在虽然没有萧郎,但只要我入了侯门,外面全是排队等我的萧郎。”
翟知今上下打量我,笑着说:“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份雄心壮志,低估你了。”说完继续玩儿电脑。
我看看表都十点多了,问他:“你今晚打算在这儿住?”
他点点头:“嗯。你要是半夜发病,我就带你去看急诊。”
我想起昨晚上痛苦的经历,心中有点感动。哪知他接着说:“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麻烦就大了。”
“呸,你才三长两短呢,你自己小心H1N1吧。”
这一夜我睡得颇安稳。第二天打完吊水,走出医院,我见他又要抛弃我,便可怜兮兮地拉他的袖子:“翟知今,今天陪我一天吧。”
不料他颇有点儿冷酷到底的意思:“不好意思,你自己去吧,我还有别的事儿。”
我酸溜溜地道:“这么早,银座的俱乐部还没开门呢吧?”
“我没说去俱乐部,有正事。”
“来之前你可是跟我说,专门预留今天一天陪我逛街的。”
他笑了:“来之前?来之前你还是我女朋友呢。世界风云变幻,要跟上形势啊,大姐。”
我一听见这俩字就风中凌乱了,自我暗示了好一阵子才顺下这口气,恨恨地道:“算你狠。再见。”
结果我一个人去了目黑雅叙园。
这里是每一个日本女孩子梦想中的结婚场地。说它是饭店,其实更像一个博物馆,每一样东西都精美绝伦,并且承载着历史与文化。我混在一个旅行团里,参观了耗资六千万日元的电梯,一亿日元打造的厕所,满墙的日本古代仕女漆艺壁画,以及大厅外依山势而下的瀑布,小桥流水,奇花异木……
今天也有一对儿新人在这里举行婚宴。新娘穿着大红的礼服,新郎穿西装,来宾之间拼命地点头鞠躬打招呼。我看着大厅上方金壁辉煌的屋顶,和那些像金色的飞鸟般垂下来的灯饰,心中羡慕能在这里结婚的新人,却也知道奢华的婚礼与幸福的婚姻之间并无关系。
有钱当然是好事,但钱多了也会带来问题。比如……比如翟知今吧,如果他不是出身大富之家,那他大学时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位系花就不会以“高攀不起”四个字与他分手,他也就不会走上游戏花丛的堕落之路。单以他本人而言,未尝不是个温柔体贴聪明有趣的人,然而因为口袋里多了几个钱,便与八号公馆、银座俱乐部这些地方结下不解之缘,变成我敢望而不敢及的人。
于是,当我来到著名的浅草寺,进入神殿里参拜时,在所有家人朋友健康平安财源广进这类愿望都许完了之后,我心中冒出了一个邪恶的念头:
“神啊,让翟知今他们家早日破产吧!”
东京塔
夜幕降临。在东京的最后一站,我打算去。
在我的印象中,这是个很文艺的地方,有用它命名的书、电影、电视剧,内容不尽相同,讲述的却都是人类万古不变的主题——亲情与爱情。
在150米高的观景台上,迷人的东京夜景尽收眼底,还可以看到著名的彩虹桥和台场摩天轮。我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景色发呆,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我竟然一个人来爬东京塔!这么浪漫的地方,我竟然一个人来!为什么那么急着跟翟知今散伙?过两天回了广州再说会死人啊?鬼迷心窍……韩京冀同学,我看你活该孤独终老……
我垂头丧气地走到楼下的咖啡厅,买了一杯拿铁。这里的地板上有些钢化玻璃铺成的透明俯视窗口,可以从145米的高度俯视地面,但因为已经是晚上,只能看到塔身上的灯光。我小心地站在一个窗口边上,一边喝咖啡,一边看下面的灯光。
在我旁边不远的地方,也站着一个人,似乎是个男的。我站了足有五分钟,他也跟我一样,一动不动。
我终于好奇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他不是在看脚底下,却是在看我。
我心里一哆嗦。日本变态男出名的多,听说电车上都有为了防止性骚扰而开设的女性专用车箱。难道临走让我在这儿撞上一“痴汉”?我也太背了吧……
我故作镇定地往光亮的地方走去,他也跟着我走。我加快脚步,他也跟着加速。我终于怒了,猛地停下来,转身瞪他。
这人穿一件白衬衫,也算是道貌岸然,他见我发怒,便也停下,畏缩不前。
我正在思考是该骂“bastard”还是“八嘎”,那“痴汉”却怯怯地走近我,试探着叫了一声:“韩京冀?”
我大吃一惊,也凑到他跟前细看他的脸,看了好一阵子,终于惊喜地叫道:“苏一彦!苏师兄!”
我们俩异口同声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问完又都笑了。
“我在本校读博,过来东大留学五个月。这几天有个朋友来日本旅游,我带他来东京塔转转。”他说着,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正在买东西的年轻人。
我点点头:“我也是来旅游的,明天就回广州了。”
“哦……我记得你男朋友是广州人,怎么样?结婚多久了?”
我笑道:“这你都记得!我们早散了。师兄你呢?孩子都打酱油了吧?”
他耸耸肩:“孤家寡人。”
我露出遗憾的表情,心里却在窃笑:这位师兄,名字就透着三分娇媚,人又白净瘦弱,怎么看都是小受一枚。不会是因为BL不为家人接受的关系至今未婚吧……
我们请他的朋友帮忙,合影数张留念,临分别时他告诉我,下个月会去中山大学开会,有机会的话找我吃饭。
邪门,我最近怎么老是接到地陪的工作呢?……
第二天坐在回国的飞机上,翟知今仍然在摆酷,不怎么理我。
到了白云机场下了飞机,我们默默地各自拉着行李,走到机场快线的上客点。
翟知今看了看站牌:“我搭6号线,你呢?”
其实我搭6号线也可以,但既然他这么问了,我只好说:“我搭2号线。”
“再见。”
“再见。”
我们就此分道扬镳,从此,翟知今这个人彻底地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以往种种如同春梦了无痕。我们像两条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平行线,按着各自的轨迹相安无事地延伸着,再无交点……
想——得——美。
他仍然会隔三岔五地跑来我们公司,跟他们应酬时赵头儿仍然会把我安排坐在他旁边,他一见到我就露出一种冷淡而暧昧的神情,也不知到底是想撇清还是想强调他跟我的关系,吓得我心惊肉跳。
我找了个周末约小皮出来吃饭,把东京的手信带给她。
“这些草饼味道不错,这个东西是用来放钥匙的,可爱吧?这个小机器人是买给你儿子玩的……”
小皮一件一件地笑纳,不时点头称赞:“卡哇伊~~”
我撑着下巴做失落状:“我刚分手诶,你也不安慰我。”
“拜托,想要人安慰自己也要下点本钱,起码画个黑眼圈,打个黄粉底,腮帮子上加点阴影,弄出点‘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意思。你看你这精神抖擞的……和平分手?”
我微微摇摇头:“感觉他好像有点记恨我。”
小皮眯着眼睛奸笑:“没有爱,就没有恨……”
“切,丫前脚跟我分手后脚就到银座俱乐部找美女去了。不说他了,我在东京碰到一个咱们的师兄,还挺有名的,你猜是谁?”
“范跑跑?”
“……还没那么有名。是比咱们高一级的,长得特像小受的那个才子。”
“苏一彦???”
我捂着耳朵,恐惧地看着她:“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你真见着他了?他结婚了吗?”
我嘿嘿地笑:“这么关心他干嘛?他还没主,但你可是有主的人了,注意点影响啊。”
小皮瞪我一眼,叹道:“韩京冀,你作的什么孽啊……”
我一楞:“我作什么孽了?”
“苏一彦啊,多斯文腼腆的一个人啊,当年为了你,在校门外醉酒,连吐六棵树,你生日的时候,还跑到咱们宿舍楼下喊过你的名字,可惜咱们都跑出去唱K了,没人听见……”
我顿时五雷轰顶,半天才道:“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一点儿不知道?再说……他怎么会看上我呢?”
“据说你们一起在辩论队混的那阵子他对你暗生情愫,可惜还没来得及表白,你就跟了介祖涛,他大受刺激。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些事,彼时你已经跟介祖涛打得火热,我也就没告诉你了。”
辩论队?那倒真是我一段辉煌的日子,吵遍全系无敌手啊……原来他喜欢攻击型的,不愧是小受……
“那你现在干嘛告诉我?”我埋怨小皮,“弄得我觉得好像欠了他钱似的……”
“我几乎已经忘了,今天你一提他我又想起来了。这么大一个八卦我闷了这么些年我容易吗?你在东京见着他,他没跟你说点什么?”
“他只说过阵子要来中山大学开研讨会,有时间的话找我吃饭。”
小皮贼贼地笑着:“甚好,甚好。到时候千万别找我,你们尽情地二人世界吧。小京,你最近桃花很旺啊……”
生日
桃花?大夏天的,哪儿那么多桃花。
但当我在中大见到玉树临风的苏一彦,当他和我肩并肩走在林荫道上,当夏夜的晚风携着青草的香气扑面而来时,我真的有一种预感,桃花快开了……
开始不过聊些闲话,这几年过得如何,学校里的老教授们近况怎样之类的。等到我们坐在大草坪上,看着萤火虫在身边飞舞时,他终于问我:
“小京,当年在辩论队的时候,我对你……你知道吗?”
他比晚风还要轻柔的声音挠得我心里痒痒的。我小声道:“我前阵子才听说。”
他失笑:“当年我闹出那么大动静,脸都丢光了,你真的不知道?”
我很不好意思:“真不知道……我这个人有时候很迟钝的。”
他躺倒在草坪上抬头看天,笑道:“身在大学里,感觉好像又回到读大学的时候呢。”
我点点头:“嗯。”
他看看我:“毕业这么多年,大家都变了不少。可小京你真是个例外,一点儿都没变。”
我呵呵地笑:“嗯,五年了,一无所成。跟师兄你没法比啊。”
“我不是说这个……感觉你还是……”他酝酿了半天,才扭扭捏捏地把夸我的形容词说出来,“很……单纯,很……可爱。”
我正想说其实“单纯”跟“蠢”的意思差不多,他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来,神情严肃地道:“嗯……在广州,中山大学……不是,和我师妹在一起……嗯……本科的师妹……等下回去再跟你聊,bye。”
他挂掉电话。我从草坪上站起来,拍拍衣服:“师兄,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他也站起来:“那我送你出去搭车。”话音刚落,手机又响起来了。
我连忙摆摆手:“你忙你的,我自己出去就行了。”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不好意思地道:“那我不送你了,路上小心。”
接下来这几天,我们几乎天天见面。
小皮很关心我们的进展,特意打电话来询问,一开口还是那句老话:
“上床了没有?”
我大笑:“让你失望了,连牵手都没有。”
“靠!丫也太腼腆了吧,毕业这么些年了还是没学会搞对象啊……他有没有说毕业以后打算干什么?”
“当老师呗,跟你一样,副教授教授地往上混。”
“打算去哪个学校?”
我窃笑:“他说中大历史系不错。”
“哎呦,这算是表白吗?”
“去,八字还没一撇呢。只不过说说。”
“……心里都乐开花了吧?”
我咯咯地笑起来:“他还记得明天是我生日诶,说本来明天应该回去的,特意多请了一天假,晚上请我去花园酒店顶楼的旋转餐厅搓一顿,陪我过个生日,后天再走。”
“卧槽,韩京冀你走的什么狗屎运啊,去一趟东京捞回来一个跟你‘再续未了缘’的史学界才俊。今年的生日不能陪你一起过了,但姐姐我很高兴。好好把握哈,丫可是东大留学回来的博士,要是做了我妹夫,我以后发论文就有人罩着了……”
第二天我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上班,一整天都沉浸在对浪漫晚餐的幸福憧憬中。晚上快下班的时候,我正看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倒数,赵头儿忽然把我叫进他办公室,拿了一个大文件袋给我:“帮忙把这个给翟总送过去吧,要紧的。”
我本来不想多嘴,但一想到去他们公司路程起码得半个小时,怕赶不及跟苏一彦约好的时间,便小声问:“头儿,我今晚有事儿赶时间,让前台Ivy去送不行吗?”
“翟总说找你有点事。”赵头儿用暧昧的眼神看着我。
我大窘,心中大怒。收拾好东西风风火火地搭了地铁赶到翟知今上班的地方,走进他办公室,关上门,冷冷地看着他。
翟知今笑着抬眼看我:“来了?”
“翟总,找我什么事儿?”
“哎呦,火气挺重。出什么事儿了?”
“不敢。这袋东西给您。”
翟知今接过来,笑道:“随便叫你过来,是我不对。但我真的有事儿找你,现在见你一面也难啊。”
说完,他把一个印着一只银色天鹅的小盒子递给我:“生日快乐。”
我一愣,接过来看了一会儿,惊喜地叫道:“我知道这个牌子!天河城一楼有的,叫……叫……”
“施华洛世奇。”他笑了,“难得你还认得个名牌。”
我打开盒子一看,是一条天鹅吊坠项链。
“今晚有空吗?一起吃饭吧。”
我轻声道:“谢谢你。不过我约了人。是我本科的师兄。”
翟知今很久没有说话。
“我是在东京遇见他的,说起来还得谢谢你呢。”
他笑道:“谢什么?你们准备结婚了?”
我看着地板:“我觉得……也许……他是适合我的人。呵呵,其实我心里也没底,走一步算一步吧。”
翟知今又是很久不说话。
“我得走了,再见。”
他也没有留我。我快步走到电梯口按下键,一颗心像被吊在半空,没法落下来。
搞什么……
最讨厌大男人玩儿这种欲言又止的深沉了……
都分了还粘乎个什么劲儿啊?这会儿知道惺惺作态了?早干嘛去了……
我皱着眉头等电梯,心里OS一句接着一句。
好容易电梯门开了,我前脚进去,翟知今后脚就跟了进来。
我吓了一跳,问:“下班了?”
“嗯。约在哪儿吃饭?我开车送你吧。这个时间段搭什么都不方便。”
我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丫不会是想去破坏我约会吧?但转念又一想,现在下班高峰,确实公交车挤,的士难等,花园酒店又没有地铁(亚运快点儿开吧地铁快点儿通吧),如果不让他送,怕是真要迟到了。
于是我笑道:“那就多谢啦,又麻烦你了。在花园酒店。”反正花园酒店大得很,里面馆子起码十几家,他送我到门口我就下车,他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在哪家吃。哼哼……
我跟他直落到了地下车库,钻进了那辆熟悉的蓝鸟。
在路上,我又忍不住打开他送我的项链盒子看了几眼。真是漂亮。
“多少钱?”我问他。
翟知今笑了:“哪儿有这么问的……从没收过礼物啊你?”
我还真没怎么从男人那儿收过礼物。刚跟介祖涛在一起的时候,大学一二年级,按理说是最浪漫的阶段,可此人天生木讷,求爱的方式是趁着期末邀请我一块儿去图书馆上自习,表白的方式是在大冬天抓起我长长的羽绒服袖子悉悉索索地翻半天,找出我的手牵起来。跟他在一起,不要说礼物,花都只收过一次。那是某年月日跟他闹别扭,他买花来跟我赔罪,我一看,是一朵红玫瑰和一朵白玫瑰。我还以为他看过张爱玲的小说,正惊讶,结果他告诉我地摊上只有这两种颜色,不知道我喜欢哪种,一样买了一朵……
“想到什么了?一个人傻笑。”翟知今问我。
“没什么。想到些以前的事儿。”
“你这个师兄,你跟他很熟吗?”
“也不是特别熟,毕业了之后这是第一次见到。你问这个干嘛?”
“我在想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是适合你的人。”
我扭头看着窗外,蹦给他两个字:“感觉。”
翟知今笑道:“真抽象……”
“你呢?最近有新女朋友了吗?”
“我?没你这么好的运气啊。”
“怎么了?这季度小明星减产啊?”
翟知今笑了半天:“小京,你这人真逗……”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最近,我想了很多。我觉得我现在年纪不小了,也不能再这样混下去了,我打算认真地谈恋爱,结婚。”
“哈?”我大笑一声,“我没听错吧?你才26诶,就想放弃弱水三千?会不会早了点儿?”
“大姐,有你这么诲淫诲盗的吗?要教人向善才对。” 翟知今口气鄙夷,顿了顿,又轻声地说:“你还嫌早,我是觉得晚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拜托,翟知今我拜托你,千万不要说出什么话来影响我今晚约会的心情……
他也真的并没有再说什么。
车子在花园酒店门口停下,下车前,他突然对我说:“希望你的感觉是对的。”
“什么?”
“你师兄,希望他是合适你的人。”
我尽量使自己笑得优雅:“谢谢你。”
他把车驶走。我盯着渐行渐远的车子,在心里说:“我会是对的。我当然会是对的。”
上到顶楼旋转餐厅,苏一彦已经端坐着在等我。
人与人真的是不一样。苏一彦一看就是个诚实可靠的人,让人信赖。而翟知今身上那种油滑的味道,隔八丈远都闻得到。
我们端上盘子去拿吃的,我跟他说:“其实我挺害怕吃自助餐的。”
“为什么?”
“因为老想着要吃回成本,所以就拼命吃,结果把胃撑大了,越来越胖。”
他看了看我:“胖点儿好,你现在比大学那会儿瘦了。”
“没办法。社会摧残的啊。原来师兄你喜欢胖子?”
“你胖瘦无所谓啊,一样漂亮。”
我假装羞怯地别开头。相处了没几天,夸我的时候就不结巴了,进步神速啊。
回到餐桌,我一边拿刀叉切牛肉,一边问:“师兄你东京留学什么时候结束?”
“还有一个月吧。我回国了就能经常过来看你了。”
我笑:“‘经常’?搭飞机不要钱啊?”
他认真地说:“我一定会过来看你。”
吃完饭我们在公交车站等车。车来了也就意味着我们至少要分开一个月。
我在站台前后左右徘徊了一阵,终于鼓起勇气叫他:“师兄!”
“嗯?”
“我现在……算是你女朋友吗?”
你可能觉得这问题很白痴,但请允许我郑重地告诉你,现如今,这个白痴的问题相当重要。牵一下小手就算表白的时代早已过去了,这年头儿很多人上了床都不把你当一回事儿,只说是“炮友”。更何况苏一彦这性向令人担忧的家伙到现在还没牵过我的手……
苏一彦楞了一下,随即笑了,握住我的手道:“当然是。”
我回到家里,在床上摊成一个大字,面带笑容地看着天花板。
手机响了,是小皮。
我大声跟她打招呼:“嗨掌门你好~~”
她一愣:“什么掌门?”
“八卦门掌门啊,来套料了是不是?”
“你个没良心的,我是祝你生日快乐!顺便套点儿料……怎么样?今晚有进展吗?有没有顺便在花园酒店开个房?”
我认真地道:“小皮,我觉得你的脑子该净化净化了,以后看网文多看点儿清水的吧。”
“噗,看来你们到目前还是纯洁的思想碰撞啊。”
“不止哦,他碰了一下我的小手,口头肯定了我们的关系,妹子我现在是有主的人了,哈哈哈~~”
她等我发完了疯,这才说:“小京,你跟师兄这次挺闪电的哈。”
“不闪电怎么办?他在广州就呆几天。”
“我有个问题,他在系里也算小有名气的才子,长得也人模鬼样的,为什么现在还单身?”
我笑道:“掌门,不愧是掌门,一问就问到关键。他告诉过我,有个女朋友,后来去了上海工作,异地恋,就散了。散了也没多久。”
小皮似乎松了口气:“这才正常嘛,要说他这几年一片空白,鬼才信。”
我没有再说话。其实我很怀疑他跟上海前女友还有联系,因为他有时接到的电话很诡异。
但既然他说已经结束了,就是结束了。
青梅竹马
我洗完澡,擦着头发,拿出翟知今送我的项链,戴在脖子上,自我欣赏。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从男人那儿收到的项链。苦命的我啊……
打开床头的《明朝那些事儿-大结局》,里面的书签是一张一万元日币。
我还记得小皮的那个问题——翟知今和一万块钱同时摆在你面前,哪个更让你心动?
所以当我接到翟知今换给我的一沓一万元日币的时候,就决定留一张以做纪念。
你别说,福泽谕吉的头像,跟翟知今他爷爷还真有点儿像……说不定翟知今老了,也就是这么个样子……
好,韩京冀,现在我问你一个问题,翟知今和苏一彦,谁更让你心动?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我当然知道答案。但心动又怎样?又不能当饭吃。
苏一彦曾经迷恋过我,现在也爱我,风度翩翩,前途大好,我们又是一个专业的,结了婚也有共同语言。关键是,这个人知根知底,可信度高。
我忽然被自己吓了一跳。
我发现我其实一直没有变。从跟介祖涛那时候起,到现在,我一直是一个理智到恐怖的女人,正如翟知今所说,我其实从来没有相信过他。所谓“跟着感觉走”,只是一句自欺欺人的话罢了。我跟他在一起,只是为了弄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他神魂颠倒。最后的答案却颇为讽刺——因为我是一个没有妖气的凡人。
我知道一个人是很难改变的。所以,只要我脑子没进水,我和翟知今,注定是不可能的。
我把项链摘下来,规规整整地放回盒子里,塞进抽屉深处。
苏一彦走了以后,我跟他用MSN保持联系。
我发现聊天工具真是一件神奇的东西,那些表情比苏一彦本人活泼可爱得多,大大提升了我对他的好感。而且使用文字的时候他这个人更有魅力,古今中外的典故信手拈来,有些我都要临时百度才看得懂。
因为身在日本,他常常会跟我聊日本战国史,他知道我喜欢偏言情的部分,就重点跟我讲某某姬某某院的生平故事。
跟他聊天的时候,我常常对着屏幕花痴地笑:“渊博,太TM渊博了。”
周六下午,我在超市里逛着,打算买点绿豆莲子煮粥喝。正挑着,手机忽然唱响了久违的鬼子进村音乐。
我在周围人好奇的目光中接通手机:“什么事儿?”
“小京,有空吗?我想现在请你喝个下午茶,顺便今晚请你吃饭。”
我语气严肃:“出什么大事儿了?需要连请两顿。”
“真是大事儿,电话里说不清楚,过来见面详谈吧。我在正佳广场一楼哈根达斯。”
我咽了咽口水:“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到了地方,我毫不客气地要了一个冰淇淋火锅,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听他讲完事情大概。
“小京,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用纸巾擦擦嘴,喝了一口柠檬水,慢悠悠地道:“为了确保我理解得是否准确,我给你复述一遍吧。首先,你爷爷手术很成功,现在在家休养。其次,今晚要来找你吃饭的是你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名叫陈岚岚。”
“女性朋友,不是女朋友。”
“她爸妈是你妈的朋友,现在在美国当牙医。她中学就去了美国,回国没多久,听你妹妹说你有女朋友了,想来见见。”
“嗯。”
“你爷爷认识她,她过两天就要回北京,你怕事情败露,所以邀请我来糊弄她一回。”
“正确。”
“没问题。不过你打算付我多少钱?最近手头儿有点儿紧。”我一本正经地问他。
翟知今眯着眼睛笑着看我:“你开个价吧。”
我“嗤”地乐了:“开玩笑呢。哪儿敢收你的钱啊。跟她吃一顿晚饭就行了是吧?”
“是。”
“那就好。幸亏我男朋友最近不在,要不然被他误会了可不好呢。”我故作矜持。
“得了得了,别炫耀了。谢谢你肯帮我这忙。”
我对他眨眨眼:“这陈岚岚现在对你还有意思吧?要不然干嘛特意来见见我?”
“我只当她是妹妹。”
晚上,我跟翟知今先到了吃饭的地方,正喝着菊花茶看菜单,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二哥!”
听听,叫得多亲热。
我循声望去,便见到一个身材高挑,衣着时尚,前突后翘,绑长马尾的小妞儿踩着猫步走了过来,一对耳环闪得我睁不开眼睛。
我站起来跟她握手,估计是发现我没什么竞争力,她显得很高兴:“你就是我二哥的女朋友啊。”
“我二哥的女朋友”,这叫法挺有意思。翟知未还叫我一声“小京姐”呢,你也太把自己当棵葱了。
我礼貌地假笑着:“我叫韩京冀。叫你岚岚可以吗?”
“当然。”她坐下来,掏出一支细长的香烟,问我:“介意吗?”
我其实非常介意,但我一贯不会扫别人兴,即使是面前这个一棵葱般的美女。当我正想微笑着说出“不介意”三个字时,翟知今忽然道:“别,小京受不了人抽烟。”
我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知道。
陈岚岚也诧异地看着他:“哎呦,那你戒了?”
“在她面前我不抽。”
陈岚岚撇了撇嘴,把烟收了起来。
翟知今问她:“想吃点儿什么?”
“想吃点儿清淡的。回国这些天整天有人请客,鲍参翅肚的吃得我腻味死了。”
我慢慢喝着茶,对自己说淡定,要淡定……
吃饭的时候,陈岚岚问我:“你在哪儿工作?”
看来她今天晚上是不屑于称呼我了。
“建筑设计公司的市场部。跟你二哥的公司有生意关系,我们才认识。你呢?”话一出口我觉得这问题有点儿白痴,这丫头估计家里养一辈子也不是难事儿吧,犯不着出来社会受罪。
她笑笑:“刚回来,还没想好呢。二哥,要不我进你们公司吧?”投怀送抱之心昭然若揭。
“行啊,上网投简历吧。”
她略发娇嗔:“我还要投简历啊?”
翟知今完全不讲情面:“要投。”
陈岚岚闷闷不乐地舀了一勺西湖莼菜,看了翟知今一眼,略带哀怨地说:“二哥,你英语那么好,当初干嘛不出国啊?”
“好什么啊。”
“中学演讲比赛你都拿过名次啊。”
“国外的氛围不适合我。小京,想吃点儿什么?”
我琢磨着他大概是跟我要show一下恩爱,便很配合地说:“我想吃虾。”
他便夹了几只虾,细细地剥了壳,放到我碗里。
陈岚岚脸色有点儿发绿。我假装没看见,对翟知今娇媚地道:“谢谢。”
饭罢送她回了宾馆,翟知今长舒了一口气。
从宾馆出来,路上有点儿塞车。趁着塞车的工夫,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受不了人抽烟?”
“哦……我第一次跟你出去吃饭的时候,就吃牛腩面那次,对了,我说你那次是故意整我呢吧?地方也糟糕,面也就一般。”
我笑了笑。
“那次旁边有人抽烟,你一脸鄙视,还用纸巾捂鼻子,我就知道你受不了烟味儿。”
“你一直抽烟?”
“嗯。这段时间跟你在一块儿没敢抽。可憋死我了。”
我沉默了一阵,又问:“你英语那么好,干嘛不留学啊?别跟我说国外氛围不适合你,依我看国内氛围更不适合你。”
他笑了笑:“对,其实我挺想出国的。但我哥先出国了,知未打小老师就建议她出国深造,我想反正我是个最没出息的,就我留家得了。家里老人有点儿什么事儿好歹也有个照应。”
我用赤 裸裸的崇拜目光看着他,模仿着陈岚岚的口气:“二哥,你真伟大。”
“你少学陈岚岚啊,听得我渗得慌。”
“陈岚岚不错啊,模样儿不比明星差,跟你们家是世交,又是留学归国的精英,你凭什么瞧不上人家啊。”
翟知今欲言又止。见我老是带着问号看他,终于吐出四个字:“丫吸大麻。”
我愣了楞,随即扭头冲着车窗外笑。
“你偷乐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觉得可乐。其实搁美国也不算个事儿……”
“可国内还没普及啊。”
“你要求不要太高……”
“我要求不高啊,身心健康家世清白就行了。”
“瞎白话。要真是只有这八个字,那太容易了。以你这条件,我估计你只要吱一声,人能从海淀一直排队排到白塔寺。哦,对了,记得跟小明星的那些事儿你嘴得严点儿,别把人姑娘吓跑了……”
“小京。”他忽然叫了我一声。
“干什么?”
他目视前方,笑着说:“你这人哪点儿都好,就一点儿,整天拿我以前认识的那些明星说事儿。有必要吗?”
我看着窗外,默不作声。
当然有必要。
不拿这些说事儿,我怎么提醒自己跟你保持距离?
你这人温柔体贴得令人发指,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生气。高干文男猪脚见得多了,没见过你这么平易近人的。你丫也太非主流了吧……
他送我到了我家楼下,感叹道:“好久没送过你回家了,路都快忘了。”
我挎起皮包,刚要说谢谢,他忽然又叫我:“小京。”
“嗯?”
“你男朋友什么时候回国?”
“还得一个月。回也是回北京。怎么了?”
“我想下周末回一趟北京,看看我爷爷。你……能陪我一块儿去吗?”
One Night In 北京
我低头不语,心里说:翟知今,你有完没完。
可是他急着去看望刚从鬼门关走回来的爷爷,也是无可厚非的。既然他去看,不带上我,也是不合情理的。
我看他是吃死了我有一颗金子般闪闪发光的心,知道我不会拒绝。
终于,我抬起头来看着他,笑着说:“我怎么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你爷爷年轻时候是飞行员,身体特别好,这一关熬过来了,将来一定能长命百岁。老人家长寿我是真的高兴,只不过……我跟你这假凤虚凰得演到什么时候?”
