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沧眉:破得春风恨
不安于室
叶孤容站在镜子前,披上红色羊绒围巾,穿上黑色长风衣,顺手梳理一下长发,然后凝视自己三秒钟,转身出门。
今日是平安夜,街上人满为患,满城霓虹乱舞。若干情侣与她擦身而过,像流水绕过礁石一样绕过她快乐的前行。她面目沉静,步伐从容地走过中心广场,隔老远一段距离,就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帕萨特停在咖啡馆门前。
果然在这里。
她冷笑一下,停步看表,十点刚过一刻,便绕着广场的雕塑走了一圈,周围挤满了年轻的男男女女,一概头戴红色圣诞帽,手握气球,满脸欣喜,却不知有几个是耶稣门徒?
她寻到一个靠近咖啡馆的长椅坐下来,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来,默默地抽。抽烟这回事她是经由聂易梵学会的。她想了想,大约有六七年了吧。那时年少不识愁滋味,一举一动都带点儿表演的意味。
聂易梵是高她一届的学长,很多女生的心仪对象,女生寝室夜谈会的男主角。因为一次文艺汇演,就跟她走到一起了。似乎也没有谁先追求谁一说,他约她,她就去了,没有故作矜持,倒是室友们常常故意刁难他,换得大把零食。现在想起来,是很俗套的一个故事,情节也毫不曲折,一路进展顺利,水到渠成,双方家长都很满意,只等领证结婚。
每日朝九晚五,性生活也渐趋公事化,生活平淡的简直有些乏味。有时候,看韩剧里面男女主角死去活来的爱着,折磨得人揪心,在看看身边的男人抱枕酣睡,她都要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爱过。
情况急转直下,是从半年前开始的。
他一次出差回来,她在他的脖颈后发现吻痕。她调出了他的通话记录,发现一支联系频繁的号码,查证得知是公司新配给他的助理,名校毕业,青春靓丽,姿色不见得胜她多少,但美从来都是见仁见智的,况且人家年轻啊,只得二十三岁。
聂易梵对此的解释是,女助理很仰慕他,他则一时不能自控。为此他们冷战了整整三个月,经过双方父母的不懈劝解,聂易梵的悔过保证,重归于好。叶孤容也明白,像聂易梵这样的男人遇到的诱惑是很大的。可不是嘛,仪表俊雅,文质彬彬,更难得的是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外企的销售总监。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出轨这种事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据叶孤容的闺密罗素素说,某天深夜,在聂易梵的车上见过一个长发美女,提醒她多留神。她自己也曾经撞到过一次,但聂易梵一口咬定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工作需要顺道载她,然后反过来责怪她多疑猜忌。她没有真凭实据,只能不了了之,心里当然是极不痛快的,日常不免要言语冲撞,摩擦急剧升温。可真要说分手吧,她心里也是舍不得的,多年的感情付之东流不说,单就这口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气,她也咽不下去。何况她已经二十七岁了,普通白领,薪资一般,心底不免渐生年华老去的恐慌。
聂易梵也看准了她这一点,便越发的有恃无恐,有几次争吵的厉害,居然夜不归宿。他出生工薪家庭,靠自己几年的打拼换得今天的成就,近些年周转国内外,很见了些世面,心底是颇有几分志得意满的,平时应酬就不乏诱惑,更兼身边有三两个纸醉金迷的同事带着,不免有些蠢蠢欲动,不安于室。助理李佳刚刚大学毕业,身上似乎还带些纯真的校园气息,思想却是极开放的,每日睁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他,几个回合下来,他就心驰神摇起来。当然,他本来也就是玩玩,并没有打算和叶孤容分手。可是每逢夜归或出差回来,面对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阴晦难测的眼神,就知道她又在疑心自己,心里也是不无厌烦之意。
信任是这世界上最经不起挑战的东西。
叶孤容何尝不想再次信任他,不再动辄猜疑,但是她说服不了自己。她这个人表面上是极温婉柔顺的,淡眉浓睫,五官纤巧清丽,像个典型的江南女子,骨子里却有点儿歇斯底里的成分,一旦发作起来,那是绝无挽回的。
聂易梵最近工作繁忙,眼看就是圣诞节,还是一点表示也无。她也索性不提。反正除了热恋的那两三年,她已有多年不曾收到过礼物。不过,她若是真的相信他圣诞节还要加班的鬼话就实在太没有天理了。
叶孤容抬腕看看手表,十一点。广场上依旧很热闹,夜风寒凉,她竖起风衣的翻领护住耳朵,咖啡馆里进进出出的人不少,硬是没见着聂易梵的影子,但他的车既然停在这里,她就守株待兔,不信他不出来。
跟踪这种事女人皆可无师自通。她之前也跟踪过他两次,唯独此刻最最理直气壮,今晚必须做一个了断。必须。
叶孤容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决绝的冷笑。
终于,咖啡馆的门开了。
聂易梵携?
两人言笑晏晏的一左一右进了车子,绝尘而去。
叶孤容立刻掏出手机,拨出一串熟悉的号码,五秒钟后又切断了,奋力将手机摔在坚硬的地上,哗啦一声碎裂开来。她一度以为自己做好了足够准备来迎接这种情况的,但亲眼看见仍然觉得怒不可遏。
聂易梵,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最近一个月来,聂易梵的心情十分舒畅。因为叶孤容终于不再关注他的行踪,不再无理取闹了。元旦晚上她还亲自下厨整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备下红酒鲜花烛光音乐,说是庆祝两人相识八周年,美中不足的是,当他抱着她求欢时,被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不过他们太过熟悉彼此的身体,多一次少一次也无所谓。
这天下班,他驱车路过商场的时候,忽然想起叶孤容的手机丢失好些日子了,一直用之前的一款旧机,心想不如买个新的讨好她,便进店看了一圈,挑出三款最新出的机型,打电话给她询问意见。
她果然很高兴,说:“那就买最贵的那个吧。”
聂易梵立刻依言买了最贵的。这几年他钱没少赚,却不曾送过她什么东西,倒不是他小气,而是他的钱大部分是交给叶孤容打理的,再说两人都在一起八年了,他自觉是没必要再搞那套肉麻的。
回去的路上,接到李佳的电话,自然少不了一番情意绵绵的情话,这时候,他可是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肉麻。
眼看车子驶进社区方才挂机,从车里拿出新购手机兴冲冲地上楼,刚一打开门就闻见一阵扑鼻的香气。
一大捧鲜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娇艳欲滴。
卧室的房门虚掩着,柔黄的光和舒缓的音乐一起由门缝里泻出来,氛围极其暧昧。他疑惑的轻轻推开房门一看,床上有两个人正拥在一起缠绵,男的□着上身,露出健康的古铜色肌肤,叶孤容在他身下脸色潮艳的娇喘,看见他站在门口毫不惊讶,还对他妩媚的笑了笑。
那男的似乎意识到什么,侧转过头来,鼻梁挺括,黑眸如星,好一张俊朗的脸。
聂易梵大脑一片空白,石雕般杵在门口,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床上那男的倒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一把压制住叶孤容,在她耳边压低嗓子,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你利用我?”
叶孤容见他的眼神倏忽变得锋利无比,脸上就像被针刺了一下,不由得十分心虚,勉强牵动嘴角笑一下。那男的盛怒,全然不顾站在身后的聂易梵,猛地一挺身,她不禁啊的叫了一声。
这一声把门口的聂易梵叫得如梦初醒。他将新购的手机奋力掷过去,冲出房门将客厅的花瓶举起来砸个粉碎。
床上的男人这才起来穿衣服,他的十指修长,一边优雅的扣扣子,一边看定叶孤容,冷冷道:“叶孤容,你死定了。”
罗素素是最先得知叶孤容和聂易梵分手消息的人。
她被刺激的从床上跳起来,也顾不得冰天寒冬的,就穿衣下楼拦车直奔叶孤容所在的宾馆。叶孤容刚一开门,她就旋风般杀进来连问怎么回事。
叶孤容摊开手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捉奸在床,就分了。”
罗素素吃惊地叫起来:“聂易梵也太过分了,居然把那女的带回家来?”
叶孤容笑笑,开了一罐饮料递给她,说:“是我被捉奸在床。”
“你——”罗素素彻底惊了,“那男的是谁?”
叶孤容靠在床头,面无表情地反问:“谁告诉你是男的?”
罗素素的一口饮料全喷了出来:“不会吧?”
但是,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伸脚在她腿上踢了一下,佯怒道:“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没我什么事。”
叶孤容苦笑一下:“我认真想过了。与其这样,不如分手。没结婚都这样了,以后还怎么过啊?”
罗素素想了想,有些迟疑地问:“那你们的那个……怎么分配?”
叶孤容很干脆地说:“都归他,他拿一部分钱出来。”
“这么说,是一点余地也没有了?”
“废话。”
“他什么反应?”
“气到极顶。”
“看来你预谋已久。”
叶孤容喝着啤酒,没说话。
罗素素沉默一下,终于没能按捺住八卦的本能,问道:“那男的到底是谁啊?”
叶孤容两眼看着天花板:“鸭店找来的。”
罗素素噗嗤一声笑出来,重重踢她一脚:“你能有这本事?快从实招来。”
叶孤容白她一眼:“你这是挖掘八卦来了,算哪门子的朋友。”
罗素素哼一声:“莫非你想继续做圣母。”
叶孤容沉默良久,叹一声:“不甘心啊!”
罗素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得说:“旧人不去,新人不来,总会过去的。”
叶孤容笑了笑:“也只能这样自我安慰了。不过看到聂易梵的表情,还真他妈的解气。”
“你这一招跟谁学的。”
“一部美国电影。”
“名字?”
“忘了。”
罗素素躺到另一张床上,看着旁边的两个大行李箱,说:“你明天先到我那里去住……”
叶孤容有气无力地说:“要不然呢?”
过了一会儿,罗素素又问道:“喂,他们有没有打起来?”
叶孤容没好气地说:“你真八卦。”
罗素素继续追问:“打了?”
“没有。”
“不会吧?”
“我也没有去打李佳啊。”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罗素素开始了她一贯的长篇大论:“自古以来,男人都是——”
“快睡吧!你明天还得上班呢。”叶孤容最怕她的碎碎念,连忙打断她,钻进了被窝。
罗素素也意识到此刻不是发挥的时候,便安静地闭嘴不语。
对床的人彻夜不眠,搞得她也一整夜没睡好,第二天睁眼一看,已经八点半了,匆匆忙忙地梳洗完毕,丢了一串钥匙给叶孤容,来不及安慰两句便上班去了。
她在一家来自欧洲的家具公司做文案工作,工作地点设在郊区的工厂里,早上又是上班高峰,等她赶到公司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同事露西一见她进门就说:“素素,你完了。”
罗素素以为是指自己的迟到,一脸无奈的说:“本市的交通你是知道的。”
露西神秘兮兮地凑上来:“上头来人了。”
罗素素一惊:“老总?”
“老总的老总。”
“啊!”罗素素这一下真的惊了。
“老总和几个经理全部陪同下厂里去了,咱们的头也去了。”
“是哪一位?”
“公司在亚太的副总裁,姓颜。”
“怎么事先没有通知?”
“听说是主要考察日本市场,顺道过来的。”
“应该没我们什么事吧。”
罗素素放下包,先打开电脑,顺手翻看一下桌上的文件,都是上周未完的工作。露西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边握住鼠标乱点,一边笑说:“你看着好了,等他一走,肯定有一场冗长的会议在等着咱们,三个月内别想安宁。”
这一个上午众人都有些战战兢兢,临近午饭时间,那群人终于回来了。
罗素素透过玻璃窗,第一眼就见到一位身穿黑色西装的高大男子,身高约在一米八以上,头发微卷,隆鼻深目,眉宇间隐约有股傲慢之气,和厂里的几个头头站在一起,很有鹤立鸡群之感。
露西也注意到了:“他就是颜景辰。”
“混血儿嘛?”罗素素问。
“这就不知道了,看起来像是亚洲人。”露西不无感慨的叹息一声,“青年才俊啊。”
罗素素噗嗤一笑,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过道尽头,招呼露西去吃午饭,顺便拿出电话拨给叶孤容。
她的声音听起来睡意正浓,罗素素羡慕不已:“你老人家真是好命,我什么时候才能一觉睡到十二点?”
叶孤容哑着嗓音,哀怨地回答她:“等你被男人抛弃的时候。”
罗素素立刻骂道:“得了吧。这话说给聂易梵听去,他喜欢。”
“你这是在我的伤口撒盐。”
“赶紧起床吃饭,打起精神明天好上班。你不希望工作也抛弃你吧。”
“有你这样的朋友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叶孤容哀叹一声。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罗素素一边讲电话,一边步入餐厅,“你不吃饭,我可要吃饭了,拜拜。”
叶孤容扔下手机,起床梳洗完毕,走到窗前哗一声拉开窗帘,外面艳阳高照,晴空无云。刚将窗户打开一线缝隙,立刻便有冷冽寒风扑面,吹得她一个哆嗦。
四季流转,日升潮落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尽管失恋,但生活还得继续,姑且用一首熟烂的诗句安慰自己吧!
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嘛。
她自嘲的笑笑,拿起罗素素留下的钥匙,自去安置家当。
晚上,罗素素下班回来,得知她一日不曾进餐,立刻押着她下楼吃饭,酒足饭饱不免要说起了公司的颜总裁。
叶孤容吓一大跳:“颜景辰?”
罗素素也一愣:“你认识?”
叶孤容自知瞒她不过,干笑两声:“算是吧。”
罗素素真正是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叶孤容只是干笑不说话,但架不住她的再三追问,只好从实说道:“他就是那个奸夫。”
罗素素很不淑女地尖叫一声,引来周围的若干视线,连忙压低声音逼问:“快快招来。”
叶孤容干咳一声:“这个事情说来话长了。”
事情得从半年前说起。
彼时,聂易梵的奸情东窗事发,叶孤容与其冷战,心情极度郁闷,整日里半死不活的,恰逢久居意大利的姨妈来电,叶妈妈便将她的情况说了。姨妈赵珊于是盛情邀她去海外散心。而她鞍前马后效劳多年的上司许尘也十分慷慨,很痛快的准了长假。
如此,她便飞到了意大利。
说是散心不过是在各大景点逛一圈,她根本是兴致缺缺,心情丝毫不见舒畅,三天后就窝在家里不想出门,姨妈便带她去自己经营的服装店。
店面不小且装修精致,黑白大理石地板,水晶吊灯,很有格调,服装的牌子都是一个,款式简洁大方,又不失活泼。叶孤容看的十分佩服,她不知道姨妈这么有钱。店里尚有四名年轻雇员招呼客人,姨妈操流利英文与熟客交谈,偶尔夹杂两句意大利语,在衣香鬓影的陪衬下看起来格外优雅高贵。
叶孤容记得学生时代,常收到她寄回来的衣服,那算是她少年时值得骄傲的事吧,同学们都羡慕她有个好姨妈。
待到午后,外面下了小雨,顾客稀少。姨妈拿出两件衣服给她试穿,她百般无聊就换了新装,浅蓝与白色相间的条纹长裙,宽腰带一束,越发显得纤腰楚楚。
赵珊很有感触的说:“你太瘦了。”
她说:“一直都这样。”
赵珊说:“小时候还很胖的,你该多吃。”
她就笑着说:“说到吃,我好像真有点儿饿了。”
赵珊皱眉嗔道:“午饭吃那么一点,能不饿嘛。前面街角有家餐厅,我陪你去。”
她不好意思地笑:“忽然很想吃披萨。”
两人撑伞步行到餐厅,是傍午时分,客人不多,餐厅布置的很有风情。她们要了两份披萨吃完,叶孤容懒洋洋的不想动,赵珊便先回店里去。
她孤身一人在细雨霏霏的午后,点燃一支烟,坐在洁净玻璃窗前发呆。
颜景辰就是在她发呆的时候经过她身边,不知何故,他路过的时候脚步略停,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没说。
出门的时候,两人又遇到一起。他跟着她身后,忽然快走两步,用英文说:“小姐,你的衣服牌子没摘。”
她有些惊讶,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又说了一遍。她立刻道谢,一边伸手到后面摘那个牌子,试了两次没有成功。他很礼貌的问是否需要帮忙,她脸红的点头。
他摘下牌子看一眼,忽然换了中文:“你是中国人?”
她一愣,脱口问道:“何以见得。”
他一笑,露出雪白牙齿,有点狡黠意味。“因为你说中文。”
她也笑起来:“你也是中国人?”
他微笑答道:“家母是温州人。”
她点点头,又问:“你到底从哪里看出我是中国人?”
他握着手里的牌子,说:“因为你穿‘霓裳’牌的服装。”
她奇怪:“这也能看出来?”
他又笑起来:“请容我再猜一猜,嗯……你是留学生?”
叶孤容微笑起来:“游客。”
他露出一个小小遗憾的表情,解释说:“霓裳牌是华人服饰,近年来在市场上十分流行,风头甚健,本地华人颇引以为荣,据说百分之九十的华人妇女都有一两件,家母就很有几套。米兰唯一经营霓裳的服装店就在这条街上,所以,我猜你是华人。”
叶孤容听了十分惊讶,原来姨妈这么有本事!
那男子侧过头来看定她,微微扬眉说:“你看起来很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嗯,你确定自己真是游客?”
前两句话实在太烂俗了,但后一句令她发笑,她尽量扳着脸回复他:“十分确定。”心想接下来他该问自己的姓名了。
果然他说:“我叫颜景辰,你呢?”
叶孤容尽管自认足够世故,但总也学不会拒绝别人,尤其是对方看起来充满善意,彬彬有礼。她只得回答他:“叶孤容。”
他念了一下名字,笑说:“叶孤城是你兄弟?”
她一愣:“咦?你知道古龙。”
他唇边笑意蓦然扩大数倍:“我是华人嘛!”
这时,停了一会儿的雨又淅淅沥沥起来,两人都没伞,她是不在乎这点儿小雨,仍然不急不缓的走。他看起来似乎也不像有要事在身的样子,快到姨妈的店里时,雨势渐大,她犹豫是否该邀他进店避避雨,谁知倒被他抢先了。
他在店前站住,微笑说:“你若没有急事,不如进店里避一避,等雨停了再走。”
“呃?”叶孤容略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只是建议。”他眨了眨眼,继续微笑:“而且店主十分友好。”
“听起来你跟店主很熟?”
“我保证她绝不会赶你出去。”他笑着推开了店门。
叶孤容也忍不住笑起来,抬脚往里走。
年轻的女店员见到他们立刻浮起职业性的微笑,只对她微微点头,便飞快对颜景辰说了一串好听的意大利语。颜景辰与她说了什么,她立刻转头进里面去。
叶孤容走到旁边对着一扇明镜整理仪容。
随后便见赵珊快步从里面走出来,与颜景辰热情拥抱。她足蹬高跟鞋,身高仍只及他的肩膀,却握着他的胳膊笑说:“小家伙什么时候回来的?一年没见,你是越来越帅了。”说着还伸手捏着他的左脸不放。
颜景辰显然对这个动作十分尴尬,连声讨饶,一边转目去看叶孤容,见她抿嘴含笑,一张俊脸更是涨得通红。
赵珊顺着他的眼光看到叶孤容,立刻放开他,走过去拉着她的手,一脸兴奋的说:“容容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颜景辰,他妈妈是我多年好友。”
颜景辰一脸惊讶地看着她们。
叶孤容看到他的表情,一时顽皮心起,便很正经地伸手道:“很高兴认识你。”
他伸手用力与她相握,微微眯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道:“我也是。”
赵珊显得格外高兴,笑道:“我正担心会把你闷坏了,可巧,景辰就回来了。”接着转头对颜景辰故作严肃地说,说:“景辰,不管你这次有什么事,必须多呆几天。”
颜景辰忙点头:“珊姨,我这次有半个月的长假。”
赵珊大笑:“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时店员泡了咖啡在接待厅,三人移步落座,赵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住颜景辰奇道:“你居然能有半个月的假期?难道是失业了?”
叶孤容与颜景辰同时为她的直接笑起来。
他端起咖啡,往沙发里靠了靠:“刚被猎头公司卖给一家家具公司,我也乘机透口气,放松一下。”
赵珊点点头,嗔道:“若不是为了你妈妈的礼服,怕是想不起来来看珊姨吧?”
他忙说:“前天晚上到家,还来不及拜访亲友。”
赵珊又问了一些别的闲话,然后出去吩咐店员把颜太太的礼服包好拿过来。颜景辰这才有机会对叶孤容怒目而视。叶孤容意识到他的目光,便抬头对他一笑。
这一笑竟有好一种媚色扑面而来,颜景辰不由得心旌一动,责备的话再说不出口。
两人一时沉默着。
窗外的晶莹雨珠扑扑打在洁净的玻璃窗,划过一道道短促的曲线。室内播放着一支曲调轻盈的曲子,叶孤容懒洋洋的窝在沙发里,清秀的眉宇间隐约有些怨色,握着咖啡的手指白皙纤细,指甲涂一种浅淡的红色,像浮于水面的芙蓉花瓣。
颜景辰端详着她一会儿,忽然笑道:“我说你怎么看起来面熟,原来你长得像珊姨。”
叶孤容抬起眼皮,淡淡一笑:“是嘛?小时候也有亲戚说过。”
颜景辰就说:“你妈妈想必是个美女。”
叶孤容抿嘴:“你爸爸肯定也是一位帅哥。”
颜景辰忍不住大笑起来。
赵珊提了一个精美纸袋过来,就问:“你们笑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回复她:“没什么。”
当晚,赵珊邀颜景辰一起晚餐,亲自下厨做了几样中国餐。饭后,趁叶孤容不在,她拿出两张歌剧门票,对颜景辰悄声道:“本来呢,我准备带容容去听歌剧的,可是一逢下雨天,我的膝盖就酸……”
颜景辰笑着打断她:“珊姨,听歌剧带耳朵就行了。”
赵珊佯怒地瞪他一眼:“就当帮珊姨一个忙。”
他扬起眉毛,调皮地眨一下眼睛:“好吧。但我可不保证她今晚一定能够回家。”
赵珊噗嗤一声笑出来:“只要你有这个本事。”说着,伸手又要捏他的脸。
颜景辰最怕这个动作,赶紧躲开,一脸哀怨地说:“我三十岁了珊姨。”
赵珊垂下手,忽然叹起气来:“想当年刚见你的时候,你才四岁,一转眼,就过去了二十多年,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语气颇为惆怅。
颜景辰料不到自己一句话会引起她的感触,恰好叶孤容走过来,随口问道:“在说什么呢?”
赵珊立刻收起惆怅情绪,笑道:“没什么,一会儿让景辰陪你去听歌剧。”
叶孤容闻言沉默一下,心里却有些恼火。
姨妈最叫人哭笑不得的地方就是拿她当小孩,认为她时刻需要人陪,总担心闷着她,其实因为招待的太周到了,反而使她不自在呢。
“外面好像还下着雨呢,我看就不要麻烦……”她说着看一眼颜景辰。
“一点也不麻烦。”他微笑着接口。
叶孤容无奈,出门后忍不住对他抱怨:“我并不热爱艺术,对歌剧更是一窍不通。”
颜景辰不禁莞尔:“在我认识的女孩当中,自称不爱艺术的,你是第一个。”
叶孤容略显尴尬:“我只是不习惯被当作孩子。”
他哼哼两声:“你还好,没人捏住你的脸不放。”
叶孤容微微勾起唇角,靠着椅背上不说话。
他侧转过头来:“嗨,总不至于歌剧还没开始,就送你回家。那样我的魅力会大打折扣,本城最少有三成女生不敢跟我约会。”
叶孤容笑起来。无论如何,与他一起如沐春风,比之姨妈舒畅太多。
一场歌剧近三小时,对于不爱艺术的人来说确实过于冗长。叶孤容昏昏欲睡,偏偏那声效格外精良,好不容易撑到落幕,随着人流出门,一出来便深吸新鲜空气提神。颜景辰略带揶揄地询问她的看法。
“很显然,不好。”叶孤容大言不惭。
“哦?”他微微惊讶。
“你看观众们唧唧喳喳的议论不停,就知道肯定不是很好。”叶孤容朝周围议论的人群示意。
“他们可多是赞美之词呢……”颜景辰笑起来。
“是嘛?”叶孤容面不改色,淡然说道:“我只知道真正好的东西是叫人缄默,而不是叫人喋喋不休。”
颜景辰不禁一愣:“似乎有点道理。”
叶孤容略笑一下。
颜景辰发动车子,沉默一会儿,忍不住问道:“究竟是什么使你对生活中的美好事物视若不见?”
“生活中的美好?”她嗤笑一声,“比如?”
“比如歌剧。”
叶孤容忙说:“我水平有限,不懂这些……”
颜景辰不客气地打断她:“你是没有用心。”
她不由得一愣。
颜景辰直视她:“你面有怨色,神情郁忿,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嘛?”
叶孤容面色发烫,冷笑一声:“原来你还会看相?真是学识渊博。”
他碰了颗钉子,便专心开车,待到家门口时才道:“我不想探人隐私,不过,如果你想找人谈谈的话,我这半个月都有空。”
叶孤容在车座上侧目,看见他俊朗英气的脸,眼睛清澈而诚恳。他陪了她一整晚,且不论是受谁之托,但绝无义务受她的闲气,思及此,她便扬眉绽开一朵真诚的笑容:“谢谢。”
颜景辰看住她两秒,方道:“你笑起来好看多了,应该常笑。”
叶孤容撇撇嘴,道声晚安,便打开车门跳下去,径直上楼。
这一夜照例是辗转难眠。
连个刚刚相识的人也看出她不开心,她的炮灰特征有这么明显嘛?
本次所谓的散心绝对是一个错误!她应该牢牢守在聂易梵身边寸步不离地盯着,现在倒好,简直是给那对狗男女制造机会。一想到这个,叶孤容的心里就像有一把火在烧,起来倒了杯冷水喝下去,尤不能平静。窗外不停的雨滴也使人心虚愁闷。
想起以前风平浪静的时候,她也曾埋怨过人生平淡无味,没有激情,不够刺激。现在倒好,这个刺激真他妈够大的,叫她寝食难安,心如虫噬。气极也说过分手,但稍稍冷静一下,就觉得不甘心,分手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八年,整整八年啊。两家都在准备婚事了,亲友同事也都当他们是夫妻看待,结果,聂易梵搞出这么一手,真是可恨之极!
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异国邂逅
第二日起来时,已经是晌午。姨妈留了纸条在冰箱上,叶孤容看了只是苦笑,完全当她孩子般的叮嘱。
她自冰箱倒了杯牛奶,回房打开笔记本,收到聂易梵的两封邮件,长篇大论,言辞貌似恳切真诚,实则都是在为自己开脱,还隐射她平日过于忽略他,才导致他的出轨,看得她火冒三丈,直接删除到垃圾箱。
再来就是罗素素的两则留言,都是关于靓装丽服箱包首饰的,要看起来既高档时尚价格又相当实惠的,呵呵,天下的商家一般黑,哪里有这等好事。最后祝福她来一场浪漫的异国艳遇,看得叶孤容再次苦笑,随手撕了一块面包塞进嘴里,便到阳台上发呆。
她是深知聂易梵的,表面上谦逊温良,骨子里实则非常的大男子主义,最爱面子,要他认错,比登天还难。他若不来解释还好,一解释就更让她觉得恶心,全无半点食欲,干脆换了衬衣牛仔上街游荡。
她不认得路,遇到转弯就向左拐,试图以此标识回家的路。沿途遇到漂亮的橱窗就推门而入,看到中意的服饰包包饰品统统购下,不论标价多少。与聂易梵在一起的八年来,从来不曾如此酣畅淋漓的购物,总想着攒钱购房购车,每一分都精打细算,近年来有了点儿闲钱又忙着投资股票基金,甚少专注于自身。
聂易梵的衣服鞋子都是名牌,她以前也曾注重过品牌,用过一只LV的包包,却因为她的职业所限,兼之日常活动范围除了出没地铁站台,便是小小一间写字楼,真正识货的人并不多。即便有同事关注到,也是用一种心照不宣的微笑的口吻问,假的吧?她亦只好笑笑说,假的。
名牌这种东西于她一介普通白领就好比锦衣夜行,实在没有必要。但是,聂易梵既然令她这么不痛快,她当然要给自己找痛快。他每日工作的那么辛苦,不但要应酬客户,还得兼顾助理妹妹的需要——按照他的说法,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生活的更好,她当然不能辜负他。
叶孤容满腔忿恨的提着十来个纸袋,走到十字路等红灯,看着那股川流不息的车辆,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兵荒马乱的感觉。
这一条路到底该怎么走呢?
她已经二十七岁了,原本认定可以携手一生的人忽然变得无比陌生,世界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她怎能原谅他?怎么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装作若无其事的每日给他做晚餐,熨衬衫,每晚睡同一张床……
她自问做不到这些。她只要一想到他曾经在别的女人身上,就像吞了苍蝇般恶心。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退让的原则和底线,她尚未学会向生活中的丑恶妥协。倘若真的和他分手,那么她的八年青春将全盘皆输。只此一点,就足以令她想跳楼。此类事例并不少见,她也曾对着电视里的情感节目侃侃而谈,说起来头头是道,可是临到自己身上,那是完全的两回事。没错,聂易梵出轨了,他有很多缺点,离开他,她或许会遇到更好的,或许会遇到更坏的。那是一个未知数,她不敢冒险,更加不甘心啊。
这些念头在脑海反复纠缠,就像虫豸吞噬着她。她举头看见明晃晃的一轮烈日,金币般悬在头顶,刺她的双眼刺扎扎一阵酸痛。失魂落魄的回到家门口,才发现忘带钥匙,一时全身的力气抽离出去,两腿一软就跌倒在地上,垂头靠在墙壁上,不能动弹。
直到有人轻拍她的肩膀。
她抬起头,看见颜景辰有些模糊的脸,急忙伸手揉眼睛,却是一手的湿,立刻别过头去,眼泪无能如何也止不住。
他俯身将散落满地的纸袋一一扶起归好,坐到她身边,试探性的去揽她的肩膀。
叶孤容沉默有顷,努力收拾好仪容,方才转过来对他微笑:“你怎么来了?”
他像什么也不曾看见,一脸平静地说:“珊姨说家里的电话没人接,你的手机一直关着,她一时又走不开,叫我过来看看。她担心你没有吃午饭。”
他这么一说,她才感觉到自己的胃早已缩成一团,在消化它自己了。
“你有钥匙?”
“刚去店里拿了。”他晃了晃掌心的钥匙,起身去开门。
叶孤容站起身,两腿一麻,人就往前倒,他急忙回身扶住。她的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颜景辰再不能当作视而不见了,只得一边揽着她,一边开门将她扶进去。她倒在沙发里昏天暗地的哭了起来,多日来积聚的情绪终于全面爆发。
颜景辰做好了午饭,自厨房出来,见她仍然埋首在掌心,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垂直下,露雪白后颈,越发显得一双肩膀消瘦荏弱。他不知她究竟有什么伤心事,但能令一个都市女子如此痛不欲生的,除却感情,大概再没有别的了。
他靠在门上,想不出话来说,只好把盘子重重放在桌子上,企图引起她的注意。叶孤容果然肩膀一颤。少顷,她站起身,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进了房间。
他无奈的耸耸肩,张口说不出话,颇有些沮丧的将厨裙扔在椅背上。
片刻后,她素着一张脸从房间出来,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自发地坐到餐桌边,对着一盘番茄炒蛋,说:“你还会做这个?”
颜景辰盯着她的脸:“就会这个。”
她没事人似的夹了一块吃了,点头说:“甜的。嗯,好吃。”
颜景辰坐到对面:“那就吃光它吧。”
她埋头吃了一碗饭方才看住他:“今天的事别告诉姨妈,好吗?”
颜景辰点头:“好。”
她露出一个笑容,将碗递给他,说:“请再来一碗。”
颜景辰笑起来,接过碗去装饭。
叶孤容忽然叫起来:“啊,我的东西还在外面。”
颜景辰仿佛也刚刚想起来:“该死。”
她急忙开门一看,那十来个纸袋依然安静有序地靠着墙壁。颜景辰帮忙提了进来,不由笑道:“难怪人家说,千万别惹女人不开心。”
叶孤容深深看他一眼,颜景辰自觉失言,心里懊丧的要命,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谁知她只是挑起眉毛,微嗔道:“我的饭呢。”
他将饭碗递过来,看她吃的差不多了才说:“你们女人总是把爱情看作天大的事,其实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这世上还有许多人吃不饱饭……”
叶孤容闻言抬眸瞪着他:“那么,在你们男人心目中,什么才是大事?工作事业?”
颜景辰见她表情认真,就说:“算是一部分吧。对于一个成熟男人来说,欲望里绝不只是爱情。”
叶孤容追问:“你的欲望都包括什么?”
“我的欲望?”颜景辰勾起嘴角浅笑一下,不说话了。
“嗯。”叶孤容盯住他。
颜景辰无奈:“你听了会骂人的。”
叶孤容扬眉:“但说无妨。”
颜景辰只得回答她:“我希望当我八十岁的时候,仍有十八岁的女朋友环绕在身边,能够满足二十八岁女子的心理需求,和三十八女人的生理需要。”
叶孤容一口水呛住,直咳得满脸通红。
“男人都这么无耻么?”
“我仅代表我自己。”
“我倒是可以代表女人回答你,你的希望注定要落空。”
颜景辰闭唇不语,眼底却涌上一股强忍的笑意,叶孤容立刻意识到上当,不由瞪他一眼,低头吃完最后一口饭,端了盘子进厨房洗刷。
他抱臂倚在门上看她的侧脸。
她并不十分美丽,但下巴尖尖,肤色白皙,五官纤巧经得住细细分析,静默的时候,很有一种柔润温婉的味道,更兼眉宇间若隐若现的几缕怨色,竟勾起了他的一股古中国的情怀。叶孤容不知道他的心思,见他神色怔怔地盯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佯怒地问:“你看什么?”
颜景辰笑笑,随口说:“看美女。”
叶孤容微微尴尬,面上却不以为然的一笑:“不敢当,我自知五官还算端正,倒也谈不上美女。”
他说:“中文有句俗话叫做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叶孤容嗤笑一声:“想必是你中西文化熏陶的太深了。”
“怎么说?”
“好比一瓶同时装了威士忌和茅台的酒,二者混合,竟品不出一个纯粹的味道来。”
颜景辰一愣:“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叶孤容微笑不语,用毛巾擦手。
他故作无奈的叹息一声:“恭维你怎么就这么难呢?”
“你并没有义务恭维我,”她扔掉毛巾,说,“而且我也不认为这是一种恭维。美女又怎样?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嗯,我看出来……”他的语调颇有点儿意味深长。
“什么?”
“你被一个男人伤害,就否定全部的男人。”
叶孤容刚刚吃完人家的番茄炒蛋,有些拉不下脸,只得瞪他一眼,坐到沙发里翻一本时装杂志,摆出一张“请勿打扰”的脸。
颜景辰自发坐到她对面,伸展开一双修长的腿,说:“好吧,我承认我很好奇,看在午餐的份上,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叶孤容头也不抬,哼道:“一顿饭就想收买人心?”
颜景辰交叠双腿:“两顿呢?”
“欺负我不会做饭么?”
“外加三天的全程陪护。”
“谢谢,我已满十八岁。”
“珊姨今晚去威尼斯,三天内不会回来。”
“咦?”叶孤容有些惊讶。
“为她的一位朋友庆祝生日。”颜景辰笑容有些神秘。
“男性?”出于女性的直觉,她问。
“嗯哼!”
叶孤容来了兴趣:“是谁?多大?”
颜景辰略皱眉头,迟疑的说:“三十三,或是三十五?我不是太清楚。”
叶孤容有些泄气,重新看住杂志图片:“这么年轻……”
颜景辰笑笑:“年龄从来都不是问题。”
叶孤容一愣:“什么意思?”很明显的话里有话啊。
颜景辰倒在沙发上,一脸似笑非笑:“这是他人隐私。”
叶孤容更加疑惑,尽管年龄悬殊太大,但是没道理为一个普通朋友的生日跑去威尼斯庆祝啊。
“难道他们是……”
“这三天里,你若有事可以打我电话,或者给我写mail。”颜景辰睁一双黝黑眼睛看着她,含笑递过一张名片。
他一定是故意的。
叶孤容接过名片扔在茶几上,继续追问:“他们是普通朋友,对吧?”
颜景辰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叶孤容气结,低头继续看杂志,心想八成是他胡说,但也够她震惊的。姨妈今年多大?五十?四十八?因为保养得当的缘故,看起来依然相当年轻,不过,和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谈恋爱?呃,请原谅她的传统!
颜景辰见她盯着图片半晌也不翻页,心里暗自好笑,正准备继续刺激她,电话铃就响了。叶孤容起身去接,说不到两句就抬眸看一眼颜景辰,他对着她挑起一条眉毛,笑了。
事实证明他并没有说谎。
叶孤容挂上电话回来,终于按捺不住八卦的天分,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颜景辰正色道:“我真的不清楚,曾听家母提过,只知道对方是名设计师,他们相识多年。”他眼见叶孤容一脸呆怔的样子,遂转移话题:“我们出去走走吧,一下午都呆在家里是很无聊的。”
叶孤容哼一声:“你们男人都这么不安于室?”
又来了!颜景辰以手覆额,道:“我的中文很好,这个成语用的不对。”
叶孤容略显尴尬,自己最近确实过于激世愤俗了。
抬头看一下时钟,三点半不到,外面日光明媚,但她刚刚实在走了太长的路,累了,就说:“我有点困。”
颜景辰看着她的脸,点头道:“也对,你的眼睛又红又肿,还是不要出去的好,省得别人误会……”
叶孤容蹙眉瞪住他。
他微笑着放柔声音:“去睡一觉吧。”
叶孤容果然依言进房,颜景辰比自己还熟悉这幢房子,不管他了。昨夜不曾睡好,她头沾枕头便进入梦乡。
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打开房门就闻见一股隐约的焦味,只见颜景辰在厨房里一边忙活,一边讲电话。叶孤容的英文听力稍差,但她看得出他的神色有些很不耐烦:“是,回来了,但最近几天都没空……”
锅里的焦味越来越浓,颜景辰有点儿手忙脚乱了,顾不上礼貌就“啪”地合上手机,连忙朝锅里加了一勺的水,嗤的一声冒起好大的水汽。
叶孤容笑着退回房里,简单梳洗一下,化了淡妆,换一身桃红色长裙。再出来时,颜景辰已经解去厨裙,面色沮丧的坐在沙发里喝茶,白色衬衫依旧纤尘不染,一树梨花般清雅。忽然抬头看见她不由神情一震,笑说:“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啊,正准备叫醒你出去吃饭,你就起来了。”
叶孤容手握精巧香包立在门口,笑盈盈道:“那么走吧,我想吃面条。”
颜景辰赞她:“裙子很漂亮。”
叶孤容白他一眼:“你不累吗?”
颜景辰笑道:“赞美女性是一种美德。”
叶孤容笑意渐深:“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晚饭后,颜景辰带她去了一家迪斯科舞厅,那音乐把她震的头晕脑涨,坐不到半小时立刻嚷着要出去。两人出门站定,那些吵杂鼎沸的声响顷刻消失,四下忽然变得静寂无声,叶孤容长出一口气:“总算清净了。”
颜景辰看她一眼,有点意兴阑珊地说:“回家睡觉?”
叶孤容感到十分抱歉:“我可以自己回去,你不妨多玩一会儿。”
颜景辰笑起来:“那样珊姨会杀了我……”
叶孤容转身看住他,正色道:“我能够对自己负责,也不想成为谁的负担。你也一样,不必委屈自己做不开心的事,因为我而打扰了你的假期生活,我很抱歉。”
颜景辰静静待她说完,微笑道:“我没有觉得委屈或不开心,实际上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我很高兴认识你。你既然不想成为谁的负担,首要是放下自己的负担。”
叶孤容苦笑:“谈何容易?”
颜景辰一针见血道:“那是因为你太过计较得失。”
叶孤容一愣,自嘲道:“我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颜景辰笑笑:“倒不是你表现的明显,而是人之常情。人们投资一项事物,都希望得到回报,唯独感情这种事,强求不得。”
叶孤容沉默一下,问:“倘若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你会选择再次相信他?还是离开?”
“怎样能使自己开心,就怎么做。痛苦烦恼的人应该是背叛者。”
“怎样才能使背叛者感到痛苦?”
“首要是令自己快乐……”
叶孤容飞快打断他:“我的快乐需要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他微笑起来:“假如三个月后你仍然这样想,我支持你。不过—— ”
他一语未毕,旁边忽然冒出一个女声:“John。”
叶孤容侧头就见一个卷发女郎带着袭人的香气扑过来,热情拥抱颜景辰,并迅速在他的左脸亲吻一下,一连串英文说得又快又急,声音和身材一样性感。她一句也没有听懂,但他们如此亲热,想必交情匪浅,于是退到一旁静观其变。
颜景辰低声说了两句,她迅速回头看一眼叶孤容,眼神有些探究意味,但似乎觉得这个颀长消瘦的女子构不成什么威胁,便对她一笑,转头重新粘住颜景辰叽哩哇啦起来。
这女子五官分明,极具立体感,眼睛大而有神,是个美女。
颜景辰与她交谈片刻,走过来对叶孤容说:“不好意思,我遇见朋友,你自己回家真的没问题吗?”
叶孤容抿嘴一笑:“没问题。祝你玩的愉快。”
颜景辰也笑起来,没有说话。
叶孤容连忙挥手道别:“感谢你的晚餐。”
走到拐弯处到底耐不住好奇回头去看,两个人已经不见踪影。
她忍不住轻呼一口气,略带嘲讽的勾起嘴角。或许天下的男人都一样。人有需要总是要解决的,在和聂易梵一起的几年里,她不也曾经自我解决过几次嘛,可是,出轨和自我解决到底是两码事啊……唉,诚如颜景辰所言,她是过于计较得失了,但怎么能不计较呢?
她从包里掏出香烟来抽,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个问题,专心享受异国流光溢彩的夜景。
回到家里洗好澡,仍是睡不着,便拨了电话回去,简单问答之后,妈妈依旧是那老一套说辞,以过来人的口吻劝合不劝散,听得她十分厌烦。刚挂上电话没一会儿,姨妈又来电,得知她与颜景辰一起晚餐,语气显得格外兴奋,在电话里盛赞颜君是如何的懂事体贴。
叶孤容多少听出点味道来了,姨妈似乎有意给他们制造机会。不过,倘若她知道颜景辰当着自己的面和另一位火辣女郎去泡吧的话,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一夜,她睡到夜半猛地惊醒过来,再也无法成眠,对着?考淅锏囊煌牌岷冢???涿畹纳?鲆还汕苛业目志甯小=?考淅锏牡迫?看蚩??咨?那奖冢?郴粕?拇傲保?橄笈捎突??磺卸己芮宄?置鳎?梢磺卸剂钏?械侥吧?筒话病?
忽然之间,她迫切需要回家,回到一个熟悉的环境中去。
抬眼看一下时针,指向凌晨四点。
于是她开始起床收拾行李,唯恐姨妈责备,给她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一切备妥,她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看到茶几上颜景辰的名片,思考片刻,便打开电脑给他写了一封邮件。
待到天光一亮,立刻下楼拦车直奔机场。
回到家少不得要挨老妈的一顿责骂:“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事怎么还这么冒失?你这么一走,你姨妈心里会怎么想?至少应该等到她回来再……”
叶孤容立刻躲进房间,叶妈妈依然隔着门板大声嚷嚷:“我说你这是什么态度,你马上也快三十岁的人了,做事情一点分寸也没有……”
叶爸爸上来劝她:“行了行了,别说了。”
叶妈妈冲他大吼:“都是让你给宠的,等一下赵珊的电话来,你去接。”
叶爸爸陪笑:“行!我去解释……”
叶孤容在房里长出一口气。
她多年不曾和家人一起生活,这一次搬回来住实在是迫不得已,自打进门就没有清净,耳朵都快生茧了,本次一回来立刻接受轰炸。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起来上网查找资料,若能寻到合适地方就赶紧搬出去。邮箱里收到颜景辰的来信,对她的不告而别极为气愤,她只得回信深表歉意。
待到晚上,还没来得及吃饭,聂易梵就找上门来,要和她谈谈。
她面无表情地说:“谈什么?”
“容容,我们在一起八年了,我不想失去你,我很珍惜我们的情分……”
“你珍惜?”她笑起来,“珍惜到和别的女人上床?”
“那真的是一次意外,这么多年仅此一次,你不能因此就判我死刑。”
“那我应该给你备好安全套,再提醒你注意安全。”
“容容,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聂易梵十分挫败。
“那我该怎样?”她眼圈微红,将枕头用力砸着他身上,“你倒是教教我,我该怎样?”
聂易梵看着她,不说话了,坐下来点燃一支烟,沉默半晌道:“我保证以后绝不再有这样的事。”
她叫起来:“你的保证算个屁。”
他抬起头看住她:“你真的决定和我分手吗?”
叶孤容沉静一下,扭头不看他:“是。”
他走过来站在她身边,哑着嗓子低声说:“可是,我真的舍不得和你分开。”
叶孤容顿时泪如泉涌。
聂易梵伸臂紧紧抱住她,她推不开,用力咬在他的胳膊上,他疼的直皱眉头却不放手,一个劲地说:“别这样。”
她的眼泪更是难以抑制泛滥成灾了。
叶孤容决定再次给聂易梵机会,也等于给自己一个机会。但是结果非常的差强人意,生活中埋了一根刺,使得双方都小心翼翼,生怕碰着,客套礼貌的近乎虚假,刚开始尚可应对,时间一长,味道就变了,彼此都大感吃力。
聂易梵渐渐开始晚归了。
叶孤容自己也不愿意回去,两个人在家里要怎么别扭就怎么别扭,但她的疑心可是一点儿也没减少。聂易梵一旦超过十二点没回来,她就爱瞎想,她有时候觉得,她迟早要被自己的想象给逼疯,心底慢慢生出一种孤崖临渊的感觉。
两人复合三个月,一次性事也无。经过那件事,叶孤容就有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洁癖,聂易梵即便有需要也不敢表示出来,心里当然是很不痛快。某天晚上应酬回来顺道载了李佳一程,叶孤容不知怎么就知道了,跟他大闹一场,动辄便查他的电话账单,电话接的稍迟,就要猜疑,但凡与他接触频繁点的异性,就一定有问题,如此种种令他心灰意冷,竟生出破罐破摔的念头。
再说李佳吧,虽然年轻,但很懂事,那次的事绝口不提,工作努力认真,毫无差错,实在找不出理由把她开掉——这也是最令叶孤容生气的地方。她说你既然答应要跟她断了,为什么还把她留在身边?可公司又不是他开的,何况近来业务繁忙,销售压力巨大,换了新人未必能立刻上手,这些难处她是全不体谅……
每每想起这些,他未免要疑惑,他们的复合也许是一个错误。好比一件东西碎了,再重新粘合起来,即便完好如初,那些细碎的裂痕仍然是存在的。
他平日是宁愿加班,也不愿回家的。如此一来倒又给了李佳机会。
某些事情做的次数多了,一旦娴熟起来,就显得气定神闲,他到后来竟也不觉得有多内疚,或愧对叶孤容了。面对她狐疑的眼神,他十分从容,脸不红心不跳,谎也能撒的周正圆满了,心里还止不住的一阵快意:我之所以这样,都是你逼的。
叶孤容也渐渐意识到,复合是一个错误。
她常常问自己,我现在这样是因为我依然爱着聂易梵呢,还是因为我不甘心呢?她回答不上来。只是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聂易梵的日子,他成了自己生活里的一部分,倘若把他拿掉,她会疼痛。可是不拿掉,她觉得自己会疯。
这是爱情吗?
她不知道。聂易梵在她尚是一名情窦初开的萝莉,尚没有机会将目光投向别处的时候,就已经走进了她的生命。那时她以为人生是可以删繁就简,摒弃芜杂,就此尘埃落定的。然而,人生难料,世事多舛。
她的这些矛盾痛苦也没人可诉,父母是铁定不同意他们分手的,就连罗素素也?八??髦乜悸牵?渌凳呛糜眩??星檎饣厥卤久挥型馊酥绵沟挠嗟兀?奚钰洗死怼5故茄站俺剑?惺庇始??凳保?芨?鲆恍┛凸鄣慕ㄒ椤?
他会很直接的问她:你和他在一起快乐吗?不快乐为什么不分手?
他认为人生就该追求快乐,而不是去寻找不痛快。
他说,中国有句古话叫“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其实也很适用于中国人的婚姻,人们常常因苦难困顿而相守,因飞黄腾达而分开。西方人则恰恰相反,他们通常因为贫穷而离异。
他的这些观点每每令她惊讶,细细想来好像也确实是那么回事。他对待性的态度也十分开明,某些部分相互矛盾,倒又像是为聂易梵开脱,看得她哭笑不得。
圣诞节之事终于促使她下定决心和聂易梵分手。
彼时,恰逢颜景辰考察亚洲市场,受赵珊之托前来探望她。说也奇怪,姨妈不但没有对她的不告而别生气,反而深为自责,认为不该丢下她,独自去威尼斯享乐。这世道果然失恋者最悲惨?
因为颜景辰的亚洲之行,使得叶孤容萌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即借机报复聂易梵。这固然很幼稚,但她这一生实在太过于平坦安逸了,几乎不曾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近来因为聂易梵的刺激,自觉很有必要做点儿改变,况且古语有云,来而不往非礼也。倘若聂易梵以为,她还是八年前的乖乖女的话,那么他就大错特错了。她从来都是恩怨分明,以直报怨。
她给他的邮件稍露暧昧之意。他是风月老手,便单刀直入询问他们是否已经分手,得到肯定回答之后,十分严肃的告诫她:不该因此而放纵自己,□并不能真正令她走出情绪困境,搞得叶孤容又难堪又愤怒。他把她当什么人了?再说他并非正人君子,对性事亦很开明,却独独拒绝她,莫非自己真的一点魅力也无?于是气得不再给他回信。
颜景辰却锲而不舍地用很长篇幅前来说教。她看的异常恼怒,很不客气的回复他,表示自己已经成人,知道□意味着什么,不需要他人从旁指导。并且十分恶意地告诉他,自己尚有其他人选可供备用,他若无意,请就此勿扰。
这封信把颜景辰看得哭笑不得。他是一个正常男人,有过不少女人,对叶孤容也深具好感,但她有点特殊,倘若处理不当很难向赵珊交代,严重点还可能影响两家多年的交情。叶孤容后来也想到了这一点,故而去机场接他的那天,立刻向他道歉,请他当作一个玩笑。
颜景辰看着她一袭米色呢绒服,红色羊绒长围巾,站在风里显得格外修长飘逸,楚楚动人,便半真半假的懊丧道:“我真不敢相信,我竟然拒绝这样一位美女,我的脑子一定是被驴踢了。”
一句话把叶孤容说的笑起来,先前的忐忑尴尬一扫而空。
颜景辰并非初次来上海,但她仍带他到外滩走走,说起她半年前的不告而别,他依旧余怒未消:“你怎么能就这样走了,至少应该给我个信息,家里的电话一直转语音,害得我匆匆忙忙赶过去,没见到你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叶孤容抿嘴一笑,意味深长地说:“我走的很早,想你累了一晚上,还是不打扰你的好。”
颜景辰知她所指,也恶意说:“你多虑了,我的体力很好。”
叶孤容含笑不语,靠在栏杆上,从包里掏出一盒烟向他示意。他摇摇头,她便自己点燃,缓缓吐出一口白雾,那神态极之妩媚,看的颜景辰心里一动。
“珊姨对你十分关心。”他开始没话找话。
“请代我致谢。”叶孤容口吻很淡。
“你的气色比上次看起来好很多。”
“上次真的很糟?”
“失魂落魄。”
叶孤容笑笑,半晌才叹息一声:“既然做了决断,再苦的果也得咽下去,总不好弄得像世人都亏欠了我,”
颜景辰微笑起来:“看来不需要我的废话了。”
叶孤容姿态慵懒地靠在栏杆上,一头长发被风吹的乱舞,她也不怕冷地略仰着脸,似笑非笑地说:“其实还是需要的……”
她的声音极轻,周遭风大,兼汽鸣不断,颜景辰没听清楚她后面的话,便凑近一点问:“需要什么?十分乐意效劳。”
叶孤容到底是新手,闻言脸色微红,眼神闪烁不定。颜景辰见她苍白面上染了一抹红,顿时会过意来,迟疑一下才问:“你真的确定吗?”
叶孤容瞪他一眼,怒道:“恭喜恭喜,姨妈后继有人了。”
说完扭身就走,颜景辰连忙拉住,用力稍大,她就撞到他的臂弯里,他顺势揽住,后面的事情便水道渠成了。唯独令颜景辰没有想到的是,她明明仍和聂易梵同居,却骗他说已经分手,还利用自己,如此恶劣,简直不可原谅。
一夜风流
颜景辰的心情糟糕透顶,晚餐的时候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搞得他的助理罗杰有点儿忐忑不安。罗杰跟他有半年多,对他的脾气秉性也摸到了七八成,知道他一向公私分明,但自忖并没做错什么啊。
公司有意加大亚洲市场的投资,原计划是在日本设部,可是这一路考察下来,颜景辰认为中国市场更有潜力,便到上海继续考察,一天视察下来回到酒店,他的神色就阴郁了。罗杰细细回想一下今天的行程,琢磨着是不是上海公司有什么问题。
他不知道,颜景辰的心思全不在工作,而是在叶孤容的身上。
昨晚她先是放弃就近的宾馆,坚持要回家,还特意绕道买了大捧的鲜花,现在想来,都是早有预谋的,自己根本是被她设计了。按照他一?岬姆绺瘢?淙槐焕?靡幌拢??膊凰愠钥鳎??换崛么耸伦笥易约旱那樾鳌?
但事实是,他怒不可遏!
从昨晚到现在心情就没好过,一想到她利用自己报复另一个男人就觉得很郁闷,、很窝火,是因为自己对她的期望值过高吗?
罗杰在颜景辰的对面坐着,见他一块牛排切了三分钟,神游物外的样子,便忍不住轻轻叫了他一声:“johnJohn“John。”
颜景辰回过神来,对他笑一下,忽然放下刀叉说:“抱歉,我打个电话。”
他说着起身走到餐厅的玻璃窗前,拨电话给叶孤容。
叶孤容给罗素素交代完奸情之后,正在埋头大吃,看到电话号码,立刻面色大变,连忙问道:“怎么办?”
罗素素嗤笑一声:“接啊。”
“我怕……”
“怕什么?他还能把你给吃了。”
“他昨晚的样子很吓人……”
“哈哈,”罗素素哈哈大笑,很不厚道地说,“你把人家吃干摸净,再一脚踢开,换作我也要生气……”
叶孤容没心情回嘴,眼见电话响个不停,周围已经有人注视,只得先挂了。
罗素素一脸幸灾乐祸地喝着饮料。
叶孤容气得在桌下踢她一脚:“你倒是出个主意啊。”
罗素素笑道:“这有什么为难的,你干脆把他搞定,再带他到聂易梵面前晃一圈,气死他!”
“我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说正经的,是谁说过,忘记一段旧恋情的最好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别逗了。”叶孤容忍不住苦笑,“我当初就是认定和他没什么牵扯才找他的……他三天后就回欧洲,这种事对他来说,就如家常便饭,对我而言,无后顾之忧。”
“这真是□裸的利用啊……”
“喂,他可没损失什么。”
罗素素暧昧的嗤笑一声:,“你的技术很好吗?”
叶孤容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你太猥琐了。”
罗素素十分恶意地说:“没准他是想再来一次,你多虑了。”
叶孤容扳起脸瞪着她:“别开玩笑了!”
罗素素放下饮料,正色道:“既然你们都说好了,只是一夜欢愉。他打电话给你也许是为了别的事情……”
叶孤容有点困惑:“可能吗?”
罗素素撇撇嘴:,“我怎么知道,跟他熟的人是你。”
叶孤容苦恼的叹气:,“我跟他其实也不是很熟,刚见面那会子觉得他很斯文……温文尔雅……十足的绅士,可是昨夜生气的样子,还是蛮可怕的。”
罗素素忍不住又笑起来:,“万一他把这事捅到你姨妈那里……”
叶孤容一愣:,“他不会这么幼稚吧?”
罗素素反驳:,“你自己说的,不是很了解他。万一他就是这么幼稚呢。”
叶孤容听得心惊肉跳,立刻拿起手机,按照适才的号码回拨了过去,刚一接通,她就说:“不好意思,我刚刚在卫生间没有听到电话。”
罗素素噗嗤扑哧一声笑出来。叶孤容面色微红地瞪她一眼,示意她噤声。
颜景辰也在电话里笑了一声,声音听起来相当平静:,“没关系,如果你现在方便的话,我想见你。”
叶孤容很警觉地问:“有事吗?”
颜景辰反问:“没事就不能见你吗?”
叶孤容略显尴尬:,“已经很晚了……”
颜景辰笑了:,“十点钟不到,应该不算晚吧。”
叶孤容压低声音:,“昨晚的事我也很抱歉……”
颜景辰打断她:,“珊姨让我给你带了礼物,昨天匆忙,忘记给你了。”
叶孤容再也不好推脱:,“你现在哪里?”
“酒店。”
“好的。我一会儿就过去。”
“我等你。”颜景辰说完收线。
叶孤容挂上电话,罗素素已经让服务生结了帐账,提着包包起身,看见她仍是一脸踌躇的样子,笑道:“晚上要是不回来的话,记得发个信息给我。”
叶孤容有此损友十分挫败,出门拦车说了颜景辰入住的酒店地址。
她到达酒店时,颜景辰刚刚沐浴完毕,身穿酒店提供的浴袍,领口微敞露一块麦色肌肤,卷曲湿发越显得浓密,看上去格外性感,。她想起昨夜的缱绻,不由面上发烫,不敢看他的眼睛。
颜景辰见她雪白脸颊微红,垂首低眉,一双睫毛扑闪不定,模样十分乖巧,再料不到她竟然心机叵测地算计自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昨晚的事,你不打算解释一下?”
“你都看到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叶孤容气势微弱地说,明显底气不足。
“你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颜景辰按捺着火气,不动声色地问:,“他怎么会出现在你的房间里?”
“呃!实际上……”叶孤容干笑一声:,“那是他的房子。”
“这么说你们根本没有分开?”颜景辰蹙眉,提高声音。
“我已经搬出去了。”叶孤容低声抗议:,“还有,你别像审犯人好不好?”
颜景辰忍不住冷笑起来:,“是谁一直在标榜自己是成人了,行为却极端幼稚……”
叶孤容瞪着他:,“我这叫幼稚?那么男人出轨叫什么?这是他应得的。”
颜景辰似笑非笑:,“所以你就利用我?”
叶孤容红着脸说:“说的严重了吧,我们这样……嗯,谈不上什么利用……”
颜景辰仍然微笑着:,“那我们这样该叫什么呢?你情我愿,男欢女爱?”
叶孤容豁出去了,声音清朗地回答他:,“差不多。”
颜景辰移到她身边,压低声音暧昧一笑:,“被人堵在床上,搞?梦也畹闳淼簦?庋?哪谢杜??一故巧?降谝淮尉?????
叶孤容见他说得这么露骨,如坐针毡般就要站起来:,“姨妈的礼物在哪里?”
颜景辰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腰,自顾自地说:“而且你也没有□……”
叶孤容恨不得找个地缝,干笑道:“我不介意的。”
颜景辰看着她的眼睛,加重语气:,“我介意。这对男人来说是很大的失败。不如我们再来一次?”
叶孤容脱口道:“你居然这么无耻?”
他含笑说:“你也知道的,我从来就不是正人君子。更何况这是你主动要求的,你忘记了?”
“可是——”叶孤容挣扎起来。
颜景辰没有给她机会,迅速吻住她的唇,十分粗暴地辗转掠夺。
他是此道高手,技巧高超娴熟,两人纠缠一会儿,叶孤容便觉得无力抵抗,。昨夜缠绵时她带了一份表演的意思,不曾全心投入,此刻在他高明技巧的指引下,周身的细胞好似重又苏醒过来,竟有一股难耐的感觉在体内蠢蠢欲动,不由得十分羞耻,一张脸红得像涂了胭脂。
颜景辰却忽然停了下来,微微喘息地盯着她,眼睛黝黑仿若不见底。叶孤容面色绯艳,故作镇定地与他对视,他勾起嘴角笑笑,手掌依旧贴在她的肌肤上轻轻摩挲,不紧不慢地样子。
叶孤容忍不住催促他:,“动作快点,时间不早了。”
颜景辰贴着她的唇,低笑一声:,“原来你这么热情……”
叶孤容脸色一变,待要推开他,却又被他擒压制在身下不得动弹,不禁恼火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颜景辰挑起眉毛,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我还没有想好。”
叶孤容气结:,“那你先放我起来。”
他果然撑起双臂,叶孤容顺势坐起来,靠在床头整理一下头发。颜景辰见她眸光流转,仿若能滴出水来,色心又动,但竭力控制住,他是从不强迫女性的,于是起身自行李箱里拿出两个精美袋子扔在床上。
叶孤容下床穿好衣服,心里仍有些疑惑:他怎么忽然不做了?
颜景辰给自己倒了杯冷水,仰头喝了一大口,静静看她一会儿才道:“抱歉!我刚刚太冲动了。我希望我们仍是朋友,不想把事情变得……”他似乎在斟酌措辞,“嗯,你知道的,只是……”
叶孤容羞愧的无地自容,连忙说:“我知道!对不起!”
颜景辰垂下眼睛,浅浅一笑。
叶孤容也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但不好意思表示出来,只得说:“嗯,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走了。”
他仰头喝尽杯里的水,将杯子搁在桌子上:,“等等,我送你。”说着全然不避讳的当作当着她的面卸袍换衣。
叶孤容连忙转过身去:,“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他一边更衣,一边道:“这时候倒确实是有点晚。”
叶孤容更尴尬了:,“真的没关系。”
颜景辰穿好西装,自衣架上取了黑色风衣搭在臂弯,一手提起那两个袋子,说:“这么晚让女士独自回家,是不礼貌的行为。”
叶孤容跟他一起出门,忍不住问:“你一向如此吗?”
他一笑:“那我会累死,得看对象的。”
叶孤容不由莞尔。
出门拦了车,叶孤容给司机说了地址。
颜景辰轻笑一声:,“看来是真搬了地方……”
叶孤容闻言立刻转头瞪着他:,“哦,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坚持送我。”
颜景辰也不否认,笑说:“我昨晚看到他才明白,你为什么不舍得和他分开,仪表俊朗,举止风流,确实是青年才俊……”
叶孤容料不到他会赞美聂易梵,愣一下才说:“莫非你有同志倾向?”
颜景辰哈哈大笑:,“我实话实说。”
叶孤容冷笑:,“砸烂客厅也能叫举止风流,我看你的品味很有问题,果然是臭味相投,蛇鼠一窝。”
“我跟他的区别在于,我没有女友。”
“你若有女友,难道会一辈子对她忠贞吗?”
“这个问题我没想过。”他耸耸肩,“我自由惯了,不喜束缚。”
“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
“太难听了!”他打断她,给出建议:,“何不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人的思维真是……
叶孤容略带挫败的地看着他,心里不由得苦笑。
沉默一会儿,颜景辰忽然问:“你还爱他?”
叶孤容想了想,诚实回答说:“我也说不清楚!刚开始那会子,简直是天崩地裂,现在想起来只是难过,这么多年的感情,说分就分了。”
昔日情笃爱浓,今日形同陌路,大概算是人生最悲哀的事了。
颜景辰眼见她面色凄苦,心生不忍,沉默一下方才缓声道:“这世上确实有许多事情不会按照我们设想的那样来,但不必因此而否定人生,有时候,一个错误的发生,可能恰是我们正确人生的开始。所以,原谅那些在我们生命中犯错的人吧。”
叶孤容微微感动,嘴上却哼一声:,“这些道理,我可比你懂的多。”
颜景辰故作叹息:,“呵,我发现你有一个特点。”
叶孤容转头看他:“什么?”
颜景辰道:“口是心非,死鸭子嘴硬。”
叶孤容脸色一红:“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
他微微一笑:“略知一二。”
两人说话间车到楼下,叶孤容下车跟他道别,颜景辰很自然地拥抱她,他的怀里有股清淡的香气,叶孤容进了电梯,恍惚仍感觉那股淡淡的气息萦绕,轻手轻脚进了门,换鞋,悄悄将?棵糯蚩?幌撸?匏厮匾丫?焖??
她回身到厨房的饮水机上倒一大杯冷水,一口气喝下去,方才轻呼一口气。静立一下,觉得一小股冷风直闯进来,吹得左颊冰凉,这才发现厨房的门没关严实。她走过去关起来,忽然心里一动,又推开,走出去将小小一方阳台的窗户拉开朝下看,没瞧见颜景辰的身影,自嘲的笑一下,关门进房。
颜景辰确实还没有离开。
此刻,他正站在楼下的商店旁,默默抽一支烟,他感觉很有点儿沮丧,差一点就成了□犯,亏得自己平日常以冷静为豪。他虽不敢自称正人君子,却从不强迫女性,今晚竟有些鬼使神差。
自打大学毕业,他就立志单身,从不曾为女性的问题烦恼过,因为自身条件尚可,事业开展的风生水起,业内也算小有名气,。他并不缺乏女人,但是维持感情十分需要精力,比之工作还难搞定,常常三两个回合下来,就觉得疲惫不堪。相较而言,欢场女子更合适他。
现在偏偏来了个叶孤容——他心里多少有些明白,自己并非完全因为赵珊的缘故才接近她,实际上,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招惹她,她显然是招惹不得的,伶牙俐齿,且有成为怨妇的潜质……
真是见鬼了!
他掐灭烟蒂,走到垃圾桶跟前扔掉,竖起衣领到路口去等车。
第二天晨起,罗素素来不及八卦,就匆忙洗漱上班去了。
叶孤容心知今日上午不得安宁,果然,她刚到办公室不久,MSN就传来罗素素的询问信息,她简略说一下昨晚的经过,没有香艳情节令罗大为失望。
因为罗素素的住处与她工作地方较远,叶孤容便乘午饭时间,在网络上搜查了一下租房信息。她看了几处单位附近的房子,都没有合适的,不免有点儿心烦。多年不曾租房,现在真是处处都不习惯,昨夜甚至摸错了厕所。
回家去住肯定是不行的,她与聂易梵彻底决裂的消息,尚对父母严密封锁。聂妈妈也早已当她是儿媳妇,上次的事情已经闹得她身体欠安,聂易梵肯定没胆量泄露半点儿。她自己也不敢,想象不出老妈知道了,会做怎么样的狮吼。
老板许尘隔着玻璃窗看见她对着电脑发呆,屈指敲了敲门说:“还不去吃饭?”
她笑笑:“叫了,还没送到。”
他定定看了她三秒,说:“你这两天的脸色很不好,有空去做做美容吧……”她正要道谢,许尘又来一句:“别影响公司的形象。”说完就走了。
叶孤容目送他的背影,只得苦笑。这个老板是出了名的毒舌,记得有一次聚会,行政部新来的夏清首次和老板见面,她因为肤色较黑,他便半真半假的问人家,是不是吃巧克力长大的,搞得夏清很是尴尬。若非在他的手下工作多年,还真有点吃不消。
快下班的时候,收到聂易梵的短信,约时间去交涉房产权的问题,搞得她很有点儿后悔,或许她应该狠一点,把找房子的烦恼留给他。
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定,罗素素又发信息来讨论晚上的饭食,兴致勃勃地要洗手下厨。叶孤容是一点胃口也无,但不便扫了她的兴致,就提出由自己去买菜。可是下班回去到附近的超市逛一圈,完全不知道买什么。每天的饭菜真是头一等的难题。
她看了半天,终于买了条鱼,排骨,另购几样蔬菜,随手拿了几包鲜奶,结账回家。罗素素已经回来,翻开一下塑料袋,便脱下羽绒服束好头发系上围裙准备大展身手。
叶孤容也脱了大衣过来帮忙。
她二人是同班校友,在校时候也并不如何亲热,工作以后联系才渐渐频繁起来,最近几年,同学们都散落各地,唯有她们一直在上海,彼此都觉是难得的缘分。罗有一男友在美国攻读电子信息工程专业,预计年后回国。
说起这件事,叶孤容越发觉得该早日搬家,日子距离春节渐渐临近了。
罗素素道:“还早呢。再说了,他回来也不一定住我这。”
叶孤容反问:“他不住你这里住哪里?”
罗素素哼一声:“这些年一个人习惯了,房间里突然多了一个人,虽说是自己喜欢的人,但是总感觉很怪异。”说到这里,生怕叶孤容误会,忙申明:“你可别误会啊……”
叶孤容打趣她:“我不是你男人,误会什么。”
罗素素继续道:“突然要跟一个男人同居,你的生活,你的空间都要跟他分享,早上起来蓬头垢面,满脸油光的,老天,我都不敢想象……”
叶孤容沉默一下,说:“不同居也许是对的,男女关系一旦进入同居,情感肉体得到一定程度的满足,比较不容易步入婚姻。”
她深有感触地叹息:“结婚有时候需要一种冲动。”
罗素素见勾起她的伤心事,连忙岔开话题:“你出去看一会电视,这里没什么事了。”
叶孤容依言去房里看电视,心思却全不在电视里。
早两年,她和聂易梵就曾将婚期提上日程,却因为彼此工作繁忙一拖再拖。相熟点的亲戚朋友都知道聂易梵的存在,父母对他也很满意,认为这个女婿还算争气,眼下忽然搞出这么一出……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暗暗心惊。母亲唠叨势必是要唠叨的,这尚在她的忍受范围之内,最可怕的是亲戚里那些姑婆的殷切问候,本来没啥大不了的事也能被她们传出是非来——总而言之,这件事暂时绝对不宜外泄!
此刻的聂易梵也和她怀着同样的心思。
那晚撞见叶孤容的事气昏了头,将她钟爱的一套名贵茶具砸个稀巴烂,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将衣橱里早就整理折叠好的衣服,有条不紊地放进皮箱,分明是早有预谋,他更是气得肺都要炸开,叫嚣着让她滚蛋。事后冷静下来,责躬省过,换位思考一番之后,他就显得不那么理直气壮了,却仍然怒火难消。
翌日上班,手下的几个分区经理都能感受他那股隐忍不发的冷空气,李佳自然也感受到了,借着送报表的名义进来关切的问一下,谁知聂易梵根本不正眼看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搞得她非常郁闷。下午还没到下班时间,他就离开了办公室,给他发短息也不回,最后干脆关机。
聂易梵开车在街上转悠好半天,终于还是回到家里,客厅里一片狼藉,都是瓷片玻璃渣。他在厨房里找到小半瓶红酒,很猛烈的仰头喝了起来。喝到一半,他忽然想起,这红酒是元旦晚上叶孤容用来庆祝他们相识八年的,当时没喝完就剩下一点。
也许是搁置的时间有点长了,喝到嘴里有点儿改味,就像俩个人的感情,因为酝酿的年月过久,味道也完全不同了。聂易梵感觉满嘴都是一股子艰涩辛辣,一路从喉咙灌到胃里,灼得肺腑一阵隐隐作痛。
很多细节此刻回想起来,她确是早有预谋地报复自己。毕竟这么多年了,她到底是了解他,十分清楚他的软肋。但当年的叶孤容不是这样的,曾经的他也不是现在这样的。
究竟是什么让彼此改变?
聂易梵对着酒瓶苦笑,悲哀的垂下眼睛,眼角余光忽然瞟到客厅地板上的一张白纸,他放下酒瓶,走过去捡了起来。
纸上是叶孤容手写的财产分配协议,措词完全公事化态度,显得相当客观冷静。她把房子产权转给自己,这让聂易梵有点意料,同时也让他明白,她是要和他彻底断绝关系了。
他深知叶孤容一旦下定决心的事,就再不会走回头路了。哪怕将来不幸福,不快乐,哪怕生活艰苦,撞到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她也只会默默承受,绝不诉苦。现在她连房子也不要,那是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想到这个,聂易梵竟有些淡淡的悲怅之意。
他是从没想过要和叶孤容分手的。
从理智上来说,他深知不该和李佳纠缠不清,但是行为却完全不受控制,仿佛身体与理智彼此叛逆。他即将步入三十岁的盛年期,隐秘的□里渴望体验一下将不同女人压在身下的感觉,这渴望很强烈,藏得也很隐蔽,平时不为人知,一旦寻到爆发口就变得没发收拾,至少聂易梵现在正为如何收拾残局而深深苦恼。
昨晚聂妈妈打来电话催询婚期,上次的事闹得老人家差点心脏病复发,后来二人虽然复合,但她心里仍是很不安定,一门心思想着赶紧把证领了,借着春节的假期举行个仪式,她含饴弄孙的盼头也就有了。
这通电话使聂易梵意识到,事情真的大条了。
眼下虽说是两个人的感情出了问题,可是他们这么多年,几乎就等同于两个家庭的问题了。再则,他幼时母亲对其要求极高,管教极严,他一直有些怕她;况且母亲身体不好,不能受刺激,想抱孙子快想疯了,现在他又搞出这种事——尽管这中间带着很大一部分和叶孤容赌气的成分,但这些烦恼是说不得的,母亲毕竟是女人,这一点上她态度十分明确。
想起母亲还在电话吩咐他一定要带叶孤容回去过春节,聂易梵的一个头就变两个大,不敢想象。
他重新拿起酒瓶,倒在沙发里喝起来。
人家都说心情不好格外容易醉,他却是越喝越清醒,直到天色发白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清晨八点一到,依然准时醒过来,职场多年,生物钟已被训练得十分精准,从不错乱半点儿。世间很多事物包括感情或可玩笑对待,唯独工作不可以。
所以,不论他心情如何,状态如何,立刻洗漱完毕,驱车至公司上班。进门当即做出精神百倍的状态,一路“嗨”进办公室,才轻呼一口气。李佳十分体贴的泡好咖啡送进去,将昨日的怨气尽数吞进肚里,含情脉脉看定他。可惜他全没领会她的情意,只说声谢谢,就面无表情地对着漆黑的电脑屏幕出神。
李佳就是瞎子也看出他的不对劲了,心知八成是和叶孤容的感情出了问题,但是她不方便过问,从头到尾她都摆出了淡定超脱的姿态,这时候尤其不能冒进。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动声色的透过玻璃窗窥视聂易梵,只见他一个上午都在摆弄手机,拿起又放下的举棋不定,便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心里着实紧张,比当事人还感觉刺激。
公司的四个销售总监,唯有聂易梵最符合她对白马王子的定义,长相好,业绩好,深得大老板的器重,美中不足的是已被人预定。但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障碍,她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二十三年来从不曾遇过挫败,也因为美貌的关系,使她比同龄人早熟,于是也就相对的看不上同龄人——故作的姿态,太着痕迹,失之稳重,反倒是聂易梵这样的更有挑战性。
她曾在聂易梵的手机里见过叶孤容的照片,小小一张脸,尖下巴,大眼睛,也算是个美女,但在她看来,叶的相貌属于一种过时的美。早些年月或许时兴那种小家碧玉式的女子,眼下显然是不流行了。
她的这些心思,聂易梵丝毫没有察觉,起初他也深深懊悔,认为不该一时冲动,吃了窝边的草,心里大为忐忑,两三个回合下来,见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每日见面依旧笑容可掬,礼貌周到,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渐渐地,他以为彼此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也就是俗称的炮友,至少在聂易梵这方面,他是没有想过要娶她这回事的,他眼下正在苦恼怎么找叶孤容深谈一次呢。
叶孤容的脾气他最清楚,电话肯定是不会接的。除了罗素素那里,她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但他不好意思找上门去,不愿意也没有脸当着第三个人的面谈这些事,尽管罗素素肯定是全都知道了。
他琢磨了一下午,最后只得借着房产权的借口约她见面。她十分爽快的答应了。如此干脆利落的态度,令他有些气恼又有些心酸。假如彼此真的无法挽回,他也绝不可能厚着脸皮把房子归入自己名下,毕竟这件事是他犯错在先。
房子绝大部分钱是他出的,但装修家具之类几乎是叶孤容一手置办。刚开始那些年也是很兴奋很激动的,奋斗多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家。此刻想到以后不可能再在一起了,心里到底难以割舍。房产尚在其次,他也有能力再置一处,更主要的是感情上的难舍,仿若失却左右臂膀般难受。房产证上的两个名字已成为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过户出去,此生估计是再无瓜葛了。
他们在一起八年了,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八年?