翟知今沉吟片刻,说道:“他现在做完手术没多久,还在休养,我怕影响他情绪,以后等他身体状况稳定了,我会抽时间告诉他的。”
“那一言为定啊,这次我就勉为其难地陪你去吧,至于路费食宿什么的……”
“一切费用我包。”
我对他点头微笑:“翟知今,要不是看在你爷爷送我那镯子的份儿上,我真想收你钱。”
翟知今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严肃地问我:“那镯子你没卖了吧?”
“开玩笑,这种东西当然是留着等升值,哪儿能这么随便就卖了。”
“我现在郑重告诉你,不准卖哈,要卖卖给我。”
“知道了,你放心。这次去北京又要戴上啊?”
“要啊。”
“那你看……是不是帮我买个保险,身上带个几万块钱的东西,我特别不习惯,特怕被人砍手。”
“不用怕,有我保护你。”他说着,看了看手表:“刚吃饭的时候你说跟你男朋友约了十点钟上线是吧……”
靠!忘了一干净!
我抓过他的手看了一眼,已经十点过五分了,连忙说声再见,冲下车去。
时光似箭,日月如梭。转眼一周又过去了。
跟翟知今坐在去往北京的飞机上,我一边喝茶,一边看房地产杂志。
“翟知今,你们家住哪儿?建国门?”
“你怎么知道的?耿嘉旻告诉过你?”
我笑了:“猜的,人不是说北京男人分三类,第一类是建国门的男人,长得帅,有钱,又会玩儿。我觉得挺像你的。”
“瞎说,我日理万机,哪儿有时间玩儿。”他说着,也打开一本房地产的杂志看起来。
我撞了撞他的肩膀:“你给你爷爷买什么东西了吗?我上网查了,肝癌切除术后不能吃过多的营养品和补品。”
“嗯,所以我没买这些。”
“那你带了什么?”
“你呗。”
“……”
翟府是一套大概200平米的复式,我们到的时候,翟知今的爷爷奶奶正在客厅和另外一对儿老头儿老太太打麻将。
“一万。”他爷爷丢出一张牌,中气十足地叫了一嗓子。我听到这两个字,下意识地看了翟知今一眼。
“哎呀,小今和小韩回来了。”他奶奶看到我们,笑吟吟地唤了一声,四位雀友们都站起来迎接我们,厨房里也走出来一位正用围裙擦手的阿姨。
翟知今帮两边介绍:“这是住我们对门儿的沙爷爷周奶奶,这是我们家刘阿姨,这是我女朋友小韩。”
沙爷爷周奶奶少不得夸我几句:
“小今这女朋友真漂亮。”
“秀气。”
“斯文。”
“大方……”
我忽然间知道自己有这么多优点,有点儿不适应。翟爷爷乐开了花,招呼我们在沙发上坐下聊天。
我见翟爷爷精神很足,气色也还行,觉得很安心。到了晚上翟妈从朋友家回来,对门儿沙氏夫妇告了辞,刘阿姨端出饭菜来招呼我们吃饭。
我悄悄问翟知今:“你妹和你爸呢?”
“我妹这两天去德国了。我爸在外边应酬,没这么早回来。”
吃完饭,翟妈把我叫进楼上书房。
我有点儿兴奋,心想会不会跟小言里似的,问我的家史,然后说翟知今跟我不合适云云。
翟妈从柜子里拿出几本相册递给我:“这些是小今以前的照片,有兴趣看看吗?”
我点点头,接过来坐下翻着。
“小韩,”翟妈坐在我旁边,语重心长地道,“小今这孩子从小顽皮,有时候喜欢胡闹,算是我管教无方,希望你能多担待他一些。”
我心里汗了一下,这是传说中的欲扬先抑吗?
我只好说:“不会啊,他这人挺有分寸的。”
翟妈微笑了:“是吗?”
“嗯。而且他特能为别人着想,有时候还有点儿自我牺牲的精神,我觉得挺了不起的。”既然要夸那就可劲儿夸吧。
翟妈笑着点点头,对着门口招了招手:“小今,你过来陪小韩看相片吧。我下去看看爷爷的中药。”
我倒……你们串通好的吧?
翟知今在我左边坐下,我左手捂着左脸,右手翻照片。
“小京,你看人真准。”他在我耳边笑着说。
“呸。”我说着,指着一张相片问他:“这是你幼儿园毕业照?”
“嗯,猜猜里面哪个是我。”
“……这个吧?”
“呦,好眼力啊。”
“你旁边这女孩儿怎么这表情啊?刚哭过?你欺负人家了吧?真是三岁看老啊……”
“瞎说,我是特意在她旁边儿哄她呢。来看后面的……”翟知今帮我翻页。
我一页页看过去,有他小学学溜冰的时候两个膝盖涂满红药水的样子,他看航天展时兴奋地坐在飞机里的样子,中学参加篮球比赛时玩酷的样子,大学跟女生宿舍联谊时故作矜持的样子……
我翻见他大学时的全系合影,立刻拿到眼前细看了半天,指着一个女生问他:“这女生真漂亮,是你们系系花吧?”
翟知今淡淡地“嗯”了一声。
实在是很容易猜,物理系女生本来就少,像她这样惊为天人的实在太鹤立鸡群了。
“叫什么名字?”
“张颐佳。”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我立刻就想到这句话。
“英文名不会是IKEA吧?”我笑问。
翟知今笑了笑,又说:“不过她后来嫁到了香港,不知道现在前面有没有加个夫姓。”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你知道我跟她的事儿?”
“耿嘉旻告诉我的。”
他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起身说:“我去楼下洗澡。”
我在楼上他房间里的卫生间洗完澡,穿着熟悉的hellokitty走出来,见到他坐在床上看电视。
我坐在离他八丈远的地方,也默默地看电视。
“不用跟你男朋友聊天?”他问我。
“我跟他说公司组织去外地旅游了,不能上网。我怕你家没电脑。”
“你总说我不可信,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可信的人啊。”
“还不都是因为你。”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想喝酒。”
我笑道:“你想干嘛?”
“你在这儿杵着,不喝酒我睡不着觉。”
“可是你要是喝了酒,我担心我睡不着觉。”
他不理我,从床上站起来往外走。
“喂!拜托你了,别喝酒。”
他回过头,对我说:“你是我女朋友吗?是,我就听你的话。”
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笑了笑,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他拿了一瓶红酒和两只杯子进来。
他把杯子放在床边的矮几上,倒上酒,递给我一杯:“要不要一起喝?”
他今晚有点儿怪。我忽然也有点儿想喝酒,便接了过来。
“翟知今,”我呷了一口酒,威胁他:“你要是敢借酒装疯,可别怪我对你造成什么永久性伤害。你上次试过的。”
他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喝了两三杯后,他忽然开口:“小京,做我女朋友吧。”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关系,我心跳有点儿快。我淡淡地道:“你干嘛?我有男朋友。”
“知道,我这不撬墙角呢嘛。”
我喝了一口酒:“撬也没用,我对你没感觉。”
他摇了摇食指,笑道:“小京,说谎可不好。我有眼睛,我看得见。”
我把脸往暗处转了转,故作镇定:“你哪儿来的这份自信啊……好,我爱~~~你,好~~爱好~爱你哦,可那也没用啊,你又不爱我。”
他没说话,又喝了两三杯酒。
然后他拿起遥控器,把电视调成静音。
我扭头看他。
“遇见你之前,其实我一直过得挺郁闷。”他没头没脑地说,“在公司里,人人都知道我是翟明修的儿子,我做错了,没人说我,做对了,也没人认为是我的本事。我认识小明星,她们也只知道我是翟明修的儿子,大家都清楚在一起只是暂时的,等她们认识了新的朋友,老板,导演,她们就会走。她们给我看最完美的一面,但我不会知道她们其实是什么样的人。后来我来了广州,我见到你……”
他又倒了一杯酒,喝下去,笑了笑:“我发现你这人特逗,跟你在一块儿,生活特欢乐。所以我就老是想跟你在一起。而且你有一种奇特的自信。嘴上叫我‘翟总’,心里根本不把我当回事儿,跟我犯贫叫板从不嘴软,穿着洗到变形的内衣就敢跟我上床……小京,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因为误会认识你,我因为私心利用过你,我以前私生活混乱,我现在明目张胆地撬你男朋友的墙角。但我一直喜欢你,我知道。小京,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我呆呆地听完他的话,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他走到我身边,把我抱起来放到床上,开始吻我。
他吻得我浑身发烫。我脑子一片混乱,但还是感觉得到他在解我睡衣的扣子。我抓住他的手,低声说:“不行。”
他停下来,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情 欲。我知道不能再等,死命把他往旁边一推,他便顺利地从床上滚到木地板上去了。
他轻轻地“哎呦”了一声,我连忙问他:“摔着哪儿了?”
他揉着脑袋,摆摆手:“没事儿……给我个枕头,还有被子,今晚我打地铺。”
陌上花开
折腾了一阵帮他弄好地铺,我熄掉大灯,留了一盏床头的小灯。
他还算老实,乖乖地睡了。
我用冷气被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盯着天花板发呆。
“小京。”他突然轻声叫我。
“嗯?”
“我是认真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没了声响。
而我,半宿没合眼。
不知过了多久,我偷偷探出头瞄了他一眼,发现他在地板上睡得十分香甜,嘴角貌似还流着口水。
我非常后悔没有学他多喝几杯。丫真是一死火山。看着那样子以为会憋一辈子,谁知道突如其来喷发一次,弄得我的世界天翻地覆鸡飞狗跳。
好感这种东西,容易产生,也容易觉察到,但程度有多少,就只能猜来猜去了。于是人们相互勾搭着,试探着,都期待对方先说出答案。然而人又都是自私的,害怕被伤害,因为结果很可能是万劫不复。所以表白这种事,实在需要很大勇气。没想到翟知今这次这么有种,但,我该怎么办呢?
荒田没人耕,耕开有人争。古人诚不我欺。我跟介祖涛分手后,空窗整整两年,没有一个像模像样的男人进入我的视线,如今,我已年过28,步入剩女行列,却突然出现两个追求者,然而在喜悦之后,我纠结了……
第二天一早,我已经换好衣服,翟知今还在洗脸。我刚想走出房间,却突然胆怯,回来跟他说:“你快点儿。”
他诧异:“你饿了自己先出去吃早饭啊。”
我扭扭捏捏地道:“我一个人出去有点儿不好意思。”
翟知今笑了笑,没有说话。
“喂,”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跟你这么明目张胆地未婚同居,你家里人没意见吗?”
“我哥以前带我嫂子来家里的时候,我妈就这个问题专门给我爷爷奶奶洗过脑,应该习惯了。”他笑着说,“怎么这会儿忽然担心起自己形象来了?”
我语塞,索性不等他,自己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吃完早饭,他爹因为昨晚应酬得太晚还没起床,他妈和他爷爷在阳台上修剪花草,我陪着他奶奶做手工。他奶奶也快八十了,近期的爱好就是用五光十色的尼龙绳和塑料珠子编成各种工艺挂件送给朋友。
翟知今翻完了报纸,问我:“你不是说要出去买东西吗?”
我正呆呆地想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他奶奶笑道:“去吧去吧,出去逛逛。”
出了门,我才说:“我没说过要出去,不过我确实有东西要买。”
“买什么?”
“稻香村的点心。在北京最值得买的手信就是这个了。”
“手信?”
“广东话,出远门带回去的礼物。”
进了电梯,我问他:“你爸经常应酬到很晚?”
“嗯。”
“你妈也放心。”
翟知今笑了:“我爸是老实人。我们家有这么一个段子:我中学有个家教老师,女的,说话嗲声嗲气的。她刚看到家教广告跟我爸联系的时候,刚说了一句话,我爸就挂了电话不理她。后来我爸说,他听见一个女的娇滴滴地叫他‘翟先生’,觉得不是什么正经人,就把电话掐了。”
我笑道:“那后来她怎么还是做了你的家教呢?”
“那老师挺聪明,自己琢磨了一下,明白了,就用另外的电话打给我爸,叫他‘翟叔叔’,我爸才跟她说话。”
我笑而不语。
我们到了地下车库,坐进他们家的宝马。他干咳了几声,笑着问我:“昨晚的事儿,考虑得怎么样?”
我正色道:“翟知今,你可太不道德了哈,不管你撬得有多理直气壮,撬墙角就是撬墙角。”
“是,是,你教育得对,下不为例。”
我叹了口气,小声说:“你说你平白无故说那些话干嘛啊,你这不给我添乱嘛。”
翟知今笑了:“不说不行啊。现在不说等到什么时候?等你跟你师兄新婚大喜的时候再说?不合适吧……你就说行不行吧。给个痛快话。”
他的语气很轻松。但我无法轻松地回答他的问题。
我其实很想告诉他,他已经进入了一个逻辑的怪圈。他之所以能看到我真实的一面,喜欢上我,原因恰恰就是,我从不认为我会嫁给他。
我也很想告诉他,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小的男人,哪怕只是小两岁。我喜欢成熟稳重,让人觉得可以依赖的。
我最想告诉他的是,我的理想是做一个平凡的人,找一个与我半斤八两的伴侣,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是做某董事长或是总经理的夫人,要在社交场合挤出虚伪的笑脸,要整日耳闻目睹生意场上的种种不堪,被锦衣玉食环绕着,内心深处却总埋着大厦将倾的忧虑。
但我并没有说这些。
我想象着若干年前,他向那位叫张颐佳的系花坦诚心迹,却换来一句高攀不起时,他内心的那种痛苦。
我不愿看到他再痛苦一次。
所以,我只是慢慢地道:“你给我点儿时间,让我考虑一下。”
“……要多久?”
我杏目圆睁:“三年五载,你等不等啊?”
“等,等。到下辈子也等你。”
“呸呸,少胡说八道,慢点儿开车,注意安全……”
回到广州家里,我打开电脑,发现有一封苏一彦发来的Email。
我觉得有点儿内疚。虽然我和翟知今没发生什么大事,但我很清楚,我已经出轨了。
我缓缓点开他的邮件,里面有一张照片,是一片很漂亮的花圃。他这样写道:
“这是六本木的一片花圃,很迷人。
广州是花城,想必无论何时都是繁花似锦吧。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我颓然伏倒在桌上。估计他随便地写下这几句“看图说话”的时候,不会想象到最后这句话对我的杀伤力。
五代十国的时候,有个吴越国国君钱鏐。他老婆吴王妃每年寒食节都要回临安娘家。有一年春末王妃还没从娘家回来,而田间小路上野花已经开了。钱鏐便在杭州写信给她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田间的花开了,你可以慢慢看,不用急着回来。
只要联系一下那首经久不衰的金曲《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你就不难明白这个故事的寓意。
于是在这特殊的时刻,这短短九个字,让我看到了苏一彦浪漫的情怀,海一般宽广的胸襟,以及未卜先知的预测能力。
苏一彦,你丫不仅仅是才子,简直是神仙……
周一下班,我约了小皮出来吃饭,顺便把稻香村的点心带给她。
她一见我就吃了一惊:“你好没精神!”
我抬了抬眼皮,懒懒地道:“是吗?”
“出什么事儿了?”
“……翟知今……对我……表白了。”
小皮张大了嘴,一个“O”型保持了很久。
惊讶完了,她问我:“认真的?”
“嗯。借助了大半瓶红酒的力量,要不然那么恶心的话他平时根本说不出来。”
“……你怎么回答他?”
“我说考虑一下。”
“那也就是说,”小皮把我们俩的茶杯摆在一起,“翟少爷,苏师兄,二选一。”
我耍狠:“为什么一定要选?逼急了我一个都不选。”
小皮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冷静点儿,这很可能是你三十岁之前嫁出去的最后希望。”
我瞪她一眼,她不在乎地耸耸肩:“忠言逆耳。少废话,快选吧。”
我把我的茶杯拿了回来:“我跟翟知今不可能。”
“……太武断了吧?”
“我觉得,跟他在一块儿的那种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二十八了,我谈恋爱不是为浪漫,是为了结婚过日子。”
“……那你又说考虑一下。”
我叹了口气:“我不愿意让他难过。他本科时候很认真地跟一女孩儿表白,那女孩儿说高攀不起,他从此走上堕落的道路。我怕这回要是我拒绝了他,他当场寻死觅活,我负不起这个责。”
小皮默默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问我:“要不要来点儿酒?”
我摆摆手:“没用,给我来个酒酿丸子好了。”
吃着酒酿丸子,我继续哀号:“你说翟知今这人是不是眼神儿有问题啊?怎么看上的都是不待见他的平民。”
“……估计是高干文看多了。”
“所以我说他也是活该,找个门当户对的有那么难吗……”说完我忽然想起他那个青梅竹马的大麻妹妹,小小地汗了一下。
“他家里人不反对你们吗?”
“他家里人都不错,不知道是不是修养太好没表现出来,反正目前我还没看出苗头。主要问题在我自己这儿……小皮,旁观者清,要不你帮我拿个主意?”
小皮拼命摇头:“关乎你一生幸福,这责任太重大了。要不你发个帖子去战色看看?”
“战色?免了,肯定说我是湖绿炫耀贴……”
“小京,”她忽然说,“你记不记得耿嘉旻?”
“当然记得,我还没那么老好不好?”
“他跟你第一次见面就表明自己是有主的人,你说他什么来着?善良。”
“嗯,怎么了?”
“你现在怎么这么不善良呢?如果你那么肯定你跟翟知今没可能,就该早点儿告诉他,长痛不如短痛。”
我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可是我做不到。我就是做不到。
第二天,我在单位对着电脑继续纠结,浑然一条目光呆滞软趴趴的死蛇。
赵头儿端着茶杯踱到我桌子边上:“小京,跟我过来一下。”
我跟他进了他办公室。
“下午开会我要的资料你弄好了没有?”
“啊,就快了……”
“还没弄好?昨天下午你不是就说快弄好了吗?”
我勉强笑道:“还差一点儿。十一点之前给您。”
“小京啊,”他语气突然转为关切:“你这两天精神好像不大好啊。”
卧槽,这么明显?每个人都看得出来?
我打着哈哈:“这两天身体不大舒服。”
“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带病工作啊,如果头痛脑热一定要去看医生啊,该休假就休。”
我拼命点头:“谢谢领导!不过我只是因为家里附近工地施工,搞到我失眠,所以精神不好。我真的没感冒发烧什么的。”拜托,你就那么害怕H1N1啊……
赵头儿点点头:“那就好,快去弄资料,11点之前给我……”
我重新坐回自己的电脑前,又变成一条死蛇。
手机忽然响了。我一看来电显示,大惊失色。
手机一直唱着,周围同事已经开始看我。我只好硬着头皮接起来,调动全身的欢乐细胞,用惊喜的语气道:“师兄!怎么是你?你回国了?”
“嗯,”苏一彦很开心,“我赶完了论文,导师同意我提前回国,我现在已经在白云机场了。”
惊喜
白云机场!!!
“……师兄,你怎么直接来广州了?也不提起通知我一声?”
苏一彦的声音很温柔:“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倒……关键时刻你跟我玩儿什么惊喜!我已经够乱的了……
“那你住哪儿呢?”
“哦,上次来开会认识了一个中大历史系的博士,人挺不错的,我让他帮我在中大招待所订了房间。”
“那我晚上去中大找你。”
下班前,翟知今打电话找我一起吃饭。我在电话这头沉默。
“怎么了?”
“我师兄提前回国了,今晚我跟他一块儿吃饭。”
翟知今沉吟片刻,问我:“你跟他说了咱们的事儿?”
“没有,”我苦笑,“他是想给我一个惊喜。”
翟知今笑问:“惊喜吗?”
“去你的。”
“他什么时候走?”
“哪儿有刚到就问人什么时候走的?我没问,估计也就住几天。”
“他住哪儿?”
“……翟知今,你不是想玩儿邂逅那一套吧?”
他酸酸地道:“他不会住你那儿吧。”
“我这儿哪儿能住人啊,他有地方住。”
他笑:“那就好。”
我忽然咯咯笑道:“翟知今,我觉得你现在就是一小三儿。我看你别叫翟二了,叫翟三儿得了。”
他没有说话。
我一怔,这才意识到他现在其实并没有心情跟我开玩笑。
“小京,你还要考虑多久?”他问。
“……再给我点儿时间。”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等什么。我在等他突然开了窍,觉得看上我根本是个错误?还是在等苏一彦露出破绽,证明自己其实是个gay?
也许,我是在等上天给我一个启示,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虽然上天很可能正因为我一脚踏两船而看我不顺眼……
晚上,我去中大西区招待所找到苏一彦。
他一见我,微微有些惊讶:“小京,你好像瘦了。”
我心说有你一份儿功劳,脸上笑着说:“是吗?那你请我吃餐大的吧。”
半小时之后,我对着餐桌上的那只水晶肘子,笑道:“也不用这么大。”
“大学那会儿,辩论赛完了,全队人一起出去腐败,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吃肘子、红烧肉这一类胶原蛋白多的菜。”
我怔在那里。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他竟然还记得。
他笑道:“发什么呆啊?快吃东西。”
我刚拿起筷子,电话就响了。
我一惊,心想不会是翟知今来捣乱吧?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却是我妈。
我妈听上去很高兴:“小京~ 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妈您真是越活越年轻了,“在……外边儿旅游?”
“呵呵,我在火车上,明儿早上7点到广州。”
“什么??”我大惊,“妈,您来广州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
“给你个惊喜嘛。”
…… …… ……
妈,我今天很惊喜,谢谢您……
“我是来广州开会的。小京,我带了你屋子钥匙了,你不用来接我。”
“你带了多少东西?”
“没多少,三个包,一个行李箱,我给你带了扒鸡、火腿、枣子……”
“……我还是去接你吧。”
“不用不用,不耽误你上班儿。”
“我9点上班儿,来得及。”
“那也行,记得搭公交车来,别打的!”
“……知道了。”
我挂上电话,苏一彦问我:“伯母要来?”
我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伯母”是谁,点了点头。
“你要去火车站接她?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我一怔,这么积极主动地要求见家长?好自信啊……
我摆手道:“不用了……”
“去火车站接人这样的体力活,不扔给男朋友,扔给谁啊?反正我也没事。”
我无话可说,只好笑道:“那好吧。不过师兄你得有心理准备,即使拿着再多的行李,即使是你掏钱,我妈也不会打的。她勤俭节约已经到了一定境界了。”
苏一彦笑道:“勤俭节约是好习惯啊。”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笑眯眯地问苏一彦:“师兄,你知道我妈是干什么的吗?”
他笑笑:“警察?”
“我妈是做安利的。”
说完,我留意他的表情,看他是否会表现出惊讶、鄙夷或是任何一种负面的反应。
结果他只是笑着说:“我有个姨妈,也是做安利的。”
唉,安利公司这网撒得可真是够广的……
第二天早晨6点一刻,他打的到了我家门口,跟我一起搭公交车去火车站。
因为太困,我在车上睡着了。到了终点站才被他推醒。醒来才发现,我靠着他的肩膀睡了一路。
我揉着眼睛,歉意地道:“师兄你怎么也不叫醒我?肩膀疼了吧?”
他笑着说:“故意不叫你的。”说完拉起我的手,“下车吧。”
火车有点儿晚点。等我们在出站口接到我妈,已经快8点了。
苏一彦叫了声:“伯母好。”接过我妈的行李。
我妈一见他,那又惊又喜的心情真是藏都藏不住。我向她介绍:“这是我大学里的师兄,苏一彦。”
“哦~小苏,你好你好……”
苏一彦对我说:“8点了,你搭地铁去上班吧,要不然该迟到了。我送伯母回家吧。”
我妈关切地问:“小苏你不用工作?”
“我博士快毕业了。正准备找工作。”
“哦……那小京你快去上班吧,小苏送我就行了。谢谢你啊小苏……”
“哪里,应该的……”
我往地铁站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看着他们有说有笑,渐行渐远。
我心里知道,正在渐渐远离我的,并不是苏一彦,而是翟知今。
中午,我打电话回家,却是苏一彦接的电话。
我一怔,笑问:“师兄,你在我那儿吃午饭?”
他笑道:“伯母一定要留我吃饭,说要我尝尝石家庄的金凤扒鸡。”
我呵呵地傻笑,随后我妈接过电话:“小京啊,你是6点下班是吧?”
“对。”
“到时候我在你们公司楼下公交车站等你,你陪我去一趟汇景新城。”
“……汇景新城?去那儿干嘛?”
“好了别浪费电话费了,有话见了面再说。”
汇景新城,也是广州豪宅区之一。我实在想不通我妈去那儿有什么事。
下班后我在公交车站见到我妈,她满面笑容地道:“行啊闺女,有了男朋友也不告诉我。”
“……八字还没一撇呢。”
“我看小苏这孩子挺好,长得不错,又有教养,日本留学回来的博士,家在杭州,爸妈都是浙大的老师。”
我笑道:“妈,你打听得够细的。”
“哦,他还是独生子女,”我妈伸出两个指头,笑眯眯地比划:“你们以后可以生俩小孩儿。”
我暴汗……
“不过我也就是提点儿参考意见,关键还是你自己喜不喜欢。”
“妈,你们安利公司又开会啊?在汇景新城开?”
“不是。明晚才开会。去汇景新城是去看你丁香阿姨。”
丁香阿姨?我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阵儿,没什么印象。
“你忘了?小时候她还抱过你呢。以前跟我一个单位的,我们关系特好,她一直把我当姐姐。人长得可漂亮了,老公是做生意的,俩人很久之前就南下了。我最近才知道她在广州,她非要我去她家玩儿,我这不就带你去一趟咯。”
我笑道:“她住汇景新城,那儿房子可贵了,看来她老公生意做得不错。”
我妈淡淡地道:“有钱有什么用。”
我正好奇她这话的意思,公交车来了,我们上了车。
在车上,她嘱咐我:“见了面儿,别提她老公。”
“怎么了?”
“她老公一年才回家一次,就是过年的时候回去看看她跟她儿子。”
“……外边有小老婆?”
“哼,女儿都上小学了。”
齐人之福、重婚罪、非婚生子女……我脑子里嗖嗖嗖冒出来一堆词汇。
“这……是违法的吧?丁香阿姨可以告他。”
“唉,你丁香阿姨人太好了……”
到了汇景新城,我才发现这小区简直像一个小城镇。我们拿着地址问了N个保安,才找到丁香阿姨的住处。
门一打开,迎出来一个年约四十、身材微微发福的美貌阿姨,见了我妈,笑得眼睛弯弯的,上来拥住她,轻声唤道:“陈姐——”
拥抱完了看见我,笑问:“这是小京?长成大姑娘了。”
我心说,大姑娘?都快老姑娘了……
进了门,她笑道:“饭还没做好。”
我妈道:“我帮你。”
我忙道:“我也来。”
阿姨摆摆手:“你坐着吧。”
她们在厨房忙,我便在客厅参观。她应该是个基督徒,进门的墙上挂着木雕的耶稣受难像,屋子里随处可见跟主、耶稣有关的小摆件。
红玫瑰与白玫瑰
吃饭前,阿姨虔诚地做了一番祷告。
我妈试了味道,赞道:“丁香我发现你挺会做菜啊。”
“整天在家也没事儿,就研究一下咯。”
“你儿子呢?”
“在番禺的私立学校念书,今年高二。他们学校是寄宿的,一周回来一次。”
所以,这四室两厅的豪宅,平时也就是她一个人在住。
我认识基督教会的人,也参加过一次他们分享经验的聚会,很多人讲述的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在极度无助、痛苦的时候选择了信教(也就是所谓的忽然听见了上帝的声音,发现自己原来是灵异体质),找一个精神寄托,给自己活下去的勇气。
丁香阿姨,也曾是这样吗?
吃完饭,她们在沙发上聊个不停,谁谁的儿子参军了,谁谁的女儿想当主持人……丁香阿姨忽然夸了我一句:“小京怕是咱们那一帮孩子里最有出息的了,考了北大是吧?”
我一听这话就冒汗。果然我妈恨铁不成钢地道:“她!她北大的同学,考研的考研,出国的出国,还有一帮子当公务员,她可好,大学谈了一个广州的男朋友,毕业的时候男朋友说要回家帮爸妈管药店,她考研复习了一半儿不考了,来了广州一个小公司打工。结果他们最后也没成。唉……”
我在旁边很配合地做忏悔状。
“不过,”我妈忽然转怒为喜,“她最近又谈了一个男朋友,我今天见了,那孩子不错……”
接下来便是一场苏一彦的表彰大会。我在心里暗暗地道:“妈,你才第一天认识他啊……”
阿姨苦留我妈住一晚,我妈以没带换洗衣服为由婉拒了。
从阿姨家出来,我妈对我感叹:“挺可怜的。还好信个教。”
“嗯。基督教会整天挺多活动的,生活应该挺充实。”
“年轻的时候多少男人追她啊,最后找了个做生意的,觉得有钱,也挺有前途。可关键是靠不住啊。”
我默然不语,过了一阵儿才道:“也不能一概而论吧。”翟知今他爹不就挺正经的吗。
我妈冷笑:“我见得多了。你玉娟阿姨的老公,搞建筑承包的,也是一年到头不回家,君芳阿姨的老公,开酒厂的,为了女人跟别人争风吃醋,结果折进去了(北京话,折读一声,指坐牢了)。你别看你爸没什么本事,挣不了大钱,可就这点儿好,对我一心一意……”
翟知今,你的八字一定跟我妈不合。相当地不合。
否则,我实在无法解释为什么她会突然千里迢迢地跑过来,成为苏一彦的死忠,又用各种血淋淋的案例教育我,你极有可能在未来的岁月里发展为人渣……
完成了她的历史使命后,我妈离开了广州。
然后,苏一彦也去了北京,准备毕业前的最后事宜。
苏一彦走的这天,下班前,我掏出手机,准备拨电话给翟知今。
我看着通信录里他的名字,一分钟,两分钟……
终于,我咬咬牙,按下通话健。
“翟知今,现在有空吗?”