他也并非绝情绝义的人,况且叶孤容是他自己主动追求来的,他们都是彼此的第一次,这意义终究是有几分不同的。
她刚进校那会子,他就知道她绝不会缺乏追求者。她刚工作那时候,他也是有点担心的,社会上的诱惑太大嘛,她那个上司许尘就是危险人物。那时他几乎是每天下班都去接她,好叫他们知道,她是名花有主的。后来他自己的事业做得顺风顺水,不免有些志得意满,再加上彼此父母亲友的肯定,即便出了李佳的事,他也有些无耻的认为叶孤容是不可能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毕竟马上都三十岁的女人了,往后还能遇见什么呢,未必比他更好。
这些想法确实够无耻的,但又何尝不是叶孤容曾经的想法。只是没料到,她这次真的破釜沉舟,不管不顾了。她是决意就此撂开手了,于是他就烦恼了。
真的要和她分手吗?
他无力的倒在椅子里,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她那晚面色潮艳的模样,无名之火蓦地膨胀起来。
梦醒时分
颜景辰的机票定在周六中午,叶孤容便说请他吃饭送机。早上九点多起来梳洗,顺道将自己和罗素素的几件衣服送去楼下的干洗店,赶到酒店时,颜景辰堪堪收拾好行李,对助理罗杰交代一下,两人一起步出酒店。
当日天气不错,日光明媚,晴空无云,就是风有点儿大。好在叶孤容有先见之明,将长发束绑于脑后,便显得一张脸小而苍白,好像营养不良似的。吃饭时,颜景辰点了很多菜,一个劲要她多吃。
叶孤容故意开玩笑:“你这是关心我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要宰我呢?”
“宰你?我可舍不得。”颜景辰自命精通中文,到底也有听不懂的时候。
叶孤容笑笑,也不解释,端起热奶喝了一口。
颜景辰吃的不多,只一个劲盯着她看。叶孤容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蹙眉催他:“快吃吧,小心赶不上飞机。”
他不紧不慢地说:“那就赶一下班,有什么要紧的。”
叶孤容无奈的笑:“代我谢谢姨妈。”
他挑一下眉毛,不满地说:“怎么不谢我?”
叶孤容就说:“谢谢你。”
他问:“谢我什么?”
叶孤容睁眼瞪他:“不是你要我谢你嘛。”
他笑:“我要你做什么,你都照办吗?”
叶孤容哼一声:“那得看什么事。”
颜景辰笑笑不语,低头吃饭。
她也不多问。
这半年来,确实应该感谢颜景辰,他那套及时行乐的理论,且不论是否正确,但真的有影响到她。以前她关注聂易梵实在多过关注自身,聂易梵明晨要出差,两件衬衫需要熨烫。聂易梵的胃不好,不能吃辣。聂易梵晚上有应酬,自己干脆就热剩菜对付,聂易梵的领带染了红酒,明天得去商场重新买一条……凡此种种,她想起来,哪里像是他的女朋友,根本是免费的保姆。
经由颜景辰,她开始关注自身,好久不曾享受过被人关心的滋味,上次重感冒的时候,聂易梵正在外地出差,她夜半独自一人去打吊针,回来对着冷清清的房子,心酸的想哭。
她甚至没有享受过异性的追求,和聂易梵的恋爱也十分平淡,热恋的那两年,他送过最浪漫的礼物不过是一小瓶香奈儿的香水,她小心翼翼的珍藏,舍不得用,逢到特别日子才洒一点,谁知天长日久也就自行挥发了,瓶子犹自舍不得扔。
现在她知道,世上的很多东西包括感情都是有有效期的,该享受的时候,千万别委屈自己。她还年轻,不必用对未来的不确定而把自己绑死,将来的事确实谁都说不准,但凡事相信,凡事努力,其余的就交给老天去烦恼吧。
颜景辰见她双手握着杯子不语,挑眉问道:“在想什么?”
叶孤容忽然发现他挑眉的表情很帅,深沉的五官因为这个动作蓦然鲜活,漆黑眼瞳仿若会放电,不由微笑起来,真心道谢:“谢谢你。”
他嗤笑一声:“我又发现你一个的特点。”
叶孤容微笑:“是什么?”
他没好气地说:“答非所问。”
叶孤容笑意更大了。
“对着一个男人,想另一个男人是不礼貌的行为。”
“天地良心,我刚刚在想你。”她说谎。
“是嘛,”他高兴起来,道:“谢天谢地,你终于关注到我了,说来听听……”
“嗯,”叶孤容故意沉吟片刻,慢吞吞地说:“我在想——你如果能尽快吃完午餐,乖乖地登机走人,不要占用我太多的周末时间,那么……”
她还没说完,颜景辰就皱着浓眉,很不满地声讨她:“你真没良心。”
叶孤容笑而不语。
他忿忿说:“难道天下只有聂易梵一个人值得关注?”
叶孤容佯怒:“你真扫兴,好好的提他干什么?”
颜景辰放下筷子,低头看一眼腕表,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这里的交通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叶孤容笑着招呼服务生结账。
颜景辰起身去洗手间,回来时,她已经拿好他那件黑色风衣等在门口,他接过衣服穿上,越发显得玉树临风,身姿挺拔。她便说:“你若再加一顶礼帽,白围巾,倒很有几分许文强的风采。”
他露齿一笑:“许文强,我母亲最爱他,百看不厌,时常拿出来温习。我对上海的最初印象便是来自那部电视剧。”
叶孤容也笑:“他曾是一代人的偶像。”
“包括你嘛?”
“嗯。”
“如此看来,女人的择偶观并没有与时俱进嘛。”
“谈不上择偶观吧,你母亲应该是乡愁多一点,至于我嘛,呵呵,那是少年时代的一个梦,如今早就醒了。”
“世上没有不老去的年轻人。”
叶孤容深以为然。
这时来了辆的士,他们便上车去机场,路上继续适才的话题闲聊一阵。到机场时罗杰早已等候多时了。叶孤容陪他们稍坐一会儿,正准备告辞,对面忽然来了一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提着公事包,老远就笑容满面的望着他们。
她下意识地朝身后瞥一眼,对方已经走到她跟前,态度熟稔地笑着说:“嫂子,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严世聪,小严啊。”
叶孤容立刻记起来,该君是聂易梵手下的得力干将,曾经在聂易梵公司的活动上见过两次,东北人,嘴皮子极油,很能自来熟,十分适合销售工作。
她还来不及说话,严君便将目光投向颜景辰,含笑道:“这是您的朋友啊?您好,我叫严世聪。” 说着已经伸出了手,做销售的人似乎都练就了一双如炬利目,单看外表往往就能判断出一个人的身份地位。
颜景辰只得伸手与他相握,一边用目光询问叶孤容,盼她给个介绍。
叶孤容有点儿尴尬,不好说他是聂易梵下面的分区经理,只得含含糊糊地说:“他是我一位朋友的同事。”
颜景辰便说:“您好,我姓颜。”
严世聪是何等机灵的人,立刻便听出端倪,什么叫朋友的同事,聂易梵与叶孤容的关系圈内都知道。但他没想到他们已经分手,只是联系起聂易梵近两日的异常,此刻不免要怀疑到叶孤容身上,疑惑她与这姓颜的是不是有什么?
叶孤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熟人,忙对颜景辰说:“我先走了。”
颜景辰点点头,微笑道:“你知道的,我的电话和mail随时为你服务。”
叶孤容微笑,还准备说点什么,忽见严世聪两眼骨碌碌地打量他们,便改口转问他道:“小严,你这是去哪里啊?”
严世聪立刻露出沮丧的表情,半真半假地抱怨:“唉,难得的周末,正准备睡个懒觉,结果聂总一个电话叫我去北京,真是命苦啊。嫂子您在聂总跟前帮我说说情,下次可别给我派这苦差了,我女朋友都抱怨了……”
叶孤容连忙打断他:“能者多劳嘛,祝你顺利。”
她说完又跟颜景辰打了招呼,赶紧走人。刚出候机室没走几步,收到一条信息,颜景辰发来的,一部十分著名的电影的台词:享受每一天!
叶孤容没有回复,将手机收入口袋回家,一想到今日要见聂易梵,就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两口冰冷空气。
她已经竭力不去想这个名字,尽管想起来还是会心痛,会难过。但她既然决意要了结过去重新开始的,只能将这些痛苦全部咽下去,不论之前谁对谁错,谁负谁,统统都不重要了。
车到楼下,她主动打电话给他。
聂易梵下楼来见她,穿一件黑色羽绒服,仪容整洁,发式清爽,依旧是往日的那副清俊温雅的模样。叶孤容看着他,只觉得陌生,前情旧事流水般从脑海淌过,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仿佛不真实,自己并不曾见过这个人。
聂易梵见到她也有些呆怔。她化了暖色调桃红妆,脸颊轻红,红唇丰润。据他的了解,她平日不过一罐面霜,一支唇膏,除却正式场合或见相对重要的人,她会着妆以示礼貌。他不知道她刚刚送走颜景辰,便下意识的想到自己身上,这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他哑着声音叫她:“容容。”
叶孤容笑笑,说:“证件带齐了吧?带齐就走吧。”
聂易梵说:“我们先找个地方谈谈好吗?”
叶孤容无所谓地说:“那就到车上谈吧。”
聂易梵单刀直入:“容容,我们有可能重新开始吗?”
叶孤容反问:“你觉得呢?”
聂易梵不语,沉默一下道:“那么,可否帮我一个忙?”
叶孤容笑一下,看定他的眼睛说:“你知道吗?聂易梵,过去的三个月,比我二十年的人生都要漫长,我反反复复地在想,就这样吧,就这样算了,我安慰自己说,这世上的大多数事情都是不圆满的,生活也就是那么回事。我是真的想过和你重新开始的,但是我高估了自己,我做不到。所以,我想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我不会帮你什么忙,也不会求你帮忙。”
聂易梵面色铁青,沉默不语,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摸出一支烟,但因为风太大的缘故,一直点不燃。他烦?昶鹄矗?话呀?倘嗨椋?恿顺鋈ィ?讨剿槟┗姑蛔诺乇惚缓?缦?矶?ァ?
叶孤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竭力控制着声音提醒他:“时间不早了。”
聂易梵沉默良久,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袋递给她。
叶孤容疑惑着接过来:“什么东西?”
聂易梵看着她,说:“房子我已经过户到你名下,你随时可以搬回来住,我今晚就搬去宾馆。”
叶孤容愣了一下,笑道:“这算什么?施舍?”
“这是你应得的。”
“是啊,很多人奋斗多年也未必能买的起房子,我用八年就换了一栋,真是赚到了,我是否该说谢谢……”
“容容!你不要总是这样。”聂易梵打断她:“是我对不起你,但你既然决意要和我分手,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叶孤容不说话了。
既然他愿意把房子给她,她自然当仁不让,她可没有那些假清高,跟财产过不去。
“既然你都办妥了,那就没事了。你不必去住宾馆,等找到住处再搬不迟。”
聂易梵苦笑:“谢谢。”
叶孤容面不改色:“我走了。”
聂易梵叫住她,略带哀求地说:“我妈想你回去过春节。”
叶孤容想了想,说:“对不起,我想你应该跟她说清楚。”
聂易梵有些急了:“我会的。但是请给我一点时间。”
叶孤容不语。
聂易梵说:“她的身体不好,这事又发生的这么突然,我担心……”
叶孤容打断他:“放心!老人家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聂易梵不能置信地看着她。他从来不知道叶孤容是这样决绝的,她固然有不少缺点,但温婉善良,且常常不太懂得如何拒绝别人,何以几日不见,变化这么大?
他忍不住苦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叶孤容直截了当地回答他:“以前我爱你。因为我爱你,所以你的一切都是好的,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即便受了委屈,但想到是为自己心爱的人,也认为是值得的。现在我不爱你了,你和天下的其他男人一样,因为出轨、不忠而变得面目可憎。所以我奉劝你,下次再想出轨的时候,不妨想想那些爱你的人。”
聂易梵被她一席话说的呆住。
叶孤容冷笑一声:“抱歉,对你说教了。再见。”
她走得很急,转过大楼的一角立刻靠住墙壁喘气,两腿直发软,几乎站立不住。适才的镇定自若,不过是努力装出来的,感情的伤口哪能说不疼就不疼,说忘记就真的忘记了?只是事到如今,她已不复当初那样的愤怒和痛恨,只觉得悲哀,曾经那样的深情终究要成为过去了。她人生的第一次恋爱,她生命里最初最纯的爱情,终于要成为过去了。
曾经她以为最有资格白头偕老的一对,便是她与聂易梵。如今这个梦彻底醒了。当年那个温柔款款的少年哪里去了?是谁扼杀了他?
她深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抽出纸巾,擦一下眼睛,到街口去等车,冬天的风吹得她的围巾和衣角一起飞扬,在路人看来不知有多飘逸好看。
回到家,罗素素正往冰箱里填塞食物,她通常乘着周末大肆购物,备下一星期所需。见叶孤容回来,关心的问她事情怎么样?
她简略说了。
罗素素轻呼一口气:“聂易梵还算有点良心。”
叶孤容脱下外套挂起来,一边说:“那房子我暂时不想回去住。”
罗素素知道她怕触景伤情,就说:“那你准备怎么处理?”
叶孤容懒懒的提不起精神:“再说吧。”
罗素素转移话题到晚餐:“晚上想吃什么?”
“不想吃。”
“拜托。不过是一个男人,至于嘛?”
“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再这样哀怨下去,好男人都被你吓跑了。”
“这世上还有好男人嘛?”
罗素素没好气地说:“不知道!不过假如真的出现一个好男人,而你却饿死了,那多划不来啊。”
叶孤容笑起来:“这才四点多,太早了吧。”
罗素素笑说:“晚上去看电影。”
“什么片子?”
“满城尽带黄金甲。”
“不会吧?”
“提醒你,不准说我偶像的坏话啊。”罗素素叫起来,捍卫她的偶像张艺谋。
“买碟回来得了,天气这么冷。”叶孤容笑说。
“少废话!”罗素素白她一眼,“快去淘米做饭,还有厨房的菜都洗洗。”
“都上映一个多月了才想起支持偶像,有你这样的粉丝嘛。”叶孤容依言下厨,不忘揶揄她。
“这说明我是有理智的优质粉丝。”
“愿闻高见。”
“烂评如潮的情况下,仍然坚持去影院观看,这难道不是支持?”
叶孤容服了。
两人吃好晚饭,堪堪六点整。乘车到达电影院,入厅坐下不到一刻钟,叶孤容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急忙拿出来一看:聂妈妈来电。
聂妈妈的电话是不能不接的。她连忙按下接听键,快步走出观影厅才轻声问好。聂妈妈温言好语地问候一番,问的十分详细。她一边礼貌作答,一边疑惑聂易梵是不是已经把事情告诉她,以至于她做说客来了。
聂妈妈嘘寒问暖完毕,终于切入正题,提出让她今年回家过节。叶孤容以工作繁忙,假期有限为借口。聂妈妈很敏感的问,是不是易梵又干出啥不好的事,不等她答话,随即发狠说等回去好好收拾他……
叶孤容几次想跟她实话实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老人家身体不好,确实不宜刺激。这事要说也应该由聂易梵去说,她此刻已是外人了,?蛞徽姘涯袈杪璐碳さ搅恕??
她心思急转,立刻委婉地请她去问聂易梵的意见。
聂妈妈笑了两声,声音略显苍老,但很干脆:“他当然是听你的。你们去年就没回来,今年怎么着也该回来了,一年也难得回来两趟,春节再不回来,家里哪里还有过节的气氛,我和他爸也老了……”说着咳嗽了几声。
叶孤容知道她多少有点儿挟病自重的意味,心里十分苦恼,但是嘴上仍连忙请她保重身体。最后托辞公司尚未明确假期,且要和聂易梵再商量一下。
聂妈妈不依不饶地说:“一定要回来。”
叶孤容的耐心几乎用完,只得说:“尽量。”
聂妈妈干脆要求让聂易梵来听电话。她连忙表示,自己此刻身在外面,没有和他在一起。她又唠叨一番才挂上电话。
叶孤容看一下通话时间,将近二十分钟,忍不住长叹,不知是室内空调打的太高,还是她过于紧张,额头居然微见汗珠。
电影势必是看不成了。她在室外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想来想去还是给聂易梵发了一条短信,请他尽快处理好这件事。
聂易梵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复她的信息,表示已经处理好了。
叶孤容当时还窝在床上看电视,看到信息松了一口气,不知怎么的又有点儿惆怅的意味。
因为她的父母在上海,聂易梵的老家在北方,刚开始那几年的春节都是在北方过的,他的父母家人都很和蔼可亲,有着北方人特有的幽默和豁达,可惜她与他们到底是欠缺了缘分,不能成为一家人。
罗素素裹在被子里,斜瞥她一眼:“舍不得了?”
叶孤容在她面前完全没必要伪装,苦笑说:“他妈妈是个好人。”
罗素素哼一声:“可惜她没生出一个好儿子。”
叶孤容不语。
罗素素忽然深有感触的叹了口气,说:“咱们班几十个同学,就你和聂易梵最长久,大家都挺看好的一对,想不到也有这么一天,还真是人生难料……”
“你这算幸灾乐祸嘛?”
“我在想我自己。”罗素素也多愁善感起来,“这两天我一直疑疑惑惑的,不知道王宇阳有没有在美国泡洋妞?”
王宇阳是她的男朋友。
叶孤容有气无力地说:“少来了,你以前还不是一样担心。”
“但是经过你这件事,我就更加担心了。”她侧过身来,枕臂看着叶孤容问道:“你说他会不会憋不住,然后出去乱搞什么的?”
换作以前,叶孤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她不会,现在她不敢这么说,聂易梵成功地摧毁了她的价值观,使她变成一个怀疑主义者。
罗素素又说:“他是今年夏天回来的,到现在快有大半年了。你说,一个正常男人他能憋多久?”
叶孤容继续沉默,脑子里不知怎么忽然想起颜景辰,想起那晚他在夜店门口勾搭洋妞的场景。
罗素素忍不住隔着被子踢了她一脚:“跟你说话呢。”
叶孤容只好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罗素素越发的烦恼起来,掀开被子去卫生间梳洗。她的身材很好,男人最爱的身高162厘米,B罩杯,因为练瑜伽的缘故,柔韧度也好,肌肤光洁。
她洗脸到一半,伸出头来说:“王宇阳要是敢乱来,我绝不放过他。”
叶孤容笑起来:“你能怎么样,把他阉了?”
罗素素哼一声,没说话。
叶孤容拿起遥控器扫台,说:“再说了,他要真的乱搞难道还会告诉你不成?”
罗素素洗净脸上的泡沫,从卫生间出来,一边擦脸一边打开电脑:“最好不要给我抓到什么把柄。”
叶孤容扫了一圈台没见到什么有趣的节目,扔下遥控器,说:“人家都说,即使被捉奸在床,也要打死不承认。女人其实都很善于自欺欺人的。”
罗素素没理她,披头散发的登录MSN,抓住尚在线的男友聊了起来,霹雳啪嗒地打了一会儿字,才回头说:“饿了,起来做饭去。”
叶孤容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将头发束起,去厨房看一下,叫道:“吃剩饭吗?”
罗素素高声回复她:“我只负责吃,不管吃什么。”
叶孤容便将昨晚的剩饭用两个鸡蛋炒了,剩菜热一热,端上桌子叫她。罗素素干脆端了饭碗到电脑桌前吃,继续旁敲侧击的盘问王宇阳。
饭后洗刷完毕。罗素素兀自抱定电脑,十指如飞。叶孤容忍不住提醒她:“喂,美国是什么时间,你不让他睡觉了?”
罗素素冷笑一声:“你倒是很体谅他。”
叶孤容一惊:“难道有什么情况?”
罗素素怒气冲冲:“人家已经嫌我烦了。”
叶孤容立刻噤声,百无聊赖的拿起遥控器继续扫台。
窗外,隆冬的风肆意刮过阳台,将罗素素的一件睡袍吹得摇曳不绝,太阳的热度极为有限,透窗照进来丝毫没有让人感觉温暖一点。
叶孤容调到一个知名的娱乐台,便重新躺回被窝里,只听几个主持人唧唧咋咋的耍嘴皮子,下面的观众笑声不断,她是压根没听出一丝好笑的成分,便在枕上转过头,看着窗外的那一方蓝天怔怔出神。
天空洁净的有些过分,云朵尽数被狂风席卷而空,天幕光秃秃的没有遮掩,看上去很有些荒凉,那一种幽蓝的天色莫名泛着一股寒意。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
她有些恍惚的想,下意识的紧了紧被子。
周一是最忙碌的,照例有个中层管理会议,公司明文规定是一小时,但稍不留神就能开个两小时,甚至更长。
因为年关将至,各部门的都忙着赶报表做总结,事情繁杂的要命。叶孤容负责行政部,工作尤其琐碎,要配合协调各部门,好在她平日都是带着总结,手下的几个女孩子也十分细心,凡事还能有条不紊,反观销售财务两部那才叫千头万绪呢。
散会后,她将行政部的几个人叫到办公室又开了一次内部会议。公司今年的销售业绩很好,明年预期要增员,这样一来,这里的办公场地只怕略显拥挤。这些想法她也没有直接说出来,只是略提了提,如此下来,已经到了中午饭时间。
她取下眼镜,按了按眉头,早晨上班路上喝过一杯豆奶,现在也不觉得饿,就倒在椅子里,随手翻看各人的年终总结和一叠报表,翻了一会儿就看着手机出神。
她有些纳闷,聂易梵究竟是怎么跟聂妈妈说的那事。按照往日的惯例,聂妈妈肯定会打电话给她,明为抚慰她,实为自己的儿子说情,她甚至都做好了准备,但是从昨天到现在,聂妈妈却一点动静也无,难道说,聂易梵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指责她红杏出墙?他应该还没有无耻到这种地步吧……
她神思恍惚的乱想,连门口站着一个人也没发觉。
许尘穿一身深色西装,手里握着两个文件夹,皱着浓眉看她半天,却见她连眼皮也不抬,忍不住咳嗽一声。
叶孤容一惊,忙坐正姿势,还来不及说话,他已经抢先开口了:“叶孤容,你魂不守舍的干嘛呢?我跟你说,我一向公私分明,你可别想在我这里浑水摸鱼……”
叶孤容忍不住打断他:“现在是午餐时间,老板。”
他奇道:“你减肥啊?”
叶孤容站起来:“我正要去吃饭。”
他问:“你准备吃什么?”
叶孤容没好气地说:“随便。”
“帮我带一份。”
“可以,请先付钱。”
“不是吧?”
“我一向公私分明。”
许尘瞪她一眼,摸摸口袋说:“皮夹在办公室,我去拿。”
叶孤容便到走道里等他。
过一会儿,他两手空空的出来了:“走吧,我请你吃饭。”
叶孤容干笑一下:“真稀罕!今天刮的什么风?”
许尘跨步出门,大言不惭地说:“我一向体恤员工。”
叶孤容懒得和他争辩,两人一起等电梯。许尘身高只得173厘米,她穿高跟鞋几乎赶上他,跟他一起外出办事,他最常抱怨的便是她168的身高。
许尘侧头看她一眼,问:“你今年多大了?二十九还是三十?”
叶孤容气结:“二十七先生。你若不是我的老板,我要跟你拼命。”
许尘大笑,又问:“你明年应该要结婚了吧?”
叶孤容老实不客气地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八卦?”
“我一向关心员工生活。你最近是怎么回事?”
“我有迟到早退吗?”
“没有。”
“我有重大工作失误?”
“你这样的状态继续下去,很有这个可能……”许尘盯住她的脸,“叶孤容,你有烦心事不妨对我直说。”
“谢谢,我还不想成为办公室绯闻女主角。”叶孤容迅速回复他。
“这是对老板说话的口吻嘛。”
恰在这时,电梯升上来,几个同事先后出来,见到老板连忙打招呼。许尘虚伪的问候一下,便与她一起乘电梯下楼,步行至斜对面的一家餐馆,要了两份套餐,两瓶可乐,继续刚才的话题。
“叶孤容,你究竟有什么烦心事?”
叶孤容埋头吃饭。
“要是结婚的话,准你一个月的假,够意思了吧。”
叶孤容吞下一口饭,说:“没有的事,我们分手了。”
许尘一呆,隔了一会儿才问:“怎么回事?”
“不合适就分了呗!”
“屁话。你们在一起多久,现在才不合适?是不是他找上别人了?”
叶孤容继续吃饭。
许尘见她不说话,以为自己猜对了,便道:“这姓聂的太大意了,做事怎么这么不隐蔽呢?”
叶孤容气得差点噎住,拿起可乐喝了一大口才回复他:“是我有了别的男人,把他甩了。”
许尘真的惊了:“你开玩笑吧?”
叶孤容横眉冷对:“我像开玩笑吗?”
许尘不说话了,低头吃了两口菜,又说:“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人都是会变的。”
“那男的谁啊?”
“这是他人隐私,老板。”
“叶孤容,我说你变的时候怎么没考虑考虑我呢?”许尘半真半假地笑着说,“我个子不高,但好歹也算事业有成吧?”
叶孤容撑不住笑起来:“你没听说过一句俗话嘛?”
“什么?”
“兔子不吃窝边草。”
许尘也笑起来:“你这是拐着弯提醒我啊。”
沉默一下,他正色说:“叶孤容我跟你说,现在不乱搞的男人几乎没有,不是他不想,是他还没有遇到机会,诱惑还不够大,凡事要得过且过,像聂易梵这样的男人,还是有很多女人盯着的,你也老大不小了,有些事要学会忍耐……”
叶孤容迅速打断他:“对不起,我尚未学会。”
许尘叹一声:“人生是一个不断妥协的过程,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
叶孤容听着这话怎么有点耳熟?一想,原来是颜景辰说过同样的话,便笑笑道:“成熟男人的欲望里不只有爱情,是吗?”
许尘赞同的点头:“没错。男人即使事业成功,家庭幸福,他潜意识里还向往拥有一个刺激冒险的恋爱,但他们通常不会为这次恋爱而放弃家庭。”
叶孤容愤怒的说:“真是无耻!”
许尘不以为然:“其实女人也是一样的。”
“请不要妄谈女性。”
“好吧!”他摇头笑说,“吃饭吃饭,上班时间快到了。”
两人吃完饭,回到公司各自进办公室工作。夏清进来找她签字,艳羡的说:“叶姐你真有面子,跟老板一起吃饭。”
叶孤容头也不抬地说:“下次有机会带你一起去,保证你食不下咽。”
夏清吐吐舌头,拿了文件出去。
叶孤容转头看定电脑,继续汇总整理部门的年终总结。临到下班时,老妈来电让她今晚务必回去一趟。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原来聂妈妈走了上层路线!不过这一次,她是打定主意,随老妈怎么唠叨,她是不可能回头的了。
覆水难收
出乎叶孤容的意料,叶妈妈这一次并没有劝她回头,但也没有表示支持她,只是很冷静的要她考虑清楚了,别到时候后悔。叶爸爸一直都很宠女儿,自小到大都很尊重她的意见。两位老人的态度让叶孤容大为感动,吃好晚饭帮妈妈洗碗的时候,一个劲在她身上蹭啊蹭的,惹得叶妈妈笑嗔她不知羞。
叶家这边没事,聂易梵可就惨了。
先是被母亲一番痛骂,继而是两个姐姐分别来电轰炸,他知道,如果自己把叶孤容找男人报复他的事说出来,母亲和姐姐的态度肯定会有大幅度的转变,但他绝口不提,一来他尚有点道德素养,二来自知理亏,且大男子主义,深感此事面上无光,所以对于她们的这些责备只能默默承受。
况且年底工作极忙,销售部门的账款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陆续回收,仍有不少烂账,其中两笔数额还不小,这就已经足够让他头疼了,更兼年终部门员工的业绩考核,另对公司的某些大客户也要略备薄礼,搞得他烦不胜烦。
严世聪作为聂易梵的半个老乡兼得力下属,平时很喜欢揣摩上意,对老大的情绪格外关注。这天中午,部门几个人碰巧凑到一块儿吃午饭,他忽然说:“老大,上周六我在机场遇见嫂子了。”
聂易梵一愣,但立刻装出一副早已知情的样子,淡淡应了一声,心里不由得想她去机场干什么。
严世聪察言观色,笑嘻嘻说出了他的疑问:“她送的那个朋友姓严,跟我一个姓。”他当时没细问,听颜景辰说姓颜,便当成和自己同姓了。顿一下又故意羡慕地说:“咱们嫂子可是越来越漂亮了,老大,什么时候请喝喜酒啊?”
这话一说,另外两个同事也跟着起哄。
聂易梵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暂时不想公布他恢复单身这回事,只好故意扳着脸把话题岔到工作上去,大家便立刻安静下来吃饭。他自己却忍不住犯嘀咕,姓严的,不记得叶孤容认识什么姓严的啊,难道是那晚那个?
那晚的画面实在是太过深刻了,根本不需要回想就能自动跳出脑海播放。那男人来路不明,但气质非凡,也许早就与叶孤容款曲暗通了?
聂易梵被自己的想法震到,手里的杯子蓦地停了一下。奇怪,他之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呢,叶孤容极可能早就跟他有关系了。
这个想法令他深受打击,简直不能接受。
他有些激动的捏紧纸杯,水一下子溅出一线,落在桌子上,其余三人都是一怔,他连忙道歉,客套两句结帐先上楼去了。
因是中午,公司里的人不太多,李佳泡了杯咖啡端进来搁在他手边,一时也不着急出去,笑靥盈盈的挨着办公桌明知故问:“你最近的心情好像不太好,出什么事了?”
李佳从来不曾在公司里讨论过两人的私事,更不曾露过亲昵姿态,这一问使聂易梵有点意外,也有点儿尴尬,但他实在拉不下脸,只好礼貌地说:“上火,没什么事,谢谢!”
李佳听他说谢谢,等于是请她出去的潜台词,心里很有点儿恼火,他把她晾在一边整整两个礼拜,真是过分,但她依然忍着,笑说:“我那里有菊花茶,清火的,我给你泡一杯——”
“我不渴!”聂易梵略略提高了声音。
李佳闻言面色一变。
聂易梵缓和一下语气说:“对不起,我现在不渴,请把上个月北区的销售报表拿给我。”
李佳面无表情的出去一会儿,拿了一份报表进来重重扔在他的桌子上,扭头就走。聂易梵吃了一惊,第一意识便是抬头看窗。幸亏他的办公室装有百叶窗,否则给外面的同事看到,不定要怎么想呢?
他忍不住在心里暗自长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那份报表一团糟,看得他火冒三丈,最后按捺不住,终于打电话把北区经理痛斥一顿才泄气。
晚上下班回家,直到车子驶入停车场才意识到自己前两日便已经搬去宾馆了,忍不住一阵苦笑:自己今天是怎么了?鬼使神差的。
他熄掉火,坐在漆黑的车里,摸索出一支烟来点燃。约摸是七八点钟的光景吧,停车场十分安静,静得有些诡异。聂易梵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五脏六腑仿佛空了一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迅速在胸口汇集、积压,竟生出股微微的痛感。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却被呛住,便俯身在方向盘上不停咳嗽,直咳的满脸通红,好长一会儿才抬起头,下意识的伸手摸一把脸,却是热泪如倾,哭了。
在黑暗中待了良久。
他终于重新发动车子,驶了出去。这时他方才拿起手机,查看刚才不断发过来的信息和电话,然后一一回拨过去,解释自己适才太忙,并礼貌的询问是否有要事。
他打这些电话的时候,心里悲哀极了。没有人知道他适才哭过,也没有人会在乎。女友离开他,家人责备他,工作也不能令自己省心,完全没有上下班概念的伺候客户,唯恐服务不够周到……当满大街都露出节日喜庆气氛时,唯有他心如死灰,提不起一点儿精神。
他即将步入三十岁了。
人家都说三十而立,何以他搞的这么糟糕?简直堪称人生的最大失败。
上海这地方米珠薪桂,房子尤其紧张。聂易梵暂时在宾馆里住着,一方面委托房产经纪帮忙找房,对方问他是买还是租,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先租吧。房子肯定是要买的,但这得从长计议,不便匆忙间做决定,而且年关将至,他实在是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
过了两三天,房产经纪来电话说静安区有一幢适合他,可他一直没有时间看房,最后在经纪人的再三催促下才去看了,也并不十分满意。格局较小,装修偏旧,价位却高的吓人,当然他是不在乎价位的,但他要求舒适。
经纪人很快就摸透他的底细,遂巧舌如簧的鼓动他买房,还拿了一叠房产资料给他看,他想着反正迟早要买的便先收下来,以供日后参考。这些资料随手搁置在办公室,李佳进出之间看到了,就忍不住问他:“你要买房子吗?”
聂易梵很含糊:“只是看看。”
李佳当然不相信,凭借着女人精准的第六感,她相信聂易梵和叶孤容的问题肯定是搞大了。
他最近有意无意的回避她,连她的短信也甚少回,态度明显不对劲。她心里很有一些怨气,下班时也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居然跟踪他。恰好当晚聂易梵约了房产经纪看房,伊是一名能言善道打扮入时的上海姑娘。她眼见他们驱车驶进一处住宅区,顿时引爆怒火,拿出手机拨给他。
聂易梵见到她的号码,没来由的一阵心烦。他的事情已经够头疼,够烦杂了,实在没有心情应付她。所谓的调情、玩暧昧那都是在心情舒畅的温床里进行的,她平时的那些眼色和体贴都哪里去了?怎会一再的企图破坏游戏规则?
烦归烦,电话还是要接的,万一找他是为了别的事呢?谁知刚一接通,她就口气不善地问:“你现在哪里?”
他微微蹙眉:“在外面。”
她问:“和谁?”
他随口说:“朋友,有事吗?”
她进一步追问:“什么朋友?男的女的?”
这个语气着实让他反感,即便是叶孤容也不曾如此严厉的责询过他。聂易梵有些不耐烦的说:“你到底有什么事?”
她却啪一声挂机了,搞得聂易梵一头雾水,简直是莫名其妙。
因为最近实在太忙,一直住宾馆也不是长久之计,这处单身公寓设施装修尚好,虽然周围略有些吵杂,但他还是决定租下来,便和经纪签订了合约,双方交付了钱款钥匙,她又善意提醒了水电煤气等生活琐事,最后,再三嘱咐他若购房请务必打她电话。他出于礼貌都答应下来。
回到宾馆,第一件事便是给自己泡个热水澡,然后长长舒一口气。他从来不知道找间房子竟是这么麻烦的,早些年与叶孤容租房时,杂事都是她在办理,后来有了自己的房子,物业水电煤气之类也都是叶孤容独自打理,他是从来不过问,如今轮到自己操作才深感繁琐。
洗完澡出来,他又给对方去了个电话,询问有无好的家政公司,想要找个保姆,对方自然答应帮忙。
第二天到公司,就见李佳面无表情地坐在位置上,他想了想,终于还是停下来问:“昨晚有什么事吗?”
她似笑非笑:“没事就不能打电话给你?”
聂易梵一阵尴尬:“你也知道的,最近的事情很多……”
她打断他:“是啊,这里有你的一份传真。”说着递了两张纸过来。
聂易梵接过来看一眼,再看她已经走开了,只得进办公室,心里不免有些担忧。公司对办公室恋情很敏感,尽管他们是纯粹的肉体关系——至少在他这方面是这样,但是万一处理不慎也是后患无穷。
或许真的该找机会让她离开公司?
他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有些吃惊,随即又是一大串的联想,倘若早点让她离职,事情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局面了。说他自私也好,无耻也好,他和叶孤容走到这一步,他多少也有点儿迁怒李佳,但归根结底总是自己把持不住。
他烦恼的把传真扔到一边,倒在椅子里深深叹息。
晚上先是去宾馆退房,继而驱车回家收拾东西,之前匆匆忙忙搬到宾馆,尚有许多衣服杂物不曾搬出来。
房间里格外冷清,几日不曾住人,梳妆台上竟微有积尘。他将卧室书房客厅厨房卫生间都细细看了一遍,那些旧时光宛如流水一般自脑海淌过,前所未有的清明。刚搬进的头一年,叶孤容做饭时唱歌,洗澡时唱歌,早晨起来刷牙也哼哼呀呀的,他有时被吵醒会忍不住的抱怨,她就笑嘻嘻过来用力吻在他的脸上,如此便是一天神清气爽的好心情。
旧相册里有她大学时期的照片,因为军训剪出的短发,一弯齐眉刘海,两只眼睛清澈透亮,小而尖的下巴,不知迷倒多少男孩子。他看准机会,立刻先下手为强。那些年要得到她的注意可真困难呢,他多次跟她看过同场电影,多次装作在饭堂巧遇,强逼自己去听她选修的哲学课,最后故意在一次文艺汇演的彩排里屡次出错,才引起她的注意。
因为他和天底下的大部分男人一样喜欢长发飘飘的女生,她便开始蓄长发。即便是普通一款牛仔衬衣,也能穿出惊艳效果。当然现在回想起来,自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晟俚陌?橐灿涝吨辉谑湃サ墓庖窭锪鞴庖绮省?
他悲哀地合上相册,将它装进自己的行李箱。衣橱里只有他的几件衬衫孤零零的挂着,仍然残留着叶孤容常用的香水味道,清淡而弥久,自然是香奈儿的牌子,具体哪一款他记的并不十分清楚。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有很久不曾关注她。
电视柜的第三层抽屉里有一个文件夹,他拿出来一看,里面有若干缴费单,水电煤气物业以及他的几张交通罚单。右侧一边则是几个家电保修卡之类的杂物,影碟机上有她订购的几本时尚杂志。厨房里的冰箱上有几张超市派发的宣传单。书房有一台电脑,她常常在那里网上购物,书架上的书大多数是她从网上购来的。
有一次他们谈到结婚,她兴致勃勃地跟他研究婚宴名单,当时写的一大串待请宾客的单子也闲置在书架上,蒙了厚厚的灰尘。
他看着那张纸,恍若隔世。
本来这些或陌生或熟悉的人们有机会因为他们的关系而相聚一堂,如今连当事人也已是毫无瓜葛的两个人了。
聂易梵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他好像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和叶孤容真的成了两个互不相干的人。他们曾经那样的熟悉彼此,深爱彼此,可是从今往后,他们是再不相干了,她将成为他生命里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多么悲哀!
他跌倒在椅子里,用力捂住脸,仍有止不住的热泪从指缝间流泻。
年底,公司照例有宴会,员工可以携伴参加,往年聂易梵都是带叶孤容一起来,今年独身一人免不了要被人询问,连大老板也半开玩笑地垂询他的婚期。在他们当然只是一种以示亲昵的礼貌性问候,聂易梵却被问候的吃不消了,寻机躲到洗手间去透口气。
李佳一直不着痕迹的盯着聂易梵,这时正欲离座到卫生间门口去堵他,却被严世聪一把拉住劝酒,作为本部门尚是单身的美女,她还是很受欢迎的。
聂易梵的烦恼其实也是叶孤容的烦恼。年底的最后一餐,饭局还没散,她就悄悄退了场,回家洗好澡蒙头大睡。
第二日晨起,拉开窗帘往下一看,黑压压人头攒动。每年春节一到,整个城市都显出动荡不安的样子,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日程安排的满满,就连同床共枕朝夕相对的罗素素也难得说上几句话,她前几日就订好机票,收拾行李,准备回家过节。
这时便现出本地人的悠闲,叶孤容不必为票价烦恼,她每日上上网,看看新闻,偶尔温习三两部旧片,尽量不去想乱七八糟的伤心事,前几日收到聂易梵寄来的房子钥匙,一直搁在电脑桌上没有动。
罗素素临走前曾提议说,过年过节的怎么也得把房子收拾一下吧。
她窝在床上靠面条和速冻食品过了三天,老妈打电话再三催她回家,眼看离春节也没两天了。这天下午便乘地铁过去收拾房子。
原本以为会看见狼藉一片的房间,但出乎意料,室内打扫的十分整洁,客厅被砸坏的地方也已经修补过,另有一套崭新的茶具摆在茶几上。厨房都是洗刷过的,连抽油烟机都很光亮。书房里的书架收拾的整整齐齐,按照她往日的习惯喜好归类。卧室的床罩被褥均已清洗干净,整齐叠放在橱里,电视机等家具都用布罩了。
聂易梵的东西全部不见了,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卫生间的杯子里只余一支牙刷安静的立着,看起来分外孤单。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脸,苍白没有血色,头发被风吹乱,起了毛躁,她轻轻扭开水龙头,沾水抹了抹,手却仿佛不受控制般微微轻颤,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扑簌簌地摔在水池里顷刻不见踪影。
隆冬的午后,天色略显得阴沉灰暗,这座城的天空甚少有过清明洁净的光景,大部分时候都是灰蒙蒙的,入冬以来只飘过一点儿小雪,近日似乎大有卷土重来之势,窗外的一方天空重重阴云低垂,压得人心头逼仄。
叶孤容的心里逼仄极了,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握着,略透一口气都觉得十分艰难。两条腿像被钉子牢牢盯着镜子跟前,连挪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二十多年的人生,从来没有过的虚弱。
下楼的时候,保安很有礼貌的跟她打招呼,预祝她新年快乐。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算是回礼。她与聂易梵先后搬出这幢楼,最清楚不过的便是大楼保安。他是他们情感失败的见证人。
外面的街上车水马龙,人潮汹涌,她投身其中,自我安慰地想:一切都会过去的,不论是好时光,还是坏时光都如同一江春水,滚滚流去不回头,所能把握的唯有当下。
她拿出手机,翻到颜景辰的那句享受每一天,试图扬起唇角绽出一朵微笑,但她的心实在太沉重,飞扬不起来。
坐在公车的最后一排,戴上耳麦听歌,看着窗外发呆,这时候是可以不去想任何事的,也并没有真的在听歌,思维仿佛处于空白状态,盼望着车子一路开下去,不必停留,论到她到站的时候,她一点下车的意识也没有。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公车总是要回头的,即便不回头也总有别的法子,唯独感情,她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回程的车子开着温暖的空调,叶孤容昏昏欲睡,耳麦里忽然传来一把清冽的嗓音:“为何一转眼/时光飞逝如电/看不清的岁月/抹不去的从前/就象一阵风/吹落恩恩和怨怨/也许你和我/没有谁对谁错/忘不了你的泪/忘不了你的好/忘不了醉人的缠绵/也忘不了你的誓言/何不让这场梦/没有醒来的时候只有你和我直到永远……”
她静静听完这首旧情歌,窗外已经开始落雪,星星点点的白飘落下来,打在窗户上,瞬间就不见踪影,灰暗的天空被城市的霓虹装点得五光十色,她坐在车里,隔着一层玻璃看这个世界,竟有股意外的美丽。
这个新年的惨淡寂寥是显而易见的,收到若干条祝福短信,内容一概是大同小异。
颜景辰发来邮件祝福她新年快乐。自那日机场别后,他们尚是首次联系。叶孤容便回信询问他的近况,得知他年后极有可能来沪工作,她不禁吃了一惊,忙问详情。他答曰,因上次的考察,他认为中国市场深具潜力,高层对他提交的报告尚在分析研究,但问题不大。计划一旦通过,他将出任亚太区的负责人,任期五年。
叶孤容听了便恭喜他。
聂易梵也发了条短信来道祝福,她须得用尽全部的意志才能抵挡住回复的念头。她不知道,聂易梵也同样在强压着给她打电话的冲动,他整夜整夜的站在房间的窗口,向着后院那一片白雪皑皑的丛林,长久的眺望着,北方冬夜特有的冷冽寒气透窗扑面而来,令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荒凉和绝望。
他想起叶孤容穿着红色羽绒服自雪后丛林走过的身影,像一株火红的木棉。她极畏寒冷,雪景再漂亮,也只是缩着手啧啧嘴巴赞叹几句。热恋的那两年,他很热衷给她堆雪人,后来不知怎么的,渐渐失却了热情。大抵一件事做久了总是会变得枯燥无趣吧,今日可以预见明日,后日也不过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再深厚的感情也经不住天才地久的消磨。
一个人一旦当他过久了某种日子,就会憧憬那些没有过上的日子,对着同事朋友夜夜笙歌醉生梦死的逍遥日子,他心动羡慕之余一个把持不住便落了这样的下场,别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家里的太太女友都安安静静的,独独他……
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那副失意的神态,酷似电影里的落魄汉。
节后上班的第一天,楼下的保安便给叶孤容送来一个包裹,她这才想起假期里曾接到过电话,说是有一份她的快递。她以为是公司的什么文件,便请对方放到公司楼下的保安处,待到上班时再做处理。
这会子接过来一看,没有对方的姓名地址或电话,不由得有些疑惑,打开来一看,居然是一支枯萎已久的玫瑰,好在天气够冷,倒还没有腐烂,仍有香气残留。
同事笑说,肯定是老公送的情人节礼物。
晕倒!她几乎忘记这个节日。但这不是聂易梵的风格,他向来反感洋人的礼节,坚持认为爱情不需要用玫瑰来证明,尽管热恋那些年也不能免俗的送过几次,同居后就一切全免了。
会是他吗?除非他想复合?
她将花扔进垃圾桶,忙碌一上午,却一直心神不宁,不时去看垃圾桶。中午的时候终于按捺不住给聂易梵发了条信息:请他别再搞花样,他们是绝无可能的。
他隔了好久才回信息:什么花样?
叶孤容又疑惑了,莫非花不是他送的?可是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过了一会儿,聂易梵的电话过来了。她按下接听键,他的声音略显沙哑,仿佛刚刚睡醒:“你刚才的信息是什么意思?”
听语气似乎真的毫不知情,不像伪装。她只好硬着头皮说:“你心里清楚。”
他沉默一下,语气颇为哀恳:“容容,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她的语气很僵硬:“没有。”
他再次沉默。
她干咽一下口水,继续道:“还有,别再搞送花这一套,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想跟前男友纠缠不清。”
聂易梵仍然保持沉默,两人间只有无声的脉冲,叶孤容正准备挂断电话,他忽然说话了:“你搞错了,我没有送过什么花……”
叶孤容一愣,顿时就感觉脸颊发烫。
“也许是别人送的,你何不问问快递公司?”他说着口吻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对不起。”叶孤容连忙挂上电话,心里懊悔的要死,自己怎么就没想起来问问快递,现在倒像是她找借口纠缠他了。
她自垃圾桶里重新捡回那个快递单,找到快递公司的名称,打电话过去询问,很快便得知这支玫瑰来自国外。
她挂上电话,立刻拨给颜景辰。
他的声音听起来居然也好像在熟睡当中,嗓音沙沙的惊呼:“叶孤容,你竟然还想起给我打电话……”
“颜景辰,玫瑰花是不是你送的?”她直接问。
“哈哈……”他的声音立刻兴奋起来,“你收到了,喜欢吗?”
“喜欢个屁!你上次邮件里为何对这事只字未提?”
“我忘记了。”他吃惊地说:“咦?你听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很不高兴。”叶孤容强调。
“为什么?”他的声音有些黯然,略带自嘲地说:“我还以为会是一个惊喜呢,现在看起来显然不是,没道理送花反而送出问题来的……”
叶孤容不好意思再迁怒于他,只好苦笑一下,缓和语气道:“你怎么想起来的?”
他干咳一声,声音略有些不自然:“我那天在外面吃饭,路过花店的时候,看到别人买花就想起来了……”
“你为何不留电话?”
“还不是为了给你惊喜嘛!”他尴尬的说。
“谢谢!但是下次请预先告知……”
“老天!你这种反应,鬼才会想还有下次……”他叫起来。
叶孤容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得干活了……”
他连忙叫道:“喂,等等。”
“怎么?”
“你为何生这么大的气?不过是一支玫瑰而已。即便是我想追求你,你?膊恢劣谡饷创蠓从Α???
叶孤容赶紧打断他:“我以为是聂易梵送来的,刚刚去问他,闹了个笑话。”
他轻轻哦了一声,低声道:“看来你还是忘不了他啊。”
叶孤容真心笑起来:“你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以为你在追求我了。”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她忙抢先道:“真的必须工作了,再见。”说完立刻挂断电话,这才轻呼一口气。
“这都叫什么事啊?”
她摇头轻叹一声,低头处理文件。两点半准时开会,事情不出她年前所料,公司要大幅度增员,她下面有得忙了。
晚上回到罗素素的住处,她还没有回来,电话里说是晚上十点多的火车。她将屋子打扫一遍,下楼去超市购了几包食物,一边做饭一边寻思着:该搬家了。
她虽然心里不想回去住,但是那房子空着,自己却霸占住罗素素的床位,再好的朋友长久住下去也会变得不好。要说找房子吧,实在是烦死人,一来稍微好点的房子月租昂贵,二来她不愿和人合租。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搬回去再说吧。罗素素收留自己的这些天,她显然是不方便的,自己其实也不是很习惯,大家都是成年人,谁没点个人隐私呢。
等到晚上罗素素风尘仆仆的回来,两人寒暄完毕,叶孤容就把想法对她说了。她也不觉得惊讶,笑说:“就知道你住不长的,我这里你也不习惯。”
叶孤容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笑起来:“我了解的。你要是觉得回去住没有问题的话,就搬回去好了。说实话,你来了之后,我的脏衣服也不敢随便乱扔,不洗澡都不好意思上床了,哈哈……”
叶孤容也笑:“无论如何,感谢你的收留。”
罗素素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哼哼:“否则要朋友干嘛?说不定哪一天就轮到你收留我了。”
叶孤容笑道:“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对了,王宇阳什么时候过来?”
罗素素挂衣橱里挂衣服,头也不回:“还在老家呢,没说具体时间。”
“饿不饿?给你热饭?”
“不用。火车上吃过了。”
“那我也整理一下东西吧。”
“明天就搬?”
“是。”
“随你!”
罗素素说着进卫生间洗澡,叶孤容自去收拾东西。如此一夜无话,第二天下了班,她叫了辆的士就搬回去了。
情敌相见
事实上,躺在那张床上入睡,并不像叶孤容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回家的第一晚是她在过去半年来睡得最香甜的一觉,以至于在第二天早晨醒来时,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枕头仍然是两个,一个在头,一个在脚。被褥床罩依然是之前的黑白色系,有点儿陈旧了,散发着洗衣液的清香,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她却恍惚有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感觉。
怔怔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从床头柜的包里摸出一支烟来抽,脑子里空空的,心里也空荡荡的,房间里更是空荡荡的,房门半开着,她的外套,围巾,毛衣,长裤全部搭在电视柜上,一只拖鞋在门口,另一只不知在什么地方,客厅中间放在她的两只箱子。往日随便放乱一两样东西,都会觉得屋子拥挤不堪,现在是怎么看都觉得空荡冷清。
眼看时针指向八,她才将这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怀抛开,从被窝里爬起来梳洗上班。
俗话说新年新气象,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华北地区新增三个办事处,近二十名员工,叶孤容忙得顾不上喘息,几乎每天都要加班。
颜景辰四月中旬来沪时,她正在外地出差,直到五一假期才松了口气,便打电话约他出来吃饭,谁知他又忙得没空。罗素素也叫苦不迭,因为总公司在上海投资,当初的上海公司要进行大幅度整改,各部门都战战兢兢地忙得不可开交。
叶孤容休息两天,趁着假期去泡SPA做脸做头发,顺便将多年的直发做了个陶瓷烫,挑染几缕橘红,从美容院出来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不少,遂打车到就近的太平洋百货购置夏日的新装,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多。
她稍作休息,正准备着手做晚饭,颜景辰忽然来电约吃饭。
他本次常驻上海,自然是车房俱已配齐,便驱车来接她。她说了地址,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叶孤容心知他是误会了,忙解释一下房子的事,他方才释然。
叶孤容于是洗澡换装,准备赴约,两人自别后已有三四个多月没见,她守在镜子前稍微花费了点功夫,妆毕定睛一看,自觉颇为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颜景辰车到楼下给她电话,少顷便见一位风姿绰约的女郎自明黄光影里款步而出,苍绿色长裙,颇具风情的卷发,耳朵上吊两只略显夸张的耳环,手里一款细长精致香包。他本来悠闲地靠着车子,见到她一下子站直身体,两眼放光吹一声口哨以示赞美。
叶孤容含笑看定他,照例是黑西装白衬衫,身材却是越发挺拔帅气了,脸庞略显消瘦,一双黑瞳目光炯炯。
她略偏一下头,笑说:“好久不见。”
他笑嘻嘻接口:“如隔三秋。”
“乱用成语。”她佯怒皱眉。
“请上车!”他微笑打开车门。
叶孤容坐上去,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想吃什么?”
“随便吧。”
他自车镜里看她一眼,笑道:“你对吃这么随便,难怪不长肉。”
叶孤容无奈叹息:“我就是太认真了,才不知道吃什么,几乎每天都在为吃烦恼。”
“那么肯德基如何?”
“不会吧?”
“你刚刚还说随便。”
“可是也没随便到吃肯德基啊?”
“你看吧,当女人说随便的时候,她们的要求其实都挺高的,一点也不随便。”
“没有一刻不忘记说教,”叶孤容小声嘀咕一句,蹙眉想一下,道:“那就吃酸菜鱼吧,前面第二个红绿灯左转有一家。”
颜景辰依言转过去,直开到路底才看到一家酸菜鱼餐馆,居然门庭若市,进去一问,没有位置。
叶孤容眼见他一脸犯难,笑道:“等一下好了,很快的。”
“可是我好饿啊。”他拧着眉头按住腹部,有些孩子气地说。
“没吃午饭吗?”
“吃的少。”
“嗯,老板给你规定了饭量吗?”叶孤容故意很认真地问。
颜景辰忍不住挑起眉头,瞪她一眼。
叶孤容微笑起来,道:“给你讲个笑话。嗯,胡适知道吗?”
“知道。”
“三字经知道吗?”
“知道。”
“那我就说了……”
他挫败地苦笑:“怎么听你讲个笑话也这么麻烦。”
叶孤容就说:“上世纪二十年代,上海泥城桥开了一家叫‘四而楼’的酒馆,很多人都不明白‘四而’的意思,就去请教当时任上海公学校长的胡适。胡适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挨不住脸面,只好亲自前往四而楼小酌,寻机向主人探问。主人说,楼名取自《三字经》的‘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只不过图个一本万利的彩头。胡适听了几乎晕倒。”
颜景辰稍后回味过来,抽抽嘴角不给面子地说:“不好笑。”
叶孤容说:“再给你说一个。嗯,谭鑫培的戏风靡北京,各大学里都有不少谭迷。一天课间休息,教师们说起谭的《秦琼卖马》,胡适插话说:‘京剧太落伍,用一根鞭子就算是马,用两把旗子就算是车,应该用真车真马才对……’在场的人都静听高论,只有黄侃站起来,说:‘适之,那要唱武松打虎怎么办?’”
颜景辰微笑一下:“再说一个。”
这时,服务员过来说有了位置,请他们入座。
两人点完菜,叶孤容继续兴致勃勃地说:“1933年,萧伯纳访华,前往迎接的林语堂说:‘今天天气真好。萧先生真是有福之人,能在多雨的上海见到这么好的太阳!’不料萧伯纳说:‘不是萧伯纳有幸在上海见到太阳,而是太阳有幸在上海见到萧伯纳。’”
颜景辰撇撇嘴:“这个听过了,换一个?”
叶孤容忍不住瞪他,没好气地说:“没有了。轮到你说了。”
颜景辰果然眉飞色舞地讲起笑话,冷幽默不断,把叶孤容逗得乐不可支,一直笑个不停,服务生上的菜也没吃几口。
他忽然停下来,抬着下巴朝旁边微微示意:“那边的女士你认识吗?她一直在看我们。”
叶孤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先是一愣,然后笑容就僵了。
那女的居然是李佳。
他们的桌子在角落里,中间隔了四五桌人,与她同坐的尚有三名男士,聂易梵亦在座,身子被人头挡了大半,从叶孤容的角度看过去,只瞧见一个侧脸,嘴巴紧紧抿着,脸色不太好看。
这是她和聂易梵以前常来的一家餐馆,没料到今天的运气这么差,她顿时没了胃口。
颜景辰见她脸色不对,挑眉道:“怎么?”
叶孤容故作洒脱地笑笑:“冤家路窄。”
颜景辰会过意来,沉默一下提议道:“换一家?”
叶孤容立刻说:“不必!”
那一边,聂易梵因一笔急单,节假日加班,被同事要求请客,便带他们来吃酸菜鱼,也料不到竟会遇见叶孤容。
他从她刚一进门就瞧见她,眼看他们言笑甚欢,心里郁闷得不行。近半年来,他几乎没开心过,她倒是越显得意气风发了,还换了新发型,打扮的那么妖艳,往日跟自己出去时,可没见她用心装扮过,笑得那样不知检点,简直刺眼,大庭广众也不知道收敛,亏她还好意思自命是矜持的淑女。再看那男子,分明就是那晚的人,心里更像被刀刺,他们显然是早有奸情,她还一直扮弱者,指责他的出轨。
李佳见他面色铁青,也不敢多说什么。近来聂易梵对她相当冷淡,态度严谨得让她压根儿找不到缝擦针,摆明了是不想再跟她有牵扯。她既不想放弃这份工作,只能继续忍耐,这会子看到颜景辰,心里不得不感叹叶孤容实在太好命了,先后两个男人都器宇轩昂,气度不凡。
这顿饭双方吃得都不太愉快,叶孤容与颜景辰率先离开了。聂易梵稍后也招呼服务生买单,出门后男同事先走了,李佳挎着包整理一下头发,问:“你不介意我搭个顺路车吧?”
聂易梵微笑说:“恐怕不是太顺路。”
李佳也笑一下:“我记得以前一直都是顺路的。”
聂易梵不动声色:“我搬家了。”
李佳顿一下,说:“你和叶孤容,唔,你们……?”
“我们分手了!”聂易梵直截了当地说。
“是因为我吗?”李佳直视他。
聂易梵沉默顷刻,道:“不,这是我们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
李佳闻言一下子激动了,道:“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子对我?我是毒蛇猛兽吗?你为什么要一直躲着我?”
她极为哀痛地看着他,他的脸藏在路灯的阴影里,只露一双漆黑浓重的眉眼,漂亮的眼睛低低垂着,浓长的眼睫覆盖下来,看不出什么表情。她的心却忽然变得柔软起来,声音都有些哽咽:“你知道最近的几个月我有多难过吗?”
聂易梵抬眸看她,面上带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埃?溃骸叭绻?阏婢醯谜饷茨压?亢尾换灰桓龌肪常俊?
李佳的脸色变了。她不能置信地看着他,美丽的眼睛里尚蓄着泪水未落。
聂易梵心里有些不忍,嘴上却说:“这对大家都好。”
李佳啪的给了他一记耳光。
聂易梵道:“对不起!”
李佳再次扬手,却被他一把捉住:“我也不想这样,但我们不合适李佳,你再这样下去,只会给大家都造成困扰。”他慢慢松开手,“我很抱歉。”
聂易梵所指的困扰更多在于工作上,但李佳却误会了:“如果你需要时间,我可以等,没有关系……”
聂易梵打断她:“你会遇见更好的人。”
李佳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似乎要确认他话里的真实成分,但他始终沉默着。她终于咬牙切齿道:“这是我一生中的最大侮辱,我绝不原谅你!”
聂易梵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然后伸手摸了一下火辣辣的左脸,方才转身去提车。他心里既难过又悲哀,因为一时冲动,他毁掉了自己平静有序的生活,这生活原本也很普通,很平庸,很单调,但因为它被毁掉了,不存在了,忽然就变得美好起来。
今晚的刺激格外大,叶孤容居然开始约会了,她看起来气色很好,似乎真的已经将他忘记,开始了新的生活。按照常理,他才应该是春风得意的那个,他应该立刻和李佳坠入爱河,但是很遗憾,事情全不按照逻辑来。为图一时欢愉,他把自己搞得这么糟糕,真是要命。
他将车停到路边,掏出一盒烟来抽。
近半年来,他的烟瘾大了许多,连严世聪都几次三番劝他少抽点,他感情失意已经是本部门心照不宣的秘密了,最近的业绩也不是很顺利。想到这个,他更加烦恼,车里烟雾袅绕兼之适才喝下的酒,令他微微头晕,便摇下车窗,初夏燥热的气流立刻涌进来。
他抬头朝外一看,极熟悉的可的便利店,左手边往前是一家美容健身会馆,再往前便是叶孤容的住宅区了。怎么又来这里?像是体内有一股神秘的近乎本能的指引,每次心烦意乱,他都不自觉的驱车来到这附近。
他有些气闷的略略松开领带,沉思一会儿,打开车门缓缓走过去,穿过熟悉的花园小径,在楼下徘徊良久,终于搭乘电梯上楼,按门铃的时候忍不住做了两个深呼吸,简直比他第一次参与的商业谈判还要紧张。
颜景辰因为没有吃饱,叶孤容便提议回家给他做面条,他这会子吃饱饭正懒洋洋的靠在沙发里,看叶孤容十指纤巧的泡茶,一边饶有兴致聊着中国茶道。
门铃忽然大作。
叶孤容万万想不到来人竟是聂易梵,打开门不由得一呆。
聂易梵说出一早准备好的借口:“我有份文件一直找不到,我想或许是放在这里了,所以过来找找,没有打扰你吧?”
叶孤容自然不疑有他。她往日实在做得太好,以至于纵容出他的许多毛病,乱丢东西就是其中的一项。她面无表情的侧身,让他进门。
聂易梵一眼看到沙发上的颜景辰,坐在他平日常坐的位置上,手里握着一盏冒着热气的紫砂杯。客厅的饭桌上还有一只青花瓷碗,碗上搁着一双筷子,空气里飘浮着若有若无的葱油味道,这是他最熟悉不过的画面,最熟悉不过的家的感觉,此刻却变得极其刺眼,一路刺激到心里,生出一股尖锐的痛感。
颜景辰看到他也有些惊讶,他捏着紫砂茶杯,微怔在沙发里,转目去看叶孤容。她站在聂易梵身后对他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聂易梵注意到他的脚上穿着一双全新的客用拖鞋,这让他的心里稍微舒坦了一点。
叶孤容低低咳嗽一声,打破沉默:“你的东西应该是在书房,去那里找找吧。”
聂易梵却站着不动,目光灼灼看住颜景辰说:“我想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颜景辰忽然低笑一声,轻轻将茶杯放回茶盘上。他的五官极高峻分明,唇畔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没有说话,也许是在斟酌措辞。但那笑容看在聂易梵的眼里就有一股嘲讽的意味。他感觉自己的心里有按捺不住的火气升腾,声音都显得格外生硬:“容容,你不为我介绍一下吗?”
叶孤容听到他这语气也有些恼火,她想你到底是来找文件的,还是来找茬的。她尚来不及说话,颜景辰已经走了过来,对聂易梵伸手微笑道:“颜景辰,容容的朋友。”
叶孤容鬼使神差的补充一句:“男朋友。”
聂易梵脸色铁青,忽然一拳打在了颜景辰的脸上。
“are you crazy?”颜景辰低呼一声,退开两步瞪着他,嘴角已然渗出一丝血迹。
叶孤容更是目瞪口呆,她再没想到聂易梵竟也有这么粗暴的一面,他们相识多年,他的性格温和坚韧,在亲友圈中一向以温文儒雅著称。
聂易梵怔怔看着自己兀自紧握的拳头,指关节还有些隐隐的麻,脸上的表情比他们俩还要吃惊。他从不曾如此失控,真是不可思议。
叶孤容首先回过神来,立刻打开门:“出去!”
他仍有些发怔:“容容,我——”
叶孤容伸手去拉他的胳膊:“你给我出去!”
他站着不动,只怔怔看住她,眼睛里竟有一股莫名奇妙的惶恐,仿若当年那个惹火她就手足无措的青涩少年,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容容,对不起……”
叶孤容心头一紧,忽然感觉鼻子发酸,连忙将他推出去,砰的关上门,站在门前静默两秒才转过身来。
颜景辰按住脸颊,定定看着她,一双眸子漆黑深邃,看不出什么表情。那张英俊的脸已经微微肿了起来,左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叶孤容十分尴尬:“真是抱歉,我不知道他会这样,我去冰箱里找一找冰块。”
颜景辰拧着眉头,到卫生间的镜子跟前查看伤势,略张一下嘴都很疼,明显能够感觉嘴里破了一块皮,不禁暗自咒骂聂易梵下手太狠。
一会儿,叶孤容两手空空的过来了,面色羞愧到无地自容:“对不起,冰箱里没有冰块,我刚刚制了,家里也没有备用药,我现在就去楼下的药店……”
“不用了。”他扭开水龙头,清洗手上的血迹,说话时牵动嘴里的伤口,忍不住呻吟一声:“老天,他疯了么?”
叶孤容再三道歉。
颜景辰漱了一下口,吐出一口血水,十分挫败地看着她,然后重新注视着镜子里的脸,终于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一下我不得不给自己多放几天的假了。”
叶孤容愧疚无语。
颜景辰回到沙发上便不再说话,只是拧着两道眉毛,凝目看她。他的眼瞳黝黑清亮得可以当镜子用,刻意凝视着别人时更具有一种威慑力,叫人不敢平视。叶孤容被他看得极不自在,忙借口进房间去找纱布准备包冰块,心里不停地骂自己太蠢,上次利用他就差点儿不得善终,现在看他那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只能暗求多福了。
她翻箱倒柜的找了好半天,只找出一块粉色的丝绸手帕,到厨房取了冰块包好,眼看颜景辰好像没有自我动手的意识,只好坐到旁边,将冰块轻轻敷在他红肿的左脸上。他忍不住闷哼一声,皱眉瞪住她。他的眼神极清亮冷洌,猛一眼看过来,很有一种凌厉的意味。
叶孤容心虚的手一抖,冰块碰到他的伤口,他倒吸一口气,忙侧过头避开,自她手里接过冰块自己敷起来,一双漆黑眼睛依然盯看着她。
叶孤容忍不住嗫嚅道:“我道过歉了。”
他轻哼一声,示意她继续。
叶孤容站起身,认命地说:“好吧。我承认这是有点儿幼稚,可是我当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
“你还爱他。”
“不!”叶孤容想也不想就否认。
颜景辰看着她不语。
叶孤容重新坐回沙发里,抬手按住额头,艰难地说:“也许吧。我已经很努力了,但这事有点儿困难,你知道的,要把一个和你有过八年回忆的人从生活里彻底清除出去,这是一件很难的事。”
“我每天下班回来,走过熟悉的街,路过熟悉的橱窗,总是控制不住的想起从前,他有时会在地铁出口等我,陪我去超市购物,一起去看宠物店的小狗,我还是会习惯性的去我们常去的餐馆……”她停下来缓和一下情绪,然后自嘲地笑笑,仿若总结似的叹息道:“忘记一个人,是一件很寂寞的事。”
颜景辰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放柔声音道:“如果你真的还爱着他,为何不把他争取回来?”
叶孤容再料不到他会这样说,非常惊讶地看着他。
颜景辰忍着疼痛,微笑道:“有时候,我们也应该学会宽恕,毕竟是人都会犯错。”
叶孤容苦笑一下:“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当做完全没发生过的。我自问做不到这一点,说什么都是徒劳。现在我只要一想起他的种种好处,心里只会更加恨他。”
颜景辰收回自己的手,静默有顷才道:“不让女人失望的男人,我至今还没有见过。”
“我也没有。”
“女人对男人的要求也越来越高了……”
“男人何尝不是一样呢。”叶孤容截断他后面的话。
“为何说不到两句你就要和我抬杠?”颜景辰坐直身体,挑眉怒视她。
“因为你的名字叫男人,我的叫女人。”叶孤容微笑回复他。
颜景辰嗤笑一下,却牵动嘴角的伤口,有些懊丧地丢开冰块,叹道:“未来三天,我是别想吃一顿饱饭了,我会记得你的面条的。”
叶孤容立刻闭嘴不语。
颜景辰继续苦恼:“叶孤容,如果你在公司见到一个男同事,他的半个脸肿得像个猪头,你会怎么想?”
叶孤容心里想笑,嘴上却说:“我想,他可能是摔了一跤。”
“他三十岁了,知道怎么走路。”
“那么,他也许是喝多酒,在酒吧闹事。”
“他品行优良,受过高等教育,以前没有,以后也绝不会干这种蠢事。”
“嗯,他路遇不平,挥拳相助,被人误伤。”叶孤容盯牢他,特意加强语气道:“他是一个英雄。”
颜景辰抽搐一下嘴角:“他可不是蜘蛛侠。”
叶孤容忍不住微笑起来,伸脚踢了他一下:“得了吧。过两天就没事了。”
颜景辰呻吟一声:“老天!我得回去了。”
叶孤容看一眼腕表:“这么晚了,你若不介意,我这里尚有一间客房。”
颜景辰站起身来,看了看白衬衫的一滴血迹,无奈道:“我现在是灰姑娘,必须在十二点前回家。我可不想让你看见我变成猪头的模样。”
叶孤容笑出声来:“我送你。”
颜景辰将外套随手搭在肩上,两人一起出门,进入电梯他还不忘对着里面的镜子查看面容,忍不住再次抱怨:“这就是吃你一碗面条的代价嘛,真是见鬼。”
叶孤容深深叹息:“在我所见过的男士当中,如此关注自己相貌的,你是第一个。”
颜景辰怒目而视:“如果我供出罪魁祸首,本城至少有七成女士要找你算账。”
叶孤容忍不住大笑起来。
她送走颜景辰,搭乘电梯上楼,一出门就见聂易梵垂头靠在墙上,修长的身影在暗黄的灯光下颇有些落魄,看到她立刻站直身体,哑着嗓音低低叫她的名字。
叶孤容静默,一串钥匙握在掌心,渗出微微的热汗。
她走过来一边开门,一边问:“那份文件是吗?进来找找吧,还有什么东西一并都带走……”
聂易梵握住她的手,自身后拥抱她,低声道:“对不起。”
叶孤容没有动,闻着他身上轻微的酒气和烟味,心里忽然出奇的镇静。她轻轻推开门:“先进来再说吧。”
聂易梵慢慢松开手:“没有什么文件,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顺便打伤我的朋友。”
“他真的是你男朋友?”
叶孤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直视他:“不是。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聂易梵的一颗心落回肚里,暗自松了一口气,但叶孤容紧接着说:“不过,这并不表示你可以找借口来纠缠我。”
聂易梵顿时涨红一张俊脸,说不出话来。
叶孤容走到茶几边,倒了一杯凉茶递给他,语气平静地说:“我们结束了易梵。即使我现在还不能完全忘记你,但那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了,如果你真的关心我,就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不要给我造成困扰。我也希望你能够幸福,虽然有时候我想起来,真的挺恨你的,呵呵!”她试图微笑一下,心里却酸楚得近乎疼痛。
“就让这件事成为过去吧。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好吗?”她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决,像是说服他又像是说服自己。
聂易梵只觉得一颗心彻底凉透,直直沉入不见底的冰冷深渊。他呆了一会儿,将手里的茶杯原封不动地递回给她,一言不发地转身出门。
叶孤容关上门,轻轻将杯子搁在玄关的鞋柜上,心里一阵阵的虚空,感觉世界天旋地转,她急忙快步走进卧室,扑倒在床上,身体的某个部分仿佛飘浮起来,寻不到一个真实的着落点。
客厅的冷气和电灯一直开着,房门没有关。她卧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也没有哭。刚开始的那段日子,她夜半醒来仍会默默流泪,现在似乎连流泪的力气也没有了。有时候她会觉得房间里太过安静,便整夜开着电视机。她甚至不敢听音乐,每一首歌,不论是快乐的还是忧伤的,都会让她感到难过。
她常常会对着手机里的电话号码发呆,那么多的号码,没有一个是可以打过去诉说衷肠的,罗素素正跟男友热恋,她不想打扰他们,也不想触景伤情。这是她自己做的选择,再苦再难也只能独自承受。在这座城里,谁也不会是谁的救赎,凡事只得靠自己。
她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待到天明才发觉全身的骨头都已麻木,略翻一下身,立刻酸痛得叫出声来。她居然趴在床上睡了一整夜,真要命,足足躺了半个小时才起床,先到客厅关了空调和灯,然后清洗茶具,整理客厅,再给自己泡了一个热水澡。
快到中午时已经感觉头重脚轻,心知八成是感冒了,便下楼去买药,顺便自超市购了两盘影碟,再至永和豆浆店要了一份快餐。吃到一半的时候,想起颜景辰,就打电话给他询问状况。
他的语气略带调侃:“我强忍着砸碎镜子的冲动,逼自己喝了两盒鲜奶,现在除了饥饿,没有其他感觉。”
叶孤容建议他:“其实你还可以喝点白粥。”
“家里没有米。”
“你可以去餐馆。”
“我怕影响老板的生意。”
“呵呵……”叶孤容笑起来,“我可以做一次免费保姆。”
“别!”他立刻拒绝,“我这两天不想见任何人。”
“那你没准会上本城报刊的头条。”叶孤容好气又好笑。
“什么意思?”
“因为相貌问题而饿死家中,可算一件奇闻。”
“那么你可做新闻女主角。”
“告诉我你的地址,我让外卖送到你家门口。”
“这个主意不错。”颜景辰对着电话说了一串地址。
叶孤容挂上电话,到柜台买了一份皮蛋瘦肉粥打包,出门拦车直奔颜景辰的住处。父母与一群老友结伴出游去了,她孤身一人消磨长假,闲着也是闲着。
颜景辰料不到她亲自来送餐,无奈之下只得让她进门。他的脸并不像他所说的那么夸张,只是比昨日略肿了些,嘴巴肿的比较明显,颧骨下青了一块,看得出聂易梵那一拳是倾尽全力。
“这一下我在你面前是一点形象也没了。”他认命的叹息。
“你多虑了,我从来不以貌取人。”叶孤容微笑着将外卖递给他,一边打量室内。
他的住所位居繁华地段,两室一厅,装修十分精良,客厅的橘黄色沙发上散落一堆资料,深色矮几上放着一台正在工作的笔记本,透明玻璃杯里尚有未喝完的鲜奶。卧室有巨大一块落地玻璃窗,拉开窗帘皆可览尽风景。使叶孤容惊讶的是,他的床上居然有两只大大的斑点狗抱枕,一条浅黄色领带搭在衣架上,上面绣着一只红嘴唇的唐老鸭。老天,真是太有卡通效果了,完全没办法跟他的人联想到一起。
叶孤容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颜景辰收拾一下资料,便坐在沙发里痛苦的吃粥,抬头见她忍俊不住的模样,不禁要问:“你笑什么?”
叶孤容回过身来,笑道:“没想到你喜欢唐老鸭。”
颜景辰的眼神略有些尴尬:“我不能喜欢唐老鸭吗?”
叶孤容笑嘻嘻道:“当然可以。我们都喜欢唐老鸭。”
颜景辰瞥她一眼,每吃一口粥,嘴角就抽搐一下,叶孤容实在忍不住要笑,掏出手机道:“我给你拍张照片吧?”
他立刻目露杀气:“那样你我可能真的会上报纸头条。”
叶孤容笑倒在沙发里,随手拿起一份文件看了看,是一份全英文的家具行业报告,不由得叹息:“不用这么拼命吧?”
颜景辰送她一个无奈的眼神:“没办法。”
“来了这些天没出去消遣过?”
“每晚工作到十点半,哪有时间?”
“真看不出来啊。”
“你以为我是花花公子?”
“显然你不是。”叶孤容笑说。
“呃,实际上,我在二十岁时就曾立下志向……”颜景辰停下来,咽下最后一口粥,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
叶孤容奇道:“什么志向?”