“有啊,怎么,想我了?”
他又在习惯性地坏笑了。
我想,我以后应该会怀念他的这种腔调吧。
“是啊,想你了。”我笑道,“你开车过来吧,到了打我电话。”
等他到了楼下时,外面正好下起雨来。天哪,此时不分手,更待何时啊。
我冒着雨钻进他的车里。他问我:“想去哪儿?”
我笑道:“翟知今,你有没有看过《红玫瑰与白玫瑰》?”
他一愣:“听说过,没看过。怎么了?”
“是张爱玲的言情小说,里面有一句话非常经典,大概的意思是……比如你跟我吧,假设说我是红玫瑰,你是白玫瑰……”
“我是白玫瑰?”
“别打岔,假设说我是红玫瑰,你是白玫瑰。要是咱俩成了,结了婚,久而久之,你在我眼里就变成黏在衣服上的米饭粒,我在你眼里就是墙上拍死一只蚊子留下的那点儿血。但要是咱俩没成,各自跟别人结了婚,那你在我眼里就是永远的窗前明月光,我在你眼里就是心口上的一点朱砂痣。怎么样?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有道理?”
我煞费苦心准备的开场白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翟知今听完了只是沉默,一句话也不说。
看来分手这件事,实在是很难弄得欢乐。
雨点啪啪地打在车窗上,越来越多,渐渐地汇成一线线的水痕,义无反顾地顺着玻璃流下去,就像人的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翟知今忽然开口问我:“如果没有你师兄,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着问他:“你不会是想宰了他吧?”
他淡淡地笑了,笑得没有一点儿温度:“为了你杀人?我还没爱你到那份儿上。”
“我现在想回家。”
他没说什么,打着了火,把车开出巷子。
车开到我家楼下时,雨也停了。
我说了声“再见”,想要下车。
“小京,”他叫住我。
“嗯?”
“你会后悔的。”
我一怔。
他忽然笑了,接着说:“别指望我会祝你生活幸福。我希望你婚姻不幸,以后在家里以泪洗面的时候,忽然想起我,后悔当初为什么那么有眼无珠。”
我哭笑不得:“翟知今,你怎么这么毒?”
“你今天才知道吧?我其实就是这么恶毒。”
我下了车,打开楼下的铁门,走进楼梯。
铁门关上后,我并没有上楼,而是躲在铁门背后的黑暗里,透过门上的栏杆往外看。
翟知今从车里钻了出来,靠在车门上,点着一只烟,慢慢地抽着。
丫抽烟的样子有型得要死,路过的小美眉们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不时窃窃私语。
但翟知今抽得很专心。一支烟完了之后,他钻进车里,绝尘而去。
翟知今,我知道,你那么恶毒地祝福我,其实只是怕我内疚。
不知道你会不会明白,我之所以放弃你,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你太好。
你未来的人生中,一定会有很多女人爱上你,就像我现在一样。
你说我有一种奇特的自信,但你并不知道,我其实就像中学的一些学生一样,模拟考次次高分,一到正式考试就歇菜。
我不知道我除了能逗你发笑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优点。
以后,当你被大捧大捧的红玫瑰环绕的时候,我这抹蚊子血该何去何从呢?
像房玄龄的老婆那样大庭广众之下大口大口地喝醋?我才不要你看到我那副丢人的样子。
所以,现在,趁着我身边还有一个苏一彦,我得抓紧时间离开你。
这样,我就永远是你心头的朱砂痣。
我其实就是这么卑鄙。
好消息
当天晚上,我开始发烧。
这真是桩奇事。因为我深知活在现下,有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有病。所以我平时坚持锻炼身体,在手机里放了第八套广播体操的录音,有空就搬开茶几在家里“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地操练。我吃东西避开垃圾食品、晚上12点之前一定睡觉、每天勤洗手、多通风……我大概有三年没有感冒发烧了吧?怎么忽然中招了?
鉴于H1N1的肆虐,抱着谨慎的态度,我仍然去了家附近的一个大医院的附属门诊看急诊。
“有医保卡吗?”医生问我。
我点点头,医生微微一笑,开始奋笔疾书。我看着他文思泉涌般写下一页半长的药单,心里便打个突。
到计价处,一位男天使按了一阵计算机,清晰地报给我:“两百八十六。”
我礼貌地向他一笑:“那算了,谢谢。”
到楼下的海王星辰买了一盒百服宁,打电话跟赵头儿请了假,我开始在家自我隔离。
谁知第二天一觉醒来,这场莫名其妙的病,已然痊愈。
我感慨自己的身体底子真是太好了。神清气爽地下楼买了菜包豆浆做早餐,吃饱喝足后无所事事,靠在床上拿起床边的书翻起来。
于是,那张一万日元的书签,又闯进我的视线。
在与我想象中的老年翟知今对视了半分钟后,我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这场病的来龙去脉。
翟知今就像一棵狗尾巴草,已经深深扎根于在我心田角落处的那块自留地里,在日晒雨淋中,他顽强地茁壮成长,不知不觉已经一人多高,根系在土壤里静静蔓延,与我的血脉连成一体。如今要将他连根拔起,自然难免一场伤筋动骨的病痛。
我把这张钞票用电费单的信封装起来,也塞进抽屉深处。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我正要打开MSN找苏一彦聊天,电话忽然响了。
接通电话,我便听见了苏一彦温柔的、让人安心的声音:“小京。”
我微笑道:“师兄,什么事儿非得打电话来啊?”该不会又是想听听我的声音吧?咔咔。
“小京,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事实证明,这个好消息造成的巨大影响,我一个人实在无法消化。
于是无奈之下,我找小皮出来,商量对策。
“他能转到社科院历史所做博士后?”小皮大声反问。
我点点头。
小皮呆了半晌,叹服道:“牛,太牛了,我早觉得他不是凡人。做学问做到这份儿上,夫复何求啊……”
我没说话,由得她自言自语。等她激动完了,突然想到了正题:“那你怎么办?”
我苦笑道:“找你出来不就是为这事儿嘛。”
小皮认真地考虑着:“异地?他博士后不知道几年能出站。再则你不是说过他和他前女友就是因为异地分开的吗?我看这条路悬。你去北京?那你就两条路:一,重新找工作。二,读研。”
我正沉吟着,小皮却已经接着道:“要说重新找工作……你这边工作干了也这么几年了,虽然职位没怎么升,但工资也涨了几回了,去北京从头开始,肯定有落差。要说读研,唉,现在硕士没用,像我这样能在二流学校教公共课算不错了,我们学校现在都只收博士。但读博一来辛苦,二来能不能顺利毕业也是个问题。”
我补充道:“而且我发现我工作了这么几年,基本已经无心向学了。”
小皮试探着问:“他愿不愿意放弃社科院,来中大教书?”
我笑着摇摇头:“他只问我愿不愿意去北京。他开玩笑说可以养我。”
小皮的眼中忽然寒光一闪,冷笑道:“怎么男人都是这德性,觉得女人为他牺牲小我是理所应当的。当年你为了介祖涛放弃考研离开北京,现在难道又要为了苏一彦放弃工作离开广州?小京,我劝你这次强硬一回,就跟他直说你不能放弃这边的工作,一定要他来中大教书,要不然就散伙。”
我笑:“这不无理取闹嘛。”
小皮恨声道:“就你明白事理!我还不是为了你,我是怕你到时候两头空。”
话一出口,她似乎意识到说得重了,打着哈哈道:“其实吧,我就是舍不得你。咱们本科班广州分舵就我和你俩人,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我心里明白,小皮说的话完全正确。
当年我可以那么爽快地为了介祖涛放弃考研,只是凭着年轻时那种天真的冲动。
现年28岁的我,已经无法像当年一样,那样轻易地放弃对我而言重要的东西。
在公司,我尝试着向赵头儿打听:
“头儿,咱们公司有没有在北京设立办事处的计划?”
赵头儿的敏锐度大大超出我的预期:“怎么,你想去北京?”
我连忙摇头笑道:“不是不是,我一个朋友也是搞建筑设计的,想在北京找工作。”
赵头儿笑了:“没有这个计划。现在这经济情况,谁敢盲目扩张?到处忙着减薪裁员。你朋友这会儿找工作?”
这话于我,真是雪上加霜。
下班后,走在夜幕下的广州街头,欣赏着周围行色匆匆的路人,拥挤的交通状况,聆听着身边嘈杂的人声、施工声交织而成的噪音,这个平素让我心生埋怨的城市,忽然间变得如此可爱、令人不舍。
回到家,我拨通了苏一彦的电话。
我决定问问他,愿不愿意为了我,放弃社科院,来广州教书。
我心里很清楚,就算他说愿意,我也不会让他这么做。
但我却很希望他说愿意。其实,我只是需要一点感动。
电话很快接通了。出乎意料,我听到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您好,不好意思一彦正在洗澡,您有急事需要我帮忙转告吗?或者您过二十分钟再打来好吗?”
关键词:
一彦。
正在洗澡。
我的脑子突然间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找回说话的能力。
“请问您是哪位?” 我尽力使自己听起来显得平静。
那女人笑着说:“我是一彦的女朋友。请问您是——?”
我忽然不知道我是谁了。
师姐
初闻男友劈腿,当然有五雷轰顶之感。所幸我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当年惊闻介祖涛与汪闻笛从朋友变为男女朋友的情形历历在目。如今年纪大了,除了身体器官有所衰老之外,心理素质也有所增强。几秒钟之后,我已然恢复镇定,开始思考这件事中不寻常的地方。
如果现在跟苏一彦在一起的是我,他在洗澡,我会随便接听他的电话吗?不会。
此女敢这么做,要么跟他很熟,要么就是有意为之,意图当然是打击我。而且,她的语气听起来,实在太过自信自然,有备而来的感觉相当明显。
我自问看人的眼力还没有误差到这种程度。苏一彦应该不会人渣到一脚踏两船还这么轻易被我发现的境界。
于是,我淡定地回答她:“真巧,我也是一彦的女朋友。”
该女沉吟片刻,和声细气地道:“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看来丫也是个淡定的主。我只好笑道:“想必是有的。”
“那等一彦洗完澡,我让他给你复一个电话吧。”
“好的,谢谢。”
……卧槽,这场情敌对决戏,会不会演得太和谐了?
但过了半个小时,苏一彦并没有回复电话给我。
我打过去,他已经关机了。
我心里很紧张:他不会被那女人软禁了吧?
我在MSN上给他留了言,心想,48小时之内联系不上他,我就打电话去北京市公安局报案。
第二天上班时,我试着给他打了电话,没想到打通了。
我听见他叫我,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京?”
“……师兄,昨晚我打你电话,是个女的接的。她说……是你女朋友。怎么回事?”
苏一彦吃了一惊:“你昨晚给我打电话了?她怎么没告诉我……小京,你千万别误会,她就是我之前在上海的女朋友。这次为了你的事,跑到北京来了。”
“……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苏一彦叹气:“她……不肯放手。她现在病得很厉害,情绪很不稳定,正在医院打吊水。我一时走不开。小京,你别胡思乱想,我有机会再跟你详细解释。”
他挂了电话。我在这边发呆。
苦肉计?真舍得下本钱啊。昨儿电话里听起来挺正常的啊,怎么突然就重病?该不会……割脉了吧??
我打了个冷战。要是摊上这种前女友,那真是倒了血霉了。
又过了一天,苏一彦没有联系我。我很想打电话问问他情况,却怕会令他更加烦乱。
快下班的时候,前台Ivy突然告诉我有人找。
我走到前台,看到一个身材纤瘦、柔柔弱弱、衣着高档素雅、发型一看就是高级沙龙出品的女子,年纪30岁左右。
她一见我就笑道:“韩京冀,你还是老样子,一点儿没变。”
她的声音有点儿耳熟。我正在努力回忆她是谁,她看出我的疑惑,自我介绍道:“我是林碧筠。”
我“啊”了一声,喜道:“林师姐。”
林碧筠笑道:“你还记得我啊。”
“系学生会主席啊,当然印象深刻。倒是你,怎么会记得我?”
“你是辩论队的风云人物,又是你们级四大美女之一,我怎么会不记得。”
我笑了:“美女个鬼。师姐你找我什么事儿?”
“你快下班了吧?一起出去吃个饭吧,边吃边谈。”
到了绿荫阁西餐厅坐下,我跟她换了名片,才发现她原来已经是某世界500强公司的人力资源部经理。
我开玩笑:“哎呦,要是我以后到你们公司找工作,师姐您可得关照我啊。”
“没问题。”
“这次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碧筠微笑道:“你真的听不出来?前天晚上我刚跟你通过电话。”
我当场华丽丽地外焦里嫩了。难怪我听她的声音觉得耳熟。
我没指望苏一彦的前女友是个村姑,但也不承望是如此厉害的角色。
林碧筠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我跟一彦在一起四年了。我真的没料到,这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我代他向你道歉。”
我心里冷笑。我未必是被害者,不需要什么道歉。再则,你有什么权利,什么立场代替他说话?
但我也只是在心里说说。世界500强的HR经理,什么人没见过?沟通技巧和我根本不是同一个重量级的。在她面前,说得越多,后路就越少。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她:“师姐,听说你昨天病得很重?”
林碧筠淡淡一笑,娇怯怯地道:“嗯。在医院打了一天吊水。”
我微笑道:“恢复得挺快,真是万幸。”
真是不择手段的强人,为了达到目的,连身体都能当成道具拿来折腾。
我心里正在鄙视她一个成功职业女性却要靠自残在爱情上赢取优势,怎料她接下来轻描淡写说出来的一句话,却彻彻底底地KO了我:
“一彦跟我提了很多次,希望我能去北京。只是我一直舍不得上海。这次我终于下定决心了。从下个月起,我就会去北京工作。”
事情发展至此,其实结局已定。
然而本着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原则,我仍然找苏一彦核实了一下。
他一听说林碧筠来找过我,第一句话不是关心她跟我说了些什么,而是很紧张地问:“她身体怎么样?”
我在心里叹息。林碧筠的苦肉计很低级,但对苏一彦却异常有效。看来即使是四年异地恋,她对苏一彦,也已经有相当深刻的了解。
我强调她身体很好,说话中气足,走路不晃悠,他仍然将信将疑。
我问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半是陈述半是抱怨。大意是林碧筠虽然跟他名义上是男女朋友,却很不把他当回事儿,她的公司在北京有办事处,他多次向她建议调来北京工作,她以种种理由推脱。他单方面跟她提了几次分手,她却总是不做回应。
等他说完,我笑着问他:“她说这次下定决心要去北京工作。是真的?”
苏一彦沉默片刻,问道:“小京,你呢?你会不会来北京?”
“你就这么放手了?”小皮问我。
失恋后的第一个周末,我约了小皮来我家看影碟。
“哼,哪儿能这么便宜他们。”我抓了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口齿不清地道:“俩人都不是什么厚道人,一个跟前女友遗留问题还没清算完就勾搭我,一个平时对男朋友爱理不理可一见有情敌出现又死乞白赖地纠缠不放。所以,”我奸笑,“我也没明确表示我要分手,且跟他们耗上十天半个月的。让苏一彦继续内心的纠结,让林碧筠继续浪费医药费。”
小皮认真地问:“如果苏一彦最后决定来广州呢?”
我不屑地摆摆手:“有林碧筠在,不可能。”
“唉,”小皮也抓了一把爆米花,“其实这事儿吧……主要还是怪社科院……”
我摇头:“非也。我感觉吧,就算苏一彦来广州,林碧筠都能追杀过来,三天两头地住院,把他吃得死死的。”
小皮不再说话。她没有做出让我也自残的提议,她毕竟是了解我的。
电脑屏幕里放的是江国香织的小说改编的电影《东京铁塔》。找这张碟看,主要因为我跟苏一彦是在东京铁塔开始的,且用同名电影象征性地画上一个句号。
我指着里面美得冒泡的黑木瞳道:“要是咱四十岁了也有这水平,是不是也能泡到二十岁的美少年?”
小皮闲闲地道:“嗯,等少年四十岁的时候,你刚好可以庆祝六十大寿……”
我笑着去掐她的脖子。我们在沙发上笑作一团。
我与苏一彦,大约就到这里了。
到了分手的这一刻,我才发现,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爱他。
失去他的感觉,就好像看中了一座房子,楼层、朝向、间隔、价钱……无一不合我心意,飞奔到售楼部去下定的时候,却被告知,您要的这套已卖出。
所以说,也不是不心痛的。因为他真的是个很不错的结婚对象。
翟知今走了,苏一彦也走了,我又恢复了光荣的剩女身份。
不深爱有不深爱的好处。我几乎立刻收拾了心情,开始了光明美好的新生活。
送走了小皮,我收拾好了房间,搬开茶几,开始播放手机中的第八套广播体操配乐。
音乐还是一如既往地销魂。我随着“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的号子认真地舒展身体,脑子里却冒出这样一句话:
姐做的不是广播体操,是寂寞。
叶工
尽管如今经济不景气,我们公司却还是逆市招人了。而且招的不是一般人,是牛人。
牛人到任的第一天晚上,老板请全公司几十号人一起去炳胜海鲜酒家搓一顿。
菜上得差不多的时候,老板端起酒杯,拉着牛人一同站起来,向大家介绍:“这位就是从今天开始加盟我们公司的叶工,跟我是老朋友了。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来我们公司担任总建筑师兼主设计师……”
我遥遥地打量了新来的牛人几眼,看上去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四十出头中年男人。老板接下来滔滔不绝地介绍叶工的丰功伟绩,他从前在某市的建筑设计院担任副总设计师、曾经主持过某地的某某项目的设计规划……而坐在我左边的前台Ivy、行政部的薇薇已经开始就“叶工”这两个字展开热烈的讨论:
“嘿嘿,叶公好龙。”
“姓叶算是好的。姓龚的才郁闷呢,‘龚工’,莫名其妙就变太监了。”
“姓包的也好笑,‘包公’。”
“姓项的最赚了,整天被人叫‘相公’。”
“我以前给一个姓恩的工程师打过电话,‘恩公’来‘恩公’去的,郁闷死了。不骗你,真的有姓恩的人……”
那边厢老板吹完了,叶工开始自我介绍:“大家好,很高兴认识大家。我叫叶晞。‘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的晞……”
Ivy赞叹:“哇,有文化。”
我笑了。听起来感觉还不错,可‘晞’是晒干的意思,他爹妈怎么用这个字给他做名字?
他一面讲,一面环视四周,目光扫到我时,正好看到我在窃笑,弄得我有一点儿紧张。
我妈曾就我这个毛病教育过我N次——大庭广众,不要随便无缘无故地窃笑,别人不会明白你在笑什么,会认为你在讥笑他,对你印象不好。
何况我心里确实在取笑他。
我马上收敛了笑意,正襟危坐。
就在此时,坐在我右边的HR张可姐姐忽然云淡风轻地披露了一个惊天大八卦:
“叶工是单身哦。”
“什么??”我们几个女人齐刷刷低声惊呼。
“几年前离婚了,孩子跟妈妈住,还在北方,在读中学。”
Ivy兴奋地道:“那把他介绍给小梅姐吧!”
小梅姐是管财务的,也是公司里的一号传奇人物,性格上没的说,标准的贤妻良母型传统女性,只可惜对谈恋爱一点儿不感冒,只对气功、佛学感兴趣,一有空就跟我们聊气功治病、密宗禅宗。现年三十好几,依然待字闺中。
薇薇向Ivy笑道:“据调查表明,男人在20岁以后,需求就一直很专一,只爱20-24岁漂亮又有身材的女人。所以,还是Ivy你比较有机会。”
Ivy是个开朗大方的小美眉,并不介意薇薇开她玩笑,用手撑着下巴,做认真思考状:“这种事业有成的男人其实也不错啊,肯定有房有车,跟他在一起我直接坐享其成,不用为了还房贷艰苦奋斗……”
我忽然想起那天小皮的话来,心道,到你四十岁的时候,或许正好可以庆祝他六十大寿。
想到这儿我又忍不住窃笑了。Ivy一眼瞥见,开始把火力往我这儿引:“怎么都忘了小京呢?”
于是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我跟叶工的可能性,我由得她们胡说八道,自己闷闷地在心里仰天长叹:
难道我已经沦落到要匹配一个老男人的地步了吗?
吃完饭,老板意犹未尽,大手一挥道:“咱们去唱K!”
我一听此话便瑟瑟发抖。周围的女性朋友们都含笑看着我,赵头儿也从人堆里挤到我身边,拍拍我道:“不准溜啊。”
此事的渊源要从我刚进公司的时候说起。我从念大学起就很爱唱K,有麦霸之称,K场的名言是“这首歌我也会诶,我跟你一起唱吧”,因此被宿舍姐妹们深恶痛绝。所以当老板第一次带我去唱K的时候,我很兴奋。
然而我没料到的是,我们老板是个比我麦霸N倍的巨无霸,他每点一首歌都习惯性地按一下“优先”,整个K歌的过程就渐渐演变为他的个人演唱会。
虽然他嗓音高亢,唱功也还算不错,但想唱歌的欲火一直在我胸口熊熊燃烧着。直到某一刻,他点了一首男女对唱歌曲,环顾四周,问道:“谁会这首歌?和我一起唱。”
女性们都矜持地微笑摇头,我已经心痒难忍,加上张可姐姐怂恿了我几句,我终于举起手:“我会唱。”
一曲终了,老板大赞我:“小京,唱得很好嘛,来来,咱们再唱一首。”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便成为老板和我的男女对唱专场。从《心雨》、《相思风雨中》到《无言的结局》、《夫妻双双把家还》……在吼完一首奇高无比的《敖包相会》后,我的嗓子基本到了极限。正当我一边轻声咳嗽,一边灌着白开水的时候,老板兴冲冲地指着屏幕上“青藏高原”四个字向我道:“小京,这首歌我最喜欢了,你来你来……”
从此,我荣幸地成为老板的御用对唱搭档,而每次公司的唱K活动也成为我的噩梦。
我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跟大家进了K场。一进房间,老板习惯性地在点歌的控制面板前坐下,运指如飞。管人事和财务的副总点了酒水,大家拿着桌上的骰子玩起来。
出乎意料,老板点完了歌,并没有自己开唱,而是把叶工拉出来,大声道:“来,大家欢迎叶工来一首。”
在一片掌声中,叶工半推半就地接过麦克风,用低沉的嗓音唱了一首《在那银色的月光下》,倒也颇能入耳。大家大声赞好,老板龙颜大悦,竟然忍痛割爱出让了自己至爱的《敖包相会》,指着我道:“小京,你来陪叶工唱这首。”
我心想,他一个男低音,唱这首不会有问题吧?结果到了□部分他果然破音,自己便笑了,我也撑不住笑了。老板见状,忙拿过麦克风道:“呵呵,还是我来吧。”
回到家里,我还惦记着那个“晞”字,总觉得除了晒干,应该还有别的意思。一百度,果然有“破晓”之意。
百度出来的结果有个叫“晞”的博客,我随手点进去看了一眼,却发现有点儿意思。
“有人说,在国企里做一份固定的工作,就像一只老虎被关进笼子里,迟早退化成大猫。如今我在这个国营大单位已经呆了十几年,早已是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房也有了,车也有了,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再不出去搏一搏,只怕就枉度一生了。广州的老丁,也是十年前在珠海做项目时认识的老朋友了,现在邀我去他的公司,我想,这正是个好机会……”
我们老板正是姓丁,这十之八九是叶工的博客,想不到他也是个跟得上潮流的人。呵呵,哪有用真名做博客名的?反人肉搜索的意识也太薄弱了。不过转念再一想,所谓博客,就是把自己的隐私给全世界看,又怕什么搜索。
事实证明这位新来的叶工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公司有个15万平米的项目,做了大半年的规划方案都没通过,叶工一介入就顺利通过了。项目通过后,叶工很高兴,在博客上及时地表达了自己的喜悦与自豪,让我觉得这位老同志有几分孩子气。
某日,当我正兴致勃勃地偷窥叶老同志的隐私时,忽然接到了来自耿嘉旻的电话。
“小京,我是嘉旻。”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感觉有些生疏,便礼貌地道:“嘉旻啊,你好你好。”
“我和知未这几天在广州,想请你出来吃个饭。”
我一愣,一时不知该做何回答。耿嘉旻已经接着道:“知未挺惦记你的,她说好歹你也算我们半个媒人,一直都没机会答谢你。”
他一说到“媒人”,我忽然很想问问他的病治好了没有,但可惜我还没有骠悍到那个地步……
我想了想,笑道:“既然你们这么有诚意,那我当然得去了。”
去跟他们打听一下翟知今的近况,也是好的。
说来也怪,分手后我再也没有碰到过翟知今,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是在广州还是在北京。
周六晚上,当我如约走进饭店时,我才发现,我根本不用跟他们打听翟知今的情况,因为他就坐在我面前。
陪在他身边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名媛
叫她“女人”大概源自我的敌意,其实她年纪不过二十三四,完全称得上是个女孩儿。她的皮肤异常的白皙,小龙女似的,化着无可挑剔的淡妆,一身上下的行头看似很普通,但从质地和做工上能感觉得到绝不便宜。
向我介绍她的不是翟知今,而是翟知未。原来她是翟知未的中学同学,叫米秋南,大学是在英国念的,回国后就职于北京某知名外企,最近在广州出长差。
她跟翟知未一样,都是很有气质的女孩子。不同之处在于翟知未为人很单纯,一望而知,她眼睛里的内容则丰富得多。
“叫我秋南好了。我的英文名是Rachel。”跟我握手的时候,她很随和地说。
“那你可以叫我小京姐,知未也是这么叫我。”
米秋南坐在翟知今的左边,我坐在他右边。
整顿饭的气氛很诡异,耿嘉旻和翟知未应该已经知道我与翟知今分手了,但他们只字不提。耿嘉旻说约我出来是为了谢我,但现在他似乎早已忘记这一点了,只告诉我他们过几天要去澳门玩。而米秋南看样子应该是翟知今的新女友,却显得有几分矜持,与他淡淡地。倒是翟知未与她聊个不住。
“秋南你前阵子去了意大利?”
“嗯,去了十几天。基本上逛遍了。”
“意大利那么多城市,最喜欢那个?”
“……米兰吧。因为MIU MIU的总店在米兰。我在那儿把信用卡都快刷爆了。”她说到这里,顽皮地笑了一下。
我不知MIU MIU为何物,想必是个时尚品牌吧。我对米兰的认知仅限于在AC米兰和国际米兰两支球队,因为介祖涛喜欢看足球。
米秋南这个人的气场,大概可以用“名媛”两个字来形容。
“名媛”这个词,于我而言一直只是一个概念。
比较熟悉的是台湾的孙芸芸,觉得她可以做“名媛”两个字的代言人。年轻漂亮,家财万贯,婚姻幸福,事业有成,8岁拥有了人生第一颗钻石,后来接触的珠宝多了,发现珠宝设计是自己的兴趣所在(汗)。
在“康熙来了”里也见过孙芸芸,跟我所想的一样,高贵而不高傲,非常平易近人。如同亦舒所说,真正有气质的淑女,从不炫耀她所拥有的一切,因为她没有自卑感。
关于“从不炫耀”这一点,我倒是跟名媛一样。因为我确实没有什么能拿出来炫耀的……
我一直觉得现在大陆的有钱人都是暴发户,能培养出名媛应该是几十年后的事。没想到今天被我三生有幸地遇见了一位。
很多事情,想到跟真正遭遇到,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我曾经想象过,翟知今身边会出现这样一个名媛型的女孩儿,跟他生活在同一个社会阶层,郎才女貌,天造地设。那个时候,我会远远地看着他们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为自己当年离开他的正确决策感到自豪。
如今,当这样的女孩儿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的整个情绪却可以总结为两个字——
怨念。
“你和你师兄怎么样了?”翟知今冷不防问了我一句。
我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他不打算跟我说话了。
“挺好的。”我笑着回答他。
话一出口我非常担心,因为我很不擅长编瞎话,万一他接下来又问我“他毕业后在哪儿工作”、“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等一系列的问题,我又要继续瞎编,如果前后矛盾可就糗大了。但我又实在不想这会子跟他说实话,我讨厌别人同情我,尤其是现在的他。
幸而他也没再追问。
或许他跟我一起吃这顿饭,就是为了问我这句话。
吃完了饭,耿嘉旻伉俪打车回宾馆,我和米秋南在饭店门口等翟知今把车开过来。
“小京姐,听知未说,你和Michael是很好的朋友?”她忽然问我。
Michael?哦,是翟知今的英文名,他曾跟我说过,小时候看《教父》,觉得里面的Michael很好很强大,所以给自己取了这么个名字。
“嗯,还行吧。”
“那我以后有机会能约你出来腐败吗?”她脸上一派纯真可爱,试问谁能忍心拒绝呢?
“行啊,没问题。”也好,咱也有机会了解一下名媛的日常生活。
上了车,她对翟知今说:“Michael,先送小京姐回家吧。”
“先送你吧,你住得比较近。”翟知今淡淡地道。
她便没了话。
等到车上只剩了我们两个人,我才问他:“新女朋友?”
“还不算是。”
“我觉得她不错。”
“你第一天认识她,瞎给什么意见。”
……
我便也没了话。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发现,车并没有往我家开。
“你走错路了吧?”
他笑了:“你现在才发现?我真怕你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你要去哪儿?”
“陪陪我嘛。算我求你。”
他语气很软。我的一颗圣母之心又开始散发万丈光芒,默默地由着他开车。
车子停在沿江路酒吧一条街。我皱了皱眉头:“又要喝酒?”
“嗯。要不然日子不好过啊。”他口气很哀怨。
得了得了,我知道了,是我害的行了吧。
我们进了一间酒吧坐下,满店都是抽烟的痴男怨女,乌烟瘴气,我默默地忍着。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女正在台上跳着钢管舞。一些衣着暴露的小美眉们貌似是店里负责拉升营业额的主力员工,在男人们身边游走,跟他们玩骰子劝酒,举止轻佻。
我叹气:“翟知今,你在我眼里越来越不像一个好人了。”
他飞快地回嘴:“是你毁了我做一个好人的机会。”
……
研究了一下菜单,他点了Dry Martini,我点了一杯果汁。
他笑我:“哪儿有来这儿喝果汁的。”
我说:“最后总得有个清醒的人吧。”
当翟知今喝到第三杯的时候,我忍不住开始劝他。但他不听,接着喝。
我作势要走,又被他拉住。
我看着他的眼睛,发狠道:“如果你觉得这样我会有罪恶感,你就错了。谁这辈子没失过几次恋,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废物点心似的。”
说完,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快步往外走。
他追了出来,我也不理他,在马路边拦出租车。
他见我不为所动,便甩了甩看似不大清醒的脑袋,踏着虚浮不稳的脚步,开始横穿马路。
我顿时一身冷汗,丫疯了……
我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去搀扶着他穿过马路,走到江边。
我苦笑道:“翟知今我求你了。别跟个小孩儿似的。”
他很配合地做出成人状,用手肘撑着,趴在江边的石栏上,望着略带臭味的茫茫珠江水,陷入了沉思。
我没什么可做,刚想也学着他的样子沉思一下,酒吧的工作人员已经拿着帐单找到了我们:“不好意思,你们还没埋单……”
我正翻钱包,他已经把钱递了过去。工作人员数了数,高兴地道:“刚好。谢谢。”
我瞪了他一眼,丫清醒得很。
他收好钱包,向我呲牙一笑:“你教育得很对,我想我会记住的。其实……今天找你出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打算回北京了。”
我胸口像是忽然堵了一团东西,很难受,让我喘不过气来。
“不回来了?”我若无其事地问。
“很可能。我感觉我不太适合广州这个城市。”他笑着说。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帮你叫车吧。”他说着,在路边招手。
一辆空的Taxi遥遥地开了过来。车灯越来越亮,我用手遮着眼睛。
那一片刺眼的光芒越来越逼近我,当车子停在我面前的一刻,我终于做了决定。
“翟知今。”
“嗯?”
“我也想告诉你一件事。”说着,我拉开车门,坐进车里。
“什么事儿啊?”他笑问。
我看着他,清楚地说:“其实,我跟我师兄已经分手了。”
说完,我关上车门,对司机说:“中山二路。”
时间已经很晚,路上没有什么车辆,出租车开得飞快。我的心也跳得很快。
到了家,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上,魂不守舍地,等待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终于响了。
我透过门镜看出去,果然是他。
我开门放了他进来,跟他静静地对视着。
然后他搂住我,开始很温柔地吻我。我用手环住了他的脖子,用心地回应他。
第二天一早
第二天一早,半梦半醒之间,我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我喜欢周末下雨。好像老天在对我说:“别出去了!赖在家里吧。”
这张90公分宽的床上挤俩人也算不易,我刚动了一动,就碰到身边的另一个肉体。我转过脸看他,他正巧睁开惺忪的睡眼,嘴角又有口水的痕迹。这厮整天都做些什么梦啊……
我想起来,他忽然抱住我,含含糊糊地道:“小京。”
“干嘛?”
“你会对我负责任吧?”
我心里在笑,却故意叹了一口气:“负什么责,你眼看就要回北京了。”
“嘿嘿,你要是答应对我负责任,我就不回去了呗。”
我把头埋在他胸前,嘴角的笑意无限放大。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抬起头看着他,用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名分的。”
他满意地笑了。
“不过,”我忽然变了脸,正色道:“我这人有严重的感情洁癖,跟我在一块儿,你就不能再跟别的女人眉来眼去了,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
“不准像上次似的,未经我允许就陪别的女人逛街。”
“啊?”
“啊什么啊,见面、吃饭、逛街等任何会引人遐想的社交活动都要提前跟我报备,否则被我撞见以奸情论处。”
“……”
我做无所谓状:“做不到是不是?”
“做得到做得到。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哼了一声,起床穿衣服。
他以一双不安分的狼爪阻止我:“还早呢,我想……”
“想什么想,不许想。我饿了,得下楼买早点去。”
待我买了早点上来,跟他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着,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翟知今,有件事儿想请教你。”
他见我问得很严肃,便也正襟危坐地道:“什么事儿?”
我拿起手边一张宣传纸给他看:“你看,我现在手上有几万块钱,如果照这个宣传上说的,投资个铺面,每个月赚几百,划得来吗?”
翟知今笑了,接过来认真地研究了一下:“搞批发的铺面……这至少也得投十几万吧?几万块钱行吗?”
“我跟别人合伙。”
“哦……我觉得这个实质也就是放债,到最后产权又不是你的,看投资回报也不算高。而且这公司可靠吗?携款潜逃了怎么办?”
我泄气:“那算了。”
他笑道:“手上有几万块钱就想着投资,韩京冀,你倒是没辜负你这名字,很有经济头脑。”
我白了他一眼:“你觉着几万块钱不是钱是吧?”
“不是这意思……”
“少狡辩了,你根本就是歧视穷人。唉,真不知道该怎么跨越你我之间这道深深的阶级鸿沟啊……”
翟知今同学的回答体现出了他不平凡的视角:“干嘛非跨越啊?隔着就隔着呗,距离还能产生美呢。”
而我接下来的话体现出了我在辩论队里落下的骨头里挑刺的毛病:“你的意思是,不想让我变有钱人是吧?”
翟知今一愣,做恍然大悟状:“原来你想变有钱人。”
“废话。我看上你还不就是因为你有钱。”
翟知今好像受伤了,默默地啃着包子。我只得安慰他:“好啦别难过,姐逗你玩儿呢。其实我看上你主要是因为……”我卡在这里了。
他看着我:“因为什么?”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那是你悟性不够,继续修炼。”
他还要说话,手机忽然响了。
他听完电话,说:“我得回公司一趟。”
我挥挥手:“去吧去吧。”
“今晚去我家吧。”
“嗯。”
待他走了,我开始盘算,不如以后就正式入住他家,把我的房子租出去,每个月赚个八百一千的。
但——是,我跟他会长久吗?
这是一个我暂时还不敢深入去想的问题。
小皮在电话里听说了我吃回头草的事,反应是无语。
我叹了口气,自己解释:“我当时一听说他要回北京不再回来,整个人就蒙了。当时心里就想着不能让他走不能让他走。”
小皮继续无语。
我心里有点儿没底:“拜托,你好歹说句话啊。”
“小京,”她的语气异乎寻常地郑重,“我也看得出来,你是真喜欢他。我也不了解他,听你的描述,感觉就是以前花一点儿,人还是不错的。那既然决定了跟他在一起,就认真一点儿吧。其实,人生啊,爱情啊,都不可能一帆风顺的,不管你选的是谁,一定会有不如意的地方。你要明白这个道理。以后遇到问题,勇敢一点儿面对,别动不动就找借口逃避。”
我听得浑身寒毛根根竖起:“小皮,你真的是小皮吗?你这话确定是说给我听的吗?你最近是不是遭受什么挫折了?你老公外遇了?”
“呸!”她笑着发嗔,“只有你那倒霉催的前男友才外遇呢。这话嘛……嘿嘿,其实是说给我心目中的高干文女猪脚听的。你要努力哈,早日打入上流社会,我等着鸡犬升天的那天。”
“嗯,请组织放心。”
我跟翟知今清楚地说了,我不想让单位的人知道我在跟他谈恋爱,所以我们必须偷偷摸摸。
我本来怕他不爽,不料他倒挺乐的:“像偷情,刺激。”
结果这偷情型的恋爱模式给我带来了一点儿小麻烦。
奉旨相亲
某日上班,赵头儿叫我:“小京,来。”
我跟他进了办公室,赫然发现老板也在。
赵头儿把门一关,跟老板一起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心里立刻七上八下了。不会吧?我虽然平时趁上班时间看看八卦新闻聊聊QQ,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啊,我对本职工作还是很负责任滴啊,难道公司出了财政危机要裁员?不要啊~~啊~~啊~~(回音)
赵头儿又少有地拿出他私家珍藏武夷山大红袍来,亲自泡茶,还亲自把一杯茶放在我面前,我僵硬地保持着笑容,强忍着哆嗦,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小京啊,你还没有男朋友吧?”赵头儿问。
我一愣,心里稍微安稳了一点儿,这问题好像跟裁员关系不大。
“嗯,没有。”
这个问题公司的八卦姐妹们也经常问我,我一概以“没有”回答之。早些时候是真的没有,跟苏一彦在一起的时候,时间不长,而且又没到谈婚论嫁的阶段,我怕万一分了脸上不好看,便也瞒着,事实证明我的决策十分英明。如今是跟翟知今JQ燃烧的岁月,堪比《潜伏》、《敌营十八年》一般的环境氛围,当然更是守口如瓶。
赵头儿与老板相视一笑,笑得我毛骨悚然。
“小京,你觉得叶工人怎么样?”赵头儿接着问。
到这时,我才略看出一点儿他们的意图。
我在叶工的博客上看到,他觉得我们公司所接项目绝大多数是住宅,基本没有公建项目,大概是觉得才华无可施展吧,有点儿郁闷,还说不打算在我们公司呆太久。难道……他的博客也被老板看见了?或是老板察言观色知道了他心里的秘密,想用女人把他留住?而这女人就是我??
“叶工……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不过人应该不错吧。”老板的老友兼爱将,我敢说他不好吗?
赵头儿呵呵笑道:“小京,你还不知道吧,咱们丁总跟他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很了解他,他这个人真的很不错,一表人才,工作能力强,诚实稳重,现在又是单身。叶工很欣赏你哦,所以丁总的意思是,今晚你跟叶工一起吃个饭,加深一下了解。你觉得怎么样?”
卧槽……他见过我几次啊?就“很欣赏我”了?一个赵老鸨还不够,如今丁老板也开始从事老鸨这一很有前途的职业了?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讲,老板亲自出面帮你做媒,那简直是你家祖坟上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还不快谢主隆恩?
于是我扮作羞在脸上喜在心里的模样,傻笑着,微微地点了点头:“既然丁总这么说,那好吧。”
这也是我等大龄剩女的一大悲哀。周围人打着关心你的旗号,什么张三李四都塞给你,你还得虚心笑纳,否则就招来“年纪这么大了还这么挑剔”之类的评语。如果你拒绝的态度强悍点儿,评语便升级为“估计是心理有点儿问题”。
下班的时候,我打电话向翟知今通报此事:“我今晚有事儿,不回去吃饭了。”
“哦,那正好,我今晚也有事儿。那晚上见。”他好像很忙,匆匆地挂了电话。
我失笑。本来还指望他问问什么事儿,说出来酸他一下,现在免了。也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按约定时间赶到绿荫阁西餐厅,叶工已经端坐在那里等我了。
其实,这位老同志也算是老同志中的佼佼者。年纪不算太老,四十出头,身材不算太胖,没有啤酒肚,最难得的是头发乌黑茂盛。
他见到我,笑道:“小韩,坐。”
我依言坐下,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表现才能让这位老同志对我失望绝望最终遗忘。不料叶工第一句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小韩,其实这是个误会。”
我疑惑地看着他。
“丁总这个人太热心了,有时候过了头,”他笑说,“有次他问我对公司里哪个女孩子印象比较深刻,我就说是你,因为那次唱歌跟你一起唱过。然后我可能多夸奖了你几句,他就留了心,硬是要我跟你出来吃顿饭。小韩你不用介意,其实我现在也没有这份心思。咱们就当是普通朋友,随便吃吃饭聊聊。”
他这一番话很有意思,两种可能:一,真话,我们丁总多事;二,假话,以退为进的高招。
我表现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原来是这样。”
接下来我们真的海阔天空地聊起来。因为偷窥过他博客,我颇有敌明我暗的优越感。但我仍发现有很多事是我并不知道的。
因为他穿着短袖,我目光不时被他小臂上一道沧桑的伤疤吸引,他看见了,便解释道:“中学时候打群架被砍的。”
他见我吃了一惊,便又道:“云南少数民族多(他是云南人),很多地方民风很骠悍的。”
我笑了,不怕死地问:“您中学时是不良少年吧?”
他也笑了:“其实可以这么说。”
我突发奇想:“您可以以自身的实例去鼓励现今的不良少年,告诉他们其实以后也可以跻身成功人士行列。”
“真能成功的人也不需要我鼓励。不良少年的性格里其实有很多好的成分,比如胆量、冲劲、狠劲,如果用在正道上,一定有一番做为。反而是我以前同学里那些很乖很听话的,长大了很多都没什么出息。”
我深有感触地点头微笑:“我就是读书时很乖很听话的人。现在果然很没出息。”
他讪笑:“你是女孩子。”
“哎呦,别看不起女孩子啊,现在女强人多得是。”
“那你为什么不做女强人?”
我见他问得认真,便也认真地答道:“每个人的幸福感来源不同。我觉得事业有成并不是最能让我幸福的。”
“那怎样最幸福?”
“在能养活自己之余,自由自在地生活。”
拥有自由的内心,用它去感受、了解这个世界,明白它的丑陋,也发现它的美好——这些太文艺,所以我没说。
我自知是一个不思进取的人,也曾经为此深深自卑过,介祖涛甚至以此为理由跟我分道扬镳。但在一岁一岁看似虚度了的年华中,我渐渐领悟到,我并没有什么不对,也越来越坚信,这种淡定的生活态度,才是我想要的。
叶工好像陷入了沉思,弄得我开始YY他会不会被我一句话洗了脑,觉得这么些年都白活了,从此退出江湖,成为又一个令狐冲……
叶工博客的更新速度充分说明他是个敬业的人,当天晚上,他的博客上就出现了关于此次相亲的详细报导以及背景介绍。拜读之后,我的心情受了振荡,久久不能平静。
吃完一顿又一顿
“到老丁公司任职的第一天,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小H(汗,德高望重的叶老,您当然不会明白H是什么的缩写,所以我原谅您……)。我自认年纪不十分老,但仍能时时感到与年轻人之间的代沟。比如在KTV唱歌的时候,我的歌与他们的歌,年代分明,而且我想我们彼此都可能不理解为什么对方会喜欢这样的歌曲。但没想到小H这个年轻女孩子却会唱很多属于我的时代的极老的流行歌曲,甚至《大海航行靠舵手》这样的歌——就这样,我记住了她。”
(继续汗……我之所以研究过一些老歌,纯粹是为了唱K时能够独霸K场,别人往往因为不会唱,只有干瞪眼的份儿。而《大海航行靠舵手》这首文革流行歌曲,是因为我看过网上一个著名的2002年“东方时空”节目组恶搞晚会视频,这才学会的……)
“记得刚离婚后不久,经朋友介绍,我也认识过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容颜出众,声音柔美,确实让我很心动,而她也崇敬我。但聊了几次就发现,我们的思想层面有不小的差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年轻女孩子都颇为敬而远之。但想不到,这次见到小H,我却又被她吸引了。她办公的位置靠近走廊。每次经过,我都被她娴静的样子打动。她长相清丽,很秀气,工作中的那种认真专注十分动人,又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看到这里我真是血脉贲张,史上从来没人这么实打实地夸过我)。每次见到她,我的心中就不由自主地忐忑不安。这些天来,我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仍被老丁看出了蛛丝马迹,很热情地要帮我撮合。我虽然慌忙推辞,但终于没有以死相抗,最后,他安排了我们在西餐厅见面。
“可当我坐在西餐厅里,一见到她笑吟吟地向我走来,却突然间胆怯起来。我不敢承认自己对她的感觉,只跟她以朋友身份聊了起来。到了最后结帐的时候,我真的有些吃惊,我竟然可以和一个比我小十几岁的女孩子聊这么久。我发现她是个理智而敏锐的人,比我想象中要活泼一些。她的人生观也很有趣,并不追求事业有成,只求在养活自己之余,自由自在地生活。而听到‘自由自在’这四个字,我颇有感触。
“我与前妻刚结婚时,岳父的官职不及今日这般高,但也已经不低。他希望我不要太痴迷技术,最好进政府部门往管理层发展。但当时我对技术实在太过醉心,所以我没有听从岳父的劝告。而我与前妻的分歧,怕是当时已埋下伏笔。后来,我接触到很多位高权重的人,帮他们设计过上千平米的别墅,见识到他们衣食住行中奢豪的气派,但我也发现,他们的生活在我看来不惬意。比如随便谈一件事就要去远郊找一间神神秘秘的会所,在办公室用一次电脑也要深思熟虑不能留下什么把柄,与他们聊天时,很多我看来稀松平常的话题对他们而言都十分敏感,如同雷区不可触及。我实在不明白这种生活有什么乐趣可言。已过而立之年的我,仍然只是一个搞技术的人,并没有大富大贵,但我没有后悔过,因为我自由自在地生活着。
“呵呵,没想到小H的一句话引发了我这么多联想。我不知道和她会不会永远只是朋友,但今天,我过得很快乐。”
文章到这里结束。我的脑子里浮现出一棵黑漆漆的老树,正一朵一朵绽放着新花……
还真是个纯情的中年男人。大概是一直搞技术的缘故?想不到他前妻是高干的女儿,真想向他讨教讨教做高干家的女婿感觉如何,为什么要离婚……
翟知今洗完澡出来时,我正对着屏幕发笑。
“笑什么呢?”他问我。
“有老同志仰慕我诶。”
他凑过来看屏幕,我也没拦着他。大致看完后,他问:“这个小H是你?”
我表示赞赏:“你真是冰雪聪明。”
“这个叫‘晞’的是何方神圣?”
“此人是我们丁老板的老友兼爱将,新来的总建筑师兼主设计师。四十多岁。”
他眯起眼睛道:“你不准我跟别人眉来眼去,自己跑去跟别人约会?”
我娇羞地搂着他:“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呀……”
“不愿意你还去?”
“丁老板亲自指派,不敢不去。”
翟知今继续眯着眼睛:“你跟别人说你还是单身?”
“因为我有编瞎话无能症。如果告诉别人我有男朋友,别人就会寻根问底,年纪多大呀,搞什么工作的呀,在哪个单位呀,三句以上我破绽就出来了。”
翟知今还是不肯睁开眼睛。我于是信誓旦旦:“我保证,尽快告诉他我是有主的人。”
“为免夜长梦多,现在就发个短信吧。”
我见他说得认真,不由有点儿冒火:“翟总(我一有气就喜欢叫他翟总),你就这么不信任我?我这人多么地光明磊落……”
“哼。”
“哼什么哼,这件事儿我有半点儿瞒着你的意思吗?”
“你这不叫光明磊落,你这叫明目张胆。”
我咬着牙,说了句粤语:“你好嘢。”(你有种)
他一楞:“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自己琢磨去吧。”
待我洗完澡出来,他却又恬着脸迎了上来,搂着我开始啃。
“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他在我耳边说,“被醋意冲昏了头脑,一时失去理智……”
我心也软了,也主动承认错误:“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来来,上了床慢慢再说……”
卧槽……
我觉得“为免夜长梦多”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所以第二天我还是发了个短信告诉叶工,说我有个见不得光的地下男友。
同时我决定,如果叶工要寻根问底,我就说我男友是搞房地产的,因为侵吞公款罪正在坐牢,还要两年才能出来。
幸而叶工并没有再问什么。
叶工这边的事儿刚告一段落,那边米秋南就开始打电话勾搭我了。
“小京姐,我有没有打扰到你?”
“没有没有。”
“今晚我请你吃饭吧~”
“好啊好啊。”
在饭店见到她,我第一句话就是:“秋南,我现在和Michael在一起。”
一定得先说。要不然万一她一低头如水莲花般娇羞地告诉我“其实我一直喜欢Michael,但他一直对我很冷淡,小京姐你能帮我出个主意吗?”我麻烦就大了。
米秋南涵养再好,也无法掩饰脸上的惊讶之色。
我理解我理解。Michael没有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竟然搭上我这么一草根,老实说我都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然而她名媛的气场很快便恢复了,笑道:“恭喜你。Michael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甭管真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说出这么语气诚挚的祝福,是很不容易的。
以我看来,她接近我无非是为了快步走进翟知今的内心,如今这一目的估计短期内达不到了,她跟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但她看似真是想跟我做朋友,主动告诉了我很多事:“知未是我初中最要好的同学。我爸也因此认识了她爸,现在也是他们家公司的股东。初中我去他们家玩儿,感觉Michael特照顾知未,我是独生子女,所以特羡慕,觉得有这么一哥哥真好。”
这么早就对他产生好感了?
我有一件事很想问她:“我也有朋友在你们公司工作,听说很累。”
“嗯。你看我出这这么久差就知道啦。”
“你家境那么好,干嘛还这么辛苦。”
“是很辛苦。留学、工作这一路走过来,可能没有人知道我付出了多少。但我就是想证明我自己。”她笑笑。
有钱人家的女儿,像她这么有奋斗意识的,估计不多吧。
怎么办,对手好像挺强啊……
回到家,我问翟知今:“Michael。”
他对着手提电脑办公,没理我。
“Michael?”
还是没理我。
“Michael?翟!”我大叫。
他吓了一跳:“哦,原来叫我呢。没事儿吧你?怎么忽然说英文。”
“你觉得米秋南怎么样?”
“比你差远了。”
“……正经点儿。其实你挺喜欢她的吧?”
“她是知未的同学,所以我一直把她当妹妹。”
“我觉得她不错。”
“吃一顿饭就吃出感情来了?我告儿你,防着她点儿,这丫头有心计。”
“我看得出来,不过也算正常吧。这年头儿除了你妹那么单纯的人,哪个女人没点儿心计。”
他笑着看我:“你觉得你也有?”
我大惊:“难道我没有?”
他乐了,捞过我又啃了一通。
我正晕乎乎地,他忽然问我:“小京。”
“嗯?”
“想不想结婚?”
去海边
想不想结婚?
这是我跟介祖涛在一起七年都没能从他嘴里抠出来的一句话,翟知今如今好像超市里派送赠品一样随随便便就扔了出来。
然而他忘了一句话,剩女不受嗟来之婚。
“我得考虑一下。”我表现出矜持。
“别考虑了,结婚靠的就是一时冲动。”
我决定绕过这个问题,便一面堵住他的嘴,一面对他上下其手。他的神志立竿见影地土崩瓦解。
其实结个婚也容易,你出四块五,我出四块五,俩人去民政局一登记就完了。
可问题是万一离了,以后填表的时候婚姻状况一栏就得写“离异”,不好看啊……
第二天我跟小皮在“东北人”开碰头会,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求婚!!”小皮也顾不得嚼了满嘴的玉米面窝头,张大了嘴叫道。
“嗯。”我面露微笑,得意地拨拉着小米粥。
“你答应了?”
“没有。”我继续微笑。
小皮痴呆地看着我,一秒钟,两秒钟,终于目露恨意,冷笑道:“你就拽吧。我鸡犬升天的梦想迟早破灭在你手里。”
“你跟你老公认识了多久结的婚?”
“别跟我们比,我们是高中同学。”
我叹道:“可也不能认识了两三个月就结婚吧。也太草率了。”
“我觉得他是为了你好。你不能再等了,再等就高龄产妇了。”
“你少糊弄我,35岁才高龄产妇呢,我没那么老。”
“你要是等35岁再生小孩儿,等你小孩儿念大学的时候,我的天,你都五十多了。你当心你们之间代沟宽得跟东非大裂谷似的。”
我耷拉下高傲的脑袋,有气无力地喝粥。现实残酷啊……
“别犹豫了,”小皮继续怂恿我,“赶快结了婚生个小孩儿,生活就热闹了。”
“对,赶明儿抱着孩子闹离婚分家产,生活更热闹。”
“如果你想让法院把孩子判给你,记得在小孩儿两岁前离婚,两岁以下一般判给女方。”
“……你研究过?”
“研究过。包括家产怎么分都研究过。”
“靠,原来你并不爱你老公。”
“瞎说,我不知多爱我们孩儿他爹。研究这些纯粹为了消除我当年的结婚恐惧症。人类恐惧某种东西,往往是因为无知,如果真正了解了,就不会害怕了。考虑结婚的时候,最怕的当然是离婚,弄明白离婚是怎么回事儿,就可以勇往直前地结婚了。”
好强大的逻辑啊……
“我觉得我还需要进一步了解他。”我咬着筷子。
“那跟他去旅游吧。出去旅游有助于你全方位地了解一个人。”
“他以前说过打算带我去西藏无人区……”
“……找一个能活着回来的地方。”
“我觉得去无人区好诶,我们两个在茫茫的高原上,千里冰封,弹尽粮绝,只剩最后一口干粮,他对我说:‘你吃吧,吃完了,活着走出去……’多感人哪……”
小皮笑着点头:“嗯,感人,祝你们在天堂过得愉快。”
晚上我找翟知今商量:“咱找天出去旅游吧。”
“你未卜先知啊,我们公司跟你们公司要一块儿出去旅游,就这个周末。”
“……干嘛俩公司一块儿去旅游啊?”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联络感情啊。你为什么想出去旅游?”
“……联络感情。”
于是,周六,两车人浩浩荡荡地出发,前往惠州巽寮湾。
在车上导游玩游戏搞气氛:“请大家每人说一座山的名字,说重复了或是说错的要罚表演一个节目。”
一开始的答案还算正常,无非是五岳及各地名山,后来越来越不靠谱,连“花果山”、“八宝山”都出来了。众人正在笑,轮到赵头儿了。赵头儿果然不是凡人,只见他昂首挺胸,声如洪钟地道:“旧金山”。
于是在一片掌声与欢笑中赵头儿兴高采烈地走上前去接过麦克风,又道:“我唱歌一定要跟我们丁总合唱的,丁总来来来,大家掌声欢迎。”
他二人在车头引吭高歌“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我们一帮女人在底下已经偷偷聊得热火朝天。
“他们公司翟总这次来吗?”
“来吧?拜托,我这次来那个,根本下不了水,要不是为了瞻仰帅哥我干嘛来这一趟啊……”
已婚的张可姐姐到底是个理智的人:“你们也太夸张了吧,他有这么帅吗?”
“张姐你是有老公的人,情人眼里出西施,你不知道现在遇见一个观赏型的男人有多难啊。我跟翟总接触不多,小京跟他熟一点儿,小京你说,翟总是不是帅得惊动党?”
我连连摆手:“不熟不熟,帅……倒是挺帅的。”
上帝,幸亏我跟翟知今一直潜伏着,要是被这些人知道他早已被我吃干抹净了,估计我很难留得全尸。
大家正热火朝天地YY翟知今,张可姐姐忽然诡异地对我说:“听说老板安排你跟叶工见面了?”