他倒在沙发里心满意足地轻舒一口气,才慢吞吞地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叶孤容闻言挫败地闭上眼,却听他继续道:“但是很可惜,我没有那么好命,每天忙得像一只狗,连□的时间也没有。”
叶孤容一愣,又吃惊又好笑,便十分恶意地说:“我一直以为人和狗是色情导演的变态嗜好,没想到你也有这种情趣。”
颜景辰顿时坐直身体,瞪住她低吼:“叶孤容,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正太陈悦
叶孤容的感冒症状到下午愈趋明显,中午吃的药开始发挥效力,昏沉沉的想睡觉,影碟机播放着她自超市选购的意大利电影《有你我不怕》,每当她昏昏欲睡便有两个惊悚镜头跳出来刺激她的脆弱神经。
颜景辰继续在客厅的电脑上忙碌,不时把文件翻得哗哗作响,期间打了两个电话,用英文基拉哇啦说了一通,他作为公司在亚太区的负责人,想来压力不小。
等到他告一段落,瞥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堪堪过四点,便起来伸展一下腰身,泡了两杯咖啡,叫了叶孤容一声,没有得到回复,移步至门口一探头,她早已裹着薄被睡着了,一头卷发覆盖了半张脸。
他悄悄近前一看,只见她白皙的额头上尽是细密汗珠,两道秀气的眉毛似春日新抽的静叶,一双睫毛密且长格外有种静谧的美,淡粉色的一层薄薄眼影已经脱落些许,露出原本的深色黑眼圈,显然已有多日不曾好好休息了。
他将那杯咖啡放在电视柜上,轻轻关了电视机,拿了车钥匙出门。
叶孤容一觉醒来没见到人,立刻给他打电话,谁知手机却在沙发上响起来,她无奈的走到沙发里坐下,从包里拿出镜子补一下妆,抬眼看见笔记本上显示有两封新邮件,忍不住摇头叹息。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够辛苦了,跟他一比简直是幸福之极,看来凡事都怕比较。
她心里奇怪:不知是什么大事竟能令他出门,且忘带手机,只得等一会儿,闲着无聊便到另一间房参观一下,有一台台式电脑,偌大书柜,上面密密麻麻的专业著作,一本休闲书籍也无,可见他的生活十分枯燥。再看厨房,洁净得过分,全无烟火气,一台饮水机,旁边搁着两罐速溶咖啡加伴侣,垃圾桶里有两个披萨的外包装,他来沪已半月有余,想必就靠这个度日。
她正暗自感叹,忽听门外有人说话,紧接着门锁作响,忙快步出来,只见颜景辰提着若干纸袋进门,不由得一愣:“你干什么去了?”
他轻出一口气:“大采购。”
叶孤容接过他手里的纸袋一看,油盐酱醋葱蒜生姜若干及两瓶干红,一袋配好的各式菜肴,另有新鲜的活虾黑鱼,他又从门外提了一袋米进来,看得她十分佩服,笑问:“这么多东西你是怎么拿上来的?”
颜景辰按着额头回答她:“请了楼下的保安帮忙。”
叶孤容一边将东西放进厨房,一边调侃他:“你怎么忽然敢见人了,不怕本城的女士们绝望自杀?”
他卷起袖子,走过来扭开水龙头洗手,故作长叹:“反正都被你看见了。”
“买这么多菜,你会做吗?”
“你不是会吗?”他反问。
“呵呵!”叶孤容笑起来,“我是会,可我没说要做啊。”
“不会吧?”他睁圆一双眼睛吃惊地看她。
“我约了朋友。”叶孤容一本正经的逗他。
颜景辰微怔,提议道:“什么朋友,不如约过来一起吃吧。”
叶孤容微笑:“他不好意思见人。”
“你是认真的?”
“当然。”
“老天。”他呻吟一声,换上哀兵策略:“那你就忍心看着我挨饿啊?”
“嗯……”叶孤容故作沉吟,看一下腕表说:“我还有点时间,可以给你指导一下。”
颜景辰泄了气,看了看一堆菜,又看了看她,苦恼地说:“早知如此,我何必买这些玩意?”
叶孤容微笑,实话实说:“我头疼,不想做饭。”
他毫不怜惜:“头疼还去约会,活该。”
叶孤容嗤笑一声,无奈说:“好吧,我就再做一次免费保姆。”
颜景辰立刻转怒为喜:“我来洗米。”说着便去拆米袋。
叶孤容翻开纸袋,收拾几样菜放进冰箱,只留虾和两样清淡蔬菜,然后将鱼丢进水池,道:“这里没什么是你能吃的,你买这些干嘛?”
“你不是喜欢吃鱼吗?”
“谁说的?”叶孤容有些奇怪。
“跟你有限的几次会餐,你没有一次不点鱼。”
“你真有心了。”叶孤容服气了,顿一下又问:“你没请保姆吗?”
“公司帮忙找了一位,节后才工作。”
叶孤容眼见他笨手笨脚的碍事,便将他请出去,独自忙活一阵子整出两盘蔬菜,黑鱼汤,白水虾,另附两碗配了葱蒜的生抽。
她洗好手开门到客厅一看,颜景辰仍埋首在电脑前,一手握住鼠标滑动,他的手指十分修长美丽,笔记本的显示屏遮去他的大半张脸,堪堪只露一双专注眉眼,配合那显示屏上的三个红绿字母,猛一看倒像是在给IBM做广告呢。
她便笑嘻嘻道:“IBM应该考虑找你做产品代言人。”
颜景辰随口答曰:“只要价钱合适,我是不介意抛头露面的。”说着抬起头笑问:“可以吃饭了?”
叶孤容不答,摇头叹息道:“还是算了,你的笑容会吓跑很多顾客的。”
颜景辰怒目而视:“罪魁祸首也有资格幸灾乐祸?”
叶孤容转身进厨房端出饭菜,颜景辰洗好手,询问道:“喝酒吗?”
她忙拒绝:“不。”
他将酒放回去,回到饭桌上叶孤容已经在剥虾了,他看一眼饭桌:“没有我的碗。”
叶孤容也不看他:“天赐食于鸟,而非投食于巢。”
“什么意思?”颜君一脸茫然。
“意思是叫你自己动手。”
他无奈地叹一声,转身进厨房盛饭出来:“我从小就被教育要娶中国姑娘,因为她们都是贤妻良母,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叶孤容笑问:“是谁这么教育你的?”
“家父!”
“哦——”她点点头,“那你母亲肯定是一位贤妻良母。”
“没错。”
“实际上,每一个女人都是贤妻良母,前提是——”她一边十指如飞的剥虾皮,一边说:“得看她遇到什么样的男人,有一些男人不配得到贤妻。”
颜景辰盛了一碗鱼汤等待冷却,默默剥虾不语。
叶孤容没得到想象中的抗议,不由得奇道:“你同意?”
颜景辰面无表情地说:“不同意。但我还想好好享受这一餐。”
叶孤容笑起来,换了个话题:“这是来中国的原因吗?”
“什么?”
“娶一位中国姑娘。”
“当然不是。”他笑起来,“我没有结婚打算。”
“为什么?”
“女人很麻烦。”
叶孤容闻言当即皱起眉头,他忙解释说:“就我的经验而言,每天工作那么辛苦,还得花时间去陪女朋友,否则就是不够关注她忽略她,很麻烦。我的每段恋情都维持不到三个月,我每月几乎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飞机上度过。”
叶孤容想起那个身材惹火的女郎,便问:“上次那个美女,你跟她,你们……?”
颜景辰很直接地截断她:“我们只是床伴。”
叶孤容一早知道他观念开放,闻言仍不由得脸颊微烫,只好干笑一声:“这种关系发展的好,也可以向婚姻迈进的……”
颜景辰老实不客气地说:“你一定是电影看多了。”
叶孤容便不再说话。
饭后,她稍坐一会就起身告辞,颜景辰提出送她,经由适才的一席话,得知该君忙得连□时间都没有,她哪里还敢耽误他,谁知他异常坚持。
车到楼下,他才问:“你不是说晚上有约会吗,怎么回家了?”
叶孤容早把适才的谎话忘到了脑后,这时经他提醒才想起来,就笑说:“哦,刚刚在你家炒菜身上都是油烟味,我得回来换件衣服。”
颜景辰疑惑得看着她,说:“那么你上去换衣服,我顺便再送你去约会地点。”
叶孤容忍不住笑出来:“这个不太好吧。”
他笑一下:“乐意效劳。”
叶孤容暗自好笑:“我的意思是,为免造成误会,还是不麻烦你了。”
颜景辰沉吟一下,耸耸肩说:“好,那我回去了。”
叶孤容下车跟他道别,进入电梯想想还觉得好笑,本来是随口一个玩笑,他居然当真了。
这个长假过得相当无聊,叶孤容在楼下的健身房运动了两个下午,感冒症状稍有缓解,瑜伽教练温言问她最近是否工作太忙,看起来清瘦不少。她近来很怕这一类好意垂询,便托辞感冒,不愿多谈。
节后上班的第一天照例是开会,忙碌一个上午,吃完午饭回来登陆MSN,收到罗素素的一堆留言,皆是盛赞颜景辰,看那意思简直像是要爱上他了。
她忙询问情况,得知她们公司今晨发布新一轮的人员调配,罗素素被委以企划部一份要职,薪水涨幅百分之二十五,难怪她兴奋得像被皇帝翻了牌子。叶孤容立刻恭喜她,随后询问了一下王宇阳的工作情况,罗素素答曰已在浦东一家科技公司上班,但距理想工作仍有一定差距。
两人聊了一会儿,眼看到上班时间,便约晚上一起吃饭。结果快到下班时接到老妈的电话,说是这次旅行有一份意外收获,要给她惊喜,再三嘱咐她务必回去吃晚饭。叶孤容无奈,只好跟罗素素取消约会。
晚上回到家,叶妈妈一见她那身黑色职业装就皱眉:“你怎么总穿这件衣服?”
叶孤容奇怪地说:“这衣服怎么了?三千多呢。”
叶妈妈神秘一笑:“今晚有客人要来。”
叶孤容更奇怪了:“什么客人?难不成还要穿晚礼服?”
叶妈妈转身进厨房,对叶爸爸一努嘴:“老叶。”
叶孤容立刻转向沙发里衣装整齐的父亲:“爸爸,怎么回事?”
叶爸爸笑着招呼她坐到身边,说:“你妈要给你相亲……”
叶孤容顿时哭笑不得,“叫我回来就为这事?”
“你妈怕你不同意,所以……”
“你就这样由着妈妈乱来?”
“乱来?什么叫乱来?”叶妈妈握着锅铲,从厨房伸出头来吼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聂易梵你不要,总该找对象吧,别说我没告诉过你啊,女人过了三十可就……”
“妈!”叶孤容打断她:“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您就别操心了。”
“我是你妈,怎么能不操心?”叶妈妈提高嗓门。
“好了好了。”叶爸爸眼见着要吵起来,忙站起来劝说老婆:“你赶紧去做饭吧,人家就快到了。容容,这孩子不错,这次陪我们一群老头子旅行,一路上多亏他帮忙。”
叶孤容没好气地嘟嚷:“所以你们就把我给卖了。”
叶妈妈一听又来火:“什么叫把你给卖了?我们这是为你好。”
叶孤容无奈,沉默一下问道:“谁啊?干什么的?”
叶爸爸笑说:“呵呵,是你妈妈的一个同事的老同学的儿子……”
叶孤容不等他说完就笑起来:“瞧这关系拐的。”
叶妈妈一边烧菜一边高声说:“人家学校刚毕业不久,父母都在政府部门工作,好多人抢着说媒呢,这一次多亏你朱阿姨竭力促成,你可得抓住机会,现在条件稍后好点的男孩子都……”
“等一下等一下。”叶孤容皱起眉头,再次打断她:“他刚毕业?多大了?”
“二十五。”
“二十五?”叶孤容不能相信的惊呼:“老妈,你让我跟一个小我三岁的男人相亲?”
“大惊小怪的,不就三岁嘛,有什么关系,亏你还是新时代的新女性?再说了,人家都不介意你的年龄……”叶妈妈说着将一盘茭白烧肉放到桌子上。
“我介意啊老妈,我介意。”叶孤容叫起来,“我不能想象跟一个比我小的男生谈恋爱。”
叶妈妈还准备说什么,门铃已经响了起来。
她立刻朝叶孤容狠狠瞪了一眼,责怪她声音太大,一边快步过去打开门,已然换上一张笑脸,叶爸爸也起身相迎。门外进来三个人,一个发式新潮的妇女有些眼熟,应该就是妈妈口中的热心同事朱阿姨,另有一位看起来颇为雍容干练的中年贵妇,后面跟着一个略显羞涩的男孩子,叶孤容也没好意思多看。
双方热络一番,简单介绍完毕,叶妈妈就招呼大家入席吃饭。席间依旧以刚刚过去的旅行做为切入点,谈得兴高采烈,显然本次旅行让他们对彼此的印象良好。叶孤容生平第一次相亲,如坐针毡,吃饭也放不开,只记得那男孩子叫陈悦,也不敢多看。
倒是陈悦的妈妈仿若颇有意向,一直盯着她打量,问了她一些事情,她都礼貌简洁的一一作答。朱阿姨一直夸赞她乖巧,听得叶孤容哭笑不得。好不容易吃完饭,朱阿姨热心的让双方留了联系方式,便起身告辞了。叶妈妈热情相送,还不忘提醒人家开车小心。
门一关,叶孤容立刻倒在沙发里长出一口气:“天,我的脸都笑僵了。”
叶爸爸哈哈大笑。
叶妈妈横她一眼:“怎么样?那孩子不错吧。”
叶孤容叹息:“我根本没仔细看他,害得我都没吃饱……”
她说着起身坐到餐桌前重新拿起筷子夹菜,叶妈妈也坐过去,正儿八经地说:“我看这个孩子很不错,你可别搞什么花样,给我认真一点。”
叶孤容塞了一嘴的菜,不说话只连连点头。
知女莫若母,叶妈妈扳着脸说:“你可不要敷衍我。”
叶孤容含糊地说:“老妈,人家不一定会看上我啦。我都一把年纪了。”
叶妈妈哼一声:“我看人家对你挺满意的。”
叶孤容放下筷子,将杯子里的橙汁一饮而尽,说:“那就等他联系我再说吧。哎呀,时间不早了,我也得走了,再晚就没车了。”
她抽张纸巾来不及擦嘴,就拿起包夺门而出,把老妈的唠叨关在门内。回程的车上想起来,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经由聂易梵这件事,她短期内绝无心情谈恋爱。
打电话跟罗素素八卦这件事,听得她哈哈大笑,笑称这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然后又建议她相处看看,没准是个不错的选择。罗本人也曾为此深受父母的唠叨,直到遇到王宇阳才算告一段落。最后还幸灾乐祸的说,恭喜你终于步我后尘。
叶孤容没想到陈悦真的会联系她,小男孩很有礼貌的发信息给她,询问她的QQ号码,她是不用QQ的,就告诉他MSN账号。他的作息时间似乎不太规律,常是晚上在线,叶孤容也没放在心上,碰到就聊两句,拐弯抹角的暗示自己喜欢成熟点的男人,他都无动于衷,看见她在线依然打招呼,倒也不是十分粘人,显然并不急于确定一个女朋友,两个人就不温不火的聊着,叶孤容乐得轻松,老妈问起来,只回说在联系呢,听得叶妈妈十分期待。
这样大约过了一个月,他忽然说要请她吃饭。叶孤容想着不如见面把话说清楚,最好由他提出不合适交往,如此便可省却老妈若干废话。
聂易梵自打上次打人事件后就销声匿迹了,完全遵照她的要求,再没打扰过她,但这多少也令叶孤容有点儿惆怅。
颜景辰在五月中旬飞往欧洲报告工作,顺道去日本一周,归期未定。两人一直都是邮件联系,颜君使用邮件的频率简直比电话还高,自五一节过后,他们只通过一次电话,是因为她有一晚看影碟看,忽然想起那部意大利电影,便打电话给他。他检查一下果然还在自己的影碟机里,就说有时间给她送过来,但他的时间总也不够用。叶孤容的时间倒是很充分,但还不至于充分到为一张碟穿越半座城市。嗯,总得来说,就是近段时间一切渐入正规,比较清闲,可以赴场约会充作消遣。
陈悦约她的那天是周五,通常逢到周五叶孤容都穿得很随意,那天是一件浅蓝色短袖衬衫,及一款上季度流行的低腰牛仔装,膝盖裤管部位都已略有磨损,但仍然很好的显出她一双腿修长笔直。她全身最引以为豪的便是这双?龋?负蹩梢枣敲滥L亍?
叶孤容对陈悦的五官完全没有概念,相亲那晚他几乎没说什么话,聊天的感觉也偏内向,所以当晚见到他的时候是很有些吃惊的。
说好是在公司楼下等她,她乘电梯下来迅速扫一眼大厅没见到人,倒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孩坐到旁边的休闲茶座里,但因为对方穿得实在太庄重了,仅凭目测也知道那身黑色西装价格不菲,以至于她压根没想到是陈悦,直到他走过来叫她的名字。她完全忘记掩饰自己的惊讶,上下打量他:“不是吧?你穿得这样隆重?”
他的神色略显尴尬,只望着她笑,没有说话。
叶孤容这回算是看仔细他了,肤色白净,圆脸,挺括鼻梁,小眼睛单眼皮,组合到一起说不上有多英俊,都十分可爱,笑起来左颊还有一个浅浅梨涡。不过,他的气质与身上的西装显得格格不入,这身西装太过老练深沉,以他的年龄和阅历有点儿撑不起来。叶孤容与他走在一起更加显得格格不入。她自觉年长几岁,有必要调节气氛,便换上轻快的语气笑说:“不过是吃顿饭,你何必穿得这么庄重,瞧我这身衣裳,跟你一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他就接口道:“那么换件晚礼服怎么样?”
叶孤容笑道:“别逗了,我可没有晚礼服可穿。”
他微笑提议:“我们现在就去买一件。”
叶孤容一愣:“你不是认真的吧?”
“当然。”
他说着打开车门请她上车,叶孤容这才注意到,他开的是辆宝马7系,不由脱口问:“这是你的车?”话一出口立刻觉得太冒失,好在他没有介意:“公司的车。”
叶孤容上车坐好,心里仍有些疑惑,便问:“不好意思,我还不知道你是做哪一行的?”
他回到驾驶座上,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道:“游戏开发。”
叶孤容对游戏的概念仅限于连连看,便问:“那么你是一名程序员?”
他言简意赅:“算是吧。”
说完便专心开车,叶孤容见他仿若不愿意多谈自己的工作,她也并不怎么关心,更不愿意为一顿晚饭而破费一件晚礼服,便直截了当地说:“实际上,我短期内并不准备谈恋爱,上次的相亲纯属误会。你这么年轻有为,肯定有更合适的人选……”
他轻笑一声:“实际上,我目前也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叶孤容不由发愣:“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我们本不必吃这顿饭。”
“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
“是这样的,业界今晚在华亭有个宴会,我需要一位女伴,但我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到别人……”
叶孤容不等他说完就笑起来:“你在开玩笑吗?”
他侧头诚恳地看她一眼:“请务必帮我这个忙。”
叶孤容连忙道:“不不,你找错人,我不能胜任这项工作……”
他语气坚决:“你可以的。”
叶孤容忽然有一种感觉,自己对这个男孩判断失误了。他绝不像外表给人的印象那么内向,他那是内敛。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决断意味,应该是惯于发号施令的。不过这一切都跟她没关系,她并非助人为乐的雷锋,对他的宴会也全无兴趣。
这时恰逢红灯,陈悦停下车,自座位上转头哀恳地看着她:“就当帮我一个忙,我实在很需要一位女伴。”
叶孤容苦笑:“我实在帮不上这个忙。”
他沉默一下,说:“过了今晚,我就给朱阿姨打电话,解决我们之间的事。”
叶孤容沉吟片刻:“这算是交换条件吗?”
“不,这是为了感谢你的帮忙。”
“成交。晚礼服的费用由你支付。”
“这个当然。”他如释重负地说。
两人驱车至淮海中路选购了一件黑色露背礼服,红色高跟鞋,顺便化妆做头发,如此下来已经七点多。陈悦对她非常满意,途中不吝赞美。
“在我认识的女孩当中,你是身材最高的。”
“显然不是最好的。”叶孤容微笑着自嘲。
“你太瘦了,要是再胖一点,倒是很符合我的标准。”他渐渐活泼起来。
“你有恋母情结吗?”
“看来你很介意自己的年龄。”
“上了年纪的女人都介意。”叶孤容继续自嘲。
“哈哈……”他笑起来,忽然说:“你知道我第一眼看见你是什么感觉吗?”
“哦?”
“这一定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这一招骗骗小女生还差不多。”叶孤容嗤之以鼻,“小弟弟,当你一岁的时候,我的岁数是你的四倍。”
“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谢谢。如果你不这么故作老成的话,也是很可爱的。”
她原以为陈悦这么重视这场宴会,即便不是晚宴主角,怎么也该是个戏份不少的配角吧,结果呢,他们进去十来分钟,就待在僻静一隅,只有侍应生招呼他们。这使叶孤容有些纳闷,好在当晚到场的尚有几名二三线的娱乐圈人士,她也乐得养眼。
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间,再回来时,宴会厅忽然变得热闹起来,大家众星捧月般簇拥在一名女子热烈交谈,其中不乏一些外籍友人,从叶孤容的位置看过去,只见得到那女子的一小撮卷发,栗色,浓密且有光泽,显然是经过精心打理的。
厅里的众人都站起身,朝他们行注目礼,陈悦也离开座位,跟一个黑色西装的长发男子低声交谈,两个人凑得很近,那人不知说了什么,他们一起笑起来,很有默契的碰杯对饮,看到叶孤容走过去,那男子便作势离开了。
她看着那群人,问陈悦道:“那女的是谁?。俊?
他仿若第一次穿西装,不自在地拉了拉领带,说:“Lucia,意大利歌手,公司准备请她代言最新一款游戏。”
“没听说过。”
“她是意大利PM唱片公司的签约歌手,在欧美日韩等地都有一定的知名度。”
“看来你们公司很有钱啊。”
“是投资方很有钱。”陈悦微笑,朝场中一位略微臃肿的中年男子示意。
叶孤容看了一眼正准备说话,忽然一眼瞥见那女歌手的面孔,顿时吃了一惊,脱口低呼一声:“咦?”
陈悦见她盯住露西亚,便问:“怎么?”
这个露西亚十分面熟,酷似颜景辰的那位床伴,但这事当然不能直说,况且她也只是在晚上见过人家一面,便笑道:“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陈悦了然一笑:“电视台做过她的访问。”
叶孤容点点头,兀自盯看着她。露西亚装扮的极为华丽,面带微笑,却很少说话,显得格外矜持高贵。
入席时陈悦与叶孤容竟受邀坐了主席,趁着台上致辞的机会,她看住陈悦似笑非笑地悄声问道:“今晚是贵司的程序员会餐?”
陈悦知她所指,也压低声音笑道:“当然不是。我能坐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家父的缘故。”
叶孤容依稀记得他的父母均在政府部门工作,但不知是何高职,这时闻言不由得一惊:“令尊是政界要人?”
难得他没有谦虚,含笑道:“这样说也未尝不可。”
叶孤容目露惊疑,他但笑不语。
她故作懊丧地低声道:“说得我都后悔了,看来我要重新评估你……”
陈悦忍不住轻笑出声,旁边的一名男子立刻侧过头来探询,被他敷衍过去,两人便交谈起来,说得都是业界的事,叶孤容似懂非懂,也不感兴趣,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果然,场内男士都带有女伴,不知是谁定的变态规矩。
好不容易熬到宴毕,叶孤容如释重负。因为陈悦的性格还算随和可爱,她一出门就抱怨:“这高跟鞋几乎要了我的命,我本来应该在家卧床吃零食看电视剧,都是因为你……”说着脚下一歪,差点摔跤。陈悦忙趋身扶住她的胳膊,连声道谢。
她转过身看住他:“说真的,你怎么会同意相亲?”
陈悦笑叹一声:“我难得发一会孝心,陪老妈去趟九寨沟就搞出这种事。朱姨跟我妈是老同学,她们几人聊得投机,不知怎么就扯到你,朱姨把你夸得跟朵花似的……”
叶孤容打断他:“听你的意思,我很令人失望?”
陈悦哈哈大笑:“你虽然不像一朵花,倒也不至于令人失望。”
叶孤容佯怒道:“请立刻给你的朱姨打电话,把这话如实转告给她。”
陈悦更开心了,左颊梨涡由浅及深,笑道:“放心,我肯定说到做到。在这之前,请允许我先送你回家。”
叶孤容尚未答话,就听身后有个冷淡的声音道:“不麻烦你了。”
她的胳膊立刻被人紧握住,回头一看,不由得笑道:“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下飞机。”颜景辰身姿挺拔地站着,眉宇间隐有倦色,一双窅黑的眼睛盯看着陈悦,冷冷道:“我送她回家。”
陈悦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忽然兴起恶作剧的念头,微笑说:“我的女朋友,还是我自己送吧。”
此言一出,叶孤容与颜景辰同时望向他。
“你的女朋友?”颜景辰挑起一条眉毛,看了叶孤容一眼,征询答案。
“是啊。”陈悦笑嘻嘻地抢先回答:“十一点之前,她若没有安全到家,叶妈妈会责怪我的,我们就不要再耽搁时间了。”
颜景辰闻言微笑起来。
叶孤容也忍不住笑起来。这小子一句话就露了馅,她根本不和父母同住。
颜景辰含笑道:“我得到过允许,可以在十二点之后送她回家。”
陈悦还要说什么,叶孤容说话了:“好了,别开玩笑了。陈悦,我坐他的车走,就不麻烦你了,千万不要忘记给你的朱姨打电话啊。”
陈悦咧嘴一笑,不置可否地扬手作别。
颜景辰略弯一下嘴角,聊表笑意,便领着叶孤容朝等候一旁的车子走过去,前排坐着一名司机,大概是刚从机场接回他。
颜景辰刚为她打开车门,就听见一个女声急急叫道:“John。”
叶孤容对这个声调有些耳熟,回头一看,只见露西亚步履匆匆地赶过来,一头栗色卷发微微起伏,明眸红唇,在灯光月色下尤显得风情万种。她心里十分讶然:原来真的是她。颜景辰的床伴居然是一名当红歌手,这在她而言多少有点儿不能想象。
露西亚已经走到跟前,用英文道:“你到了怎么也不给我打电话?”语气里大有娇嗔意味,目光却一直锁定叶孤容。
叶孤容转目去看颜景辰,他拉开车门,示意她上车,一边对露西亚道:“我有点事要处理,回头联系你。”
露西亚有些着急了:“john,我们好久没见了。”
这时的叶孤容已经是半个身子在车里了,闻言猛地会过意来:颜景辰忽然自日本飞回来显然是为了□,自己怎么能这样不厚道,于是连忙说道:“我自己打车回家,你们去……去叙叙旧吧。”说着颇为善解人意地对他微笑,谁知颜景辰黑着一张脸将她推进车里,自己也跟着挤进去,砰地关上车门,吩咐司机开车。
车子开出的瞬间,叶孤容转头去看,只见露西亚一脸的不敢置信。
偷香窃玉
一路上,颜景辰都没有说话,车里的冷气太低,使叶孤容□的脊背和胳膊阵阵发寒,便忍不住开口请司机将空调温度打高一点。
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看上去有点儿拘谨,调节温度后自车镜里朝后看一眼,问道:“颜总,去哪里?”
颜景辰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说地址,立刻干咳一声掩饰尴尬:“你在前面的路边停一下。”
他说完掏出皮夹自里面抽出两张百元钞票,待司机停下车,便出门走到前面将钞票递给他:“你先回去,我自己来开。”
司机哪里敢收他的钱,急忙推辞,他已经不由分手地打开车门坐进去,留下一句“辛苦你了”就绝尘而去。叶孤容忍不住抿嘴微笑。
颜景辰自车镜里看见,冷哼一声问道:“他就是上次约你吃饭的那个?”
叶孤容笑嘻嘻道:“约我吃饭的人有很多,你是指哪一次?”
颜景辰不答话,忽然沉默起来。
叶孤容也不介意,趋前问道:“你怎么没有说起过,你的那位女朋友是位歌星,真是令人羡慕啊,什么时候也给我弄一张她的专辑来听听……”
颜景辰自车镜里冷冷瞪她一眼,还没说话,手机铃声响了。他拿起来看一眼,立刻挂断。
叶孤容继续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颜景辰冷冷哼道:“没想到你这么八卦。”
叶孤容理直气壮地笑道:“我一直都很八卦。说说吧,我好奇死了。”
颜景辰还没说话,手机又响了。这一次他接通电话,用英文说:“我稍后回复你。”语气极不耐烦。
叶孤容略有些吃惊,调侃道:“你到底有什么要事,居然把美女晾在一边?”
颜景辰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忽然略带自嘲地笑笑:“也没什么事,就是刚下飞机有点累了。”
叶孤容今晚的心情实在很不错,继续调侃他:“我记得你的体力很好。”
颜景辰一时语塞,少顷,忽而抬眸自车镜里看住她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说:“我们只有过一次,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叶孤容顿时面色飞红,闭唇不语了。本来是要调侃他,没想到反倒被他给调侃了。
盛夏之夜的时尚都会灯光璀璨,人流如织。颜景辰驱车前往叶孤容的住所,很有点心不在焉。
诚如叶孤容所料,他刚抵机场就来酒店,确是接到佳人邀约,前来共度良宵的,压根没想到会在酒店门口遇到叶孤容,眼见她身着露背晚礼服就要和一名男子上车,也不知他们是何关系,就鬼使神差上前坏事,甚至把露西亚抛在酒店门口,这绝不是他往日的作风。
没错,他是喜欢叶孤容的,但他也曾喜欢过其他女人,不论怎么样都能保持理智和原则,完全不似刚才那样,他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只是极讨厌看到那一幕,那让他非常不舒服……
难道说自己爱上她了?
颜景辰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眼见前面红灯,急忙踩刹车。叶孤容没有提防,身子朝前一倾,差点磕到前座。她略显紧张的看住他:“看来你是真的太累了。”
颜景辰也不答话,继续开车。叶孤容不自觉地握住车把,她曾有过一次车祸经验,很有点儿神经过敏。待车到楼下,她不忘叮嘱他:“你要是真的累了,就打车回去吧。车子放在这里,明天叫司机来提。”
颜景辰不动声色地说:“没事,我送你上去。”
叶孤容本想谢绝,但见他脸色深沉,只好闭嘴。她发现他沉默不语的时候,很有一股摄人的气势,令人莫名有些战战兢兢的。两人一起搭乘电梯上楼,里面只得他们俩人,她脚踩约七厘米的高跟鞋,跟他站在一起仍略矮一筹,心里便生出一种很奇怪的压迫感。
真是莫名其妙,为什么要紧张呢?没道理的。她不由得在心底自嘲,一边从包里掏出钥匙。
电梯当的一声停下,两人一起抬脚出门,正好碰到一处,叶孤容脚下一个不稳,身子斜倒在电梯左侧,忍不住睁圆眼睛瞪住他,正准备问问他的绅士风度哪里去了,堪堪张开嘴,他的唇便迅速准确的落下来。
她的裸背贴着冰冷的电梯,大脑里一片空白,唇上却是火热的,也不知是什么感觉。颜景辰在她唇上辗转有顷,忽然抬眸看住她的眼睛,低叹一声:“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叶孤容困在他两臂之间,仍呆呆地回不过神,他便重新吻住她。这一下她总算是清醒过来了,急忙侧头避过:“等等……”
颜景辰双臂仍环住她不放:“怎么?”
叶孤容站直身体,将他推开一点:“这算是怎么回事?”
颜景辰定定看住她,也不说话,一双眼球黝黑明亮,瞳仁里清晰映着她小小一张脸。叶孤容干笑一声:“抱歉,我暂时还没有找床伴的想法。”
颜景辰气结,面色阴沉的吓人。
叶孤容拿开他的手臂,自他身侧转过来,急忙往家奔逃,因为走得太急,一脚踩到自己那身曳地的裙摆,扑通一下扑倒在地上。颜景辰本来气恼,见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急忙上前扶她,面上仍然掩不住笑意:“你跑什么,我还能把你吃了?”
她懊丧羞愧得想死,一张脸直红到耳根脖子,干脆坐在地上脱掉那双该死的高跟鞋。颜景辰俯身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她若隐若现的胸部,心底又是一阵燥热。叶孤容反正出丑到家了,提着鞋子赤脚站起来,板着脸道:“我到家了,你可以回去了。”
颜景辰仍然半蹲在地上,眼睛盯住她的膝盖部位,伸手握住她的小腿,柔声问道:“你的膝盖没事吧?”
当然有事。
膝盖他妈的疼得要命,但她不想继续出丑,只得勉力站着,此刻小腿被他握住,更是十二分的不自在,脸上却兀自强笑道:“没事。”
“真的没事?”颜景辰抬眸看她,右手上移,摸到膝盖部位用力按了一下,叶孤容立刻吃痛低呼,怒道:“你是故意的吗?”
他轻笑一声,拾起地板上的钥匙,起身打开门。叶孤容一瘸一拐地走进去,将那双高跟鞋狠狠扔在地上,倒在沙发里按着膝盖,疼得直皱眉头,心里还在为刚才的糗事懊悔不已。
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囧了!
颜景辰见她的左腿膝盖处擦破了一小块皮,就问:“家里有酒精吗?”
叶孤容没好气的瞪着他:“没有。”
“白酒呢?”
“也没有。”
颜景辰无奈地耸耸肩:“楼下有个药店,我去买一点。”
叶孤容哼道:“不必,我可不会再让你进门了。”
他扬眉一笑,晃了晃手里的钥匙。
叶孤容挫败的叹息:“真的不用了,不过是一点皮,洗洗就没事了。”
颜景辰闻言不语,两只眼睛盯住她□的左腿,因为肤色过于白皙,便显得那一块青红格外刺目,他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那一晚的旖旎肤光,回想着记忆里的细滑手感,一颗心就有点儿蠢蠢欲动。
叶孤容抽取了茶几上的纸巾按住伤口轻揉,忽然发现他直直盯看住自己的腿,脸色立刻红起来,但也不好反应太过激烈,倒显得像个处处怕被人占去便宜的老处女,便不着痕迹的移动一下,垂下裙摆。偏偏颜景辰眼睛极毒,仅在她移动之间就一眼瞥见她大腿内侧的一道疤痕,当即奇道:“你的腿受过伤?”
叶孤容哼一声:“嗯,车祸。”
颜景辰一愣:“什么时候的事?我上次怎么没看见?”
这话说得叶孤容有些尴尬,脸色也更红了。颜景辰知她想起上次的事,便似笑非笑地看住她不语。她故作轻松地说:“我以为你早看到了呢。”
颜景辰在她对面坐下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出的车祸?”
“天有不测风云嘛,好几年了,刚学开车那会的事。” 叶孤容说的轻描淡写。
“有阴影吗?”
“有点儿,”叶孤容笑笑,然后很不客气地下起逐客令:“马上都十二点了,你也该回去了吧?”
颜景辰非常不满地瞪她一眼,干脆趟在沙发里,懒洋洋地说:“我今天太累了,你这里不是有间客房嘛。”
叶孤容哭笑不得:“客房没收拾,很脏的。”
“我不介意的。”
“我介意。”
“主卧室也行。”
叶孤容有些摸不透他的真假,很怕再闹出什么囧事,便好意提醒他:“露西亚小姐还在等你呢。”
颜景辰不以为然:“让她等好了,天下等我的女人太多了。”
叶孤容嗤笑出声:“你的自我感觉也未免太良好了。”
他居然一脸无耻地说:“没办法,像我这样优秀的男人总是有这一类困扰,都习以为常了。”
叶孤容听得好气又好笑:“那么您老就大发慈悲,去安慰一下她们,别来祸害我了,我被高跟鞋折磨一晚上,真的累了。”
他冷哼一声:“活该。”
叶孤容气结,沉默顷刻,才干咳一声道:“虽然我们之前有过……那个,但是,我们是不可能……”她有些难以启齿的停住。
颜景辰闻言坐直身体,微笑示意她继续。
她气到不行,索性直接就说:“总之我不会找什么性伴侣,如果你有这个念头,趁早打消。”
颜景辰换了一个姿势,不动声色道:“假如是男朋友呢?”
叶孤容一呆,再料不到他说出这种话,拧着眉头问道:“你今晚是来耍我的吗?”
“我像吗?”
“百分百。”
“我是认真的。”他端正神色。
“我暂时没有这个需要。”她也正容回答他。
“何妨备用,你总会需要的。”他微笑提议。
“即便如此,他也绝不能将每个月三分之一的时间献给蓝天,更加不能随便与人□。”
“我是一个正常男人。”他有些惊讶地看住她。
“那你就当我是一个不正常的女人吧,我有洁癖。”
颜景辰面露疑惑,又带点儿天真的神情,询问道:“这世上还有二十岁以上的处男吗?”
叶孤容心知他说的是部分实情,但仍然固执的嘴硬:“反正你绝对不合适。”
颜景辰反问:“就因为我有一个床伴?”
叶孤容无奈地笑起来:“你真的应该回去了。”
颜景辰站起身说:“明天见。”
“明天我没空。”
“怎么?”
“约了朋友吃饭。”
“那个陈悦?”
“这跟你没关系吧?”叶孤容十分挫败。
“我只是想要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颜景辰很有点委屈的样子。
叶孤容冷下脸:“你再这样,我可真的翻脸了。”
颜景辰拧紧眉毛,表情仿若很不能理解:“好吧,为了继续保持良好的关系,我们下次再谈。”
他告辞出来,下楼打开车门坐进去,第一件事便是翻看手机。未免露西亚的纠缠,他将手机留在车内,这时拿起来一看,果然有几通未接来电。他看着电话号码,想了一下,终于扔下手机,驱车回住所。
车至半途,再次接到露西亚的电话,他刚按下接听键,她便开门见山道:“john,我是否令你不满意?”
“你很好。”他随口敷衍。
“今晚那名女子是你的新欢?”
“没有的事。”
“何必否认,我见过她的。”
“只是普通朋友。”颜景辰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跟她解释这些废话。
“那么你来酒店,我让人另外订了一间房……”露西亚的声音立刻兴奋起来。
颜景辰打断她:“我不想走动。”
露西亚即刻接道:“我可以去你的住所,请告诉我地址。”
颜景辰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忽然提不起一点儿兴致:“我今晚太累了。”
露西亚在那头沉默一下,说:“我明天中午的飞机……”
颜景辰简洁回复她:“祝你旅途愉快。”
露西亚迟疑一下,询问:“那么,我何时能够再见到你?”