我连忙对她使眼色,但已经晚了。周围的女性朋友们一嗅到八卦消息的气味,立刻呼啦拉地聚拢了过来问东问西,全然不顾叶工就坐在离我们两米外的地方。
我艰难地敷衍着她们的一个个问题,一再强调只是纯洁地奉旨见个面而已。这时周围有人拿出扑克来找人玩杀人游戏,我立刻举手大叫“算我一个”。
其实我很不擅长玩这种你骗我我骗你的游戏,因为我有编瞎话无能症。但为了能逃脱女人们的围剿,玩一把又何妨。
结果八卦女青年们也蜂拥而至,坐在两米外的叶工虽然不会玩儿,却也颇有兴趣地要加入,于是他的助手小何跟他在一边儿详细地解释游戏规则,我身边的八卦女青年们对着我挤眉弄眼,我只当看不见。
谢天谢地抽到平民,所以我不需要费力去掩饰身份,只一个劲儿的pass就行,经过一轮又一轮,我依然幸存着,我觉得挺奇怪,因为按以往的经验,我应该早就被杀了。
到了最后,剩下薇薇、我和叶工三个人。薇薇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是警察。叶工是杀手,刚才我已经验出来了。最后关键时刻,我们要警民一心,争取最后的胜利。”
叶工是新手,最后的狡辩听起来比较无力。我非常感激他的不杀之恩,不过投票时我还是毅然决然地配合薇薇把他投了出去,警民一方最终获胜。
Ivy鄙视我:“叶工对你多好啊,到最后都舍不得杀你。你看你狠毒的。”
“也不是狠毒,我主要是怕薇薇宰了我。”
当车子开到海边公路的时候,大家都兴奋了起来,挤在车窗边看大海,一个个孩子似的大呼小叫。
中午吃完饭,太阳很大,只有个别不怕晒的男同志出去游泳,美女们都窝在宾馆里睡觉美容。
到了下午四点,大家才换上泳衣,在身上密密实实地涂满防晒霜,披着大毛巾奔赴海滩。
刚踩上沙子,薇薇就指着不远处低声道:“看那边,翟总他们在打排球。”
我循声看去,果然一群年轻男子拉了张网在打沙滩排球。翟知今皮肤偏白,所以格外显眼。真是好花还需绿叶衬啊,平时见他见得多也没觉得如何,如今在一帮庸脂俗粉中,他忽然变成了漆黑中的萤火虫,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招蜂引蝶的光芒。
打完了球他坐下休息,时不时走来三三两两的泳装美女找他帮忙照相。
拜托,一海滩的人,干嘛老找他。
翟知今也很过分,不但来者不拒,还笑容满面,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像是在做牙膏广告似的,服务态度好得真是五星级酒店都比不上。
我一边游泳,一边看着这场面,体内的PH值不断下降。这TM哪儿是旅游,纯粹来找罪受了。
今天总算见识到这小子雌性动物杀手的威力了。这以后跟他一块儿过日子,我得拥有多强的碱性体质,才能抵抗这小子带给我的酸性刺激啊……
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我在海里如运动员般敬业地游了一个小时,蛙泳仰泳自由泳全练齐了,筋疲力尽才爬上来,找了张凳子歇着。
“你游泳游得不错嘛。”
我循声看去,原来是叶工,他坐在我左边的凳子上,仍然离我有两米远。
我笑道:“小时候家附近有个水塘,其实也不深,但爸妈老是担心我的安全,所以念幼儿园的时候就把我送游泳训练班了。”
“你和你男朋友的地下恋情,怎么样了?”
我笑道:“还好。”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疑惑地看着他。
“我刚看你游泳那架势,觉得你压力挺大的。”
我笑了:“谢谢您关心。我会注意的,自己找途径减压。”
叶工走了。太阳已经下山,海滩上的人也越来越少。我正准备离开,却见翟知今在我右边的凳子坐下,目视大海,问:“叶晞,是吧?”
探病
我佯做惊讶:“哎呦,这不是翟总吗,哪阵儿风把您给吹来了?”
说罢我也不理他,自顾自收拾好东西,指着海滩道:“虽然美女都走光了,但景色还是不错的嘛,阳光、沙滩、海浪、排球场……翟总您慢慢欣赏哦,我就不陪您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旅游公司没组织晚饭,我们三五成群地各自找食吃。我和八卦女青年们一起,在一间叫“麦记”的海鲜大排档处大快朵颐。
正吃着,手机忽然响了,是翟知今。
“你在‘麦记’?”
我往外面看了几眼,没见到他。
“你在哪儿?”
“我已经回去了。今晚十一点在这儿见吧,我有话跟你说。”
我听他说得郑重,不由答应了一声。
大家都吃完晚饭,公司买了大型烟花在海滩上放起来,五光十色很是好看。到了快十一点的时候,我偷偷溜走,来到“麦记”,鬼鬼祟祟地等着他。
我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正看着水族箱里的怪鱼出神,身边一个人忽然猛地拉起我的手,快步往前走。
我吓了一大跳,看清楚是他,才呼了一口气,又慌忙四下看有没有熟人。
我们一直走到山海相接的地方,一处矮矮的悬崖上,脚下是错落的巨石,一个个海浪拍上去,溅得粉碎。
我弯着腰,喘着气,笑道:“你拉我来这儿干什么?殉情啊?”
“这儿估计没人来,要是万一有人来,咱就跳下去。”
“呸呸呸,我还有大好前景,数不清的钱没赚到呢,谁跟你跳。找我什么事儿?”
他搂着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想见见你。”
我一把推开他,四下张望:“干什么,被人看见怎么办?”
他笑道:“同志,就咱们现在这情况,被人看见也已经很难解释了。你下午跟我生什么气啊?我怎么你了?”
我哼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一点儿不清楚。你跟叶晞眉来眼去的我还没说你呢……”
“我哪有!我们那属于纯洁的同事关系。你跟泳装美女才眉来眼去呢。打球就打球,干嘛老是坐那儿休息,帮人照相……”
“哈,原来为这个。还不都是因为你不在我身边,你要在我身边,哪儿这么些事儿。”
“我也不能一辈子在你身边儿啊,保姆似的,你就不能收敛一点儿。”
“好好好,以后注意……”
翟知今就这点儿好,无论什么错误,甭管以后改不改,场面上先答应了再说,认错态度那是相当的良好,你根本跟他急不起来。
“来,说回叶晞同志,他老找你干嘛啊?”
我笑道:“他担心我地下恋情压力太大,关心我一下。一番好意。”
他哼道:“动机不纯。”
“人一老同志,你跟人较什么劲啊……这儿风景真不错。”
今晚月光很亮,我们并肩抱膝坐在地上,吹着咸咸的海风,听着阵阵涛声。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我吟道。
他颔首道:“好句,好句。没想到你还是文艺青年啊。”
我笑道:“你还说对了,我真是文艺青年。我从本科起就在《女友》这类杂志上发稿子赚钱了。”
“失敬失敬,现在还发吗?”
“现在上网发,也能赚钱。”
他笑道:“恭喜恭喜。”
“你有空多告诉我些你们行业的内幕,我写成小说,发到网上吧,如果真实性强,看的人多,说不定能出版呢……”
他微笑不语。
“哎呦,这么小心谨慎啊?你们不是连政府都敢绑架吗?这会儿又怕什么劲儿啊。”
他忽然正色道:“那好,我告诉你,你披露出来,以后万一我坐了牢,到时候你会来监狱看我吗?”
我一愣:“要进监狱?”
他严肃地点点头。
我呆呆地看着他。不是吧?难道我一直跟一个违法乱纪分子混在一起?
我试探着问:“为什么要坐牢啊?偷税漏税?偷工减料?跟上海那‘楼脆脆’似的?”
他淡淡地道:“不止。”过了一会儿,可能见我脸色不好了,又道:“也不用太担心,你不说就没事了。”
我还是发呆。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腹内已是愁肠百结。怎么办呢?嫁鸡随鸡?还是大义灭亲?
他可能是见我真吓着了,终于笑道:“逗你玩儿呢。我是良民。”
我抓起他的胳膊狠狠掐了一把,疼得他龇牙咧嘴地道:“哎呦哎呦,饶命饶命,下次不敢了。”
我饱含热泪地看着他,问:“你真是良民?”
“真是,我们公司没那么贪财。”他搂着我安慰着,笑道:“你可真不禁吓……”
“以后不许开这种玩笑。”
“是是是……”
旅游刚回来,翟知今又要出远门儿。据说是他们公司北京一个酒店开张,他得去帮忙。
结果几天后,说巧不巧的,我偶然换台时调到“房产频道”,就见着他们酒店开张的新闻。前来助阵的颇有几个穿着似明星的人,难得的是居然还有《还珠》剧组的某演员。翟知今娱乐圈这几年还真没白混。
我正想打电话调侃他,却接到我妈的电话。嘘寒问暖几句之后,她开始说正题:
“小京,姥姥身体不行了,住院了。我现在在昌平你姨妈家,你要是有空就过来看看吧。”
我心里一沉。
姥姥的身体一直不好。几年前开始下肢麻痹,后来渐至瘫痪。去年我去看过她,当时已经坐轮椅,很难说出话来,手却还微微地能动,别人听不清她的话,她便用纸笔写下歪歪斜斜的字给人看。妈既然要我去看,想必情况已经很严重。
我答应了,趁周末飞去北京。
下了飞机,我掏出手机,决定赌一把。
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带翟知今去见家里人,不如看他的运气好了。如果他还在北京,就一块儿去,如果他已经回了广州,那就算了。
我拨通他的电话,问他:“你在哪儿?”
“还在北京家里。下午回广州。”
哎呦,这情况,有点儿难办。
“怎么了?”他听出我的犹豫,便问。
我鼓起勇气道:“我在首都机场。我姥姥重病,我要去昌平看她。”
他没怎么犹豫:“那你等我,我开车送你去。”
“你赶不上下午的飞机怎么办?”
“再想办法。”
等我坐上他的车,他问我:“这次能见着你们家哪些人啊?”
“姥姥姥爷,姨妈姨夫,表弟,还有我妈。你飞机票能退吗?”
“买的是打折的票,退不了。算了。你姥姥在哪间医院?
“昌平区医院。你直接开去那儿就好。”
“什么病?”
“说不清楚,也没做过详细的检查,感觉是一种慢性的从下往上发展的肢体瘫痪。”我叹了一口气,拿起他车上的饮料一边喝着,一边道:“其实我在昌平呆的时间不长,五六岁的时候跟着我姥姥住过一年。一般人都比较疼男孩儿,但她比较疼我,家里有一个带锁的柜子,里面全是糖果饼干,她把钥匙交给我管着,不给我表弟。我当然是监守自盗,把里面东西偷吃了一干净。”
翟知今笑而不语。
过了一阵儿,我见他话比平时少,便问:“怎么了?我把气氛搞沉重了?”
“不是,要去见你家里人,紧张。”他把右手张开给我看,“看,多少汗。”
我笑着拍了一下他的手:“你放心吧,我们家人会喜欢你的。”
我也就是安慰他,想想我妈对做生意的人那种咬牙切齿的痛恨,我心里真是怕怕。
到了医院病房,亲戚们全在。我尽量低调地向他们介绍翟知今,又跟比我高出一个头的表弟打闹了几下,我妈把我拉到一边儿,低声问:“上次那个小苏呢?”
“吹了。这个是新的。”说罢我坐到姥姥的病床边上。她打着吊水,睁开眼睛看到我,却说不出话来。
“姥姥,我是小京。我来看您了。”说着,翟知今已经站到我身边,我便指着他,郑重地介绍:“这是我男朋友,翟知今,北京人。”
姥姥慢慢地眨了眨眼睛,表示知道了。我握着她的手,感觉像是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晚上我们在姨妈家小区附近的一间馆子里吃饭。翟知今拿出估计是从家里带出来的酒和茶叶等礼品奉献给长辈们,大家愉快地笑纳了。
我听见远处隐隐有敲锣打鼓的声音,问表弟是怎么回事儿。我姨夫解释道:“那是业主在抗议,本来说是搞小区会所的地方,现在开发商要改成酒楼。业主们不乐意呀,就趁着周末晚上出来‘散步’了呗。”
我姨妈补充道:“我们这小区开发商真不地道,以前刚住进来,保安都是年轻小伙子,现在不知怎么的都换成大爷级的了。净糊弄我们呢。”
我心说那是物业的问题不关开发商的事,我姥爷忽然问:“小翟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回到广州
我汗了一把,有点儿担心地看了翟知今一眼。只见他一脸腼腆地笑道:“说出来还挺不好意思的,我就是帮开发商打工的。”
我在心里微微点头。小狐狸,答得不错,没让姐姐失望。
姨妈姨夫呵呵地笑着,说了些别的化解尴尬。大家接着一边吃一边聊。我妈心里估计还残留着苏一彦的光辉形象,对翟知今始终淡淡的。
吃完饭大家回府,我以送送翟知今为借口,跟他上街压马路。
“谢谢你,过来看我姥姥。”我低头看着马路说。
“你要是这么说,那我更得谢你,谢谢你让我过来。”
我笑着看他一眼。
“你妈好像不怎么喜欢我啊。”
“你担心这个?我才担心呢。你老实跟我说,你们家里人真的就那么不嫌弃我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我觉得特不可思议。”
翟知今笑而不语。
“这时候装什么深沉啊,你倒是说话啊。”
他干咳了两声,笑道:“这个……其实吧……我说出来你别不高兴。”
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哪儿有境界那么高的家长,到底还是嫌弃的。
我强笑道:“你说。”
“你也知道,我跟娱乐圈的人混过几年,但我们家长辈们都不喜欢娱乐圈,所以他们这几年都深深地以我为耻。这次见我找到你这么一圈儿外的良家女子,还不嫌弃我,一个个都激动得热泪盈眶,偷偷跟我说是我的造化,要我好好珍惜你……”
我笑弯了腰:“你就瞎掰吧。”
翟知今正色道:“别不信啊,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又笑了半天。唉,他嘴里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即便是假的,他肯编这些话来哄我,我也该知足了。
晚上我跟我妈睡一间屋子,她这才尽情地向我打听翟知今的情况。于是我一五一十地交代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他们家还有哪些人……最后我说了实话:“他打工的那间房地产公司,老板就是他爹。”
我妈一愣,问:“公司叫什么名字?”
我报上名号,我妈摇摇头:“没听说过。不过一间北京的房地产公司生意做到广州,规模肯定不小。”
娘,您说话很切中要点。
“你跟小苏怎么回事儿?”我妈问。
我为了用反衬法突出翟知今的光辉形象,便咬牙切齿地道:“他一脚踏两船。”
我妈大吃一惊:“小苏是这种人?”
“看不出来吧?他女朋友还是我认识的,我一师姐,后来还为了这事儿到我们公司找我。气死我了,简直是玩弄我感情,这个衣冠禽兽……”(苏一彦啊,原谅我吧,等我顺利嫁入豪门,一定会记得你今日的功劳。)
我妈暗暗叹息。
“妈,您觉得翟知今怎么样?”
“看样子倒是挺懂事儿的一孩子,长得也不错。他妈是儿科大夫,以后你们小孩儿生病我也不用操心……关键是你自己喜欢,我们也就是帮忙把把关。”
她可能还沉浸在看苏一彦走了眼的失落中,所以也没多说什么。
“他们家是做生意的诶,您没觉着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有钱总比没钱好。”
我沉默。想不到她老人家这么没有原则。难道觉得我年纪大了,就人尽可夫?
“小翟炒不炒股?”我妈突然问,“他们应该属于庄家了吧?肯定知道点儿内幕,有什么消息记得打电话告诉我。”
我倒……
“妈,您就别炒股了。我还是那句话,散户就是炮灰。您有钱放银行都比亏进股市强。”
想到我妈炒股的事儿我就义愤填膺。这两年零零散散亏的钱加起来,估计一个房子首期都有了。
我妈缓缓地道:“不炒股怎么办?你爸就那点儿退休工资,我挣钱也不容易,以后万一有个事儿要用钱怎么办呢?”
我搂着她的脖子,笑道:“这不有我呢嘛。”
“你?你先养活好你自己吧。”
“嘿嘿,等我嫁进小翟他们家,咱不就有钱了。”
我妈像是被我感染了,笑眯眯地看着天花板,仿佛已经开始憧憬挥金如土的豪门丈母娘生活……
“妈,您没觉着奇怪,他怎么就看上了我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妈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你是我的女儿啊,你妈我从小学起就是班花儿,班里男生那小情书嗖嗖地往我课桌抽屉里飞啊……”
我笑着听她说。我就是喜欢逗她说以前的事儿。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我现在已经不再苦思冥想了。
就算我对自己没什么自信,我也该相信他的眼光。这家伙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吧,竟然能看上我,那说明我一定具有某些自己没意识到的闪光点……
第二天,我和翟知今搭同一趟飞机回广州。
在飞机上,我跟他说:“我昨儿晚上跟我妈聊了,其实她觉得你不错。”
翟知今得意地笑道:“那是当然。”
……给点儿阳光你就爆炸啊。
我拿起一本杂志翻看,正文看完了,便无聊地看广告页,忽然翻见一个璀璨的钻石戒指在一片黑色背景中闪烁诱人的光芒,不觉呆了几秒钟。
然后我猛然想起翟知今就在身边,不能让他看到我这副没出息样子,便立刻翻页,又偷瞄他一眼,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我无声地笑了,继续翻杂志,顺便想看看他什么时候开始流口水。
我想,我大概是愿意的。就这样,跟身边这个人过一辈子。
以后的生活谁说得准呢?也许丫真的会有外遇,也许我真的会抱着孩子跟他闹着分家产。那又如何呢?至少现在,我是幸福的,真的很幸福。
我为数不多但耗时耗力的两段感情经历已经告诉我,看起来可靠的人,其实也不可靠。那找个看起来不可靠的又能怎样?大不了真的不可靠……
所以,翟二,咱结婚吧!
我侧着头深情款款地盯着他闭着的眼睛,在心里默默地说。
便在此刻,他的口水很应景地流了下来。
然而回到广州之后,他再没提过“结婚”二字。
想想也是,正常男人哪个不留恋外边的花花世界,哪儿有那么主动往爱情的坟墓里跳的?估计他那天也就是脑子短路了,要么是看了哪个言情剧的片断顺口背了句台词。
而且他最近真的很忙,大概是为了一些招标的事儿,晚上经常忙到很晚才回来。
但我自己可能有点儿中毒了。
每当坐车经过婚纱店的时候,我都会用审视的眼光挑选橱窗里最漂亮的一件。每当路过珠宝店时,我也会硬着头皮罔顾店员的询问,直奔又大又漂亮的钻戒查看它的标价。我偷偷买了一本《新娘》杂志,才发现原来结婚是这么麻烦的一件事儿——化妆、婚纱、酒席、婚礼风俗、Party、蜜月旅行……光念出来都够我费劲的了,更别说要我准备这些东西。于是我又上网去搜寻适合旅游结婚的线路……
所幸这一切发疯行为,翟知今全不知道。
有一天早晨他送我上班的时候,出了一点儿小意外。
我一向是在他车上用我的手机接音响听音乐的,这天下车有点儿急,忘了拿手机,他追上我,把车窗放下来,把手机递给我。然后开车走人。
本来也没什么,但我身边一辆迎面开来的车却停了一停。
那司机也放下车窗,跟我打了个招呼。竟然是叶工。
他笑了笑,也没说什么,把车开走了。
我留在原地脸红,却又庆幸是被他看见,而不是别人,不然非闹到全公司都知道不可。
从那天以后,我以险些被同事撞见为由,让翟知今在离公司几百米远的街口放我下车。
某天晚上,米秋南小姐又想念我了,约我出来吃饭,我欣然前往。
其实我接近她的动机也不单纯,因为我觉得这辈子结识名媛的机会恐怕不多,把握现在多了解了解她,以后万一有机会写点儿关于名媛的小说不怕没有素材。孰料聊了几次后我竟发现,她原来也是一枚文学青年,但家里人只允许她看高层次的小说,像夏洛蒂?勃朗特姐妹和简?奥斯汀这类言情小说作家都被归入不如流的作家行列,所以她们的书连同金庸大师的武侠名著,米秋南都是偷着看完的。
与她腐败的场地通常要比跟小皮一起腐败的场地高出一个档次。这次我们来到电子大厦的小山日本料理店。一进店门就要脱鞋,全店都铺了实木地板。
点菜的时候我倒是不用担心价钱,因为每次都是她埋单。经济实力在这儿摆着呢,就当是接济一下社会底层劳动人民,缓和一下阶级矛盾。反正我脸皮够厚,无所谓。
等上菜的时候,我向她笑道:“最近你可以多找我出来,因为Michael很忙,经常晚上加班。”
她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紧接着便又恢复了她一贯的招牌笑容。
很遗憾,我完完整整地看见了她神情变换的全过程。
所以我认真地对她说:“秋南,如果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请你告诉我。”
幻想中的狗血
米秋南迟疑了一下。
我知道她大概不愿意背负上离间我和翟知今的罪名,便笑道:“你不想说就算了,等我晚上回去拷问他。”
她微微一笑,终于慢慢地开口:“别多心,并不是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他有一个本科时的同学,开日用品厂的,现在境况很糟,欠了几百万的债务,最近他忙着帮他联系贷款。我因为工作的关系,认识很多做日用品生意的客户,所以Michael也找了我帮他联系一些客户。”
我沉默不语。这时服务员来到我们旁边上菜:“寿司拼盘。”
米秋南刚拿起筷子,我突然笑问:“他的这个本科同学,是不是叫张颐佳?”
她吃惊地看了我一眼,接着像是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来他告诉你了。”
我淡淡一笑:“他也没跟我说太多。”
心里却在想,真的是她,竟然真的是她。
吃饭时米秋南不断地说着话,但我只是嗯嗯啊啊地敷衍她,完全没有听进去。
她也看出我走神儿,笑道:“你还在想张颐佳的事儿?”
我闲闲地问:“张颐佳是开日用品厂的,那她老公是做什么的?”
米秋南又是惊诧地看了我一眼:“Michael没告诉你她老公的事儿?”
“没有,什么事儿?”
她蹙了蹙眉:“这个厂本来是她老公的,但因为经营不善,情况不好。她老公投资股票和迷你债券又亏了很多钱,一时想不开,自杀了。丢下几百万的债务和一个烂摊子给张颐佳。”
我慢慢地喝着茶。
吃完饭回到家里,我窝在沙发上,专心地看电视。
TVB正在播一出大戏,里面的男男女女夸张地演绎着各种爱恨情仇。
想想我现在遇到的这种情况,跟演戏倒也差不多。
当年爱得死去活来的旧情人如今突然杀回翟知今面前,老公已经非常识趣地死掉了。丧偶又落难的旧情人想必在他面前一定梨花带雨我见尤怜了一番。面对这样的一个女子,且不说前情往事如何似电影画面一般在他脑子里嗖嗖闪现,只要他内心的英雄主义情结被简单地激发一下,就足以使他为了她赴汤蹈火了……
而这一切,只有他和他的红粉知己知道,我这个现任女友,却被蒙在鼓里。
狗血,太狗血了……
按言情剧中的常理推测,接下来,今晚,重头戏应该上演。
待他一进门,我可以冷冷地问他一句:“又加班去了?”
他敷衍一声:“嗯。”
我把桌子一掀:“骗人!明明就是为了张颐佳的事情在忙。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
他深沉地道:“你听我解释……”
我把耳朵一捂:“我不听我不听……”
他抓住我的手臂:“你一定要听!我不告诉你,是怕你胡思乱想。”
我泪眼盈盈地看着他:“可现在呢?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他只能低头不语。
然后我还可以一对粉拳用力捶他的胸口:“我恨你我恨你……”
我想到这儿,在心里哈哈大笑起来。
唉,真是不得不佩服一下自己,绝对的苦中作乐高手。
门铃终于真的响了。
我打开门,翟知今似往常一样,带着淡淡的倦容回来。
如果是往常,我会圈住他的脖子凑上去亲他,他会配合一下,然后指指脸上:“一脸的油汗,等我洗把脸。”
但今天我实在做不出这个动作,只好坐回沙发上,继续看电视。
他觉察到我的异样,有些意外,便在我身边坐下,笑问:“怎么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今天跟米秋南一起吃的饭。”
他沉默了几秒,问:“然后呢?”
“你说呢?”
他笑道:“她告诉你张颐佳的事儿了?”
我见他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一句话,整个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如果他表现出一点儿紧张,或是太明显的故作轻松,我都会很害怕。因为那说明,他是在乎的。
我故意冷冷地道:“这么大的事儿,你竟然瞒着我。”
“没打算瞒着你啊,你看你这不是知道了嘛。我只是觉得吧,要是主动说出来,感觉特没事儿找事儿……”
“嗯,想法不错。可你现在难道不是没事儿找事儿?我从米秋南嘴里知道这事儿,你让我情何以堪啊?”
他低下头,认真地想了一想,点了点头:“是我做的不好。”
我笑道:“吸取教训,下次碰到这种事儿,要么第一时间向我报备,要么滴水不漏地瞒天过海,别让我知道就好。”
他谄媚地道:“开玩笑,怎么可能瞒过你的火眼金睛。”
我推了他一把:“快去洗澡吧。”
晚上躺在床上,他开着台灯看书,我还在想张颐佳的事儿,想着想着,叹了口气。
“怎么了?”他问。
“你的颐佳同学挺命苦的。红颜薄命啊。不过幸好,她还有你。”说着,我嘿嘿一笑,侧过身扯了扯他的睡衣:“真的没打算旧情复燃?”
“没什么可燃的,可燃物质烧你这儿了。”他一边看书一边说,眉毛都没抬一下。
我捏了捏他的腮帮子,笑道:“翟知今,你这张嘴啊,还真是能说会道。”
他笑着拿开我的手:“早点儿睡吧。”
“那你先回答我个问题。张颐佳的事儿你还得忙多久?”
“说不准。”
我想一想,也有道理。
“那你找个时间让我见见她。”
他一愣,随即点点头:“好。”
去会见张颐佳的那天早上,我在衣柜面前发了好一阵子呆。
这件衣服虽然好,但是是绿色,会衬得脸色发黄。
这一件颜色又太鲜艳了,而且有点儿花哨。
挑来捡去,最后我还是穿了跟平时上班时一样的休闲装,对着镜子化了跟平时一样的淡妆。
那样的美女,我再怎么浓妆艳抹也不是对手,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吧。
现实中的狗血
我见到的张颐佳,与在翟知今家相册里见到的,有很大差别。
那时的张颐佳,脸型圆润,神采飞扬,整个人明艳照人。如今她削瘦了不少,眼睛里也少了昔日的神采。可能因为近日的忙碌,没有休息好,还带着淡淡的黑眼圈。饶是如此,她依然是楚楚动人的。
见到她,打过招呼,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我此次前来,不过是希望她知道有我这么一号人物存在而已。
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们不停地聊着贷款和生意上的事儿,彰显着“大公无私”四个字的含义。我一个人专注地吃着饭,自娱自乐。
饭毕,翟知今去刷卡结帐,剩下我跟她单独相处。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用筷子挑拣剩菜,倒是她先开了口:
“其实这次,我本来是不想麻烦翟知今的。”
我抬头看她。
她接着道:“是一个我们的本科同学,知道了我的事,又不知怎么跟他聊起来,结果被他知道了。不过也幸亏是这样,否则我真不知道会怎么样。他帮了我很大的忙。”
我微微一笑:“帮了忙就好。”
回家的路上,我跟翟知今打听:“听你们刚才说的,贷款快下来了?”
“嗯。”
我呼了一口气,笑道:“那你跟她之间就告一段落了?”
他笑道:“你措辞怎么这么怪啊。她厂子在深圳,可能下周就回去了。”
“她刚跟我说,你这次帮了她很大的忙。”
“算是吧。”
我故意做思索状:“那她该怎么来报答你的这份恩情呢?以身相许?”
翟知今笑了。
我冷笑:“看把你美的。”
“你不用胡思乱想,她不是这种人。”
我本来还想再说,但终于忍住了。不行不行,跟他一起才多久啊,就一副怨妇形象。以后还怎么混啊。
这个周末,我跟小皮一起去了香港。
和我们本科同宿舍的孙小艺今年港大硕士毕业,过阵子就要去美国找男朋友结婚了。趁着她生日,我们决定在她出国前最后聚一次。
过了关,坐上开往市区的地铁,我和小皮开始八卦孙小艺和她男朋友的前尘往事。
这俩人大三就认识了。小艺很宝贝她这个男朋友,宝贝到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们。我们将八卦门掘地三尺搜资料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也只打听到他姓杨,名字里有个“亮”字,便以“光明左使”呼之。
他们俩习性相近,都是有些喜欢疯的。我到现在还记得有次三更半夜的,这对伉俪兴致来了,拉上我们宿舍另外几个女生一起去篮球场打球,一打就是半宿,我们知道他们是蜜月期,也不愿扫了兴,便一边打哈欠一边陪着他们疯。
可惜好景不长,毕业后光明左使收到美利坚合众国的offer,小艺却暂时没有出国打算,两人相当理智相当平静地分了手。
小艺性格开朗,笑容甜美,很招男士喜爱,分手后也谈了一两场恋爱,但总是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便戛然而止。于是我们便看出来,她对光明左使仍是念念不忘的。
“这俩人是不是一直有联系啊?”我问。
“那当然。要不怎么会突然说结婚。左使对小艺说,这么些年来,寻寻觅觅,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发现,她是他的最爱。所以……嘿嘿嘿……”
“咱们在哪个站下?”
“旺角,我要买手机。”
“你的手机又没坏,干嘛买新的?”
“铃声太小。而且用了都两三年了,审美疲劳。你那5300不打算换换?”
“换什么?街机,没什么偷抢的价值,安全啊。而且我们家家训有云——旧的不去,新的不许来。”
我们从旺角地铁口出站。小艺已经在等我们了。
“悟空!”我高兴地叫她。我帮朋友起绰号也就这水平,姓赖的叫小皮,姓孙的叫悟空。
小艺笑眯眯地回敬我:“二师弟!”
她的笑容依然甜美,只是眼角的笑纹比从前深了些。
小皮笑我:“自取其辱。”
我满不在乎:“当二师弟有什么不好,现在二师弟的肉比师傅的还值钱呢。”
我们逛完街买好手机,找了间意粉店解决午餐,小皮一边吃,一边拿出相机狂拍。
小艺抢过她的相机,翻看里面她儿子的照片,连声地赞可爱,又贼眉贼眼地问我:“二师弟,听说你钓到一只金龟?”
我哼道:“不是咱钓的金龟,是金龟主动冲进咱的包围圈。”
“有相片吗?”
我掏出手机选了张拍得最帅的给她看,她果然喜道:“不错啊!”
我洋洋得意。
“可惜,还是比不上我们家左使啊……”
吃完饭,我们奔赴小艺的府邸,那里是我们今晚的安身之所。
当我们来到她房间门口,却发现地上坐着一个男人。
小艺“啊”的一声惊叫:“你怎么来了?”
那男人笑着站起来,我这才发现,他就是光明左使。几年不见,出落得更有男人味了。
我们进屋坐下,左使笑着从一个黑色袋子里取出一个绑着白色缎带的蓝色纸盒递给小艺:“生日快乐。”
小皮在我耳边低声道:“那是Tiffany的盒子。”
我看过奥黛丽·赫本的《Breakfast at Tiffany's》,故而知道这个牌子,便低声问她:“你怎么知道?”
“我当年想买他们家的结婚戒指的,可惜太贵,买不起。”
小艺打开盒子,看到里面闪闪发光的钻戒,一时怔怔的。
我和小皮对视一眼,小皮便也从行李里拿出我跟她合买的礼物递到小艺手里:“我们的礼物跟左使的比就差远了。”
小艺拆开包装,见是一幅十字绣,绣的是一对卡通版中国古代新人。
左使笑道:“很cute。”
小皮道:“顺便也做你们的结婚礼物了。”
小艺叫道:“想赖掉红包?没门!到时候我把帐号发给你你转帐给我。”
我向左使笑道:“你有这样一位夫人,发家致富指日可待。”
晚上吃罢晚饭,小艺跟左使说要他去外面住,被我们坚决制止,说人家左使为了给你一个惊喜不远万里从美国飞到香港,你还要赶人家出去住简直是没有人性。
跟小艺伉俪告别后,我跟小皮商量,既然该买的都买了,临时找地方住也不容易,趁着时间还早,干脆回广州。
风风火火地过了关到了深圳,坐上火车,小皮掏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
我无奈地听她逗她儿子:“……乖不乖啊?……想妈妈了没有?……”如此五六分钟。
等她终于讲完电话,我取笑她:“尽管是大学老师,跟儿子说起话来,也一样那么弱智。”
她美滋滋地道:“这种天伦之乐,你以后会明白的。你不给你们家翟知今打个电话?”
“不打,向左使学习,给他个惊喜。”
小皮笑道:“你小心,通常奸情都是这么被撞破的。”
我心里一紧,嘴上却笑道:“原来你提前打电话回家,是不希望撞破奸情。”
来到翟知今家门口,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了一阵儿,竟听到炒菜的声音。怎么回事儿?都九点多了,他才做饭?
按了门铃,来开门的,竟然是张颐佳。她身上穿的,正是我做菜时穿的围裙。
我当即愣住。
张颐佳没有表现出半点不自然:“小京,你不是今晚住香港吗?”
“……情况有变。”我笑道,“我朋友的未婚夫突然回来了,我没地方住。”
“哦,快进来吧,我菜还没做好。翟知今脚崴了,我陪他去了趟正骨医院,搞到现在才到家。”
说罢,她继续去厨房做菜。
我关上门,这才留意到翟知今坐在沙发上,右脚缠着厚厚的纱布。
我坐下问他:“怎么搞的?”
“有个东西掉到办公桌下面,我跪在地上捡,就脚掌骨折了。”
我一脸不置信地看着他。
“你不信?我示范给你看……”
我拦住他:“行了行了,我相信,没人会闲着没事自己骨折玩儿。”尽管这是我所听说过的最匪夷所思的骨折方式。
说话间张颐佳已经端了菜出来,她一面布置碗筷,一面向我解释:“他这样子出去吃饭也不方便,我反正也没事,就来帮他做一顿。”
潮汕女孩子大多是贤妻良母,张颐佳显然是其中很有代表性的一员。我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她做主妇的工作,只觉得她一举手一投足都散发出一种母性的光辉。
一切准备妥当后,她解掉围裙,笑道:“我先走了。”
我忙问道:“你也还没吃饭吧?”
“我还有点事……”
没想到她这样避嫌。我倒不好意思了,便死命拉了她吃完饭再走,自己拿了换洗衣服去冲凉。
我无法想象自己能忍受他们俩一家人似的一起吃饭,而我坐在一边,像个多余的人。
我细细地洗了头洗了澡,琢磨着一顿饭该完了,这才出来。
张颐佳果然已经走了。我看了看桌子上,不过是用冰箱里现成的东西做的两盘家常菜。取了碗筷尝了尝,味道相当的不错。
我向翟知今笑道:“比我做的好吃。”
翟知今照例谄媚地道:“还是你做的合我胃口。”
我在他身边坐下,淡淡地道:“不好意思,突然回来了。”
他笑道:“不好意思,突然骨折了。”
“……洗澡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其实只是轻微骨折,敷了些药,不用拐杖也能走路。但不能多走。”
卫生间里洗澡的水声响了起来。
我在沙发上呆坐着看电视,觉得胸口很闷。
尽管我满腹狐疑,但人家已经堂而皇之地解释了,我只有虚心笑纳。虽然我很想像电视剧里的泼妇那般浑身酸味儿地指桑骂槐,发泄一下,但很遗憾,咱是文化女性,没有这种权利。
打开背包收拾行李,便见到我在“天地图书”店里买的一本亦舒的《圆舞》。
看了网上盗贴的师太小说已经好几年了,所以到了香港见到正版书便忍不住捧了一把场。师太的新书不是很对我胃口,所以仍是找了本经典的做为收藏。
这本书我基本已经倒背如流,所以随便翻了翻便找到名句:
我问他:“可否一直同你跳?”
“不,一定要转舞伴。”
“为什么?”
“这只舞的跳法如此。”
“是吗?”
“它叫圆舞,无论转到哪一方,只要跳下去,你终归会得遇见我。”
从前看这本书,只觉得惆怅。今天看到这段话,却教我毛骨悚然。
有些人的爱情,便像圆舞一样,许多年各自寻寻觅觅,兜兜转转,最后仍回到原点。比如小艺与光明左使,比如……
我合上书,站起来准备收拾桌子洗碗。
习惯性地走进厨房准备穿围裙,刚拿起来,心里觉得不舒服,又放下了。
反正这围裙也旧了,明天去超市买个新的。
翟知今的脚,整整休养了两个礼拜。
有时他请假在家办公,有时打车去公司。其实我早考了驾照,但因为有几年没开过了,不敢轻易尝试。这次才发现,还是有复习一下的必要。偶尔自己也得做司机。
张颐佳的事情没有想象中顺利,翟知今最近仍是忙人,虽然脚已经好了,我仍不想烦劳他下班以后累得半死还要陪我练车。
陪练最佳人选是小皮。她开车一年多了,正上瘾,我一开口便爽快地答应,把家里的小别开出来借我练车。
“不好意思,耽误你宝贵时间了。”我在她车上说。
“没事,整天在家带孩子也有点儿闷,出来透透气。”
我笑:“上次从深圳回来的时候是谁说这叫天伦之乐来着?”
“少废话。”
“你这是开去哪儿?”
“珠江南汇展中心旁边那条路。那里没什么车,适合你练。”
到了地方,我坐上驾驶位置,十分紧张。
小皮在旁边指点我:“你从倒后镜里看,路上那些白道呈直线后退,别左歪右歪就行……变道先看倒后镜……”
如此开了几趟,我渐渐找到了感觉。
“怎么突然想练车?”小皮问我。
我笑:“下次翟知今要是有个三灾两难的不能开车,我可以当司机。”
“哎呦,真让人感动。”她说着,看了前面一眼,“前面这个军车车牌牛啊,好几个8。”
我仔细一看,吓了一跳,叫道:“那是翟知今的车。”
小皮惊道:“这么巧。”
我没吭声,心里在疑惑,他来这里干什么。
翟知今的车在路边停了下来。我神使鬼差地把车停在他后面。
小皮看了我一眼,我没理会,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的车。
过了一会儿,两边的车门都打开了,翟知今和张颐佳走了下来。
我周围的整个世界突然间一片死寂,只余下我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他们慢慢地走到江边,倚着石栏,像是在说着什么。
对岸的一片灯火做了背景,他们变成两个纯黑的剪影,极其清晰。
我就这样呆呆地坐在车里,呆呆地看着,直到我看见张颐佳的剪影慢慢地靠在了翟知今的身上。
撞车
《蝴蝶效应》这部电影可以说非常成功。
现在的人们遭遇到极大的打击时,往往为自己的心理找的第一个缓冲,便是蝴蝶效应。
如果我在翟少爷苏师兄二选一的时候选了翟知今,那他就不会在那时离开我。
如果在跟苏一彦分手后我能人品好一点儿,自己遇见翟知今,我就不必等到耿嘉旻来约我吃饭,从而结识米秋南。
如果跟米秋南在小山腐败的那天我没有自作聪明地追问,我就不会知道张颐佳再次出现这件事。
如果今天我没有偷偷摸摸地跟小皮出来练车,如果方才我没有突发神经把车停在他后面,我就不会看到这么狗血的一幕。
其实,可以再久远一点。如果当初遇见耿嘉旻的时候,我没有犯贱地存了勾搭他的心思,与他成为朋友,我就不会认识翟知今这个人……
我的错,归根到底是我自己的错。
那两个剪影还没分开。不知道要靠多久。
我现在的心就像西餐盘子里一块没煮烂的牛排,一把长锈的餐刀在上面咯咯吱吱地切着,切来切去,却怎么都切不烂……
还记得从前为了追求刺激,喜欢上网看虐文,要的就是这种心肝儿被切来切去的感觉。恭喜你韩京冀,如今终于在现实生活中得偿所愿。
当时一直不明白小言里为什么那么多虐恋,一男人整天虐得你身心俱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到结局你才发现,哦,原来丫一直爱你,爱得还TM死去活来。
现在我明白了。因为现实中其实是这样:一男人整天说爱你,言语上行动上让你对他深信不疑,都打算跟他共赴婚姻殿堂了,这时候你才发现,他爱你个P啊,忽悠你玩儿呢……
我的双手还握着方向盘中间,不知不觉间,一点一点地僵硬,一点一点地用力。
突然间一种巨大的噪音响了起来,我猛地惊醒,慌张地四顾,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小皮拍着我的手,叫道:“松手!快松手!”
我从喇叭上把手放开,声音终于停了。百忙中我往翟知今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他们正往这边走过来。
我只剩下一个念头——跑!
于是我忙忙地打了一把方向,猛踩了一脚油门……
“砰!”
从撞上他的车开始,我一直把脸伏在方向盘上,用手臂密不透风地环绕着。
小皮在车外面跟他们一起等保险公司的人。她下车之前我叮嘱她:“不要让翟知今来烦我。”
我把车窗关得死死的,听不见他们的谈话,掩耳盗铃似的逃避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车门开了,有人坐了进来。
我微微地偏头一看,见是小皮,心里却又觉得失落。
“搞定了。”小皮冲我晃了晃保险单子,“他们走了。”
我抬起头,前面的车果然已经开走了。
“你没哭啊?”她看了看我的脸,叹道,“我看你一直趴着,还以为都泪流成河了……太憋屈也不好,该发泄还是得发泄一下。”
“我也没故意憋着”,我揉了揉趴得发酸的腰,“欲哭无泪。”
“刚才那女的倒像是哭过很久,眼圈很红。她谁啊?”
“就是当年说高攀不起他的本科系花。”
“……怎么现在又回来攀了?”
“不是回来攀,是落难了……”我把杨颐佳的情况跟她说了说。
小皮沉默了一阵儿,问我:“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了想,道:“你先送我回家睡觉吧。”
在家洗澡的时候,我听见客厅里的手机在狂响,“鬼子进村”的音乐唱了一遍又一遍。
洗完澡出来,我直接关了机。
对着电脑吹干头发,看完网上的搞笑贴,我躺在床上,仍是睡不着。
翟知今这该死的男人,被他这么一闹腾,我体内的益生菌又不知要阵亡掉多少。
到了半夜迷迷糊糊地睡着,没过多久,便被闹铃吵醒。我挣扎着爬下床,准备去上班。
现代社会,你可以失恋,可以失身,可以失忆,但绝不可以失业。
只要还有一分工作,失恋失身失忆的种种痛苦,都可以慢慢得到治疗。
洗完脸对着镜子看自己,黑眼圈很重。年纪大了,偶尔失眠一次,效果特别明显。
本来不想管了,但想到单位的人可能会问东问西,便加了点儿粉底盖住。
很细致地化完妆,梳完头,穿了一件很喜庆的衣服,我容光焕发地出门,打算将昨日种种伤心往事抛诸脑后,开始全新的生活。
到了单位,打开电脑,开始我繁忙的工作。
忙了一个多小时,刚进入状态,桌上的电话响了。
一接起来,便听到翟知今的声音:
“我在你们公司这层楼的走火通道里。五分钟之内没见到你,我就进去找你。”
我一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小京,你听见了吗?”
我灵机一动,捏着鼻子道:“您找韩京冀吗?她不在……”
“我知道是你。”他说完,挂了电话。
我又一呆,咬了咬牙,站起来往外走。
推开走火通道的门,翟知今正背对着我,坐在台阶上。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在他上面一个台阶坐下,对着他的背,淡淡地道:“翟总,有什么指教?”
他低头看着自己交叉的十指,慢慢地道:“你要练车,为什么不找我?”
我一听这句话,只觉得没遇过比这更委屈的事,骤然间鼻子酸涩,眼泪便汹涌而出。
他背对着我,并没有看见,接着道:“昨天……张颐佳的贷款放下来了。我跟她请帮忙的朋友吃了一顿饭。吃完饭她说想去江边走走,我就带她去了。她说这一年来过得太累,太辛苦。一到江边就哭了一场。就这么回事儿。”
就这么回事儿。
我忍不住笑了。
我抹了抹眼泪,跟他说:“翟知今,咱们分手吧。”
他回头看我,皱着眉头,但一见我一脸的泪水,又有些吃惊。
我笑道:“你可能觉得我无情我残酷我无理取闹,其实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吧,看见了昨天那些,我还继续跟你在一块儿,那我为免也太贱了。”
过了半晌,他叹道:“我知道错在我……”
“没有没有,”我连连摇头,“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没有错,是我的问题。像我这么疑心重的人,你要我一遍又一遍地相信你,我觉得太累。”
说完,我站起身来:“没别的事儿我先回去了。”
我拉开走火通道的门,低着头往卫生间走,身边有一个眼熟的身影经过,我也没去管是谁。
进了卫生间,我用冷水洗了脸。早上辛辛苦苦化的淡妆算是完蛋了。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发红的鼻子。这把年纪,自以为早已水火不侵,没想到还是有眼泪的。
就这么回事儿。
一想到这句话我就觉得可笑。
所谓爱情,归根到底,也许,就是这么悲催的一件事儿。
剩就剩着吧
等到鼻子上的红色消退得差不多了,我回到办公室,开始办公。
专注地盯着显示器,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我表现出这么些年来少有的敬业。耳机里,邓丽君幽幽地唱道:“你心里根本没有我~~把我的爱情还给我~~”
我把这首歌从播放列表里删掉,开始听周杰伦的《霍元甲》。
下午下班时,我走进电梯,低头看着地板。门快要合上的时候,有人在外面按了一下。
门又打开了,一个人闪了进来。我身边有人跟他打招呼:“叶工。”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对我笑了笑,便转过身去。我细看了他几眼,猛然想起今天上午经过我身边的那个身影,原来就是他。那副丢人的样子,竟被他看到了。
晚上打算回家做饭。在菜市场逛了一圈,只买了一根胡萝卜一块猪肉,准备晚上弄个胡萝卜丝炒肉,煮点儿挂面对付一顿。
买完菜回到家,便见到翟知今低着头,坐在我家门口的地上。
如果骠悍一点儿,我可以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冷冷地道:“请你离开这里,不要逼我报警。”
但一来我还没发育到那种程度,二来我见这么衣冠楚楚的一个人,搞到丧家之犬似的,神色惨淡,心里也有点儿不忍。
他看见我,便站起来,让出位置等我开门。
我从包里摸了半天才把钥匙摸出来,一面开门,一面淡淡地道:“翟总,今天这么闲?不用加班?”
他没说话。等进了门才道:“张颐佳回深圳了。”
“哦。再也不来广州了?”
他只好又沉默。
我把手里的塑料袋给他看了一眼:“不好意思,不知道你要来,没买那么多菜。”
“有碗米饭就行。”他小声道。
“没米了,”我从柜子里拿出吃剩的一小把挂面给他看:“就剩这么点儿挂面。”
“……我去帮你买米。”
“你不知道我要吃哪种米。”
“你不挑食啊。”
“现在挑了。”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终于,他转过身,在沙发上坐下。
我走进厨房,开始削胡萝卜皮。
“小京,”他在外头说,“为什么你就是不能相信我。”
我的手停了一停,笑道:“我相信你呀。我只是怕以后这种场面见得多了,心脏受不了。”
“以后不会了”,他慢慢地道,“原谅我一次。”
我听了这句话,开始发呆。
等心里的暗涌结束了,我从刀架上抽出菜刀,一边切,一边道:“翟知今,老实说,你肯这么帮张颐佳,我觉得你人品特好,真的,你没有不对,错在我。我天生小肚鸡肠,别因为我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人,我不希望那样。咱们分手吧。我不适合你。”
屋里很静,只剩下我慢慢的一刀刀切菜的声音。
“那好,分就分吧。”他忽然轻声说。
我手上的刀不知怎么歪了一下,左手食指划过一丝锐利的痛觉。
“整天追着你解释,我觉得我也挺犯贱的。”他说着,起身开门,“也许你说的对,咱们真的不合适。”
门“砰”的一声被甩上了。
我周围的世界,一瞬间被抽成真空。
我在真空的世界中失神,直到觉得手上有异样的温热,才低头看了一眼,吓了一跳。原来手指一直在滴血,在案板上已经积了一小滩了,这才慌忙去柜子里找云南白药。
吃完一顿食之无味的饭,洗完一个不冷不热的澡,我预感到可能又要失眠,便一面打开电脑看论坛,一面拿出一盒牛奶喝起来。
战色上冒出一个很应景的新帖子:给你爱却又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写一句话吧。
这帖子的回复体现出战色少有的严肃:
“对不起,我爱你,但是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如果不能忘记,那么漠视吧。”
“让我感谢你,赠我空欢喜。”
“海鸟和鱼相爱,只是一场意外。”
……
“你个混蛋!抱着你妈过一辈子吧!”
我“噗”地一声把嘴里的牛奶喷了一显示器,伏在桌子上哈哈大笑。
帖子还挺火,回复已经过500。我忍不住也手痒地回复了一条:
“你是个好人,但你坏就坏在‘好人’这俩字上。”
逛完战色,忽然想起很久没有去偷窥叶工的博客了。最近公司里有一则关于他的轶事,说是他带队去参加某酒店设计方案投标竞标会,结果到了现场发现评委里有他原来单位的院长,可能有旧仇,所以那天他临时退出了,换别人去讲解方案。我天生对这些八卦感兴趣,便想看看他博客里有没有细说此事。
结果不看犹可,一看又郁闷了。
某年月日,他的日志这样写道:
“今天早晨上班的时候,我在路上巧遇小H,并且知道了她那位见不得光的男朋友是何方神圣。原来是老丁一个项目的甲方公司老总的儿子。这样一来我倒有些担心她。这些老总的公子,都是风月场里行走惯了的人,对像小H这样平凡的女孩,能有几分真心呢?我更不能明白的是,像小H这样一个理性的女孩,怎么会跟这样一位公子走在一起呢?难道这社会当真已经如此现实,有钱有势便是一切?”
靠……叶老,吃不到的葡萄……有这么酸吗?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是一个相当悲催的夜晚。
首先,我失去了一个男朋友。
其次,世界上又少了一个暗恋我的人。
第二天,下班后,在我刚要掏出手机联系小皮为我疗伤的时候,她竟然抢先联系了我。
电话里的她听起来满腹怨气。于是带着疑惑,我来到一间腐败场所跟她会师。
点完菜,她咬牙切齿地道:“我要跟我老公离婚。”
我一听,惊得筷子都险些跌到桌上,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丫打网游打疯了。之前打魔兽,整天活也不干孩子也不带,就跟着那什么工会混副本混装备。我忍了很久了,他整天说就快关服了,关服了就不打了。结果现在关了服,他们整个工会又跑去打剑侠三……”
我笑了,劝解道:“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所谓‘只好代码不好色,嫁人当嫁IT男’,你老公一个程序员,不抽烟不喝酒不嫖不赌,整天对代码对得闷了也就打打游戏娱乐娱乐,你就别这么多意见了。”
“你以为游戏安全?里面男女关系混乱着呢。又是小美眉为了装备出卖肉体,又是小男生勾搭人家老婆私奔……不说他了。你和翟知今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分了。”我若无其事地道。
“哦。”没想到她也若无其事地甩出一个语气助词。
“……给个剧烈一点儿的反应行吗?”
“天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有预感,你跟他还没完。所以我不方便说他太多坏话。要不然万一他以后做了我妹夫,我麻烦就大了。”
我笑道:“那除非我以后结了婚跟他外遇。”
她也劝解我:“只不过借了个肩膀给一个痛哭流涕的伤心女人靠了一下,又不是捉奸在床,你至于吗?”
我用手撑着脑袋,看着桌子:“我相信他,但我受不了他老给我找这种刺激。丫天生大众情人的命,楚留香一般的伟大人格,注定要书写一部桃花传奇,实在是不适合追求安定团结的我。唉——”我长叹一声,“其实上次我跟了苏一彦踢了他的时候,这些东西考虑得一清二楚,后来不知道怎么又脑子进水才会跟他走在一块儿。”
她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明白她的意思:京,你又剩了。
没法子,剩就剩着吧。
番外:那年夏天
那年夏天,韩京冀刚满九岁,读完三年级。
考完最后一科时,正是中午,日头一如既往地毒辣,知了一如既往地咶噪。她跟全班同学一起,坐在教室里听班主任这学期最后一次训话。
“……总而言之,暑假大家要注意安全,尤其不要随便去池塘里游泳。韩京冀,周小聪,你们几个班干上来,把暑假作业发下去。”
她听见周围响起一片唉声叹气的声音,自己也不情不愿走上去,费力地抱起一堆作业,分发起来。
放学后,她和住一个院儿的黎洁一起回家。正说笑着走到教学楼下面,忽然瞧见一堆人聚在一起,不知在围观什么。
黎洁不好热闹,她却很好奇地凑上去,无奈个子矮小,挤不进去。这时人群里一个眼尖的看见了她,叫道:“韩京冀!快来,你堂哥腿给人踢断了!”
韩京冀吓了一跳,这时人群让出一条路给她,她战战兢兢地走进去,便见到韩建成捂着左腿膝盖,一脸痛苦,眼泪都快下来了。
韩京冀又急又怒,问他:“谁踢的?”
旁边有人哭丧着脸道:“我不是故意的。”是韩建成的死党贾佳。
韩京冀狠狠瞪了他一眼。她此刻六神无主,左顾右盼着,只希望有人帮忙。好在早有老师帮忙叫了个三轮车过来,韩建成的班主任宋老师对她说:“韩京冀,帮忙通知你大伯大妈来第二医院。”
中午吃完饭,韩京冀和爸妈一起去医院看望堂哥。
到了发现病房里人真多,爷爷奶奶、大伯大妈都在。贾佳和他妈也来了, 一脸愧疚地站在角落。韩建成小腿打了石膏,耷拉着脑袋坐在病床上。大伯向他们道:“骨裂,不碍事。”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韩京冀只听着爸妈不停窃窃私语,却又听不清他们嘀咕些什么。
晚上吃饭时,她在餐桌边坐下,一见到碗里的排骨汤,就浑身发软。
“妈,能有一天咱不喝排骨汤吗?”
陈雯瞪了她一眼:“你看看你这个头儿,再不多喝点儿排骨汤补钙,人家以为你才七岁。”
韩京冀这才端起碗,慢慢啜着汤。
她父亲韩启琛忽然问她:“小京,暑假想不想去成都玩儿?”
陈雯对他挥了挥筷子:“都还没定下来的事儿,也不知建成他爸去不去。”
韩京冀好奇地问:“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你爷爷年轻的时候在四川国民党空军幼年学校念过书……”
“什么?我爷爷是国民党空军??他不是教物理的吗?”
“呵呵,没跟你说过吧。你爸我文革的时候为了这个可是挂牌子游过街的……”
陈雯又对他挥了挥筷子:“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小京,你爷爷那间学校今年在成都搞五十周年校庆,你爷爷奶奶都去,还能再带一个人,不用花钱。要是去就得一两个礼拜,大人们请假都不容易,本来说让建成去,结果他住院了。要是你大伯说不去,估计就让你去了。”
韩京冀喜道:“好诶!我想出去玩儿。”
没有爹妈管着,只有慈祥的爷爷奶奶在身边,还能游山玩水,简直是梦一样的幸福生活啊!
陈雯正色道:“到时候把日记本带上,记得每天写日记,一篇也不许少!”
过了几天,韩京冀跟爷爷奶奶一起,坐上了开往成都的火车。一路上她都坐在车窗边,看窗外的景色,只觉新鲜。尤其是火车经过秦岭的时候,一个个黑洞洞的隧道让她觉得很兴奋,窗外一片巍峨的叠翠峰岭,更是她从未领略过的美景。
到了成都,他们下榻在成都大酒店。这是韩京冀第一次住酒店,从酒店外地面上拼接成各色图案的瓷砖,门口哗哗喷水的大型喷泉,到富丽堂皇的大厅,铺着地毯的走廊、客房,都让她觉得这是一个很高级的地方。
晚上吃饭时,爷爷韩止一全身西装革履,奶奶胡素媛穿了一件漂亮的旗袍,又让韩京冀穿上一条白色的公主裙。韩京冀有点儿不明白这么郑重其事是为了哪般。
到了吃饭的地方,她好像有些明白了。一个宴会大厅,布置得花团锦簇,好几十张桌子,坐满了老头儿老太太们,个个儿衣着光鲜,油光粉面。她见有些老太太们化着大浓妆,想笑,却又得强忍着。
奶奶告诉她,这些都是爷爷的同学、师兄弟们和他们的家属,从欧美港台赶回来参加校庆的。
韩京冀本来便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儿,如今又穿了一条华丽丽的公主裙,那些老年人们看见她,都喜欢得不得了,又是抱又是亲,纷纷问是谁家的孩子。韩京冀虽然不习惯如此亲热的见面方式,也只得忍耐着,笑眯眯地用充满尊敬的语气跟他们打招呼。
韩止一见到很多阔别几十年的旧同学,激动非常,在各张桌子间游走,跟这个握完半天的手,又过去跟那个拥抱一通。
“韩止一!”有人高声叫道。韩止一见了,喜道:“李德龙!”
李德龙是韩止一当年的同班同学,如今是美籍华人,养尊处优惯了,有些发福,握着韩止一的手,拍着他的肩膀,问道:“翟懿轩呢?你们俩当年不是最要好吗?他来了吗?”
“他没来。”
李德龙哈哈大笑:“他肯定是觉得对不起你,不好意思来。要不是他你也不会被退学,你以为我不知道?”
韩止一笑道:“又不是他的错。我们后来也要好,就是联系少。我大儿子结婚那年他还寄过钱来呢。”
韩京冀远远地看着自己的爷爷跟其他陌生的爷爷们聊个没完,自己想到了一个问题,问她奶奶:“爷爷这么多同学都在国外,怎么爷爷没出国?”
“因为你爷爷没出息,没毕业就被退学了。”
“退学?”韩京冀大奇,“为什么啊?考试不及格?”
胡素媛笑道:“说了你也不懂。”
韩止一直到上菜的时候才回到她们身边坐下。宴会主持人讲了半天话之后,大家一边吃饭,一边欣赏舞台上的文艺表演。
韩京冀面对满桌子佳肴,口水狂涌,吃来吃去,对一道叫“甜烧白”的菜最感兴趣。她喜欢的当然不是那白花花的肥肉,而是肥肉中间那团甜甜的米饭。
正吃得香甜,舞台上走出来一排漂亮姐姐,每人手里拿着一只碟子敲着,用四川话又说又唱。韩京冀忍不住问奶奶:“她们不用吃饭?不饿吗?”