颜景辰的语气十分懒散:“再说吧。”
“麦克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谢谢。”
颜景辰挂上电话,心里一阵烦躁,他本该和一个身材火辣的美女在床上运动,解决自己数月以来的生理需要,结果却搞得意兴阑珊,还被人赶出家门。真是要命,他何曾在女人跟前受过这种冷遇,倘若被麦克知道只怕要笑掉大牙。
叶孤容究竟有什么好?固执,保守,古板得像个修女,最重要的是她穿A罩杯胸衣,上帝!他曾经的女人最小都是C罩杯的,仅凭这一点她就完全不符合要求。天知道,他是搭错了哪根神经,工作忙得喘不上气,居然还不忘隔三岔五的给她写邮件,更该死的,她居然有三封没有回复。
他一定是饥不择食,才会对她感兴趣。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手机,极为懊丧抬手在方向盘上击打一下,将车驶入小区,回家洗澡时少不得要在浴室自我解决一番。
网络上有一句恶搞的话说,单身久了,看见一头猪都觉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叶孤容恢复单身的日子也有四五个月了,倒算不上太久,但是欲望这东西是全无规律可讲的,没准就突如其来一下。颜景辰那一吻对她多少是有点影响的。
她洗完澡躺到床上时身体是很累的,却没有一点儿睡意,电视里正在演一部浪漫的爱情电影,她心不在焉地看着,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和颜景辰的那一次,那感觉自然是和聂易梵不同的,隐秘的欢愉固然很难于启齿,但只是回味也别有一种刺激。如此一想,她倒有些理解许多出轨人士了,想来人类的劣根性不论男女都是一样的。
春心萌动,这一夜就显得格外漫长。
翌日约了罗素素及其男友吃午饭,午后三人去打了两小时的保龄球,傍晚在超市购物,照例是选了几部碟片两本书回家打分时间。她生性喜静不喜动,稍微嘈杂点的消遣立刻谢绝,闲暇时无非是读读书看看碟。
颜景辰同学自那晚忽然表白之后,足足有半个月没有一点消息,叶孤容越发认定他是拿自己消遣,心里很有点儿气愤,幸亏她没有当真了,否则给他看了笑话,不定怎么得意呢。
陈悦那边不晓得是怎么解决的,叶妈妈某天忽然打电话来,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把他狠狠数落了一顿,听得她暗笑不已。
盛夏烈日炎炎,烤得人提不起精神,陈悦给她推荐了一款游戏,附送一份详细操作指南,她晚上便分出时间来玩游戏。这天晚上也不知是哪根神经发作,忽然想起聂易梵曾玩过的一个游戏,就去书房的电脑上,登陆那个账号,难免要对住电脑惆怅半天,随后又登陆一下他的MSN,居然也登进去了。他的密码一直都是用她的生日,竟没有重新改过。
他的联系人里仍保有她的账号,备注写着老婆,签名是永远有多远。这两个字就像催泪弹,她鼻子一酸,眼泪就落在键盘上。这会子想起他往日的种种好处,泪水就流得更欢快了,以至于第二天起来眼睛就肿了,上班时不得不戴墨镜遮掩,午后忽然接到通知去北京出差两天。她匆忙回家收拾一下,就赶往机场。
同行的尚有销售部总经理,该君十分大牌,连老板许尘也对他礼遇几分。她到达机场时没见到他的人影,就购了本书在一旁等候,刚翻得入迷,眼前忽然多了一双皮鞋。她抬头就见到一张熟悉的脸,五官依旧是俊朗雅致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有些淡淡的倦怠,看着她也没有什么表情。
叶孤容勉强露出笑容:“出差啊?”
聂易梵牵动一下嘴角:“嗯,北京有点事过去处理。”
叶孤容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声,心里不由得泛嘀咕:还真是巧,昨晚想起他今天就见着了。
聂易梵自发在她身边坐下来,将公事包搁在旁边的座位上,淡淡问道:“最近好吗?”
她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书上,头也不抬地应道:“很好。”
他很不客气地戳穿她:“那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叶孤容一愣,出门前她特意看过,已经消肿,几乎恢复正常,不想仍被他看出异样,就随口说:“哦,昨晚没睡好。”
他沉默一下,问:“去北京?”
“嗯。”
又是一阵沉默。
叶孤容眼睛盯着书,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夏天大家都穿得单薄,他仍是西装革履的,毫不马虎,好在空调的冷气够大。他一贯注重仪表,讲究整洁,常常在家也穿得一丝不苟……她意识到自己想太多了,便连忙打住,却也不能总不说话,倒显得自己旧情难忘似的,就合起书问道:“你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
“阿姨的身体还好吗?”
“还行。”
叶孤容见他态度好像很敷衍,便缄口不语,短暂沉默之后,她的那位同伴终于姗姗来迟,恰好踩点。三人坐同一班机,登机后这位经理非常主动地要求跟聂易梵调换座位,他素日是极傲的人,人前却非要表现得彬彬有礼,他自命此举是很善解人意的,叶孤容却被闹得很尴尬,也不好直说。聂易梵倒是落落大方?妥?斯?础?
她只得继续捧着那本书,干脆来个视而不见。一会儿,空姐推车过来,微笑询问她要什么饮料,她正要说橙汁,聂易梵已经代答了:“两杯橙汁。”
她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一下,经年养成的习性啊,彼此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只可惜往事如烟,一切已成过去了。她有些难过地阖上眼,聂易梵一直沉默着,这让她略松一口气,心里仍是很尴尬的,干脆装睡,反正刚才说过没睡好,实际上也确实是没睡好。
这一合眼还真睡着了,睁眼就见身上的黑色暗纹西装,是她亲手选购的,上面有淡淡的熟悉的清香味,恍惚间真有点儿醒里梦里的分不清,心里竟有些眷恋这感觉,侧头见他靠在座位上,眼睛是闭着的,一双睫毛浓密的过分,覆盖下来宛如精巧羽扇一般,也不知究竟睡没睡着,领带口微微松开一点,上面有一个银白色的镶钻领带夹,那也是她买的,难为他没有扔掉。
她坐直身体喝了一口饮料,他那边也动了一下,转头就见他睁着一双灼灼黑眸盯住自己,便将衣服递给他,微笑道:“谢谢!”
“不客气。”他接过去随手搁在腿上,口吻依旧是淡淡的,眸光清明如水。
“我睡了多久?”
“十来分钟而已。”
这么说还有一个多小时要熬,她在心里惨叫,忍不住问候那位自作聪明的同伴老母。聂易梵仿若能读到她的心思,开口道:“坐在我身边,你当真这么难受?”
叶孤容微窘,干笑一声:“我一向都坐不住的。”
聂易梵侧头看住她:“给你一壶茶,一本书,你可以在阳台坐足五个小时。”
叶孤容一怔,只得沉默。
两个小时内,二人聊得话屈指可数,都是不疼不痒的,沉默的时候多,说话的时候少,终于,聂易梵按捺不住了:“你跟那个颜景辰怎么样了?”
“普通朋友能怎么样。”
“我上次在机场见过他。”
“机场确实很容易碰见熟人,尤其是你们这种整天飞来飞去的。”叶孤容笑笑,随口敷衍,心里还是有点儿惊讶的。
聂易梵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她的表情似乎真的没有兴趣,便再次缄默。叶孤容其实也有点好奇他和李佳,便问:“你和李佳应该好事将近了吧?”
话一出口,自己先吃了一惊,原来说出这个名字并不如想象得那么困难。这是否表示自己的免疫系统已经恢复功能?可算一件好事,但再一想仍不免怅然,放下一个相伴八年的人,又算哪门子的好事?
聂易梵闻言,沉默片刻才道:“我和她能有什么好事?”
叶孤容一愣:“我以为你跟她在一起,是因为你喜欢她。”
聂易梵的脸色微变,不再淡然镇定了。两个人静默良久,叶孤容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便靠在椅背上再度合起眼,他却忽然说话了,声音仿若极悠远:“有时候,人的机遇通常是转念之间发生的,一念之差,事情就偏离轨道,完全不受控制。我从来不曾想过要伤害你,更没有想过要和你分开,可是……”他停住,没有继续往下说,连声叹息也没有。
这番话要是放在三个月前,叶孤容肯定给他一巴掌:你爬上别的女人的床,还睁眼说瞎话,但此刻她只是闭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心里也没什么感觉,倒忽然想起一句佛偈: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但后来,她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还是忍不住感叹一下的,诚然,人生机遇太玄妙,生活是一场巨大而忧伤的悖论,选择一个就得失去另一个,所谓的齐人之福在现代社会是要遭到鄙视的。
从北京回来后,立刻就听到有关颜景辰的八卦,自然是从罗素素那里听来的。据她说,颜景辰同学最近新聘了一名高级助理,精通意英日三国语言,更重要是对方是一名美女,她特意强调是绝对的美女。刚上班三天,颜景辰就带她去了国外出差,前天回到公司,她们全体女同仁都感觉到两人之间磁场微妙。
叶孤容起初是有点讶异,但有聂易梵与李佳的生动事例,更兼颜某人的开放观念,也就觉得没啥稀奇的,只是感叹一句:“男上司与女助理真是发生奸情的高危人群啊。”
罗素素深以为然,同时也很庆幸:“好在王宇阳没有女助理。”
叶孤容提醒她:“你上次还抱怨他的工作前景不好。”
罗素素辩才一流:“凡事都有两面,相比一个前途光明却有劈腿潜质的男友,我还是希望他做一个普通白领,只爱我一个人。”
叶孤容大笑,正准备调侃她两句,电脑显示有新邮件,随手点开一看,来信人正是她们的八卦男主角,言简意赅地请她匀出周末时间,他要登门拜访。
她非常奇怪,抬手打了四个字:所为何事。
足足等了三十分钟才得到回复:想你了。
叶孤容的一口水差点就喷在显示屏上,十指如飞地请他不要再开玩笑了。这一次直到下班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复,自然认定是个玩笑。
没等到周末她就把这茬事抛到九霄云外,但因为天气实在过于炎热的缘故,周六也没有出门,睡到十点才起来,先将阳台上的几盆花草修剪一下,再到厨房熬上一小锅绿豆汤,然后一边打扫卫生一边听音乐。
颜景辰来敲门的时候,她还挺纳闷,握着拖把去开门,见到他着实吃惊:“你这是干什么?”
颜君穿了一身柠檬色休闲装,蓝色牛仔裤,肩背电脑包,玉树临风般站在门口,手里的几个硕大塑料袋也丝毫不损他的潇洒派头,理直气壮地跨进门来:“我有预约的。”
看到地板是刚刚拖过的,该君态度熟稔地朝她偏一下头:“请给我一双拖鞋。”
叶孤容将拖鞋扔到地上,略作客套地说:“又不是第一次来,还带这么多礼物,你真是太客气了。”
颜景辰一边换鞋一边说:“我怕你没有食物招待客人,所以帮你准备一点。”
叶孤容接过两个袋子一看,果然都是超市购来的配菜,顿时满脸黑线:“你真当我是免费的保姆啊?”
颜景辰微笑:“不,我是想追求你。”
叶孤容忍不住爆粗口:“这是什么狗屁的追求?敢情你想追求一个人,她还得给你做饭。”
他不以为然的一笑:“并不是谁都能得到这个资格的。”
叶孤容立刻崩溃了,默默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悉数放到桌子上,发现其中有一个小箱子,打开一看,里面堆着若干家用常备药酒精棉球等物,她疑惑得看着他:“这是……”
“家里怎可不备医药箱。”他说着将电脑包搁在沙发上,又道:“对了,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叶孤容已经在医药箱下看到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拿起来向他示意:“这个?”
他点头笑道:“打开来看看。”
叶孤容打开来看一眼就扔到一边,颜景辰有些失望,走过来问:“不喜欢?”
她朝盒子一偏头,撇撇嘴道:“你看这个能干嘛用?”
他一看,惊呼:“怎么碎了?”
叶孤容举一下手:“不是我干的。”
盒子里装着两个婴儿鞋状瓷杯,白底黑饰,因为碎得有些严重也看不出原来的图案。颜景辰兀自在懊丧,拧着眉头嘀咕:“难道是在飞机上……”
叶孤容一点也不领他的情:“你送这玩意给我干嘛?我可不缺杯子。”
颜景辰将杯子扔进垃圾桶,随口就说:“同事在机场购物,我请她帮忙带一份……”
叶孤容连连点头:“哦,原来不是你自己买的,我说呢——”
“我不懂怎样选购礼品送女孩子,我没有此类经验……”他很无辜地耸肩。
“但是你却懂得随便拿样东西来哄女孩子。”叶孤容迅速打断他。
颜景辰语结,瞪大眼睛看住她,上下扫视一会,忽然笑道:“你穿成这样也很有味道……”
叶孤容不等他说完立刻惊呼一声,逃入卧室。老天,她昨夜穿了一件印有卡通图案的棉质长T恤就上床睡觉,今早起来不但没换衣服,还没穿胸衣,只是在下面穿了一条超短牛仔裤,头没梳脸没洗的忙活到现在,这下真是一点形象也没了。
她在浴室迅速梳洗一下,换好衣服再出来时,颜景辰已经在客厅里打开电脑忙碌起来了,她不能相信地走过去低吼:“你在我家办公?还要我给你做饭?”
“我不能在餐馆办公,而我又想跟你一起吃饭。”他抬头看她,居然还一脸真诚的样子。
“所以,你就想出了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样可以节省时间,不必受高温干扰。我听说在中国,吃饭是交流感情最有效的方式,我想如果俩人做饭吃的话,肯定更能增进感情吧。”
叶孤容为他的理论失笑:“你何不问问我的意见?”
他看住她:“你的意见是?”
叶孤容微笑回复他:“我没有胃口,也不想吃饭。不过呢,我倒是不介意将厨房借给你用用。”
颜景辰怔一下,忽然转换话题:“我们这么久没见,你看见我好像不是太高兴。”
叶孤容嗤笑一声:“少来这一招,随你怎么说,我是绝不会下厨的。”
“你擅长烹饪,这里材料俱全……”
“但我此刻只想做我喜欢的事,而非我擅长的。”
“你喜欢的事……?”
“我现在要去喝一碗冰糖绿豆汤,你自己洗菜做饭去吧。”
“我只会做番茄炒蛋。”他终于意识到叶孤容不是说笑,苦着脸说。
“那是你的事。”
“要不我也喝绿豆汤吧。”
“抱歉,绿豆汤是我一个人的。”
“请告诉我,什么可以打动你的铁石心肠?”
“嗯……”叶孤容故作沉吟,微笑道:“3卡钻石应该差不多了。”
猎艳时间
那天叶孤容到底还是下厨了的,一方面不忍心看到自己刚刚打扫干净的厨房被糟蹋,另一方面也实在不好意思真的让他饿肚子。吃饭时颜景辰自然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饭后主动要求洗碗,被叶孤容不耐烦地赶了出去。
等她整理好厨房回到客厅,见颜景辰皱着两道浓眉对住电脑,忍不住走过来查看:“我真好奇你这样没日没夜的,究竟在忙些什么?”
颜景辰痛苦地长叹一声:“你看吧。”
叶孤容匆匆浏览一下,也不过是一些报表图例,及几份财务预算,另有两份人事任命的草拟书。她看完撇嘴道:“不过如此,就把你忙成这样。”
颜景辰倒在沙发按住太阳穴,呻吟道:“老天,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最难管理的事物就是人了。”
这个叶孤容倒是深有体会,就说:“工作是做不完的,你小心累坏身体。”
他再次叹息:“没办法,上面还有大boss,他们的投资可是要看到回报的,这里的两笔巨额预算都得报上去审批,等一切进入轨道估计还要大半年,老天!”
叶孤容同情地看着他:“可怜的孩子。”
颜景辰睁着一双漆黑眼睛看住她:“你看我这么忙,还不忘和你吃饭培养感情……”
叶孤容急忙打断他:“你继续忙,我还有几件衣服要洗。”
她进入卫生间,将换下的衣服扔进洗衣机,留下两件内衣手洗,洗到一半抬头看住镜子里的自己,神色颇有点儿迷茫。
颜景辰此举到底什么意思,她完全被搞糊涂了。有关他的不婚主义宣言还言犹在耳,现在忽然说要追求她,真是见鬼,她自认还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况且上次她已经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自己并不需要床伴……难道说,他是来真的?
叶孤容被自己的想法搞得一愣。
他显然不符合自己对男友的要求,哪个女人能受得了一头种猪?反正她是不能接受,电影里的那些浪子回头情定一生都是骗小女生的,或许每个少女的潜意识里都渴望征服一个浪子来彰显自身的魅力,但她已经过了要做一个浪子终结者的年龄。理智告诉她,这类男人是不能碰的,他们太懂得如何激起女人的好奇心和幽闭的欲望,然后再令她们铩羽而归。更何况她信奉狗改不了吃屎,用颜景辰自己的话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单说最近自罗素素那里听来的八卦,他显然不会为一棵树而放弃一片森林……
总而言之,颜景辰可以做朋友,绝不可做恋人。
她下了定论,低头继续洗衣服,盘算着反正敌不动我不动,他要是一直这样嬉皮笑脸的,她就配合他当则玩笑听,可是,万一,假如他动真格的呢?以自己的道行只怕搞不定……
叶孤容暗叹一声,有些烦躁的将衣服扔进盘里放水冲洗。
客厅里,颜景辰在接电话,用的是英文,清冽爽朗的声音即使在水流声里听来仍然非常清晰。
“你在加班?真是辛苦你了!”
“……”
“那份报告,嗯,我收到了,还没有看,你的效率很高。”
“……”
“不必谦虚,你做得很好。”
叶孤容听他的语气充满热情,且不吝赞美,就猜想对方肯定是名女士,十有八九是那个美女助理,便忍不住微笑,一边将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放进盆里,端到阳台上去晾晒,回来时,颜景辰还在讲电话:“就这样吧,我看完后尽快回你邮件,辛苦了。”
说着挂上电话,望住她展颜一笑,询问道:“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叶孤容面无表情地回复他:“我正在考虑怎么把你安排走。”
颜景辰的笑意蓦然扩大数倍,漆黑双眸熠熠生辉,露出一口洁白牙齿:“这可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
叶孤容没好气地走回卧室,忽然在门口停住,转过身道:“如果再有下次,我要向你收取场地租赁费,外加服务费。”
颜景辰哈哈大笑:“我会准备好现金的。”
叶孤容意识到表达出错,立刻纠正:“我的意思是,绝没有下次。”
颜景辰故作苦恼状:“我从不知我这么不受欢迎。”
“如果你不是这么自我感觉良好的话。”叶孤容说着正要进房,忽然又转回来,换上一副笑脸问道:“对了,听说你新聘了一个美女助理。”
颜景辰闻言目光有变,沉默一下问道:“你最近跟聂易梵联系过?”
叶孤容一怔:“怎么扯到他?”
他似笑非笑地说:“我们在机场碰到过,肯定是他告诉你这件事,呵呵,没想到你居然还跟他藕断丝连……”
叶孤容不等他说完就微笑起来,将错就错道:“是啊,我打算和他复合,你不要来破坏我们。”
“真的?”颜景辰脸色真的变了。
“嗯哼!”叶孤容不置可否地微笑。
“我记得你说过你有洁癖……”
“我也记得你说过,要学会宽恕。”
“那时我还没有决定追求你。”他很委屈的样子。
这句话立刻把叶孤容堵得死死的,她缓一下才道:“真令人吃惊,是什么促使你忽然决定追求我?”
他笑嘻嘻说:“因为你做菜好吃啊!”
叶孤容囧了:“还有别的原因吗?”
“你身材够高,配我正好。”
“就这样?”
“最主要的是你没有男朋友,而我没有女朋友。”
“大街上有很多单身女人。”
“就让她们伤心去吧,我已经选择了你!”
叶孤容彻底败下阵来,心里既好气又想笑,但强忍着,清白秀丽的脸上全无表情,沉默一下才砰地关上门,不再搭理他。这样一来颜景辰也就看不到她的笑容,酷似初夏荷塘绽开的洁白莲花,连那身淡蓝衣裙也跟着婉转动人。
无力地躺到床上,回想起刚刚见到他的那阵子,完全不是现在这样的,那时的他成熟稳重,时刻表现的风度翩翩,偶尔也有些冷酷高傲的样子,但绝大多数时候都像个品行优良的精神导师,条理清楚地为她剖析感情问题。怎么忽然间转变得如此之大?这样嬉皮笑脸的,简直叫人不能适应,难道说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又或者他有两面?
真的晕了!
她拿起遥控器随手调了几个频道,一概是电视剧周末大放送的多集连播,她看了一会新闻,半小时不到便觉得室内温度过低,关了空调没一会儿又觉得热,她属于体质特殊人群,很难伺候。出门到厨房的冰箱里拿出一个冰镇的西瓜,榨了一杯西瓜汁端进卧房里喝,全然无视颜景辰眼巴巴望着她的表情。
***
夏日最易犯困,叶孤容一个午觉睡到三点半,起来到客厅一看,颜景辰兀自精神抖擞地认真办公,看得她打心眼里佩服,真不愧是精英啊。正准备赞美他两句,谁知他一看见她就露出疲态,伸展双臂倒在沙发里,哀声叹气地叫苦:“累死了——”
叶孤容笑笑:“那么喝茶休息一下!”
她说着拿壶去厨房泡水,颜景辰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一边叹息:“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舒舒服服地睡?鑫缇酢!?
叶孤容回来将水壶插上电源,道:“没人拿刀逼你……”
他凑过来提议:“不如今晚你带我出去玩玩吧?”
叶孤容讶然而笑:“我带你去玩?你玩的无非是勾搭美眉那一套,这个你可比我在行多了……”
颜景辰瞪着她正欲抗议,转念却道:“就算这样,那也得找到美眉集中营啊,否则英雄无用武之地。”
叶孤容近来蛰伏太久,更兼睡足一个下午,精神状态良好,便一口应下来:“行啊,今晚就带你去衡山路酒吧,到时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让我也见识见识。”
颜景辰笑道:“也好,那样你才知道我有多受欢迎。”
叶孤容忍不住翻白眼,对他的自大非常无语。
两人喝了一会茶,看看时间差不多,叶孤容便准备着手做饭,颜景辰自笔记本前抬头道:“反正要出去,何妨去餐馆吃?”
叶孤容偏头想想道:“那我去换身衣服。”
“打扮得漂亮点。”
“那样你会有压力的。”叶孤容头也不回地进房去。
颜景辰笑笑,回复了几封邮件,方才关闭笔记本,起身进卫生间方便,顺便洗了一把脸,对着镜子整理一下仪容,出来时叶孤容已经准备好了。身穿一件红色及膝裙,V字领,镶钻项链,宽带银白腕表,银灰色高跟鞋,衬出一双腿越发修长美丽,面上略施薄粉,嘴巴涂了唇彩,看起来丰润不少。
颜景辰定定看了足有三分钟,叶孤容满心希望他赞美两句,谁知他居然说:“你都没有胸部,为什么要穿这件低胸的衣服?”
叶孤容怒目而视,吼道:“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颜景辰立刻转变态度,赔笑道:“没有没有,这件裙子非常适合你,看起来高贵大方,腿也漂亮……”
叶孤容毫不领情地打断他:“走不走?”
颜景辰无奈的耸耸肩,率先打开房门,叶孤容却折身返回卧房去了,他忙高声叫道:“好吧,我道歉!我错了!”
话没说完,就见叶孤容拿了一款精致的坤包重新出来了,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两人出门进了电梯,她还不忘对着镜子自我检视一下,仍对他那句话耿耿于怀。
她的身材属于清瘦颀长型,换做纯真无邪的学生时代,这身材是很受追捧欢迎的,但因为年岁渐长,对男人的劣根性略知一二,私心里也小有遗憾,像颜景辰这样直言不讳的,还是首次遇到,即便是聂易梵也不曾如此直接,她的感觉实在是尴尬多过恼怒。其实呢,她裹着这件略显宽松的红裙,走动间布料贴在身上,领口若隐若现,也别有风情,颜景辰出于对美的独占心理,自然不愿她穿成这样。
叶孤容的尴尬心情一跟他斗嘴就消失殆尽,两人吃饭间也不忘唇枪舌剑的你来我往。颜景辰被她堵得说不上话,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那是细雨绵绵的午后,他自马路对面过来,一眼就看见洁净玻璃窗里的女子,坐在餐馆绿藤装饰物的背景里抽一支烟,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他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单单觉得那一抹剪影格外动人,像是老旧的黑白默片里的画面。幸得那一日分外清闲,他便推开餐馆的门,进去要了杯咖啡,借上卫生间的机会多看两眼,倒也不是什么绝色佳人,但那一股惆怅的意味,竟隐隐切合了他记忆深处的某种情怀。他是从不畏惧搭讪女性的,那一瞬间竟有些踌躇不定。
颜景辰表情呆怔的在脑子里播放记忆,看在叶孤容眼里还以为他真的生气了,便伸手在他眼前一摇,笑道:“把你得罪了?”
他抬眼定定看住她,沉默片刻才微笑说:“没有!”心里不觉又是一阵讶异,她这样犀利机敏,牙尖嘴利,跟记忆里那个婉约的影子实在是相去太远。
叶孤容不知他的心思,抬腕看一下表道:“八点四十,买单吧?”
颜景辰瞪着她:“我还没吃饱。”
“谁叫你不吃?”
“被你气饱了。”
“没事,到酒吧找美女解闷。”
“没吃饱,我没有心情泡妞。”他嘴上说着,还是招来了服务生结账。
两人出门驱车去衡山路,随便挑了一家酒吧进去,周末的场子自然比平时热闹些,即便时间还早,人数也极为可观。他们坐在吧台,要了一瓶洋酒,叶孤容环顾全场,有不少身材妙曼的女性,但绝大多数都有男伴相陪。
十点一过,人数蓦然增多,叶孤容微觉嘈杂,颜景辰居然一直都安分守己的喝酒,她将腕表伸到他面前,打趣道:“我们进来一个半小时了,你准备何时开始你的泡妞表演?”
颜景辰放下酒杯,微笑看住她正要说话,眼睛忽然转了方向,门口进来一位黑衣女郎,身材姣好,面容冷艳,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吧台。
他勾起嘴角对叶孤容一笑:“就她了。”
叶孤容十分期待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需要我回避吗?”
颜景辰笑意渐深:“不用!”
尽管他说不用,叶孤容还是下意识的离他远一点儿。那名冷艳女郎路过他们的时候,瞥了颜景辰一眼,在他们右边隔两个座位的地方站定,将手机和一款精巧手包搁置在吧台上,酒保立刻给她送上黑方和冰红茶。
叶孤容判断她是酒吧的常客。
颜景辰却是再没看她一眼,等了约十来分钟,他还是没有动静,叶孤容道:“你不会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式……”
他没好气地瞥她一眼:“你急什么。”
这时那女子姿态优雅地拿出一支烟,手心里握着的精致打火机还没有派上用场,旁边立刻有位男士趋身上前,殷勤为其点燃,两人低声交谈起来。
叶孤容大为失望:“没戏了,她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颜景辰眼风一扫,轻笑一声:“那个男人不是她的目标。”
叶孤容抬头再看,果然,那男人已经隐入人群,另寻猎物去了。
“看好了。”颜景辰抛给她一个媚眼,端起酒杯,离座走了过去。叶孤容目光炯炯盯住他的背影,比当事人还要兴奋。
颜景辰来到那名女郎旁边站定,微微侧过脸,自上而下看住她的眼睛,用一把低沉性感的嗓音含笑道:“小姐,我想劝你不要抽烟,可是你在烟雾中,特别的美!”
他的声音不大,怎奈叶孤容正全神贯注的集中耳力,闻言一口酒呛到喉咙,连忙转身咳嗽起来,心里非常不齿他的花言巧语,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话说的高明。
她这里掩唇低咳,门口又进来三四个,一概是西装革履,气度非凡,由一位风韵十足的长发女子引上楼去,其中一个身着深色西装的中年男子直直看住她。
叶孤容咳的面色微红,便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微微仰头间见到一道锋锐目光,不由得一愣。那男子似乎有些呆了,楼梯上的女子笑着回头在他胳膊上轻拍一下,他才如梦初醒的步上楼去,还不时回头看她两眼。
叶孤容隐约觉得那男子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但看那气度肯定不是自己日常圈子里的。她想不起来,也没放在心上,转头再看颜景辰时,只见他已经自发在人家身边坐下了,那冷艳女郎的脸也不再冷艳,绽开了春风般的微笑。
颜景辰趁着喝酒的机会,转头眉目飞扬地朝她眨一下眼睛,看得她忍不住要笑。平心而论,颜景辰的自信不是没有缘故的,作为一个情人来说,他几乎无可挑剔,英俊,多金,床技高超——当然,这是相对于叶孤容有限的经验而论的。
他们不知道谈了什么,那女的忽然抬头朝叶孤容看过来,满脸都是吃惊诧异的表情,叶孤容一直不着痕迹的盯着两人,这时遇上对方的目光,躲闪不及,只得回以一个亲切友好的微笑,谁知伊人脸色突变,一把抓起皮包匆匆离座而去,经过她身边时,还不忘眼神诡异的留下一句“神经病”。
情况急转直下,把叶孤容看得一愣,怔怔地目询颜景辰。他面无表情地耸耸肩,端了酒杯回来给自己倒酒。她察言观色,笑问:“没搞定?”
“怎么可能?”
“那她怎么忽然走了?”
“因为她不能接受三个人……”
“三个人?”叶孤容疑惑地蹙起眉头。
“嗯,是这样的,我告诉她说,我的女朋友就坐在旁边,她非常友好,非常大方,但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结果,你都看到了。”
叶孤容晕了,难怪对方要骂她神经病,天下有这么大方的女朋友嘛,根本就是变态嘛!她压低声音吼道:“谁是你的女朋友?以后别胡说八道。”
“我没说你是我的女朋友啊,我只是说我女朋友坐在旁边,人家看看你,你就冲人家傻笑,是你自己造成的误会……”颜景辰说着端起杯子喝酒。
叶孤容语结,瞪着他说不出话,只见他的喉结一上一下的滑动,下巴的弧度看起来叫人心生遐想。
他忽然侧过头来,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问道:“你真希望我带她出去啊?”
“关我屁事!”叶孤容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你是我的女伴,我带别人出去,你会没面子的……”
“我不介意。”
“我介意。”
“你介意什么?”
“我介意你的不介意。”颜景辰没好气地横她一眼。
叶孤容好气又好笑,不过多少满足了她的女性虚荣心,无意识地旋着酒杯,想了想又问:“万一她不介意三个人……呃,你准备怎么办啊?”
颜景辰微笑:“她不可能不介意。”
“你何以这么肯定?”
“她走了不是吗?”
叶孤容忍住翻白眼的欲望,继续喝酒。
颜景辰浅饮一口酒,极为笃定地说:“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就是知道:她一定会介意。”
叶孤容略带讽刺地调侃道:“看来这就是所谓的经验了。”
颜景辰淡淡一笑,眉间隐约露出一丝倦色。叶孤容当他是默认,笑着仰头喝尽杯里的酒。他侧头惊讶地看着她:“这样喝下去你会醉的。”
不用他提醒,叶孤容也知道自己喝得差不多了,于是放下杯子微笑道:“所以,我们该买单走人了。”
颜景辰立刻招呼服务生买单,他连续超强度工作多月,面对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两人出了嘈杂的酒吧,刚一爬上车,叶孤容便放低车座半躺着,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压低嗓子怪声怪气道:“小姐,我想劝你不要抽烟,可是你在烟雾中特别的美……”她学他的语调倒几分相似,没等说完自己就先哈哈大笑起来,
颜景辰也跟着她笑,低沉的嗓音在车厢里水波般流淌,有着某种类似金石的质感,相当好听。车子甫转出路口,便遇上红灯,他踩着刹车,侧头看她一眼,这才发现叶孤容的两颊好似刷了胭脂般绯红,看起来格外妩媚,眼睛半闭着,整个脸庞在都泛着一种柔润洁净的光芒,仿若能够洞穿他的肺腑,令他隐有窒息感觉。他掩饰性地轻咳两声,眼角渐渐收敛了笑意。
叶孤容并不知道她此刻嘲笑的这句话,灵感其实来源于她自身。当日她坐在窗子里抽烟,给了颜景辰这么一个感觉,他曾想对她说这句话的,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话似乎不够庄重,终于咽了回去。
关于这个颜景辰是不会告诉她的,不过就算他说出来,叶孤容也听不到,因为她睡着了。待车到楼下,他没有叫醒她,只是歇了火,坐到车头上去抽烟。
这晚夜色分外清明,夜幕上繁星点点,皎月当空,小区里遍植翠树鲜花,芬香阵阵,他酒至微醺,闻着十分惬意,但不免有蚊虫骚扰,他也不觉得,只是凝眉沉思,面色沉重得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实际上,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件事,就是进到车里将叶孤容吻醒,然后跟她疯狂□,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好克制住自己的猥琐念头,默默地抽烟。
叶孤容适才的酒意上来,小睡片刻也就醒了,一睁眼就看见车头的人影,双臂环胸,微微低垂着头,修长的指间夹一支快要燃尽的烟,月光下的侧脸宛如刀削,浓黑眉眼,挺括鼻梁,确实是个帅哥,有蛊惑人心的资本!时光倒回十年前,自己怕也要把持不住吧。
她自嘲的笑笑,伸手理一下头发便打开车门出来。
颜景辰闻声微微侧过头,也不看她:“醒了。”
叶孤容靠在车门上打了个哈欠,笑道:“我若是一觉睡到天亮,你难道就在这呆一整晚?”
“不会,我会直接把你抱上楼去。”
他说这句话时仍然没有看她,但叶孤容却有些脸红了,轻咳一声说:“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好!”他爽快地应一声,弹指抛掉手中的烟蒂,终于转过头来看她,眼风自她脸上一扫而过,眼神迷离得仿若找不到聚焦。
叶孤容被他这一眼看的心头一跳,不知怎么的,居然觉得他此刻看起来格外性感,她想自己肯定是喝多了,忙拿了包,关上车门道别:“开车小心。”
颜景辰点点头,打开车门坐进去,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叶孤容上楼,一进门就看到客厅的笔记本电脑,拿出手机正准备给他打电话,转念一想又挂了。忘记也好,可以休息一天,这样没日没夜的早晚累死!
颜景辰当晚回家,沐浴完毕就裹着薄棉,开着空调,一觉睡到次日午后二点。做饭的阿姨难得见他睡这么沉,没敢打扰他,饭热在锅里,菜肴放进冰箱。他起来也没有吃,只是喝了一大杯水,又继续上床睡觉。直到晚上吃好饭,想看看周一的工作安排,这才想起笔记本忘在叶孤容那儿了。
打开手机准备给她打电话,先涌进来一连串的短信息。他坐在沙发里挨个阅读,第一条信息便使他皱眉,露西亚因代言某公司开发的大型网游,预定下月中旬来沪拍摄宣传片录制歌曲,同行的还有PM集团的执行总裁麦克。
老天,他可没忘记多年经验得出的铁律:麦克走到哪里,绯闻就传到哪里。
他烦恼地继续翻看信息,终于在看到叶孤容三个字时,紧皱的眉头徐徐舒展开来,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她说,笔记本已经让人周一送至公司,请他不必担心!
他很自然地以为她叫了快递服务,便回信致谢。所以,第二天一早,当罗素素将笔记本送进他的办公室时,他着实吃了一惊,盯住她的证件看一下才道:“企划部,罗素素?”
“是!”罗素素首次跟大老板如此近距离接触,不免紧张。
“你认识叶孤容?”
“大学同学。”
“哦?”颜景辰心里十分惊讶,面上却不露声色,淡淡道:“那怎么她做了行政,你却做文案?”
“因为她没有艺术细胞。”罗素素实话实说。
“是么?”颜景辰不由得微笑起来,心里有点儿不以为然,一边打开笔记本,一边道:“哦,谢谢你!”
罗素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就等于告诉自己可以走了,连忙告退出去。恰逢美女助理司徒靖男前来提醒颜景辰开会,看到她的背影不禁有些疑惑。
颜景辰对罗素素和叶孤容的关系感到吃惊,忍不住发信息质问她何以没有提过此事?叶孤容当然觉得这事没啥好说的,于是两个人就你来我往地争辩起来。于是这天早晨的会议上,十几名高层人员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个平时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总裁大人一个劲低头猛发信息,偏偏他对操作系统不是很熟悉,一个字常常要拧着眉毛按上半天。众人从来不曾见过他这样,均以为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都停下来等着他。
司徒靖男更是大跌眼镜,不过她以一个女子的细腻与敏感,和颜景辰脸上那副似喜似怒的表情,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颜君大概是坠入爱河了!她还记得上次在机场,她趁空去逛礼品店,颜君请她代为购物的事,当时她就有些疑惑,现在看来真是八九不离十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弯起美丽的唇角,暗暗同情那名女子。尽管她与颜景辰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毫无疑问,这个上司是个工作狂。和工作狂谈恋爱的滋味,她可是深有体会。
颜景辰很快发现众人的异样,当即控制住心猿意马的心思,重新专注于会议,宣布了两项人事任命,并让司徒靖男负责日本方面的联系。设计部提交了最新一套家具设计图,相关宣传方案里请明星代言一项的费用预算,财务部总监尚未表态,如此种种一项项议过来,待到会议开完,也就到了午饭时间。
下午跟海外开了一通电话会议,还得抽空辅导司徒靖男,她能力强,领悟力极高,学东西很快,将日本方面交给她负责,他是比较放心的,只是现在还不到完全放手的时候。
这时学习完毕,司徒靖男收起文件,笑道:“快到下班时间了。”
颜景辰在椅子上转身对住电脑,道:“我还有文件要?础!?
司徒靖男握着文件,正欲起身忽然又坐了下来:“john,你这样辛苦工作到底为了什么?”
颜景辰一愣,笑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司徒道:“你出生优良,家境富裕,本不必如此拼命。”
颜景辰对她微微一笑,道:“我愿靠自己的能力获得尊重。”
司徒耸耸肩,站起身给予忠告:“也不必太拼命了,享受生活更重要!”
颜景辰看着她的背影,在她的手握上门把时忽然叫住她:“请等一等。”
司徒回头:“嗯?”