这话被同桌子的人听到,都笑起来,一个化浓妆的奶奶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这孩子真善良。”
韩京冀傻笑着,心里知道,自己糗了。
未来几天的行程中,韩京冀一而再再而三地糗着。
大家坐汽车去参观空军学校旧址,一上车,她见车门口放着一筐汽水,便问旁边的人:“要不要钱的?”他们便笑起来了。她这才知道,天下竟然还有免费的汽水。
去一个露天游泳池游泳时,她小腿抽筋,险些溺毖,还好人多得跟煮饺子似的,把她及时救了起来。
在都江堰过一座长长的吊桥,她本来有些害怕,又要逞强,结果走到一半,看着脚下的奔流的河水,胆战心惊,腿软得走不动,一个好心的叔叔把她背了过去。
后来糗到了青城山。
爷爷告诉她:“峨嵋天下秀,青城天下幽。”
那时的韩京冀还没有结识峨嵋派的灭绝师太和青城派的余沧海,所以对这两座四川名山,并没有太多感觉。
但那时的她却已经知道古人有种鞋子,鞋跟是活动的,上山时插在后脚跟部位,省力,下山时插在前脚掌部位,也省力。她很向往这种鞋子,尤其是当她妈花了四十块钱买给她的白色旅游鞋在爬到半山时,脚面上裂了一条大缝,令她对那双古代鞋的向往更深了。
裂条大缝也罢了,偏偏她今天穿了双红色袜子,那醒目的颜色在大缝中自豪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让人无法忽略。
路上的行人见了,都笑。笑得最欢的是一个跟她差不多高的男孩儿。
那男孩儿长得很漂亮,却笑得很坏,自从路上见到她和她的鞋之后,就一直不紧不慢地走在她旁边。
在他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大男孩儿,拿着一张地图边走边看,回头见他慢吞吞的,便喊道:“别磨蹭,快点儿!”
韩京冀听出他的北京口音,有点儿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但一见到那小男孩儿让人讨厌的笑,又觉得这样的故知,不要也罢。典型的倒霉孩子。
爷爷奶奶忽然在后面叫她:“小京,在前面那个凉亭歇一会儿。”
韩京冀答应了,走进凉亭里坐下。
结果那倒霉孩子也叫冲前面叫道:“哥,我累了,歇会儿。”
他从裤兜里掏出两毛钱买了一瓶汽水儿,走进凉亭坐下,一边儿喝,一边偷瞄韩京冀的鞋子。
韩京冀礼貌再好,此时也忍无可忍,便问他:“你看够了没有?”
倒霉孩子吸着汽水,笑道:“我想看看你这鞋什么时候断掉。”
韩京冀哭笑不得,冷冷地道:“那你就等着吧。”
爷爷奶奶在凉亭里歇个没完,韩京冀便起来四周围逛。
那个卖汽水的估计是天天在这儿做生意。因为这里的泥地上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汽水瓶盖儿。
越往远处走,地上的汽水瓶盖儿就越少。当地上的瓶盖儿基本绝迹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来到一个观景台。一个男人站在一架望远镜旁。
若是以往,韩京冀肯定会担心这望远镜看一眼也是要钱的。但这几天接触到的免费东西多了,她胆子也大起来,也没问那男人,自己好奇地凑在望远镜上看了几眼。
待她心满意足要离开时,那站在旁边的男人拉住她:“小妹妹,看一次一块钱。”
韩京冀大惊,因为她身无分文。慌张地看看四周,却只看见那倒霉孩子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发笑。
这里虽然离凉亭不很远,但站在这里是看不见凉亭的。韩京冀跟他商量:“我爷爷奶奶在那边儿,我去找他们拿钱。”
男人摇摇头:“你去了就不回来了。”
“那你跟我一起去。”
“反正不远,等他们来找你好了。”
韩京冀急得快要哭出来,却又不想让那倒霉孩子在一边儿看笑话,只好忍着,心里只希望爷爷奶奶能尽快找到这里。
谁知就在此时,奇迹般的一幕发生了。
倒霉孩子走上前来,从裤兜里掏出一块钱,递给男奸商。韩京冀重获自由。
韩京冀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那种感觉就好像在电视剧里看到,一个反动派在抓捕一个革命者时,突然帮他解围叫他快走,同时告诉他:“其实,我是地下党。”
倒霉孩子走到她身边,对她说:“你爷爷奶奶不会来找你的。”
她奇道:“你怎么知道?”
“我哥告诉我,这条路是个圈儿,一直走就能兜回刚才那亭子。你爷爷奶奶可能在等你兜回去。”
韩京冀“哦”了一声,涨红了脸憋了半天,终于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对他说:“谢谢你。”
倒霉孩子像是没有听见,自己走到前面不远的地方,仰着脖子盯着一棵松树看。
韩京冀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到一只松鼠,正用前爪抱着个东西啃着。
她第一次看见活的松鼠,惊喜之余“啊”地叫了一声,松鼠便哧溜一下跑得无影无踪。
倒霉孩子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充分表达了“朽木不可雕也”的鄙视。
孩子眼里的世界,比起大人眼中的世界,是要放大很多倍的。这段实际上并没多长的兜圈路,韩京冀和倒霉孩子一起走了很久。
“青城天下幽”果然不是盖的,四周山谷里异常地静,山路上也没什么人。
倒霉孩子一边踢路上的小土块,一边无聊地哼着歌:
“YouXiao will shine tonight,
YouXiao will shine,
Where the sun goes down,and the moon comes up,
YouXiao will shine……”
他哼得不是很清楚,韩京冀也没听明白,只觉得这小孩儿又有钱,又会唱英文歌,真是牛X。
俩人好容易兜回凉亭时,韩京冀的爷爷奶奶等得都有些着急了。倒霉孩子的哥哥倒没什么反应,继续拿起地图,带着倒霉孩子继续前行。
两个男孩儿的爸妈此刻刚刚乘游船陪着生意伙伴游完了月城湖,向山脚下的停车场走去。
林绮梅总是有些担心,自言自语似的道:“也不知他们回来没有……”
翟明修道:“不用担心,有小周暗中跟着。”
到了停车场,他们见到十几辆款式相同的大巴整整齐齐地停着,有些好奇怎么会有这么大规模的一个旅游团。
翟明修走过去看了几眼,回来向林绮梅笑道:“是爸那学校的人,过来青城山玩儿了。”
林绮梅也笑了:“这么巧,原来他们校庆就是这两天啊。爸也是,干嘛不来啊。”
“可能觉得尴尬吧。他一个地下党,为了学技术在国民党学校潜伏了六年……”
在成都的最后一个晚上,韩京冀坐在宾馆的床上,细数着这几天诸位爷爷奶奶们送给她的礼物。
这些礼物让她长了很多见识,比如巧克力还有白色的,比如穿针还有专门的穿针器,比如一张薄薄的纸片贴在脑门儿上,看看颜色就知道你发不发烧……
韩止一想去街上逛逛,胡素媛累了不想去,他便带了孙女一起出了门儿。
韩京冀觉得成都最大的好处是好吃的多。尤其街上的凉面,有点儿甜,又有点儿辣,面又筋道,她吃了好几次也不觉得腻。所以当经过一间凉面店时,她又缠着爷爷买了一碗。
她津津有味地吃着,看见爷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忽然想起那个问题,便问:“爷爷,你到底是为什么被退学啊?”
韩止一笑了笑,耐心地回答了她的问题:“爷爷读书的时候,有个好朋友,他是地下党,但我不知道。他觉得我是个值得发展的对象,就偷偷往我信箱里塞《新华日报》——就是共 产党的进步刊物,后来被学校发现了,我就被开除了。”
“那你恨不恨他?”从韩京冀的角度看来,如果有个同学害得她被退学,她一定对他恨之入骨。
“恨什么,各人职责所忠。”韩止一本性豁达,从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听孙女这样问,觉得好笑。他看着不远处灯火辉煌的成都大酒店,忽然对韩京冀道:“小京,爷爷的学校有首校歌,爷爷教你唱,好不好?”
“好啊好啊!”
韩止一便唱道:
“YouXiao will shine tonight,
YouXiao will shine,
Where the sun goes down,and the moon comes up,
YouXiao will shine……”
韩京冀笑道:“爷爷,你们校歌怎么是英文的?太难了。”
“我一个词一个词教你嘛,‘YouXiao’,就是我们学校啊,空军幼年学校,简称‘幼校’,shine,发光……”
韩京冀认真地听着爷爷跟她解释这首歌的意思,心里却觉得,这歌有点儿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番外:藏刀
米秋南家属于典型的八十年代先富起来的一批人。当同学们都在为吃了一顿肯德鸡雀跃的时候,她已经是厉家菜的常客。
尽管如此,母亲仍然把她打扮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让她骑一辆普普通通的自行车上学。她也知道人的天性是会仇富的,所以她从不对任何人炫耀她的家境。这令她安全,却也令她变成一个有秘密的人。
她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是她的初中同学翟知未。
翟知未成绩一般,但长笛吹得很好,每次学校办联欢会她都会上台表演。她也是个有点儿内向的人,所以起先她们并不熟。直到有一天,米秋南跟父母在莫斯科餐厅遇见翟知未一家。两人的父亲聊生意、聊投资,颇为投机。这时米秋南才发现,原来同班同学里也有跟自己家境相若的人。
从那以后她和翟知未熟起来。她去过翟家几次,总能见到翟知未的二哥翟知今。他是一个很疼爱妹妹的哥哥,这让她很羡慕。此外就是……他长得很帅。
初中的时候班里女生已经开始传看席娟琼瑶的言情小说,她也偷偷翻过几本。母亲对她一向管得严,阅读范围也实行管制,这类书在他们家属于禁书。但她发现,书是根本禁不了的。
看了这些小说,她的脑子里也渐渐不由自主地开始编织一些绯色的梦,有些时候,翟知今会成为她梦里的男主角。
读高中后,没过多久,翟知今便正式失去她绯色梦幻中男主角的地位。
高一,冬日的一天,她骑单车回家时,天色已晚。行到一个僻静处,遇上两个剪径的。他们拦下她,说是看上她的自行车了,要借来骑骑。
米秋南第一次遇上这种事,遵从爹妈的教诲,钱乃身外之物,便乖乖地把自行车奉上。
却在此时,身边一个人出了声:“这小妞儿是我朋友。弟兄们高抬贵手。”
米秋南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同班同学林致也骑着自行车来到了这里。两个剪径的人似乎认识他,对望一眼,冲他挥了手,走了。
她看了林致一眼,身体微微有些紧崩。这家伙也算是个尖子生,自己一直把他当良民,但方才的事件分明告诉她,他是个与黑道有关联的人,是个危险人物。可他方才又确实帮了自己。
林致似笑非笑地道:“怎么,连句谢谢也没有?”
米秋南便低声道:“谢谢。”
“怎么谢我?”
米秋南一愣,忽然脸红心跳起来,幸而周围很暗,别人看不见她的脸色。
林致笑道:“逗你玩儿呢。你家住哪儿?”
米秋南说了地址,林致道:“很顺路。以后放了学你跟我一块儿走吧。要不然这些人还得找上你。”
他的语气很自然,丝毫没把自己当成混黑道的危险分子,反倒有种人民警察的感觉。
米秋南只是微微地迟疑了一下,便点了点头:“好,谢谢你。”
在她看来,林致是危险的,神秘的,却又是吸引人的。
从那以后,米秋南每天下午放学后都跟林致一同回家。
因为看了不少言情小说,她曾经怀疑那次在路上的遭遇是不是林致自导自演的,但她终于没有去深究。每天跟他一起在路上骑单车的时候,她会隐隐地感觉自己正被他“罩”着,心里有种莫名的兴奋。
后来她才弄清楚,林致并不是混黑道的,他哥才是。
他哥觉得林家出一个黑道分子就够了,所以严令禁止林致参与他的工作。
但林致还是知道了很多黑道上的事。他告诉米秋南黑道都做些什么:开地下赌场、收保护费、帮人要债……他告诉她自己见过哥哥手下的兄弟,基本上每个都有一米八的个子,虎背熊腰,混身纹满了青龙白虎。
尽管有这样的出身,林致的成绩却依然很好。可见他实在是很聪明的人。
他带她去过他们家。到那时她才知道,他和自己根本不顺路。他家位于西四一条小胡同里的一间四合院,一共住了四户人。地板是古老的方砖铺成的,已经变成深深的黑色。院子里有一棵大柿子树,还摆着一架煎饼果子的推车。
米秋南就这样一直跟林致在一起。
他们一起在学校的操场上看夕阳,一起用walkman听流行歌曲,一起去林致家的院子里摘柿子,一起相约在周末偷偷地在某个公园或商场碰面……
他们还经常一起骑着单车,在北京的大小胡同里乱窜。林致总爱逛一家躲在胡同里的不起眼的小铺子,这家铺子的老板专卖西藏倒回来的东西。
每次林致去,都会问老板:“有藏刀吗?”
老板总是告诉他:“没有。不卖这个。”
“帮帮忙,下次进货顺便……”
“说了不卖。小孩儿一边儿玩去,买得起吗你……”
米秋南见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却又总是锲而不舍地去探问,觉得很奇怪。这人原来痴迷这种东西。
她问父亲:“爸,北京哪儿有卖藏刀的店?”
她父亲笑道:“管制刀具,你以为说卖就卖啊?你想要?下次要是有朋友去西藏旅游,我让他们寄一把回来。”
米秋南说好。她立刻开始想象,当某一天,自己把藏刀摆在林致面前时,他会有多欣喜。
但她并没有等到那一天。
高三开学不久,林致死了。
他被反绑着双手,淹死在安定门外的护城河里的。
当米秋南知道这个消息时,只觉得肺里的空气一瞬间被人抽光了。
她按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接下来一整天的时间,她仿佛失去知觉。
过了两天,她偷偷地买了一张去拉萨的机票。
她知道父母可能会急得疯掉,但她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
然而她没有走成。在首都机场,她遇见了翟知今。
那时翟知今念大二,正跟一个经常在北京台电视剧里露脸的女明星交往。当时他们刚从周庄旅游回来,他没想到会在机场遇见米秋南。
翟知今问她:“秋南,今天礼拜一,你不用上课?”
米秋南骗他:“我请了假,跟我妈一块儿出去旅游。我妈去洗手间了。”
翟知今觉得她神色不对,行李又太少,便对身边的女孩儿道:“你先回去吧。”
说完他跟在米秋南身边:“我正好有个事儿要跟你妈说。等她一会儿。”
米秋南没办法,跟着他在候机大厅坐下。过了一会儿,她对他说:“我妈可能没那么快回来。到底什么事儿?我帮你转告吧……”
“你一个人离家出走?”
米秋南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哭了。
这时林致死后,她第一次哭出来。
积攒了几天的泪水无休止地流淌,她用掉了整整一包纸巾。
翟知今不擅长对付这类型的女孩儿,一时也不知怎么办好,只得由着她哭。
哭完之后,米秋南恢复了常态,淡淡地告诉他:“我有个同学死了。他一直想弄一把藏刀,但一直没弄到。我想帮他去买一把。”
“……你打算去西藏帮他买?”
“嗯。”
翟知今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悲伤而绝望。他感觉此刻的她,很像不久前的自己。
于是他对她说:“我家里有一把藏刀,送给你。”
第二天放学时,翟知今在她校门口等她。
他见到她推着自行车走过来,递上一个黑色塑料袋:“拿着。”
米秋南接过来,轻声道:“谢谢。”
翟知今正要走,米秋南喊住他:“知今哥……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于是翟知今陪着她来到安定门外的护城河边,眼睁睁地看着她把一千多块钱的一把藏刀扔进了河里。
搞完了仪式,她在河边坐下,抱着膝盖,呆呆地盯着泛着粼光的河水,好像完全不觉得晃眼似的。
翟知今觉得她精神仍然不大正常,只好陪着她。
“他们说……”米秋南冷不防开了口,“人的灵魂只在这世界停留七天。今天是第五天了。”
说着,她转头对着他笑了笑:“谢谢你,要不然我真怕来不及。”
翟知今默默地陪着她坐在河边,直到夜幕降临。
他并没有问多余的问题,因为他完全明白状况。
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总之,你失去了一个人。
高中毕业后,米秋南去了英国念大学。
英国的天很蓝,草坪很绿,空气很干净。她住在爱丁堡,有属于自己的房间。但她邻居的面孔却时常变换。她见到了很多人——有常常更换床伴的上海少爷,有不明年龄、身份的东北女生,有广东过来的博士夫妻,也有法国人和西班牙人的老少组合……
她与这些人和睦相处。他们都是她生命中的过客,萍水相逢,随风而去,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直到有一天,她见到了西城直人。
在见到西城直人的那一刹那,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这几年来,一直在遇到的每一个人身上,寻找林致的影子。
如今,在这个年轻的日本人身上,她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她与西城直人飞快地恋爱、同居。他很快退掉了刚租的房子,搬进了她的房间。
他是很喜欢她的,她漂亮,温柔,会做菜,家里还经常寄来上几千镑的汇款。
但他始终不能完全弄懂她。有时候,她对着他喃喃地说出一段一段他听不懂的中国话,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她谈话的对象,并不是他。
他跟她讨论过这个问题,她总是一笑了之。
终于,他开始接触其他女人。
但他们并没有分手。
米秋南需要他,因为他是林致的影子。
西城直人也需要她,因为可以省下房租和饭费。
这样的混沌状态一直持续着,直到某一天。
那天米秋南去了一个不远的地方参加Party,本来不想当晚回。但搭她顺风车同去的人要在早晨六点之前赶回去,她只好在凌晨开车返回家中。
打开房间的门,开了灯,便看见西城直人和另一个女人趟在床上。
他一时不适应刺目的灯光,用手遮着眼睛,那女人似乎还在梦中,微微扭了扭身体,便再也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米秋南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才向他们说了声抱歉,关上门走了出去。
她抱着双臂,走向湖边。空气异常的寒冷。晨曦微露,周围却仍是晦暗一片。
站在湖边的柳树下,她点着了一支烟,慢慢地烧着。
这是她第二次失去林致。
为了排遣心情,她打通了翟知未的电话,决定去她念书的萨尔茨堡游玩。翟知未很高兴。
但到了目的地她才知道,她的男朋友耿嘉旻和二哥翟知今也来看她了。
见到翟知未的时候,她穿着一件粉嫩嫩的大衣,踩着白色的靴子,小鸟依人地偎在耿嘉旻身边。
米秋南羡慕地看着她,这世界上竟然有这样幸福的人。
她也曾幸福过,但那似乎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翟知今一见到米秋南,便在心里微微摇头。
她与上一次在护城河边时一样,神色惨淡。
因为不想打扰翟知未和耿嘉旻的二人世界,他陪着米秋南游览了萨尔茨堡。
他陪着她参观了莫扎特故居,一起跟门口扮成莫扎特的男子合影。他们欣赏了拉菲尔·多纳建造的天使阶梯,又乘坐缆车登上了僧侣山上的霍亨萨尔茨堡。
但她依然郁郁寡欢。
一起吃晚饭的时候,翟知今问她:“又出了什么事儿?”
米秋南看了他一眼,他好像无论何时都能一眼看穿她。而每当自己跟他在一起,就有一种想要失态的冲动。
她一直拼尽全力使自己成为一个坚强而出色的人。她用功地读书,有时通宵赶作业和论文。她这次恋爱又失恋,没有掉一滴眼泪。她将脆弱的一面深埋在三万英尺之下,不希望会有见到天日的一天。
但此刻,在他面前,她忽然控制不住自己,开始对他倾诉。跟林致之间的事,跟西城直人之间的事,细碎的点点滴滴……
翟知今耐心地听她说完后,对她说:“都过去了。也差不多是时候忘掉他了。背着这么一个包袱,你以后怎么走下去?”
米秋南忍不住问他:“你呢?你忘记她了吗?你大学那个同学。”
她风闻过翟知今的做派,本以为他是个天生风流的人,后来才从翟知未口中偶然得知他大学时和那个叫张颐佳的女生之间发生的往事。
翟知今愣了一下,笑道:“会过去的。总有一天,我会遇到下一个人……其实你根本不需要刻意去忘掉一个人,时间本身就是一个很无情的东西,可能未来的某一天,早晨醒来时,你会猛然发现,自己已经不记得他的样子了。”
米秋南默默地咀嚼着他的话,终于笑着端起啤酒:“那好,共勉。”
翟知今与她重重地碰杯。
吃完饭,他送她回酒店。
在门口分别时,她忽然问他:“知今哥,你的英文名是叫Michael,对吧?”
“对。”
“那我以后叫你Michael好吗?”
翟知今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但他终于点点头,笑道:“没问题。”
毕业回国后,米秋南进了北京一家知名外企工作。
狂蜂浪碟当然有几只,但并不合眼缘。而且她的工作很忙,使她几乎没有时间去考虑个人问题。她觉得这样很好。
翟知未在国内的时间少,但每次回国总会约她出来吃饭。
有一次,翟知未偶然提到,她二哥现在在广州。
“怎么去了广州?公司想在那边发展市场?”米秋南问。
翟知未点点头。
米秋南心里忽然有一丝失落。
过了几天,BOSS召集手下三个女孩子开会:
“我们部门要派一个人去广州分公司协助工作,为期半年。Chelsea,Rachel,Lily,你们有谁愿意主动过去吗?”
正当另外两个女孩子面面相觑时,米秋南已经爽快地举手道:“我去。”
在昏黄的路灯下
我已经不记得和翟知今失去联系有多少天了。
我只知道这么些日子,我都是在等待中度过。
每一通电话响起,每一个和他相似的身影经过,我的神经都会猛跳。
但每一次的响铃,都不是“鬼子进村”;每一个身影,也都不是他。
我鄙视我自己。极度鄙视。
莫名其妙的虚荣心。自己甩了别人还指望别人对你恋恋不舍,什么心态。
但人无完人,我就这德性。
生活就这样浑浑噩噩着,直到这一个晚上。
下班回家时天已黑透,到了楼下,在昏黄的路灯下,我终于看见了那部熟悉的车子。
我的心狂跳起来,但我假装没看见,慢慢地向楼下的铁门走去。
我感觉到有人从车里钻出来,几步跑过来,抓住我的手臂:“小京。”
听到他叫我的名字,我竟然有点想落泪。
我没有挣扎,回过头默默地看他。
他穿了一件酒红色衬衫,衬得皮肤很白。这颜色他以前没穿过。其实我心里一直暗暗希望他有天能穿这个颜色的衬衫,心想一定很好看。但毕竟这颜色太过舞台化,我一直没好意思提出来。想不到他今日竟然自己穿上了。
“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他说着,打开车尾箱,里面堆满了火红的玫瑰花。
昏黄的路灯不知何故突然间变得明亮起来,照得那些玫瑰一朵朵熠熠生辉。
周围路过的街坊一个个驻了脚步,开始围观。
我这辈子没这么风光过,低头审视着满车尾厢的玫瑰花,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浮在云端,嘴上却道:“翟总,您有闲钱搞这些,还不如捐给希望工程。”
翟知今好像早料到我会这么说,从玫瑰花丛里变魔术似地掏出一个系着雪白缎带的天蓝色盒子。
有围观的女孩子低呼:“Tiffany!”
我心说嚷什么,我知道。
他把盒子递给我,笑道:“那……这个也捐了?”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接过那盒子,打开一看,一个硕大的钻戒映入眼帘。
围观人群齐刷刷的一声惊呼——“哇!”。
翟知今没有夸张地单膝跪下,他只是握住我的手,深情地说:“嫁给我。”
我含泪凝望着他。周围围观的人们有节奏地一声声起哄:“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当我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滑落时,我点了点头。
围观人群发出一阵欢呼。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到了这一刻,我终于从梦中惊醒了。
我揉着脑袋爬起来,呆呆地坐在床上,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抱着的毛巾被,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没有理智的世界,真是可怕啊。
抓起手机,开了机一看时间,才六点四十,闹钟还没响。
然而做了这样一个梦,我再也睡不着了。索性开路去上班。
今早的天气不是很好,黑云压城,眼看要有一场大雨来临。我趁着雨还没落下来,钻进了地铁。
在地铁上抓着拉环晃悠着,我试图解析我昨晚的梦。
按照中国古代传统解梦理论,当然没有问题——梦是反的,梦见有人求婚,意思就是不会有人求婚。
但按照弗洛伊德大爷的理论,就有点儿郁闷了——梦是被压抑欲望的变相满足。
如果抛开权威们,由我自己来解析这个梦,那么我至少可以推导出以下三点:
一、我终究是想结婚的。
二、我眼馋Tiffany的钻戒。
三、我对当年Siena汽车那个车尾箱里装满玫瑰的情人篇广告印象深刻。
出了地铁,天空仍然是黑云密布,雨仍是没落下来,让人继续提心吊胆。
万幸,公司写字楼大门离地铁口不过几十米远。我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地跑进写字楼,心里很得意——外面再怎么暴风骤雨,也与我无关咯。
在电梯里,我遇见了同事小梅姐,由衷地向她微笑问好。
每当看到这位三十出头、身材娇小、性格温柔、笑容恬淡的姐姐,我就仿佛在阴云密布的天空里见到一缕明媚的阳光。谁说嫁人是女人的唯一归宿?看咱小梅姐姐,在佛学与气功的知识海洋中自由地徜徉着,不仅从没有将“剩女”二字放在心上,还修炼出一种世外高人出尘脱俗的气质。
我见她手上提了一个大大的红色袋子,鼓鼓囊囊的,不由好奇地问:“里边是什么啊?”
小梅姐忽然脸现羞涩,吃吃地笑了两下,把袋子打开给我看。
我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慢慢地低头一看,霎时间五雷轰顶。
喜糖。
我用力眨一眨眼睛,再仔细一看——没错,是喜糖,千真万确。
与此同时,小梅姐那轻柔的、温暖的、洋溢着幸福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结婚了……来,这一袋给你……”
我用僵硬的手接过来,强作笑容地道了恭喜,假装在认真地欣赏喜糖的包装,努力掩饰着自己满腹的悲凉。
小梅姐……你这个……叛徒……叛徒!!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就叛逃到已婚阵营去了呢?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呢?你难道没有想过,这样一来,全公司最高龄的单身女性,就是我了……
在办公桌边坐下,我揉揉僵硬的面部肌肉,打开电脑。
便在此时,写字楼外墙玻璃上传来“啪嗒啪嗒”的响声。这一场憋了很久的大雨,终于畅快淋漓地倾泻下来。
真是内容丰富的一天。
翟知今求婚的怪梦、小梅姐的婚讯、一场大暴雨。
按照概率论,这一天剩下的时光,我大概可以波澜不惊地安然度过了吧。
然而接下来的事实证明,我不是很了解概率论。
下班时分,一群同事喧嚣着一同往外走。我正在想是什么事,Ivy和薇薇已经凑来了我身边:
“咱们公司那个酒店的方案中标了,叶工说请参与项目的弟兄们吃饭唱K,顺便也叫上咱们几个爱唱K的女生。走吧走吧,谁不知道你是麦霸,唱K怎么少得了你呢?”
我见小梅姐也在她们旁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便知道是不能拒绝的了。今天是她发糖的大喜日子,又是叶工的庆功腐败会,再郁闷也得憋着,不能给大伙儿添堵。悲哀,社会人的悲哀啊……
于是我跟她们搭了同一辆的士前往KTV。一路上两个八卦女青年拼命问小梅姐恋爱结婚的细节。小梅姐倒也大方,有问必答:
“我跟他是半年前在一个气功论坛上认识的……”
我暗暗看了她一眼。纳尼??网恋半年就结婚了???小梅姐你也半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能不成熟到这步田地呢……
“他比我大一岁,他说他跟我一样,从来没谈过恋爱……”
我倒……这你也信,三十多岁的男人要是真的还没谈过恋爱,别是有什么问题吧……
“我本来也不是很信,但我妈在老家找一个算命先生按他的生辰八字帮他算了,结果跟他说的一模一样,说他这个人特别单纯……”
……服了。彻底服了。
我的耳畔响起“天灵灵地灵灵四海仙姑快来临”的配乐。Ivy和薇薇似乎在忍着笑,但小梅姐的脸上,却依然带着那种恬淡幸福的笑容。
我不明白,到底是怎样一种信心,才能让她盲目地相信一个人到这种地步?
不过话说回来,她的这种信任就一定“盲目”吗?谁说网恋半年结婚就注定不会幸福?三十多岁的正常男人就非得谈过恋爱吗?算命先生的话就一定不会应验吗?
人,还是要有点儿信仰的。虽然小梅姐未来婚姻是否幸福还是未知数,但像我这样怀疑一切的人,却已注定了是不会幸福的。
我一面胡思乱想,一面痴痴地凝视着小梅姐,仿佛她脑后有光环悬浮着。我发现她这些年真没白修炼,她身上散发出的世外高人气息正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的思想。平时在论坛上大家都“气场”“气场”的,什么叫气场?这才叫气场!