颜景辰看着她沉默一下,忽然伸手按住额头,略带羞涩地笑起来:“是这样的,嗯……”
司徒靖男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不知道是什么事让他这么难以启齿。
“是这样的,如果你想追求一个女孩,哦不,我是说,一个男人,他想追求一个女孩子……”他首次表达混乱,很尴尬地停下来。
司徒靖男很感兴趣地转过身来,期待下文。
颜景辰终于决定豁出去了,坦诚道:“但是这个女孩似乎对他没有什么意思,你说他该怎么办?”
司徒靖男早就在肚子里笑翻了,但是面上装得十分正经,想了想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那个男人应该保持绅士风度,不要死缠烂打。”
颜景辰的眼神立刻黯淡下来,没好气地说:“如果他就想死缠烂打呢?”
司徒靖男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颜景辰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
她连忙端正神色,故作沉吟地说:“嗯,是不是这个男的不够优秀?或者那个女孩有男朋友了?”
颜景辰无比严肃地强调:“男的非常优秀,女的也没有男朋友。”
司徒靖男美丽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这个女孩为什么对他没有意思呢?是不是男的有什么不能容忍的缺点?比如——”她停顿一下,“他是一个工作狂?要知道,女孩子都是需要人陪的。”
颜景辰直接忽略她的比如,疑惑地皱起眉头问道:“你们女人是不是真的很介意男人有过其他女人?”
这一次,司徒靖男很认真地回答他:“十分介意!”
“绝对不可饶恕?”
“那倒不一定。”她沉默一下,续道:“爱情本没有规律可寻,但请谨记一条:以爱换爱,以心换心!”
颜景辰闻言不语,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司徒靖男轻轻旋开门把走出去,将他一个人留在空荡豪华的办公室里。
妖孽麦克
鲁迅先生说,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还是有的。后来这个形象的比喻被篡改成女人的乳沟,使得时间这个抽象名词具有一种神秘而诱惑的立体感。颜景辰自然是没有乳沟的,但他的时间挤一挤也还是有的,比如勤写邮件,趁着午饭的空挡发发信息,打电话未免太刻意了,有一些话用短信似乎更容易说出口。当然,这么做的后果就是他得牺牲更多的睡眠时间来工作。即使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他也能做到精神抖擞,叶孤容就不行了。
她体质不好,每到夏天就毛病一大堆,空调不能久吹,否则太阳穴要疼,有轻度贫血,太热容易头晕,夜里也睡不安生,稍微有点响动就惊醒,这都是以前聂易梵经常晚归所致。一个夏天过去她总要掉几斤肉,往年的夏季,上下班尚有聂易梵开车接送,如今凡事都靠自己,有时不免有脆弱无力之感。
这些苦楚她是绝不对人倾诉的,即便是罗素素也不知道。面对颜景辰的问候,她心里自然感激,又因为知道他是工作极度繁忙的,更加不便忽略他的好意。这些在颜景辰看来就是佳人有意的信号了,后来干脆一到下班就带了公事包开车接她回去,俨然把她家当办公室使用。
叶孤容孤身一人,十分无聊,有个人在屋子里说说话,漫长时间就显得格外好打发,她心里也知道这样下去不大妥当,拒绝过几次,但颜君都当耳旁风听了,每日下班照旧来接。很快同事们都知道有一辆奥迪等在楼下,叶孤容深知这种事是越描越黑,解释两次也就只好保持缄默了。
有时候她不禁要自问,自己跟颜景辰这样模棱两可暧昧不明的,究竟是出于寂寞,还是真的喜欢他呢?
她思考良久,觉得两方面好像都有一点儿。坦白说,颜景辰作为朋友几乎没什么可说的,尽管他自信得近乎自大,但谈吐高雅,风趣幽默,胸怀宽广,偶尔受她几句抢白也笑嘻嘻的,一脸无所谓,简直像个好好先生。直到有一晚无意间撞见他在阳台上压低声音讲电话,手里握着一叠文件,面色铁青地痛斥下属,才知道他原来是极严厉的。
他工作起来几乎没有时间概念,经常到很晚,有时她已经睡了,他就自行回家。这一晚她睡至凌晨三点多醒来,感觉口渴,迷迷糊糊的起来倒水,见到客厅台灯下的人影仍在看文件,脱口就道:“易梵你疯了,这都几点了。”
他自灯光下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她没有说话。她的眼睛近视,也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但明显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她自觉说错了话,先在心里把自己震住了,整个人僵在门口。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说:“我明天去日本出差。”
说着就低头收拾文件,自沙发上茶几上将散落的资料一件件地收回来,站起身沉默一秒,忽然将手里的文件猛地甩出去,哗的一声,一大叠文件在空中散开,叶孤容的肩膀忍不住一颤,他的人已经冲过来,两手握着她的胳膊,一张脸逼到眼前,面色铁青地咬牙切齿:“你看清楚了,我是谁。”
她艰难地说?怀龌埃?皇钦??醋潘??芯趿街桓觳部煲?荒笏榱耍??咳套牛?劬?锶床蛔跃醯匦盍死崴???约菏遣蛔跃醯模?丛谘站俺降难劾镄木陀行┤砹耍?聊?换岫??侨环趴????ブ苯雍仙媳始潜荆?敖?缒园?R豆氯葑吖?ソ?匕迳系奈募?匦录窕乩矗?莞???谱派ぷ铀盗松?圆黄稹?
他也不看她,接过来胡乱地朝包里一塞,抬脚就走。叶孤容伸手想要拉他,却连衣角也没碰到,眼睁睁看他出门而去。
她呆怔一会儿才无奈地坐倒在沙发里,适才的泪水也自发的收了,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她不见得对聂易梵还留有深情,但那句话却像是一种本能,那一刹时她真的以为是他坐在那里,他往日也经常如此,每每要她强制才去睡。
叶孤容万分挫败地掩住脸,心知这一次她是真的把颜景辰给得罪了。
茶几的烟灰缸里留有三个烟蒂,一杯黑咖啡喝了一半,她端起来握在掌心,还略有余温,客厅里有淡淡的烟草气味,他留下的半包中华和打火机一起静静躺在沙发里。
颜景辰平时是不抽烟的,备烟不过是为熬夜时提一提神。她刚和聂易梵分开那阵子,烟抽得极凶,最近两个月几乎没有碰过,这会子抽出一支来点燃,第一口就呛到了,咳了几声,忙就着手里的咖啡喝了一口,喝完就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喝了颜景辰喝剩的咖啡。
这一晚势必是睡不成了。
她干脆起身收拾屋子,因为颜景辰近半个月几乎每天都过来,厨房的油腻都比平时多。一个人的时候,她能不下厨就不下厨,随便吃点了事。颜景辰固然工作繁忙,对饮食却极其讲究,她尽管嘴上总嫌他麻烦,实际上做出来自己也吃得津津有味。
她一边收拾房间,一边收拾心情,然后总结得出,一定是因为自己太寂寞的缘故。转念又想,把他得罪了也好,这种状态继续下去对自己也非善事,要知道,颜君与她实在是完全不同的两路人啊。
后面几天,颜景辰一点消息也无,这是意料中事,但叶孤容多少也有点儿怅惘。
陈悦前段时间消失一阵子,这天忽然又自MSN上冒出来,简单开场白之后,拐弯抹角地问起她的家庭情况,聊完之后,叶孤容才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不晓得他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来,但他已经下线,有疑问也只好留待下次。
颜景辰消失的这些天,她感觉格外寂寥。天热,精神也不大好,恍恍惚惚的,晚上回家的时候,出电梯时差点撞上人,自己先吓了一跳,对方好像比她还慌张,低低说声对不起,就匆忙进电梯下去了。
她觉得对方很面生,好像不是这层楼的住户,但也没太注意,走到门口,刚把钥匙插进锁眼,门就忽然打开了。
她大吃一惊,本能地退后一步,待看清楚门内站着的是颜景辰时,不由得一呆。
钥匙是她给的,有一晚他去接她,但她有点事要加班,就给了钥匙让他先回去,后来也没想过要回来,而他的脑袋是从不记这些琐事的。这会子真是结结实实地吓她一大跳。
颜景辰本想说什么,眼见吓到她便尴尬起来,改口道:“我过来拿电源适配器,很抱歉没有跟你预约。”
叶孤容一看到他,脑子立刻自发想起那晚的事,也觉得有些尴尬,忙说:“没关系。”
他看着她没说话,两个人就隔着一道门沉默起来,主人站在外面,客人反倒站在里面。这情形有些怪怪的。
颜景辰哪里真会为一个电源适配器跑一趟呢,早就有助理为他新购了一个。他其实是故意算准时间上来的。虽然那晚确实让他自尊受挫,十分不爽,但是当他带着这股情绪把那帮日本鬼子狠狠教训一顿,并在回来的飞机上经过司徒靖男的一番开解之后,也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一直拉不下脸来联系她,今天忽然在电脑包里摸出一把钥匙,终于灵光突现地找到了机会。
本来他还别别扭扭地琢磨着,要是能在她家楼下遇到最好,在车里等了一会儿没见到人影,又疑惑她是不是已经到家了,就搭乘电梯上去按门铃,可惜叶孤容还没到家,他总不能在门外傻站着吧,只好打开门进去了。人在沙发上坐着,眼睛一个劲地盯住门发呆,好不容易门锁有点儿响动,他紧张地坐立不安,结果等了片刻,又没声息了,过得一会儿又响了,结果门还是没有开,他静默两秒,意识到有点儿不对劲,就起身过去开门,结果一开门还真是她回来了。
叶孤容万万想不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倒不是感觉到被冒犯了,她既然能将钥匙给他,自然是给予了很大程度的信任的。她当然也知道他不至于单单为一个适配器跑上来。实际上她也曾想过拿适配器做借口,但想到他在日本,便忍了下来。相处这些日子,她对颜景辰的性格多少了解一点,骄傲自信得不加以任何掩饰,而对于一个骄傲的男人来说,最大的伤害莫过于伤害他的自尊。那一晚她无疑很严重的伤害了他的男性自尊,所以,对于他的出现真的很意外,当然,意外中也有那么点儿惊喜。
她这样想着,脸色就渐渐红了,颜景辰率先回过神来,道:“快进来吧,外面太热。”
叶孤容点头应了一声,答完才发觉两人的身份好像搞颠倒了,心里不免嘀咕:这是我家嘛,他倒搞得像个主人。
颜景辰一直目光灼灼,看得她如芒在背,就连换鞋也能感觉到脚背正在变热,她连忙干咳一声,问:“吃饭了吗?”
“没有。”
“那就在这儿吃吧。”
“好的。”
“想吃什么?”
“随便。”
叶孤容忍不住侧头瞪他一眼,似嗔似怒,眼角眉梢不自觉就流露出些许风情,看得颜景辰心里一动,恨不得立刻扑倒她,但他不敢,于是改口说:“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叶孤容进房换衣服,顺便到卫生间洗把脸,将头发用发卡夹了,然后到厨房检查冰箱,里面只有两根黄瓜,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无奈地说:“看来我们今晚只能喝白粥了。”
颜景辰靠在厨房门口,一脸无耻地说:“我喜欢喝白粥。”
叶孤容撑不住微笑起来。她一笑,颜景辰就感觉如沐春风,整个人都放松不少。他也不走开,两只眼睛跟着她的身影打转,终于把叶孤容看得受不了,怒吼道:“出去!”
他耸耸肩,转身去客厅看电视。叶孤容将冰箱里的黄瓜拿出来,洗净切薄片放盐和少许糖醋腌制,眼看等白粥熬好还需要一些时候,也回到客厅看电视。茶几下有水果,颜景辰已经很自觉地掰了一根香蕉再吃,一手握着遥控器不时扫台。这个习惯他俩倒是很相似,都一个德行。
叶孤容刚走过去,他便献媚地递过一根香蕉。电视里在播报新闻,市政领导视察某工厂,女主播说完便切换出一个画面,有一张脸给了特写,她看得一愣,觉得十分面熟,正待细看,颜景辰已经不耐烦地调换了频道。
她嘴里还含着香蕉,忙道:“换回去换回去。”
颜景辰没听清楚:“哪一个?”
叶孤容一口香蕉吐在垃圾桶里:“刚刚那个新闻。”
颜景辰急忙往回调,但那条新闻已经结束,女主播微笑播报下一条,她兀自怔怔盯着屏幕发呆。
“怎么?”他奇怪地问。
“刚刚有个人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叶孤容拧紧眉头苦思。
“市领导的曝光率很高。”颜景辰释然,微笑起来。
叶孤容皱眉不语,进厨房查看锅里的粥,拿着饭勺搅拌粥汤的时候,大脑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来了——那晚在衡山路的酒吧,她见过的那个中年男子,没错,就是他!难怪当时觉得他有些面熟,原来是在电视上见过。
不过想起来了也就是想起来了,这不是有奖竞猜,没有奖品可拿。她笑笑,调小火头继续熬粥,从橱柜里拿出碗筷来清洗。
颜景辰离开的七八天,她就没再用过厨房,晚饭都是在外面随便吃点,或者干脆喝牛奶吃两片面包了事。每天临进门前都莫名胆怯,一关上门就将外界的各种声音全部隔绝,这本是难得的清净,但她实在是清净得太久太久了。整个房间里空洞安静得吓人,有时候她故意穿着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制造出单调的声响,电视机整夜的开着,里面演什么全不关心,只为听到一点人音。偶尔看到什么可喜可悲的东西或悟得一点感想,亦无人可供分享,借着洗澡的机会大声唱歌,对着镜子独自微笑……
实在是太寂寞了吧,以至于再次见到他竟然心生欢喜?
叶孤容坐在对面,看着颜景辰埋头喝粥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泛起苦笑。怎么会这样呢?他明明不是自己能够接受的类型啊,一定是因为自己太寂寞了,一定是。
颜景辰似乎感应到她的想法,搁下碗筷抬头看住她,一双眼睛忽然变得深邃难测:“容容,我是很认真的想跟你在一起。”
叶孤容愣住,嘴里还含了一小片腌黄瓜,这会子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
“如果你现在还不能忘记聂易梵,我愿意等待,前提是哪怕你有一点点的喜欢我。如果你真的只是拿我当做一个朋友,完全没有其他想法的话,”他停下来,沉默一会儿续道:“那我会努力控制好自己,不给你造成困扰。”
说完他就静静地看着她。
客厅里忽然出奇的安静,叶孤容甚至能够听见他和自己的心跳声,她在他灼热的注视下,完全不知该如何作答,一片黄瓜含在嘴里连那点咸味也渐渐淡了,只得艰难地吞下去,谁知那片黄瓜好死不死地卡在了喉咙口。
她连忙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粥汤,咕噜一声咽了下去。声音也不是很大,但在这安静时刻就显得格外响,她尴尬的满脸绯红,恨不能就地隐遁。
颜景辰不明所以,奇怪地扬起眉毛,欲言又止。
叶孤容一直垂着眼睑不敢看他,感觉两颊烫得厉害,沉默顷刻,脸上终于勉强带出一丝笑影,道:“你这么说,我感到很荣幸。”
这句话把颜景辰听得心都凉了,连忙道:“没关系,如果你没想清楚,可以考虑两天再回答我。”
叶孤容终于抬眸正视他:“不,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颜景辰忽然很怕听到答案,屏住呼吸看她。
“你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我都不晓得自己究竟哪一点值得你喜欢?但是,我觉得我们俩的观念相差太大,似乎不太合适,我想……”她略顿一下,斟酌措辞。
颜景辰飞快截断她后面的话:“容容,你只要回答我,你是否喜欢我?”
叶孤容无奈,只得点一下头。
颜景辰大喜过望,一时反倒不知说什么了,只是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傻傻看她。
叶孤容这时也平静了下来,坦白道:“我刚刚经历一场失败的感情,对重新开始一段感情并不乐观,何况我们各方面的差异都很大,”她停下来深吸一口气,道:“我以为,你正在犯一个错误。”
颜景辰伸过手臂握住她的手,微笑道:“在重大事情上,我至今尚未做过错误的决定。”
叶孤容的手被他握着,能够感觉得出他的掌心微湿,这让她稍稍心安,说明他确实是认真的,但也因为他是认真的,让她越发感到苦恼,理智和感情彼此叛逆,真不知道该听谁的。
“你只须听从自己的心。”
颜景辰谆谆善诱,嗓音似有魔力,叶孤容并不上当,苦笑道:“我二十八岁了,并非懵懂少女。我最近一直在检讨,是否因为太寂寞了,才会对你……”话没说完,颜君已经很受打击的面露哀容,她只好停住不说了。
颜景辰仍然握住她的手不放,兀自盯看着她,叶孤容实在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忍不住甩开他的手,站起来收拾碗筷。他忙叫道:“我还没吃饱呢。”
叶孤容端着碗进厨房,没好气地说:“没有了。”
颜景辰跟进去提议道:“不如我们出去再吃一点。”
“不去。”
“去嘛!”
“你一个人去吧!”
“那我不去。”
“反正饿肚子的人不是我。”
“那你就忍心看着我饿肚子啊?”
他一副半是撒娇半是哀怨的神色,眼巴巴地望着她。叶孤容被打败了,只得换衣服和他一起下楼,步行去附近的餐馆,吃完才发现两个人都忘记带钱包了。
叶孤容忍不住覆额呻吟:“敢情你是想吃霸王餐啊?”
颜景辰满脸歉意地看着她。
好在此处离家不远,叶孤容只得让他再坐一会儿,自己回家取钱,刚出电梯,就听一声轻响,楼梯通道的那扇门晃动不绝。她看了一眼,没介意,直到进入家门才觉出有异,卧室的门开着,她记得自己出来时好像是随手关上的。她走到门口看了看,房里没什么异样。她检查一下,没少什么东西,又检查一下贵重物品,统统都在,这才略松一口气,同时不禁要疑惑是否自己记错了。
拿了钱包回去结完帐,回来的途中忍不住把这事跟颜景辰说了。他联想到晚上的门锁问题,立刻警觉起来,进楼先到保安处询问是否有陌生人进出,保安吹着电扇,津津有味地翻一本知音杂志,自然没瞧见人进出,在颜景辰的要求下,很不乐意的调出监控录像,电梯里并无可疑人员进出。叶孤容要求看看楼梯走道,被告知楼梯没有装摄像装置,他们只得作罢。
两人上楼再次检查房间,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叶孤容不免要嘲笑自己疑神疑鬼。颜景辰虽然很不放心,但一没丢东西,二没有过分没有明显的痕迹,只好提醒她明天务必换锁,以保安全。这样一来,等于是给了颜景辰留宿的借口,尽管他确实是出于她的安全考虑,但自觉这理由也有些猥琐,连忙申明自己住客房,倒把叶孤容闹了个脸红。
因为从来不曾想过会留男客过夜,家里除了洗漱用品之外并没有备下男用睡衣等物,所以,叶孤容能提供给他的唯有一条全新的桃红浴巾。想象一下他赤身裸体裹着红色浴巾,还真是充满□呢。
她躺在床上很不纯洁地想入非非,一边开着电视,一边不忘侧耳细听隔壁的动静。首次她遗憾自家的隔音效果太好了,颜君居然没有一点儿动静。就在她昏昏入睡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她拿一起来,忍不住轻笑出声。
刚一接起来,颜君的第一句话就是:“容容,我们另买一处房子住吧?”
这话跟臆想中的实在相去太远,她一愣:“呃?”
他的声音听起来略显暗哑:“我想那样应该更好一些。”
叶孤容立刻意识到他那过分骄傲的男性自尊在作祟了,毕竟这幢房子留有太多她和聂易梵的回忆,难免会令他难堪,但是自己跟他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吧,便略显意兴阑珊地说:“现在谈这个是不是太早了?”
他感觉出她的语气,便解释道:“容容,请你理解,我恨不得立刻拥有你。”
明知他是指更广义上的拥有,叶孤容还是忍不住地想歪了,忍不住地面红耳热,心跳加速,幸亏两人只是在讲电话,看不到彼此的表情,但只凭借想象也觉得格外刺激。意识到她沉默的时间有点儿长,颜景辰继续用一把性感的声音低语:“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请务必相信,我现在满脑子只想着你一个人,只想跟你……”
他一句话没说完,叶孤容已经啪的一声合上了手机。
颜景辰目瞪口呆地看住手机屏幕,不晓得自己说错了哪一句。天地良心,他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话,且正准备反躬自省,以示忠心,怎么反倒把她给得罪了。
他这里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去敲门谢罪,房门忽然被人打开了。
叶孤容身穿一件湖蓝色吊带丝绸睡衣,露一双修长的腿站在门口,整个人被一层淡黄色的光晕笼着,眉目看不真切,那头卷曲浓密的黑发披散在胸前,越发衬得肌肤雪白。
颜景辰这时正半靠在床头的灯下苦恼,上半身□着,浅粉色丝被打横盖住下半身,一双脚却伸出了床沿,突然见她出现在自己房中不禁呆呆愣住,却听她问:“你明天是直接去公司,还是先回家?”
“嗯?”颜景辰一时间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直接去公司,怎么?”
“你的衬衫呢?”
叶孤容说着扫视一下房间,目光却不由自主瞟向他□精悍的胸部,那片肌肤在橘黄的灯光下充满了诱惑的光泽。颜同学眼见她穿成这样,也颇为心摇神驰,思维难免就有些跟不上来:“衬衫?管它干什么?”
“我拿去洗洗,明早起来熨一下……”
“哦,我放卫生间了。”颜景辰经过提醒终于回神,眼见叶孤容转身要走,急忙叫住她,眼巴巴地问:“就为这个?”
叶孤容微微侧过头来:“是啊。”
颜景辰提醒她:“你刚刚挂我电话……”
“我只是觉得两个人在家里打电话有点儿傻。”
“真的没有别的事?”颜景辰非常不甘心地问。
“嗯,”叶孤容略作沉吟,转过身来道:“实际上,确实还有一件事。”
“是什么?”
她走过来俯身吻在他的唇上,在他尚未做出反应前迅速直起身,含笑道:“晚安!”
颜景辰眼睁睁地看她关上房门,呆了片刻才如梦初醒,激动得恨不能立刻出去将她扑倒,关键时刻忽然记起司徒靖男给予的忠告欲速则不达,沉思半晌,终于悻悻地倒回床上。
第二日晨起,叶孤容熨好衬衫,自去沐浴梳洗,待再出来时,颜君也已经洗漱完毕,衣装整洁,洁白衬衫挺括西裤,玉树梨花般俊秀雅致。
两人下楼吃好早餐,颜景辰驱车送她至公司,方才转道去上班。
这一天的心情自然是好的出奇。
于是,周五的会议上众人都能感觉到总裁大人那股发自内心的和风细雨式的温柔,司徒靖男眼见他满脸春风,心里暗自好笑。谁说女人一恋爱智商就下降,男人还不是一样。
会议完毕,颜景辰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搜索上海的楼盘信息,连邮箱里的几封邮件也顾不上看。趁着吃午饭的空挡问到叶孤容的MSN账号,回来登陆上去找她聊天,半年多来首次置工作于不顾,感觉真是爽翻了。
直到秘书用内线通知他有访客,他才抬头沉思片刻,实在想不起来今天有约谁,直接就来一句不见,秘书的语气似乎有些为难,话筒那头已经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用蹩脚的中文发嗲道:“你这个死鬼,真没良心。”
颜景辰像被针扎一样从椅子上站起来:“麦克?”
对方在电话里嘻嘻一笑:“总算你还记得我。”
颜景辰刚一扣上电话,办公室的大门已经被人推开了,门口斜倚着一个身材颀长的长发男子,银蓝色V字形低胸纯棉薄衫,黑色紧身牛仔裤,看起来风骚入骨,睁着一双似笑非笑桃花眼,十分暧昧地看着自己。
身着黑色套装的秘书站在他的身后,脸色有些担忧又带点儿疑惑,紧张地说:“总裁,他……”
颜景辰一挥手:“没事,你去忙吧。”
麦克浑身没有骨头一样的扭进来,十分粗鲁地伸腿‘砰’地一声关上房门,颜景辰见状不由得皱一下眉头。
麦克大刺刺地往沙发椅里一坐,微笑道:“你这种表情,我会误会你不欢迎我……”
“你没有误会。我确实不欢迎你!”
“你怎能这样对待自己唯一的弟弟。”麦克不满地叫起来。
颜景辰丝毫不为所动,皱眉道:“我记得你的行程应该是安排在……嗯,我看看……”他说着坐下来翻看行程表。
麦克动手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得意洋洋地笑说:“为免到时你来个避而不见,我特意提前了行程。”
颜景辰耸耸肩,面无表情道:“你还真有自知之明。”
麦克一脸哀怨端着咖啡,将性感结实的屁股放到他的办公桌上,笑嘻嘻正准备说什么,忽然瞥见他办公桌上打印出来的几张楼盘信息图,不由得奇怪地噫了一声:“你要在上海购房?”
颜景辰哼一声,微微挑起一条眉毛,算是默认。
麦克有些吃惊地看住他:“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的任期只有五年。”
“那又如何?”
“你打算在此定居?”
“不出意外的话。”颜景辰躺在椅子里双臂环胸,满脸春色。
“什么意思?”麦克面色严肃起来。
“这跟你没关系。”
“让我猜一猜……”他端起咖啡,将屁股从办公桌上移下来,绕到颜景辰背后煞有其事地走了两圈,然后停下来看住他,道:“露西亚有一次提到你交了个上海女友,难道……是因为这个?”
颜景辰料不到露西亚如此八卦,想到她即将要来上海,不禁有些烦恼。麦克见他不语,以为自己猜中了,忍不住蹙眉:“不是吧john?你果真恋爱了?”
颜景辰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难道应该一辈子单身?”
麦克真的吃惊了,睁大漂亮的桃花眼,低呼起来:“john,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会……?”
颜景辰不耐烦地打断他:“感情跟世面有什么关系?”
麦克急忙又问:“她是否知道你的身份?”
“麦克!PM都不在世界五百强之列,为何总提这个?”
“啊哈,那是因为你一直不肯继承家业的缘故。”麦克见他真的动怒,便恢复适才的嬉皮笑脸。
“倘若你纵欲而亡的话,我会考虑的。”颜景辰恶毒地回答他。
“莫非你最近欲求不满?哈哈,”麦克不怒反笑,然后用一种饱含理解同情的语气安慰道:“没关系,露西亚过两天就来了……”
颜景辰现在最怕听到这个名字,转换话题道:“你住哪里?”
“当然是你家。”
“绝对不行!”
麦克叫起来:“你难道要我去住宾馆?”
颜景辰微笑:“PM难道连你的差旅费也支付不起了?”
麦克拿出撒赖的看家本领:“反正我绝不住宾馆,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颜景辰很不客气地说:“你不论在哪里都会出事,别来祸害我。”
“我此行非常小心,绝对没有泄露半点消息……”
“那你何不去住宾馆?”
“john,”麦克使出杀手锏,“如果你不想上明天的娱乐版头条,最好把你家的钥匙交出来。”
颜景辰完全不理他,看看时间已经过四点,连忙打电话给司徒靖男交代工作,然后回复邮件几封邮件,就关机收拾文件准备下班去接叶孤容。
麦克一脸震惊地走到窗前看一眼天空,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工作狂居然早退?”
颜景辰直接忽视他,穿上外套,提着电脑包就往外走。麦克急忙跟着挤进电梯,问道:“你要去哪里?先把钥匙给我吧。”
“相信我,我家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
“如果你能住的话,我肯定也没有问题。”麦克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步入停车场,看见颜景辰的奥迪时,不由得睁圆眼睛惊呼:“不是吧?你的老板只给你这种待遇?”
颜景辰十分配合地苦着一张脸:“你现在相信了吧?我的待遇真的非常差,你还是去住宾馆吧。”
麦克不理他,抢先打开车门坐进去,颜景辰万分无奈,待车子驶出来,只得将钥匙丢给他:“你打车回去吧,我还有事。”
好事多磨
颜景辰不顾麦克的抱怨将他扔在路边,驱车至叶孤容楼下,等了近半个小时伊人才姗姗来迟,刚打开车门先闻到扑鼻花香,探头朝后座一看,好大一捧鲜花,不由笑道:“这是干什么?”
“路上看见,随手买的。”颜景辰合上一个黑色文件夹,扔到后座,开始启动车子。
“有钱真好!”叶孤容由衷感叹。
“小姐,你也是有钱人。”颜景辰提醒她。
“你对有钱的标准定得太低了。”
颜景辰微笑着换个话题:“晚上想吃什么?”
叶孤容最怕这个问题,覆额长叹:“我一点也不饿。”
颜景辰故作叹息:“讨好你可真是一件困难的事。哦对了,你联系物业换锁了吗?”
叶孤容因为并不真的确定家里被外人进去过,闻言不由得微微皱眉:“不用了吧?家里也没丢什么东西,换锁挺麻烦的……”
她没说完,颜景辰便道:“你的安全意识实在太薄弱了。”
叶孤容待要说话,颜景辰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他一看,是家里的阿姨来电,心知八成是麦克到了,果不其然,于是他非常果断地告诉她,不必费心为他准备房间和床铺,让他睡客厅的沙发即可,倘若他有什么意见的话,立刻将他扫地出门。
叶孤容不曾见过他用这种态度讲话,听得非常惊讶,等他挂上电话便道:“你家有客人就不必管我了……”
颜景辰实话实说:“这世上唯有他不能算是我的客人,你比他重要多了。”
叶孤容听得发囧,忍不住好奇问道:“谁啊?”
颜景辰皱眉:“是我那个恶劣不堪的弟弟。”
叶孤容真的吃了一惊:“你有弟弟?”
“是。”
叶孤容与他相识一年有余,却从来没想过要了解他的家庭状况,这时不禁有些发懵,顿一下才道:“他从米兰来?”
“嗯。”
“那你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
“跟他在一起绝对是场灾难。”
叶孤容无语了,然后她忽然发现车子的行驶方向似乎不是回家的道,不由得又是一愣:“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颜景辰一双漆黑眼睛盯住后视镜,道:“后面有辆车一直跟着我们。”
叶孤容一愣:“嗯?”
“真的。”
“又不是拍电影。”叶孤容嗤笑一声,回过头去看:“哪一辆?”
“黑色的,车牌尾数是361。”
“没看到啊。”
“相信我,被人跟踪的经验,我可称得上是丰富。”
“那你觉得对方是在跟踪你,还是在跟踪我呢?”叶孤容微笑着问,全当笑话听。
“如果在今天之前,我以为对方是在跟踪你,现在不好说——”
“这个时间上有什么区别吗?”
“今天麦克来了。”
“越说越糊涂了,麦克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他自满十五岁以来,就一直霸占着本地娱乐版的头条,是娱乐新闻记者最喜爱的人物,他走到哪里,绯闻就跟到哪里。”
叶孤容激动起来,一下子来了八卦精神:“啊,那他肯定是个帅哥?电影明星吗?”
颜景辰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后视镜里的那辆车上,随口道:“他早期是一个学艺不精的钢琴家,后面半路出家改行作曲,有过几首鸡肋作品,不过公众显然对他那混乱不堪的私生活更感兴趣……”
叶孤容大笑:“怎么个混乱法?”
“一言难尽。”
颜景辰说着将车左拐,使入一条较窄的单行道,叶孤容乘机果然见到后面跟着一辆黑色轿车,上海本地的车牌号码,尾号正是361。她这才吃惊道:“咦,好像真的是跟着咱们……”
颜景辰没好气地横她一眼:“不相信我的判断?”
叶孤容严肃起来:“可是为什么呢?”
“你最近有得罪什么人吗?”颜景辰反问。
“没有啊!”叶孤容认真地回忆一下,然后非常确定地说:“没有!”又想了想,偏头问道:“有没有可能是你商业上的对手?
颜景辰闻言不禁哑然失笑,忽然将车驶到路边停下,叶孤容正觉得奇怪,他便自车座上凑过身来吻在她的脸颊。叶孤容不提防,被他弄得面色微红,低声道:“大街上呢。”
他看着她不语,漆黑的眼睛有掩饰不住的笑意流出。
叶孤容有些不好意思了,嗔道:“你停这里干嘛?”
颜景辰朝前面一抬下巴,只见那辆黑色车的屁股已经隐没在流虹灯影里,他微微蹙着眉峰,道:“我看你暂时还是别回去住了。”
叶孤容一愣:“不至于吧?”
颜景辰眉头渐紧:“门锁一定要换。”
叶孤容本来还不觉得什么,被他这么一说也不禁担心起来:“你怎么能确定那车就是跟踪我呢?没准人家正好也走这条路……”
颜景辰见她不安起来,便微笑道:“凡事小心点总没错的,我过去陪你住几天……”
叶孤容怀疑地看着他:“该不会这才你的真实目的吧?”
颜景辰好气又好笑,故作懊丧道:“真糟糕,我的心思全都被你看破了。”
叶孤容哼一声:“去我家住可以,得交房租的。”
颜景辰重新发动车子,笑道:“我没向你收保护费,你居然向我收房租?”
叶孤容难得没有回嘴,靠在车座上沉思。她心里也有些疑疑惑惑的,但细细思量下来,委实想不起来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于是拿出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父母都挺好,一切正常,不免要想到聂易梵身上,可凭借多年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做这种无聊事的。
颜景辰见她沉默不语,好像真的担心起来,忙安慰道:“别想太多,也有可能是冲我来的。”
叶孤容自嘲地笑笑:“你总不会真有什么商业敌人吧?”
颜景辰苦笑,语气忽然变得非常奇怪:“嗯,是这样的,总有一部分大脑不正常的记者把我当成是麦克的情人……”他没说完,叶孤容已经睁圆双目,侧过头来盯住他。
他面色尴尬地苦笑:“有些记者的想象力非常惊人。”
“那你们是否真的……?”
颜景辰目光锋锐地看她一眼,叶孤容讪笑着改口道:“你为何不澄清此事?”
“麦克有心拖我下水,越描越黑。”
“他为何要这么做?”
“他的大脑被酒精烧坏了。”颜君的语气听起来怒气难抑。
叶孤容忍不住笑起来:“我还是不太理解……”
“你马上就能理解了。”
颜景辰说着将车驶进住宅区,熄火下车,领着她搭乘电梯上楼,来到自家门前脸色严肃地提醒她:“等一下,无论你看见什么,都不要吃惊。”
叶孤容心里颇不以为然,但还是点了点头。颜景辰这才举手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了。
叶孤容一见到门口站在的人,立刻瞪圆双眼,极不淑女地发出一声尖叫。
麦克身姿优雅地站在门口,全身上下片缕未着,居然还一脸坦荡地跟叶孤容嗨了一声。叶孤容哪里敢看他,早就转身面壁了。
颜景辰的一张脸全黑透了。
他仍恬不知耻地倚门微笑道:“抱歉,我不知道你带女士回来。”
颜景辰额头青筋隐现,怒吼道:“快去穿衣服——”
麦克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地转身进去了。
颜景辰回过身来,只见叶孤容低垂着头,一张脸连耳根脖子都红了,眉峰微蹙,睫毛忽闪,雪白牙齿轻轻咬住下唇,不知是懊悔自己的大惊小怪,还是惊诧麦克的□作风,但这股羞红脸颊的媚色却看得他十分冲动,一股无名欲火蓦地膨胀起来,伸臂去揽她的肩膀,叶孤容甫一侧头,他已迅即将她压在墙壁上,吻住她的绯艳红唇。
叶孤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措手不及,心知应该推开他,但力气微弱,意志也薄弱,他近乎掠夺般在她唇上辗转,双手亦不甘落后地在她身上探索,令她旷居已久的身体细胞渐渐复活过来,两人抵在墙壁上缠绵得如火如荼,忽听有人嗤笑一声道:“房间已经给两位准备好了,快请进。”
叶孤容面如胭脂,连忙推开颜景辰,他却恍若未闻,兀自埋头在她细致的脖颈上留恋。叶小姐尽管也感觉欲火焚身,到底比不上来自意大利的颜君热情奔放,急忙闪身出来整理仪容。
麦克所谓的衣服,不过是在身上挂了一条红色厨裙,手握一把雪亮的锅铲靠在门上,笑嘻嘻地看着他们。颜景辰万分恼火地低吼让他滚开。
他仍嬉皮笑脸地趋身对叶孤容自我介绍:“麦克,john的兄弟。”
颜景辰一把打掉他那只油腻腻的手掌,将叶孤容揽进自己的房间,使得她没有机会细看麦克,他虽然穿了厨裙,但后防大开,依旧等同□,她实在不好意思多看,真难为他还能保持一副从容优雅的神态。
颜景辰关上房门就打开衣橱,将几件衣服一股脑地扔到床上,准备收拾行李去叶孤容家暂住,完全不理会麦克在门外用一口意大利文向他说明自己正在准备的中式晚餐。
叶孤容只觉得他叽哩哇啦说得好听,内容是一句不懂,但是她能够分辨出颜景辰脸上的表情,嘴巴紧抿,浓眉紧皱,仿佛忍受到临界点随时都要爆发的样子,显然不是很开心。
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忽然觉得他此刻的表情像个孩子般十分可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颜景辰拧着眉毛,侧头连带着她也怒瞪一眼。这一眼看得叶孤容心头一悸,适才的感觉迅速在体内复苏,自觉亦有些羞涩诧异,但这一刹那,这股冲动盛大到难以自控。她静默两秒,走过来将他扑倒在床上。
颜景辰措不及防地仰面倒下,后背恰好压到一个木质衣架,尽管床铺足够柔软,还是疼得他呻吟出声:“老天,你要干嘛?”