进了KTV,觥筹交错群魔乱吼的时间正式开始。我环顾四周,发现前来的人都是小青年,没一个领导。叶工这人有点儿意思,这么喜欢跟基层群众打成一片啊。
大家在争抢点歌的触摸屏,我坐在她们旁边,挂着笑脸,很低调地灌着啤酒。
Ivy一上来就跟叶工的助手小何合唱了一首《明天你要嫁给我》。我看着那满屏幕穿婚纱的男男女女,心里冷笑:“到MTV结尾你们就知道这是在做白日梦了。”
薇薇接着唱了一首她的成名曲《我知道你很难过》。啥也别说了,理解万岁……
我决定今晚不唱情歌只唱儿歌,便让她们帮我点了几首《麦兜故事》里的插曲,什么《大包整多两笼》、《1234567多劳多得》……吼完之后,房间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不知不觉两三个小时过去了。在大家七嘴八舌地商量着该如何拼的士回家的时候,我的手机忽然振起来——我妈来电。
KTV里到处都很吵,就洗手间安静点儿。我快步跑到洗手间里接通电话。
妈跟我寒暄了几句,我听出她情绪不是很好,便问她怎么了。
“姥姥过世了。”
我周围的世界忽然安静了下来。电话那头,妈也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问:“你跟小翟最近还好吧?”
我知道姥姥去世这件事对她的打击,远大于对我的。我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挺好的。”我语气很轻松。
“他跟你提过结婚的事儿吗?”
我一愣,想了想,老老实实地说:“提过。”
我妈叹了口气:“本来,我和你爸都觉得他们家的条件,不太适合你。但上次他和你一块儿过来看过姥姥,见过我们,我觉得他对你还是挺真心的。既然他都跟你提过结婚,你也考虑考虑吧,我跟你爸都希望你早点儿结婚。你要是生了小孩儿,我就不出去推销产品了,也不炒股了,专职帮你带孩子……”
我默默地听她说着,等她的话告一段落,我问:“我爸呢?找他听电话。”
妈的话让我有点儿悲凉,越听越觉得是我一念之差断送了全家人的幸福。
跟我爸嘘寒问暖之后,我嘱咐他好好安慰我妈。
走回房间推门一看,吓了我一跳。房间空荡荡的,只剩下叶工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长沙发中间,唱着《一剪梅》。
我心里一凉——我的人缘几时差到这等地步了?没一个人留下来等我?
叶工见我进来,把音量调低,解释道:“都走了,剩我买单。他们刚才商量了半天怎么拼车回家,说没人和你顺路,让我送你回去。”
……没人和我顺路?不知道多少人和我顺路好不好。一定是那几位闲极无聊的小姑奶奶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想成就一番撮合单身中年男女的伟大事业。可她们哪知道如今的局势……
我在他身边坐下,他指指屏幕:“会唱吗?”
“怎么不会?童年的经典啊。”
“那一起唱吧。”他说着,把另一支麦克风递给我。
一曲终了,他笑问我:“不急着走吗?不用跟男朋友约会?”
我木着脸,沉默了几秒,转头看他时,正对上他的目光。
我淡淡地道:“我们分了。”
他一愣:“对不起。”
“没事儿,”我仰倒在沙发上,双手枕在脑后,笑叹道:“有权有势果然并不是一切啊。”
这话一出口,我猛然意识到,我可能喝多了。
果然,他吃惊地看了我很久。我唯有傻笑着装什么都不知道。
开车送我回家的路上,他一句话也不说。我只好搜肠刮肚地说些不相干的话。
“叶工,你为什么总爱跟手下的小青年们混在一起?你要当心,老是跟弱势群体一起混,最后自己也会变成弱势群体的一分子哦。”
他终于露出笑脸。
我刚舒了一口气,就听他问:“你看过我的博客?”
我低下头,用手掩着半张脸:“不小心搜到的。”
他又不再说话。
到了我家楼下,我跟他道了再见,准备下车。
“其实,今天是我生日。”他忽然说。
我怔住,呆呆地看他。
“离婚以后这么些年,我都是一个人过生日。挺没意思的。今天我想正好刚中了个标,就用这个借口找小朋友们一块儿出去热闹热闹,自己也不会觉得太冷清。”
车子里很静。我干咳了两声,笑道:“您这不是让我为难吗,我没准备礼物。”
“呵呵,你别误会,我没这个意思……”
“啊,”我叫道,“我请您吃甜品吧。我们这儿附近也就这一间老字号甜品店算是拿得出手。”
“不用了……”
“别客气,一碗甜品我还请得起。您听我的,把车停那边儿……”
然而事实证明,吃甜品是个错误的决定。
用勺子搅着面前的花生糊,前尘往事又不听使唤地涌上心头,情绪便又低落了。偏偏叶工吃得很开心,赞不绝口,我只得打起精神,将强颜欢笑进行到底。
目送着叶工开车离去时,我扫了一眼停在他车后的那辆车,忽然瞪大了眼睛。
我死盯着车牌号,一个字符一个字符地比对,终于鉴定出,它千真万确就是我坐了无数次的那辆蓝鸟。
在昏黄的路灯下,它静静地停着。透过前门的车窗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淡淡的人影。
不知道他在这里多久了。
我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昨夜梦境中那些耸动的画面。心中不由苦笑。
翟知今,这么些天,这么些天你跟我玩儿人间蒸发。现在你出现了。你什么意思?
你心里是不是在怀疑我和叶老同志的关系?我告诉你我们是清白的!不过当然,我不介意你在那闷热的车厢里胡思乱想自我折磨。
我静静地站在马路对面,看着车窗后的他,心里一句句默念着临时创作的内心独白。
几分钟了,敌不动,我也不动。
裸 露的小腿忽然有一丝微痛。我弯下腰细看半晌,“啪”一声出手,将刚叮上去的蚊子毙于掌下。
抬头看时,他仍呆坐在车里。
我叹了口气,打开大铁门上的感应锁,走进了楼梯。
我有什么资格在内心独白中谴责他?
这世界上最爱胡思乱想自我折磨的人,不正是我自己吗?
一个大门敞开的夏夜
若干天以后,一个平静的傍晚。
跟往常一样,我准时下班回到家,哼着小曲走到楼梯口,忽然发现楼下停着一辆警车。
出事了?
走到三楼时,发现有邻居在302房门口指指点点。我心里一惊,低声问他们:“怎么了?”
“被偷了,锁被撬了。”
“哦。”还好还好。人没事就好。
我看了一眼那被撬的一字锁,一边爬楼梯一边从包里摸出我的月牙防盗锁钥匙,沾沾自喜:“看吧看吧,警察叔叔们早就在楼下贴了告示,说如今一字锁十字锁都不保险,让咱换月牙防盗锁,你们不换,因小失大了吧……”
我屁颠屁颠地爬到七楼,瞟了一眼我家大门,瞬间石化。
待回复神志后,我默默地跑回三楼,把脑袋探进302的大门:
“警察同志……”
一个正在扫指纹的警察看了我一眼。
“我……我家……也被撬了。”
在302拍完照扫完指纹的两位警察同志,现在正在我家忙碌着。
我抱着双臂站在门口,门外围观群众的议论不断飞进我的耳朵:
“这也太夸张了。”
“这真的是防盗门?真的是铁做的?”
“来来,记着这个牌子,以后千万别买。”
……
是的。我家被撬的不是锁,是防盗门。而且盗贼的手法……很艺术。
防盗门的左下部分被撬得翻起来,像一片迎风招展、波浪起伏的裙摆,飘在空中。
我到今天才看清这防盗门的结构——看似很厚,其实是空心的,前后各有一片薄薄的铁皮撑门面。
这是哪门子的防盗门!!!我那上一任房东大人啊,这关乎身家性命的东西,你怎么能省钱买次品呢???
房间里被翻得一塌糊涂。
电脑还在。这会儿台式机的优越性就充分体现出来了。我打开电脑,搜了一间就近的防盗门铺子的电话打了过去,报了地址,请老板来帮忙装门。
“清点好了吗?丢了什么东西?”警察同志问我。
我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连电脑都没搬走……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我忽然想到一样东西,顿时浑身发冷。
我慌忙从被盗贼翻得乱糟糟的衣服堆里找出那件旧到掉色的羽绒背心,打开它隐蔽的内袋一看——
那镯子还在。
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这才是我家里最值钱的东西。
警察同志们走后,防盗门店的老板来了。
他仔仔细细地丈量了我的门框,收起卷尺:“明天一早我来帮你装。”
我一愣,向他讨好地笑道:“今晚装行吗?我这门这样,家里今晚怎么住人啊?”
“今晚不行,师傅都下班了。你找个朋友来陪你过一晚不就行了。”
老板说完,酷酷地走了。
我坐在门边,对着手机里的电话簿发呆。
平时你可能觉得你朋友很多,然而到了真正用的上朋友的时候,你才发现,朋友是分很多类的。
你难过时能来劝慰你的朋友,有几个?
你缺钱时能爽爽快快借几千给你的朋友,有几个?
而现在,能来陪我熬过这慢慢长夜的朋友,又有几个呢?
最终我仍是打给小皮。
“啊……”小皮很为难,“真不巧,我老公出差了,我得在家带孩子……”
“哦,那算了,我再找别人。”
“要实在不行我找个我们系的男老师过去……”
“算了算了,我都不认识人家,不好意思。”
“你找翟知今嘛!”她忽然贼兮兮地地笑道,“你现在是他前女友,这人不是一向对前女友特别好吗?”
我笑了:“皮,我发现你逆向思维能力不弱啊。谢谢你提醒,我会考虑的。”
“真的,你试试,要最后真找不着人,我再帮你找我们男同事过去。”
我答应着收了线。要说男同事我也有,可人家都有各自的精彩生活,谁吃饱了没事儿来你这儿陪你熬一夜保卫你人身安全啊?
下一个电话,我打给叶工。
其实那天晚上吃完甜品以后,我们也没再怎么联系。但想想现在广州城里跟我比较熟的男人,除了翟知今就是他了。而且,一想起他手臂上那道沧桑的伤疤,我就觉得找他来特靠谱。
接到我的电话,他好像挺惊讶:“小京?”
“叶工,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忙什么呢?”
“呵呵,我现在在内蒙。”
“……在哪儿?”
“内蒙古,呼和浩特。今天刚跟飞到这儿,谈个项目。怎么了?找我什么事儿?”
“呵呵,没什么大事儿……本来想借你的车用用,既然你不在,那我找别人吧。”
我靠,今天什么日子?出差吉日??
终于,终于,在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之后,我打通了翟知今的电话。
面子诚可贵,自尊价更高。
若为小命故,二者皆可抛。
“什么事儿?”他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深沉。
我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握着手机,忽然有点儿不知所措。
他在那边,也不说话,也不收线,等着我。
我留心听他的环境噪音,很静,似乎在家。
“我家大门被撬了……”我跟他详细解释了事件的严重性(适当地夸张了一下),委婉地表达了希望他过来一下的意愿。
“我现在过去。”他说着,挂断电话。
我看了看手机,嘴角一扬——前所未有的雷厉风行哦。小皮说的对,做他的前女友果然比较幸福。
我冲了碗泡面塞进肚子,开始整理东西。
收拾床头柜上的书时,我打开前阵子刚买的《开车不用男人教》一看,里面赫然夹着我那张一万元日币的书签。
我对着这书签笑起来。这是我屋子里唯一的现金。我说今天光顾这里的盗贼兄弟,你们这一番不辞辛苦的折腾究竟是为了什么啊?你们不会是那位卖防盗门的老板派来的吧?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脚步声。我心生警惕,手握菜刀迎出去,却见到翟知今站在门口,面带笑容,前前后后仔细端详盗贼们用防盗门创作出的艺术品。
“欣赏够了吗?觉得怎么样?”我把菜刀放回厨房,问他。
“有点儿像达利的时钟。”
“……您审美层次真高。来,先帮我把这个柜子推过去,把门挡上。”
我们合力推完柜子,我递了一杯水给他,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自己继续收拾东西。
“丢了什么?”他问。
“还真没丢什么。数码相机、MP3、MP4这些值钱玩意儿我一概没有。哦,”我从羽绒背心里摸出镯子递到他面前:“上帝保佑你们家东西没被偷。我求你了,拿回去吧。要是丢了我负不起这责。”
翟知今默默地看了一眼,道:“我们家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来。这个现在是你的东西。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这儿治安不好,有没有考虑换个地方住?”
我只好把镯子放回去,苦笑道:“当初买这房子,贪它便宜。真没想到治安是个问题。不过刚才警察建议我装防盗报警器。”
他不再说话,在沙发上坐下看电视。
我默默地收拾东西。等到屋子差不多恢复原状,再洗完澡,看看表,快十一点了。
我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有点儿紧张。
翟知今貌似很专心地看着电视。我慢吞吞地在他身边坐下,小声说:“谢谢你今天过来。”
“不客气。叶晞呢?你怎么不找他?”
我看他一眼,有一丝想跟他解释我和叶工关系的念头,却又觉得多余,便简洁地答道:“他去内蒙古了。”
“哦。”他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电视。
“你洗洗澡睡吧,有情况我叫醒你。”
“你不用睡觉?”
“我明天肯定请假。到时候再补觉。你可是日理万机的翟总,要是一宿不合眼,第二天影响工作,我可就罪孽深重了。”
他便听话地洗澡睡觉去了。
我关了电视,把台灯搬到客厅,拿出新买的东野圭吾的小说翻看起来。然而即使是如此引人入胜的侦探小说,在周公他老人家的面前,也显得不堪一击。没过多久,我便昏昏睡去。
半夜,朦朦胧胧地醒来,听见我旁边有微微的响声。我吓得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才看清楚原来是翟知今坐在台灯边上,翻看着我刚才看过的小说。
“接着睡吧。”他冲我笑,“就知道你撑不住。”
我此刻神志还不是很清醒,不知为什么就怔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
他看我一眼:“怎么了?”
我慢慢地摇了摇头,躺下继续睡。
我闭着眼睛,尝试着继续睡,结果却越来越清醒。
他在我耳边一页页地翻书。他离我这么近,几乎连呼吸的声音都听得见。
我索性睁开眼睛,研究天花板上的花纹。
“睡不着?”他问。
“嗯。”
“灯太亮了吧?我进去看书。”
“不用。我不困。”
他便继续翻书。
“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很害怕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却仍是忍不住要问。
“没有啊。”
我乐了:“反正你还年轻,不着急。”
“你着急?”他笑问。
我笑叹:“年纪在这儿摆着呢。”
“叶晞这人怎么样?”
我微笑道:“你那天晚上都看见什么了?”
他不说话。
“我跟叶工是普通朋友。”我一时冲动,说了这么一句。
“嗯。”他淡淡答应一声,保持看书的姿态,也不知是完全不相信,还是根本不在乎。
我很后悔自己多嘴,羞愧地睡去了。
再醒来,天已微亮。
翟知今刚翻完整本书,点头道:“写得不错。”
我表扬他:“你可真能熬夜。”
他伸了个懒腰,趴在卧室向东的窗户边,看朝霞。
我走到他身边,也趴在窗户上,对着朝霞,感慨道:“翟总,你真是个好人。”
“……打算怎么谢我?”
我脱口而出:“请你吃饭?”
“好。一言为定。”
虽然这么约了,但我一直拖着。
因为潜意识里,我将这顿饭想象为我与翟知今之间的最后一点联系。仿佛吃完这顿散伙饭,我和他就要天各一方,相忘于江湖。
叶工几天后回到广州,但没多久便再一次飞去了遥远的呼和浩特。因为项目谈成了,他要跟项目组在那边呆上至少半年。这是一个公建项目,叶工可以充分施展浑身解数,我想他一定很高兴。
后来我辗转得知,我们公司之所以能接下这个项目,正是翟知今牵的线。
这一发现,不免又让我浮想联翩。
手术
时光就这样淡淡地流逝着。
对爱情而言,28岁的我,其实已经是个老年人。
对我这样的老年人,爱情这挡子事,显得特别磨叽。
虽然在我心灵深处的那块自留地里,翟知今这棵狗尾巴草,已然春风吹又生。
他总是失惊无神地跳进我的脑子里,让我纠结一番,导致我最近经常晃神,即使是在和小皮相聚腐败的欢乐时刻。
“……我老公最近终于改邪归正了,我发现对付他这号人,就得以毒攻毒。他打剑侠三,我就打天下二,孩子扔给我妈带,他冲我抱怨,我就对他咆哮,我告诉他我也有工会,也要下副本。结果他终于体会了我的良苦用心,现在收敛了许多……喂,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连忙停止了胡思乱想,笑了笑,点点头。
小皮怜悯地看着我:“为情所困?”
我无力地狡辩:“哪有……”
“真羡慕……还是单身好啊……感情世界多么滴丰富多彩。我和我老公连个婚外情都没有,闷死了。”
“……你就炫耀吧。”
“你是不是又想起翟少爷的好来了?”
“没法子啊,这家伙老是让我感动……有时候我觉得……以后不会再有对我这么好的人了……”
小皮叹了口气:“你丫终于悟了。”
“可是——”
小皮忽然抬头正视我,双目射出两道精光,吓得我一个哆嗦。
她慢慢垂下眼帘,舀了一勺花旗参乌鸡汤,放在檀口边优雅地吹了几下,悠悠地道:“小京,记不记得,本科时候,我是有名的铁口直断?”
“哈?有这回事?”
“现在跟苏一彦在一起的那个林碧筠,本科时候她有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从初中就在一起了,多少人羡慕啊。我只见过他们一面,就觉得貌合神离,预言他们迟早散伙。结果怎么样?”
“对哦……我想起来了……”
“当年我同乡,外语系的系草,迷倒多少无知少女,我只跟他吃了几次饭,就觉得他很有问题,猜他是gay,结果怎么样?”
“哈哈……我想起来了……”
“小艺和光明左使也是啊,当年他们散伙的时候,我一见那俩人剪不断理还乱的恶心样子,就说这俩人总有一天复合。结果怎么样?”
我已经呆住了。这家伙说的都是真的。
“现在我告诉你,”她邪恶地笑着,用勺子指着我,“你一定会嫁给姓翟的,我一定会有鸡犬升天的一天。”
听了她的话,我面无表情,心里却没由来地一阵暗爽。
“高兴吗?”小皮笑着问我。
“那你觉得,我婚姻会不会幸福?”
她耸耸肩:“这种模棱两可的东西,就不属于我的预测范围了……”
我咬牙道:“皮,有时候,真想掐死你……”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既然你们这对怨偶死活都是要凑在一起的,那就早点儿把证领了吧,要闹什么矛盾以后慢慢再闹。我告诫你,他身边虎视眈眈的雌性动物肯定不少,你还是抓紧时间吧。照你这现在进度,煮熟的鸭子都忍不住要振翅高飞啊……”
领证?拜托,我们还在分手期好不好。
虽然我还有一次跟他名正言顺见面的机会,但……这也很可能成为我们最后一次名正言顺见面的机会。
万一他没有提出复合,怎么办?
我提?拉倒吧。自己甩了别人又自己提出复合,这张有28圈年轮的老脸可以扔进碎纸机了。
于是……基本上……我还是继续拖着……
当然,我也有一点点积极的举动。
比如,每次用手机拨电话时,都尽可能地做到心不在焉,期望可以拨错用户,打到他的手机上。
但我遗憾地发现,心不在焉,也需要修炼。
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在我快要练成不看屏幕就能准确查找电话簿的神功时,翟知今终于选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主动联系我了。
我竭力掩饰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接通了电话:
“嗨~有事吗?”
电话那边说话的却并不是翟知今,而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是韩京冀韩小姐吗?”
“……是我。请问您是……”
“我是翟知今的朋友,我姓吴,是中山二院的医生。他嘱咐我等他的手术结束就打你的电话。他现在刚从手术室出来……”
“手术??他怎么了?”
“来了再说吧……不好意思,我还有点儿事,我把病房地址和病床号发到你手机吧……”
吴医生匆忙挂了电话。
我忽然有点儿灵魂出窍的感觉。
打了部的士赶到中山二院,按手机上的信息找到他的病房。
一见到他的样子,我就呆住了。
他身边放着一台电视剧里常见的生命迹象监视器,屏幕上正跳动着红红绿绿的数字和曲线。他正安静地睡着,鼻子下贴着氧气管。
我的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
到了这一刻,我才觉得,我之前纠结的所有那些问题,其实,都算不上什么问题。
陪护
我静静地坐在翟知今的身边,看着静脉注射的液体一滴滴注入他的体内。
我总以为时间是无限的,明天过后还有明天。所以我要过最稳妥的生活,不愿做一丝一毫的冒险。有时候即使靠一时冲动踏出一步,接下来的任何一丁点儿风吹草动,也会让我在一瞬间放弃。要到什么时候,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
如果他死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真是受不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小京?”
听到他的声音,我诧异地抬起头,正对上他微微睁开眼睛。
“你来了?”
他的声音很微弱,吐字很慢,还有点儿含糊,但我还是听清楚了。
“你……怎么样?”我问他。
“还好,就是困。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微笑着看着他,这时才觉得眼睛有点儿痛,伸手揉了揉。他笑道:“哭什么。这么个小手术你就哭成这样。”
……小手术?
我刚要问他时,护士走进来,看了看监视器的数据,向他笑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他虚弱地回答:“没什么,挺好的。”
“那我把这些撤啦。”
护士美眉说着,在我惊讶的双眼的注视下,很平淡地拆了他鼻子下的氧气管,拔掉他手指上的感应器,搬走了他身边的监测仪。
我震惊得呆滞了。过了一会儿才问他:“你得的什么病?”
“急性盲肠炎啊。”护士在旁边代替他回答。
我张大了嘴,无力地指着监视仪,问道:“盲……盲肠炎手术需要弄这些吗?”
“一般手术之后都是要用这些的啊。”护士看了我一眼,明显在鄙视我的少见多怪。
翟知今乐了:“你以为我得的什么病?”
我直直地瞪着他,进入了暂时性失语状态。
这时一个医生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小翟,醒啦?啊,你就是韩小姐吧?”
我打量他几眼:“您是……吴医生?”
“呵呵,小翟刚做完手术,今天晚上需要人陪护。辛苦你了。小翟有你这样的女朋友,真幸福。”
“其实我……”
“哦,我们医院有折叠床出租,9点以后你问问护士吧,我还有事,失陪了。”吴医生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我目送他离去,转回头用犀利的目光扫视翟知今的脸。
“哎呦……”翟知今忽然楚楚可怜地颤动着嘴唇,“还是困,我再睡会儿……”
……败给他了。
翟知今一直昏睡着。我看电视打发时间。到了十一点,我打着哈欠,关了电视想睡觉,他却忽然醒了。
“带毛巾来了吗?”他问。
我瞪他一眼:“我一听说你动手术就打车过来,吓得魂儿都没了,还记得带那些?”
“哎呦,”他笑,“你那么担心我?”
“吴医生在电话里也不告诉我是什么手术,我还以为是车祸了颅内出血、高位截瘫之类的。闹了半天就是一盲肠炎……”
“……你嫌我这病小了?”
我哼了一声:“浪费我感情。”
“不浪费,”翟知今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全都感受到了。”
我脸上一热,笑着指指他床头的呼叫器:“有事儿按这个叫护士,我出去买东西。”
我到医院外边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日用品回来,把毛巾打湿了帮他擦脸。
他做感激涕零状:“小京,你对我真好……不过你自己眼睛也敷敷吧,肿得挺厉害的。”
我只好面红耳赤地敷眼睛去了。
敷完眼睛回来,他又睡着了。
我轻手轻脚地趴在床头,想欣赏他熟睡时流口水的样子。他却突然睁开眼,吓了我一跳。
“小京,”他摸索着抓住我的手,声音带着浓浓的困意。
“嗯?”
他阖上眼皮,含含糊糊地道:“我是你的人。”
结果,我带着一脸花痴的笑,在旁边的折叠床上,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很多他公司的人来探望他。
我避无可避,只好陪着他一起接待来宾。来宾中有个别八卦的询问我是何人,翟知今一概以“我女朋友”回答之。
窃喜之余,我也有点儿担心。关系已经公开了,以后要是玩儿分手,阻力可就大了……
然后,米秋南也来了。
她一进病房,看见我也在,神情很微妙。
我笑着接过她手里的小果篮,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亲爱的秋南小姐啊,以你这的条件,找谁不行呢?干嘛非对我们小翟情有独衷呢?难道这一场持久战非打不可吗?很累人滴呀……”
她和翟知今忆往昔谈未来,聊得似乎忘了时间的存在。最后还是翟知今以累了没精神为由,主动送客。
我把米秋南送进电梯,回来在他身边坐下,从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一面削,一面故意地道:“人家大老远跑来看你,有你这么赶人的吗?”
“我这不怕你不高兴嘛。”
我扬起嘴角,削下一片苹果递到他嘴边:“乖,赏你口苹果吃,张嘴,啊——”
翟知今奇怪地看着我。
“哦,对哦,你暂时还不能吃东西。”我把苹果扔进自己嘴里,“嗯……味道不错啊。你确定你真的不吃?”
“……”
尾声
翟知今隔日便出院了。
他在家休养了几天,每日我好汤好水地伺候着,身体很快恢复了。
一天,他突然嚷嚷着要上街,说要添置衣服,还非要我陪他去。
我说一声好,便梳了和平时完全不同的发型,穿了一件极少穿的衣服,又架了副浅色太阳镜。
他看见我的装束,呆了半晌。
我摊摊手:“不能让人认出来啊,咱们现在还是地下情。”
他便也不说什么。到了商场买完衣服,却不急着走,带我逛金铺。
我一见黄金钻石就两眼发光。他指着一堆钻戒问我:“喜欢什么样的?”
我看着他,问:“怎么,我看上了你买给我?”
“嗯。订婚戒指。”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的思维空白了几秒。等回过神来,我干咳了两声,笑问道:“你能保证……像上次张颐佳那样的事儿,不会再发生?”
“不能。”
我死死地瞪着他:“你——牛啊。”
“那只是误会。我只能尽量避免。小京,如果让我事事跟你报备,那不现实。你对我也该有点儿起码的信任。”
我的表情缓慢地向失望的方向发展,我把头转向橱窗,用伤心欲绝的眼神看着里面的钻戒。
“小京……”翟知今战战兢兢地轻声呼唤我。
我不理他。
他又小心地握住我的手:“小京……”
他的手心带着冷汗。
我忽然笑了。
我再见到小皮的时候,无名指上已经戴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钻戒。
小皮一把抓过我的手,细看半天,问道:“Tiffany吗?”
“不是,就是一普通牌子。”
“干嘛不买Tiffany,你老公又不缺钱。”
我纠正她的错误:“还不是老公,未婚夫,fiance。”
“少跟我拽洋文哈,再拽你也拽不出法国腔来。”
我笑道:“我不买Tiffany,主要是怕当铺不识货。”
“当铺?”
“说来话长,我小时候看过一小言,讲一灰姑娘嫁入豪门,后来不堪忍受精神虐待离家出走,一分钱没带,就靠着手上的结婚戒指,去当铺当了一大笔钱,出国留学,完了还风风光光地改头换面,荣归故里。”
“琼瑶,《庭院深深》。”
我立刻将心中“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感叹描绘在脸上,与小皮深情地握手。
“所以”,我接着说,“从那以后,我坚定地认为,戒指的意义,就在于以后能当个好价钱。”
小皮笑道:“甭管怎么样吧,都收了订金了,这笔买卖应该能成了吧?”
我轻叹一声:“其实,我心里有点儿害怕……”
小皮无力地扶额:“又来了又来了……”
“感觉跟蹦极似的,脚上绑好绳子,到了悬崖边上了,你才终于体会到那种恐怖感。未来,卧槽,那真是无尽的深渊啊……话说,你以前研究过的离婚分家产的那些资料还在吗?在的话发一份给我吧。”
“……你还惦记着那些啊?”
“向你学习啊,消除对婚姻的恐惧。”
“呵呵,路漫漫其修远,你以后可以慢慢研究。说正经的,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摆酒?”
“不摆酒了,一来我怕那场面,二来我也不愿意昭告全天下我傍了个大款。我跟他说旅游结婚,他也同意。”
“那打算去哪儿?”
我大笑:“他这两天正郁闷呢,本来要参加他朋友单位组织的西藏无人区科考活动的,但因为刚做了手术要休养,去不成了。”
“……人怎么一有钱就爱玩儿命啊,你让他悠着点儿,否则下次可能就带着你去登珠峰了。我可就你这么一个闺蜜,还指望以后在养老院里有个伴儿呢。”
我被感动了,泪眼盈盈地道:“小皮,你现在已经开始吃他的醋了?”
“少臭美。”
“……嘿嘿嘿。”
“你又傻笑什么?”
“嘿嘿嘿,我这两天一直纠结一个问题,你说以后家里那么多钱,该怎么花啊……”
“……”
我和翟知今,与其说告一段落,不如说刚刚开始。
很多事还有待安排——双方父母见面的时间地点、旅游结婚的线路日程……我们甚至连婚纱照还没拍呢。
我现在的生活,跟原来也并没有太大不同。
我依然是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工作之余写点儿文学作品抒发对生活的看法。不过收入方面倒是有一点儿改善,因为我把旧房子租了出去,每个月银行卡上多了一千块钱的进帐。
至于以后,他会不会出演狗血的戏码来考验我的承受能力……谁知道呢。
再过若干年,抱着孩子分家产的戏码会不会上演……又有谁知道呢?
我只知道,现在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年龄临近30大关的时候,我看上了一个男人,而这男人也爱我。同志们,你们知道这事件发生的概率有多低吗?你们知道吗??
所以,我得跟他结这个婚。谁不结谁傻冒儿。
在别人看来,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灰姑娘与金龟婿的故事。
但在我看来……
好吧,在我看来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