叶孤容伸手到他背下将衣架摸出来,连着白衬衫一起甩手就扔到地上,颜景辰叫道:“干净的——”话没说完,她已经低头堵住他的嘴,一手拉下他的领带去解衬衫的纽扣。颜景辰料不到她如此热情,大喜过望,反而有些呆呆的。叶小姐虽然欲念炽烈,却不是很善解人衣,颜君的耐心也极为有限,立刻反客为主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有人说,如果某天你遭遇凶悍强大的劫匪,除却束手待毙之外还有一条路可供选择,那就是和对方一起抢夺,颜君和叶小姐此刻就像两个强盗般你争我夺得非常激烈,简直分不清谁是劫匪谁是被劫者,我们唯一知道的是,颜君连西裤都不曾脱下,仅仅依靠唇舌和双手就将叶小姐送到了至高点,然后——
然后房门就被麦克同学打开了,非常体贴地探头询问他们是否要共进晚餐,颜君在欲求不满的状态下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
他一脸无辜地说:“我敲门了……”
颜景辰立刻将心爱的两只斑点狗抱枕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他习惯性地耸肩,转向叶孤容用中文发出邀请,表示自己刚刚做好一锅鲜鱼汤,不知她是否有兴趣一起分享。那笨拙的中文说得极为饶舌,偏偏他还文绉绉的斟词酌句。叶孤容很有点儿忍俊不住,但她自身的情况也十分狼狈,裹在被单里手忙脚乱地整理衣服,堪堪只露一张面色潮艳的脸,微笑着表示非常乐意接受邀请。
颜景辰闻言深受打击,绝望地倒在了床上。
麦克振振有词的发表高论:“拥有高质量的性生活的前提,首先是要拥有一副强壮的身体,其次才是技巧。所以,为了更好的享受□,万万不可忽视饮食……”
闻言,颜景辰面不改色地盯住天花板,叶孤容却深深地囧到了。这话说得未免也太直接了吧!言下之意似乎可以概括为:活着就是为了□!
吃饭的时候,叶孤容终于有机会打量麦克。就像电影里经常看到的那样,麦克有着近乎雕塑般的俊美五官,身体比例近乎完美,肌肉匀称而性感,海藻般漆黑漂亮的卷曲长发,一双似笑非笑桃花眼,迷离得能滴出水来。叶孤容完全相信如果他要刻意勾引女人,必定所向披靡。与颜景辰的阳刚硬朗不同,他的气质相对柔媚,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生得比颜景辰好看的缘故,尤其是他的身材,是叶孤容所见过最性感最完美的,无怪乎他如此自信十足。□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自信。
不过,仅凭长相身材就能长期霸占娱乐版头条未免也太夸张了,她一边喝汤,一边努力地搜索记忆,但脑海里实在没有这张脸,完全不记得他有出演过什么电影或唱过什么歌曲,最后只得作罢。
相比叶孤容的暗中揣测,麦克就显得坦荡直率多了,他把自己对她的好奇全部摆到了桌面上,有关她的职业家庭兴趣爱好等等,但他的问题均被颜景辰四两拨千斤的一带而过,最后把话题重新拉回到晚餐上,叶孤容于是由衷赞美他的手艺,称其比中国厨师更地道。麦克听得十分高兴,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自夸。
直到两人下楼坐进车内,叶孤容才长出一口气,颜景辰非常理解地没有说话,默默驱车前行,心里暗暗琢磨着如何将适才被迫中断的半场云雨重新续上,可惜叶孤容好像是完全忘记了这回事,搞得他非常郁闷,不免要在心里对搅他好事的麦克一顿腹诽。
第二天,叶孤容便联系物业咨询换锁的事,结果物业没有此项服务,但提供了一个电话号码,她按照号码打过去,因天气委实过于酷热,对方不愿出门,费了好一番唇舌才说动对方下午上门来服务。
她放下电话,收拾一下屋子,就邀了颜景辰一起下楼吃饭,然后转道至超市大购物,途中颜君提议去看看楼盘,被她以天气太热为由拒绝。
回来后,颜君继续办公。她将购回的食物归入冰箱,也到书房上网,浏览一会儿新闻,到天涯看看八卦,忽然心血来潮地搜索一下麦克,谁知搜索结果令她大吃一惊。
该君被誉为意大利近百年最富才华的钢琴家,出首张钢琴曲专辑时年仅十二岁,媒体称其具有超凡的天赋,是上帝的恩宠,十指有匪夷所思的魔力,传言他为自己的双手投保天价。然而,相对他的钢琴才华更加广为人知的是他那极度奢侈糜烂的私生活,曾有人做过一项调查,试图找出一位与他无染的意大利女星,结果令人大跌眼镜,于是不得不修改调查项目表,寻找与其无染的男星。媒体纷纷发表评论,认为不加节制的酒精和不遗余力的□会彻底毁掉他,可是他在改行作曲后照样备受追捧,几首单曲很快风靡欧美。二十五岁继承家业,成为PM集团的执行总裁,舆论一致认为,PM在他的管理下没有倒闭,堪称世界第九大奇迹。
叶孤容坐在电脑跟前,对着这些真假未知的报道怔怔出神。颜景辰见她良久没有动静,便泡上一杯香浓咖啡送进来,随口问道:“看什么这么入神?”
她接过咖啡,指着电脑屏幕问他:“这些都是真的?”
颜景辰凑过来一看,立刻皱眉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孤容看着他:“PM集团是怎么回事?”
颜景辰拉了一个椅子坐下来,微笑道:“那是家父早年创下的产业。”
“价值几何?”
“没有估过,想来应该有九位数吧。”
“哇哦!”叶孤容低呼一声以示惊叹,喝了一口咖啡含在嘴里,回味片刻才缓缓咽下去,道:“如此说来,你完全没有必要这么辛苦——”
“家父的资产并不等于我的资产。”颜景辰握住她的一只手,笑道:“况且我没有艺术细胞,不懂娱乐经营,也不喜欢娱乐圈。”
“是么?”叶孤容似笑非笑,道:“但你却很喜欢跟女歌手做朋友。”
颜景辰顿时泄了气,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我都禁欲大半年了……”
叶孤容眼见他的神色不对,不着痕迹地甩脱他的手,打开百度网页道:“需要我帮你订购一款充气娃娃吗?”
颜景辰负气怒道:“我需要你!”
叶孤容被他这铿锵有力的一声震撼了,左手的咖啡倾洒出来,一大半洒在了大?壬希??φ酒鹕恚?坏篮谙呔退匙虐兹棺恿飨氯ィ?杆衮暄训叫⊥取?
颜景辰的眼睛顺着咖啡的流速一路往下瞧,体内却有股热力一路往上窜,再看她手忙脚乱地抽取纸巾擦拭,他觉得控制不住了。实际上,当他意识到自己控制不住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抢先一步做出反应,握住了她的手腕。
叶孤容抬头对住他的眼睛,他那双漂亮漆黑的瞳仁较往日更为明亮,那么灼热的视线简直像要将她灼伤,他缓缓俯下身来,她便感觉周遭空气稀薄。她的手里还捏着纸巾,身子仿若不能动弹,只是微微侧过脸。颜景辰最爱她这副神态,眼波流转,柔媚凭生,着实看得心旌神摇,手就不自觉地抚上她的脸,拇指按住尖尖的下颌摩擦。
书房里没有装空调,格外燥热,电脑主机的风扇发出沙沙的声响,越发衬得室内的寂静。叶孤容见他目光痴迷地看住自己,迟迟没有下一步,一颗心已经绷得紧紧的。她是一早就领教过他的手段的,昨晚的感觉还记忆犹新,此刻他的手指在脸上摩挲,就像摩挲在她的心上,几乎令她按捺不住,心跳声一阵急过一阵,自己听着都忍不住羞愧起来。
终于,颜景辰轻轻勾起她的下巴,低头准备吻上去。
恰在这时,房门被人“啪啪啪”地拍响了,叶孤容一惊,连忙坐直身体,额头猝然撞上颜景辰的鼻子,疼得他闷哼一声:“该死!”
门外已经有一个粗豪的大嗓门叫起来:“有人在家吗?换锁的!”
叶孤容尽管也暗自恼恨这个来得不巧的冒失鬼,但不得不起身前去应门,感觉一张面皮乃至身体都烫得惊人,当然绝不仅仅是天气炎热的缘故。
颜景辰轻轻按住鼻梁,不能相信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差,简直是衰到家了,但是更衰的还在后面——他发现叶孤容的白裙子上忽然绽开了一朵小红花。起初他以为是别的什么东西,但随即明白了过来,连忙快走几步将她拉住。
叶孤容在他的暗示下才发现自己的生理期提前,当真是花容失色,恨不能立刻人间蒸发。
回房换好衣服,锁匠也已经换好了门锁,她仍然有些不好意思出来,直到颜景辰前来敲门,更夸张的是,他居然还帮她准备了一杯红糖水。眼看他那副强忍着笑意的表情,她都喝不出红糖水的味道。
每到夏季,她的生理期都不是很规律,提前或推迟一个礼拜是常有的事,以至于出现今日这种囧事,同时也为自己近两日的强烈冲动找到了根源,没办法,每逢经期她的需要总是特别强烈。这让她觉得有些羞耻,也有点儿悲哀。
人有时候真的非常软弱,在某种特定的环境或氛围下,会屈服于突如其来的欲望。这种欲望或许是不道德的,甚至是罪恶的,这种屈服也许会给他人带来伤害,但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就是无法自控。她固然对颜景辰很有好感,却不见得有好感到要立即占有他,她只是一个正常女人,有正常需要。
当叶孤容神思恍惚地想着这些,她忽然就不那么痛恨聂易梵了。他或许只是在某种机宜巧合下的一时冲动,他的意志不够坚强,没能战胜他的欲望。
影碟机里播放一部中美合拍的大片《面纱》,片子拍得很美,风景如画。在男主角沃特死后,女主角吉蒂带着儿子回到伦敦,再次邂逅了旧情人查理,当查理想要再续前情时,吉蒂微笑着拒绝了他,然后影片结束,女主角的微笑看起来非常高贵、优雅。但是,在毛姆的原著小说《彩色的面纱》里,我们的女主角并没能够骄傲地拒绝查理,她屈服于□,又一次与他发生了关系。毛姆是惯会嘲讽人性的,这是他的刻薄与辛辣,他对生活永远秉持着某种不可知的怀疑态度。
尽管媒体众口一词说,看面纱一定要准备好手绢,但是很遗憾,叶孤容丝毫没有被打动。
夜里忽然下了大暴雨。
她被一声巨大的雷鸣惊醒,静卧两秒才想起来阳台上晾晒的衣服,连忙跳起来冲到阳台将敞开的窗户关上,地上已经湿了一大片。回房时听见客房里有琴声,不由得站住细听,是钢琴曲,旋律和窗外的狂风暴雨一样强大有力,近乎暴虐的肆意,似某种压抑之极的宣泄。
她握着门把轻旋,门没有落锁。房内的烟味有点浓。颜景辰面朝窗户,躺在椅子里,窗帘没有拉上,大片大片的雨水劈里啪啦地打着玻璃窗上,配合天空不时的雪亮闪电,很有惊悚效果。琴声是从笔记本电脑里传出来的,桌子上散落一大堆文件和他的两条长腿,手指间夹着的一支香烟已经燃尽。
他一动也没有动,仿佛睡着了。
叶孤容轻轻走近,刚一俯下身,他便睁开眼睛对她微笑,一双眼睛在夜色里格外清亮,像个纯真稚童。
“怎么了?”她小心翼翼的问。
“没什么,只是忽然有点儿……”他放下双腿坐直身体,将手里的烟蒂放进烟灰缸,有些不自然地笑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首曲子是……?”叶孤容转移话题。
“麦克的作品。”
“很有感染力。”她实在找不到词,只好借用最烂俗最通用的形容。
颜景辰笑笑,重新燃起一支烟,沉默片刻忽然道:“如果麦克是你弟弟,你会怎样?”
叶孤容轻呼一声,笑道:“与有荣焉。”
颜景辰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道:“你不会感到压力,或自卑吗?”
叶孤容一呆,吃惊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知道颜景辰居然也会自卑。
“他从小就被称为神童,光芒四射。”
“这是你独自奋?返脑?蚵穑俊彼?兄只形蛑?小?
“一部分吧。”他微笑,但笑意抵不到眼底,“毕竟在麦克的光环下,别人很难发光。读书的时候,有一个很优秀的女生主动和我交往,我那时准备毕业就向她求婚,但后来我才知道,她真正喜欢的人一直是麦克。”
他用食指轻弹一下烟灰,轻轻道:“这真讽刺,不是吗”
他说得轻描淡写,语气仿若云淡风轻,但叶孤容作为一个情感失败者,岂不知这里面的痛苦,何况他是这样骄傲的一个人。她故作轻松地笑道:“你并不比他逊色啊,在大部分人的眼里你已获得很大成功,不知道多么嫉妒你呢。”
颜景辰低头笑一声:“就算努力百倍,又怎么赶得上一个天才。”
叶孤容握着他的手,柔声道:“你也知道他是天才,天才都是极少数的。”
他微微一笑道:“没错,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刚刚只是忽然有些感触……”
叶孤容想了想,问道:“那件事,麦克知道吗?”
“什么?”
“那个很优秀的女生……”她特意强调很优秀三个字。
“大概不知道吧。他一直以为我对女生所向披靡。”
“所以他要连男性也一并征服?”
颜景辰被她逗得笑出声来,出言为自己的弟弟辩护:“绯闻哪能尽信,麦克只是贪玩。”
叶孤容微笑提醒他:“是谁一直说他私生活混乱?”
颜景辰只是笑,反握着她的手,道:“你身体不舒服,快去休息吧。”
叶孤容有点脸热了,问道:“你不睡?”
他看一眼桌上的文件,忍不住露出疲惫之色,长叹道:“还有文件要看。”
她低头看一眼他的腕表,即将三点,遂果断地低喝道:“睡觉!明天再看。”
颜景辰脸上的线条立刻柔和起来,含笑望着她不语。叶孤容干脆帮他关机,将那一堆文件收拾叠放整齐,把烟灰缸和香烟全部收走。他笑嘻嘻也不阻止她,起身去卫生间梳洗。
室外电闪雷鸣地下着暴雨,狂肆得像要将整座城倾覆。叶孤容重新躺回床上,好一会儿仍不能入睡,便将颜景辰的香烟抽出一支来抽。
首次,她审视自己与颜景辰的关系,必须承认相对于他的开诚布公,她是有很大一部分保留的,聂易梵带来的伤害尚在其次,颜本身是一名花花公子,将终生托付给这样一个人,是很需要勇气的。她自问没有这样的勇气,另一方面,她也确实喜欢他,只是还不到飞蛾扑火的地步。但是,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骄傲的男人将他心里脆弱隐蔽的部分呈给你看,想必是待你不同的吧?可她尚未完全做好重新接纳一段感情的准备,女人天性中的计较因子在体内复活,倘若再一次在男人身上载了,叫她情何以堪啊?
她心烦意躁地接连抽了三支烟,直到近四点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隔日起来已经是中午,颜景辰系着她的厨裙在厨房里忙碌,笔记本搁置在冰箱顶上。叶孤容看到屏幕上显示的糖醋鱼做法,忍不住大笑,连赞他有才。
但结果是必然的:这条鱼牺牲的毫无价值,将被白白浪费掉。
吃完午饭,叶孤容分外无聊,便去楼下的健身房运动,颜同学也要跟着一起去,她非常奇怪:“你还有时间健身?”
颜景辰像听见奇闻,握拳在自己左胸捶两下,充满自豪地说:“不然这么结实的肌肉是哪里来的?”
虽然是实情,她听了还是忍不住要翻白眼。
健身回来,颜景辰便回房处理工作。昨夜的雨一直没有停,但气候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清凉,反而更加闷热,他关在房间里,一整个下午也不见动静,真是不负工作狂的称号啊。叶孤容真心佩服他,送水果进去时,见他埋头在一份冗长的英文资料里,额头沁出一层细汗,早晨起来想必没有刮脸,侧脸至下巴有一圈淡青色的胡髭,白衬衣的袖子卷到手肘处,即便如此看起来依旧十分帅气,挺直的脊背隐隐透出一股笃定十足的霸气。
这样一个人也会自卑?
她有点不能相信。或许一个人不真正置身于某个位置,总难有切身体会,而所谓的理解同情亦不过是隔靴搔痒。
旧事如烟
周六夜里的一场雨淅淅沥沥直下到周一早上,叶孤容和每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一样,对雨天深恶痛绝。颜景辰戏谑建议她辞职嫁给自己,做家庭主妇。叶孤容故意板着脸斥责他的求婚方式。两人一路斗嘴至她的公司楼下,颜景辰方才转道回自己公司。
会议开到中午,午饭后回到办公室便收到叶孤容从MSN发来的网址连接,打开一看,原来是麦克夜场买醉的新闻,不由得摇头苦笑,对狗仔队的工作效率打心眼里钦佩。邮箱里有几封新邮件,其中一封来自露西亚,表示自己将于周三抵沪,垂询他是否拨冗相见。
这则邮件看得他沉思良久。
算起来,他们相识也有四五年了,那时她在夜场唱歌,只得二十出头,却有一把极沧桑的嗓子。他将她的歌推荐给麦克,麦克立刻决定与她签约。她的歌唱得桀骜不驯,性格倒极内敛沉着,很懂得审时度势,与他一起从不曾提过份要求。若说完全没有感情那是假的,但男女之事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们这样不温不火的,总欠些火候,无法更进一步。
给她的回信再三斟酌,删删改改的犹豫好半天,连自己都觉得一些话过于矫情,纯属借口,最后终于浓缩成直截了当的一句:我已另有所爱,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点击发送邮件之后,松了一口气,同时亦难免有些怅惘,但是忙碌的工作实在没有时间给他细品情怀。
周三,露西亚的沪上之行被媒体炒得热火朝天,一方面是合作方的大力宣传,另一方面得归功于麦克,作为PM旗下的歌手,当天下午的记者会上他也匆匆露了一面。晚宴结束时,她给颜景辰打电话,要求见面。彼时已是凌晨,他洗好澡正在准备休息,便以时间太晚为由拒绝,她没有进一步要求,但语气十分失望。
他思考一下,终于还是关机睡觉。既然要断,就应当断的彻底。他向来作风严明,从不拖泥带水。
第二天晌午,麦克便闯进他的办公室,将屁股搁到他的办公桌上,问道:“john,你跟露西亚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太清闲了?”颜景辰料不到他会过问自己的私事。
“助理说她状态极差,昨晚彻夜未归,今天干脆罢工。”麦克表情少有的严肃,“她一到上海就这样,你们之间真的没有问题吗?”
颜景辰沉默一下,道:“我跟她提出结束关系。”
麦克闻言微感诧异,略作沉吟方道:“john,你知道吗?我从没见你跟一个女人维持这么久的关系,我以为她总有一天会成为我们家的一员……”
“你想多了。”
“john,我有眼睛的,露西亚爱你,而叶孤容,她并不爱你——”
“你说什么?”颜景辰下意识捏紧手中的鼠标,语气透出慑人的寒气。
“至少她没有像你爱她那样的爱你,你只是单方面陷进去了。”麦克一派苦口婆心,“john,如果你想要的只是一个婚姻,何不选择一个爱你的女人?”
颜景辰慢慢转过头看着他,冷冷道:“出去!”
麦克被他锋利如刀般的眼神看得一凛,自幼到大尚不曾见过他如此严厉,心里也不觉有些怯意,屁股就移下办公桌,欲言又止地站了一会儿,终于非常无奈地耸耸肩,走了。
颜景辰被他说中心底隐痛,五脏六腑都似火烧。他何尝不知道叶孤容并不爱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只是单方面陷进去,他亦有自己的骄傲与自尊,他每夜睡在她的隔壁,只要一想到她曾经和另一个男人躺在那张床上,心里就像针刺。但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怪他来得太迟。
认真追溯起来,他被她吸引怕是从第一眼就开始的,她穿着蓝白相间的衣裙坐在橱窗里,烟雾袅绕下的朦胧侧影,像一个谜咒,诱惑他不由自主地走进那家餐馆。他试图过控制自己的,原也以为只是一时冲动,以为得到了她就不会再有其他想法,但事与愿违。她在邮件里向他倾诉烦恼的那段日子,他貌似客观公正,其实未尝不是带着点私心在开导她,实际上是很希望她和聂易梵分开的吧。
明知道她与自己不是一路人,明知道她招惹不得,还是控制不住。情人节那天约好露西亚共进晚餐,出于基本的男士礼节,途中去购买玫瑰,却鬼使神差地邮寄给她,谁知不但没有得到她的一点儿回音,反而得到一通训斥。那一日挂断电话之后,他分明是严格告诫过自己,要切断这念头的,但他平日引以为豪的决断与坚强意志全不听话,真是见鬼!
他点燃一支烟,站到窗口去抽。
窗外是碧蓝晴空,连白云也不见一片,接连下了几日的雨,今晨终于收住势头,放日光出来活动,堪堪正午它便显得肆无忌惮,把憋了多日的狠劲都拿了出来,蒸得人不敢出门。
这座城在儿时曾是他的一个梦,实际上它跟那些时尚大都会也并无差别,一样的繁忙拥挤,人事倾轧勾心斗角绝不会比别处少,他负责整个亚太地区,并非一定要常驻上海,也可以是东京或别的地方,不过是因为叶孤容在这里罢了。
他近乎悲哀地阖上眼,一双浓密的睫毛在日光下扑簌如绝望的蝶翅。
司徒靖男过来送文件,发现总裁室的门半开着,颜景辰身材笔直地站在玻璃窗前,阳光金子般洒在他的身上,看起来格外的气宇轩昂,丰神俊秀。
她正要敲门的手不由得顿下来,嘴角微微弯起一道优美的弧度。每天工作这么辛苦,有一个俊美的上司养养眼也是非常不错的调节,比起上任那个颐指气使的老美,这位知道尊重人且公私分明的颜总裁实在是强太多了。
嗯?他的脸色好像有些不对劲……
她以为是阳光使自己眼花,忙扶一下鼻梁上的香奈儿眼镜,这时颜景辰已经转过身来,看到她语气淡淡地问:“有事吗?”
司徒靖男走进来,将最新收到的报告递给他:“日本方面的产品出了点问题,您周末恐怕是不能休息了……”
“休息?”颜景辰嗤笑一声:“我哪个周末休息过?”
司徒靖男耳听这话像是一贯的自我嘲解,可今天的语气明显不对,偏偏他又面色如常,瞧不出一点蛛丝马迹,也不敢搭腔,站得笔直静侯答案。
颜景辰迅速浏览一下文件,然后重重地合上扔到一边,眉宇间露出一丝倦色:“去订票吧。”
颜景辰后来细想一下,还是给露西亚打了个电话,约好晚上在她下榻的宾馆见面。临下班时就在MSN跟叶孤容打招呼,让她自己回家。她的状态是离开,一直没有答复,他又往她的手机上发了短信,得到回复方才驱车前往宾馆。
实际上,这并非他第一次跟露西亚提出终止关系。当她自唱片界崭露头角的时候,他就曾经表示不愿影响她的前途,同时也是出于自身考虑,他厌烦一切娱记和绯闻。但露西亚对此未置可否,逮到机会照旧来找他,幸而她行踪够密,倒也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困扰。
两人尽管相识多年,彼此皆全心致力于工作,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她与同行传过绯闻,也有和男子的亲密照曝光,他偶尔在报上看见,一笑置之。她当然不可能只有他一个男人,他自己也一样,大家都心照不宣,深谙游戏规则,至于说到爱,呵呵,未免太矫情了。男人若不爱一个女人,并不会因为跟她睡觉的次数多了就爱上她,他相信女人也一样。
他嘲讽地笑笑,泊好车子,戴上墨镜方才打开车门。因她的助手和前台打过招呼,他一路通行无阻,直抵豪华套房。
露西亚站在窗口抽烟,房间里没有开灯,落日的余晖尚未消散,光线自她背后照过来,她的笑容便掩在黄昏的阴影里。
颜景辰摘下墨镜,定定看她片刻,正欲说话,她抢先开口了。
“上次你把我撇在酒店门口,我就预料到这一天了。”
“我很抱歉……”
“只是john,究竟什么东西是她有,而我没有的?难不成就因为她是一个中国姑娘?”
颜景辰料不到她这样问,一时竟怔怔不知如何回答。
露西亚掐灭了烟,微笑道:“john,其实你和她,跟我们之间,这两者并不矛盾,你知道我不介意的……”
颜景辰更加没有料到这一句,他以前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现在——他要还相信这句话才真有鬼呢。
“据我所知,每个女人都介意的。”
露西亚来到他面前,伸指抚摸他的西装纽扣,然后抬眼看住他的眼睛:“john,我们这么多年一直都很默契,我不愿意失去你。”
颜景辰稍稍拉开点距离,道:“我想你已经失去了。”
露西亚沉默一下,忽然笑起来:“john,你觉得你这一次的热情能够维持多久?”
“什么意思?”
“你总是喜欢引诱那些不可能的女人,不是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颜景辰微微蹙眉,觉得她今天真是莫名其妙,什么叫他总喜欢引诱不可能的女人?他何曾引诱过女人,向来都是女人引诱他好不好?
“john,实际上我比你自己更了解你。你有过不少女人,但是从没超过三个月,你觉得这一次你和叶孤容能够维持多久呢?”
“如果你要谈的就是这些,恕我不奉陪了!”颜景辰的态度冷下来。
“john,”露西亚终于露出哀怨神色:“我想让你知道,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我总会一直在这里的。”
颜景辰闻言忍不住苦笑:“露西亚,我们真的结束了。如果你一定要问我,我跟叶孤容会维持多久,我可以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他停顿下来,唇边泛起一股自嘲,沉默半晌才黯然道:“说不定连三个月都不到,她并没有爱上我。”
露西亚呆住,静默有顷方才轻笑一声:“原来你也有这么一天?”
“我该走了。”
“何妨一起吃个晚餐?”
“我还有事。”
“john——”
“真的有事,我明天飞日本,还有些公事要处理。”
“那么,再见!”
颜景辰下楼打开车门坐进去,将西装外套和墨镜一齐扔在副座上,略松一下领带,仿若呼吸困难般地深吸一口气,露西亚的嗤笑依稀仍响在耳边。
“原来你也有这么一天?”
“叶孤容并不爱你,至少她没有像你爱她那样的爱你,你只是单方面陷进去了。”
同一天,这二人齐齐来提醒他这个残酷的事实。他自觉也有些诧异,起初的几分好感,何时竟已酝酿铺成至今日的局面?
刚到上海的那三个月,每日忙碌得只能睡五六个钟头抑或更少,与她亦不过维持着普通朋友的往来,直至猝然撞见她和陈悦的那一晚,才激起心底的恐慌感。如果有那么一天,她终将是要属于某一个男人的,他迫切希望那个男人就是自己。
虽然正儿八经地扬言要追求她,实际上,在他嘻皮笑脸的背后或多或少带了些自卫性质的试探,那时候分明是有一定警觉性的啊。或许露西亚是对的,或许他的潜意识里确实是热衷挑战高难度的,结果把自己给挑战了。至今还记得那天凌晨,她脱口叫他易梵的瞬间,那种猝不及防的尖锐痛感,毫不夸张地说,几乎令他窒息。然后才是巨大的难堪和羞辱,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把自尊送上门给她践踏。他一度以为她总该为此说点什么吧,可她就是沉默到底,终究是自己先熬不住的主动找上门去,可不是疯了嘛。
“究竟什么东西是她有,而我没有的?”
他刚才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此刻依然无法回答。假如牙尖嘴利、难以迎合也能算是优点的话,那么她确实够突出的,每次都能把他驳到无言以对。他记得在学生时代看过的一本书上说,不论一个女人是否讨厌你,你若是送她一束鲜花,那么她拒绝的概率将是百分之零点一,然而,这百分之零点一的概率偏偏就被他给遇上了。真亏她也好意思点头表示喜欢自己,这算是哪门子的喜欢嘛?
这一刻,暮色四合,夜上浓妆的这一刻,当颜景辰坐在车里,回想起平日相处的种种细节,适才的落寞情绪完全被一种哭笑不得的心情给取代了,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嘴角已经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了。
他一边将车子驶出去,一边拿出手机给叶孤容打电话。
但奇怪的是,她的手机一直无法接通。
重复拨打三次无果后,他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预感这个东西听起来似乎很玄,但是经验告诉我们,预感十有八九都是不准的。叶孤容那时恰好在地铁里,信号不是很好。
她下班途中忽然接到罗素素的电话,得知今天是其男友王宇阳的生日,叫上几个平时要好的朋友一起聚聚。那地方有点儿远,她不得不下车去换乘地铁。等到信号稍好的时候,颜景辰的电话终于拨了进来,她说明情况后,颜君暗松一口气,自觉也有些神经过敏了。
叶孤容不知道他的担心,便问:“你的事情处理完了?”
“完了。”
“在家?”
“回家的路上。”
“那就在外面吃吧。”
“吃不惯。”
“那就回去让保姆做给你吃……”
“我要吃你做的!”
叶孤容被他的语气逗笑了:“呵呵,那得等到明天晚上了。”
他无奈地说:“算了,我回去看看麦克。你吃完饭记得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叶孤容因为那地方连自己也不是太清楚,便谢绝他的好意。收线不到一分钟,罗素素的电话就进来了,询问她到哪儿了。她尚未出地铁,正在琢磨附近有无礼品店,谁知罗同学一顿急催,说大家都已到齐,就等她一人了。于是,叶孤容在她的电话指引下,两手空空地直奔餐馆。吃完饭后,大家意犹未尽地转战至钱柜K歌。
叶孤容固然对唱歌有一定的热情,但当晚的几位都是麦霸,而且彼此不是太熟,眼看时间快到十二点,颜景辰也短信询问过两次,一定要来接她,她便有心撤退。
罗素素眼见她不断看手机,就知道她坐不住了,非常慈悲地说:“累了就先走吧。”
她立刻千恩万谢地起身跟各位打招呼,出门顺道去了一趟卫生间。下楼到外面一看,天空居然又飘起了细雨。颜景辰的车尚未到,她也不好厚着脸皮再跑回包厢,只好在楼下侯着。
等了一会儿便不耐烦,打电话给颜景辰让他别过来了,自己打车回去,结果他说已经在路上了。她只好转回大厅的角落里等候,翻出手机里的一款游戏玩起来,正玩得起劲,忽然闻到一股酒气。抬头一看,聂易梵不知何时站在了身边。脸色微红,头发稍显凌乱,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里,领带也有些松垮,即便如此,依旧不损他的俊雅。
单看他这副神态,叶孤容就知道他喝得差不多了。
她合上手机,道:“这么巧啊。”
聂易梵看着她没说话,瞳孔微微收缩着,像是怕泄露什么秘密似的。周遭尽是闹哄哄的声响,歌声笑音混杂,旁边有人高声跟他打招呼,他也没有反应。
“有人叫你。”叶孤容提醒他。
“你等我一下。”他说着匆匆转身将几个人送出门去,一一握手告别,然后转回来问她:“你和谁来?”
“和素素一起,她男朋友过生日……”她几乎是习惯性解释,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没必要跟他说这些,立刻停下来。
聂易梵没觉出什么异样,很自然地顺口问:“王宇阳回来了?”
“嗯。”
“看来你又扫人家的兴了?”他略弯一下嘴角。
叶孤容笑笑,没有说话。
“下雨不好打车,我送你——”
“不用了,我等人。”
聂易梵沉默一下,问道:“颜景辰吗?”。
“嗯。”
“你们在交往?”他的声音隐隐透出一股冷意。
“嗯。”
聂易梵脸色一变,身子仿若站立不住似的晃了两下,外套自臂弯滑落,他也不管,只是盯看着她。叶孤容怔了两秒,然后弯下腰去捡,刚一站起身,就被他紧紧抱住。她挣脱不开,眼见周围已有几道目光扫过来,连忙低喝道:“你疯了,快放手。”
聂易梵恍若未闻,两臂紧得令她微微疼痛,鼻息间尽是他的酒气,大概真的喝多了,否则依照他的性格,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态。她知道他酒醉就像孩子般执拗,需要人哄的,便放轻声音道:“别闹了,好多人看着呢。”
话音刚落,便感觉有热液滴落在□后颈,身子顿时僵住,五脏六腑都急遽收缩,挤压出一股苦涩的痛楚,眼底也不由得泛起朦胧的雾气。
“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轻若自语。
叶孤容闻言大恸,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纷坠如雨,扑簌簌落在他的衬衫上。聂易梵放开她,抬手要帮她擦拭眼泪,她忙别过头,自己伸手抹干,静默几秒方才转过身来,不敢看他的脸,低低道:“你走吧。”
他沉默着不语。
叶孤容抬起头,再次请求他:“颜景辰就快到了,我不想他误会我们。”
聂易梵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不敢置信般牢牢盯看住她。
叶孤容与他相识八年,从来不曾见过他此刻的眼神,她几乎无法面对那样的目光,但身体却像是被钉子死死钉在了地板上,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着他步履仓促出门,走入雨中,方才虚脱般靠在墙壁上。
良久,耳畔响起脚步声,抬头就见颜景辰大步流星走过来,裁剪合体的黑色西装衬得他气度非凡,整个人散发一股自信沉着的气势,她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不能自控地伸臂拥抱他。
颜景辰被她搞得一愣,眉峰微蹙:“怎么了?”
叶孤容埋头在他怀里,他的西装前襟沾了濛濛细雨,有些微的凉意,鼻息间是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她有几分沉迷这种感觉,沉默好一会儿才站直身体道:“没事,我们走吧。”
颜景辰黝黑双眸盯住她:“你的脸色不太好,真的没事?”
叶孤容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颜景辰拧着皱眉看她,便显得一双瞳仁愈加深沉,企图在她脸上寻找什么,最后却只是沉默地牵着她的手出门。上了车她也没有说话,安?驳乜吭诔底?铣錾瘢?裳站俺降难劬?垂?ィ?幻庖?苫笏?谒伎际裁础?
实际上她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心里萦绕着一种情愫,未见得是旧情难忘,但又确实是由往日的回忆勾起来的。她坐在车内,隔一层玻璃看夜色下的上海,仿佛看见年少青葱的岁月宛如街灯霓虹飞逝,急急流年,滔滔逝水,那些旧时光再不会回来了。
雨势到后半夜就渐渐停了,天色依然是阴霾的,重重阴云聚集天边,沉重地压迫着城市的微弱灯火。颜景辰半躺在椅子里,夜风携夹着丝丝凉意贯窗而入,指间的烟蒂便在黑夜里忽闪忽灭的亮着。
叶孤容与聂易梵拥抱的那一幕反复在脑海里重现,胸口就像压了浓郁阴云般滞闷得喘不上气。她不让自己去接她,是因为整晚都和聂易梵一起,抑或偶然遇上?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恨不得破门而入,将她从床上拖起来问问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不敢。他不敢面对答案,倘若她仍然爱着聂易梵,自己要如何自处?离开她势必痛不欲生,还不如苟延残喘,能多一天是一天。
曾几何时自己竟变得如此卑微了?
他痛苦地扔掉烟蒂,再次拿起烟盒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一把将盒子揉捏在掌心,毫无公德心地自窗口扔了出去,可恨这烦人情绪摆脱不掉,全不似门窗可开关自如。
即便整夜不睡,工作仍要继续。
第二日的天气依旧是阴阴的,太阳萎靡不振的上岗,若隐若现只露半张脸,但飞机照常起飞,中途遇到一股气流,机翼抖动得有些厉害,司徒靖男花容失色,他则面无表情,并非首次遇到这种状况,但这一次真恨不能就此坠机,一了百了。
最近两次的日本之行,他的心情都是烦乱郁闷到极点,身上的那股暴戾之气根本遮掩不住。日本方面自然而然把他的怒气归咎到产品问题上,几名高层战战兢兢地点头哈腰直冒冷汗,也真是活该他们倒霉,每次都遭遇总裁大人的强冷空气袭击。
事情议出处理方案,到周末便算暂告一个段落,但是总裁大人绝口不提归期问题,司徒靖男垂询过两次,没有得到答复只好静候旨意,趁闲去逛街购物,根据上次的经验顺口就问他是否需要代购什么礼品。
颜景辰礼貌谢绝,独自一人在酒店喝闷酒,消磨漫漫长夜。
三天来,他一直控制着没有联系叶孤容。叶孤容呢,她更绝,甚至连一条问候信息也不发,从来都是他主动,这委实令他有点儿受伤,不禁要怀疑自己的单方面付出是否真有效果,更要命的是,即便她如此绝情,他还是非常想念她。
诸多念头纠葛了老半天,终于还是决定给她打电话,结果手机一直关机,他疑惑之余,改打家里的座机,依旧没有人接。在重复拨打数次无果之后,他很没有骨气的再一次担心了起来。
沉思一分钟,急忙拨电话给司徒靖男,劈头就问她要企划部罗素素的电话。问得司徒靖男一头雾水,她依稀记得企划部有这么一个女孩子,但企划部又不直接向她报告,她怎么知道对方的号码。不过,这种牢骚是绝不能对总裁大人发的,她连忙给企划部经理打电话,企划部经理更是一头雾水,搞不明白总裁的高级助理何以在大半夜询问自己手下员工的手机号码,虽然心里非常忐忑、十分疑惑,还是很麻利地将罗素素的号码说了。
颜景辰拿到号码立刻拨过去,罗小姐和男友交流完感情,睡得好梦正酣,接电话时迷迷糊糊的,压根儿没听出对方是谁,就口齿不清地说:“容容啊,她在医院里照顾聂易梵呢,你是哪位啊?”
谁知对方啪一声就挂断了。
罗素素扔下手机翻身继续睡觉,还不忘嘟囔一句:“神经病。”
颜景辰挂断电话,石雕般静立在窗前,窗外是广袤深邃的神秘夜空,美丽的星光和人间的霓虹相互争辉,将这座城映照得空前璀璨,他的体内却有股撕毁这一切的强烈冲动。
他们相拥的画面再一次在脑海回放,叶孤容垂首在墙壁上的落寞身影就像一根刺,深深刺痛了他。他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定力才能够打开车门,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进去,牵住她的手。可是她的心里完全没有自己,他的担心和着急全是多余的,庸人自扰,她只是去陪旧情人了,回家有点晚,凌晨两点多还不回家……
他不敢想下去,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仰头喝尽杯里的酒,拿起外套出门,至楼下的酒吧要了一瓶烈酒。
终于,当他醉意朦胧感觉有点飘飘然的时候,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向自己走来,俯下身来温柔地低语:“你醉了,我送你回房。”
她说着作势示意侍应生结账。
颜景辰以为自己眼花,不能置信地用力地眨一下:“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露西亚的动作一滞,却没有说什么,合上皮夹,将他扶起来走向电梯。他醉得脚步虚浮,身体倒有大部分重量压在她身上,两人甫进入电梯,她便环上他的脖子奉献热吻。颜景辰尽管喝高了,意识还是清楚的,大脑一时短路后,立刻避开去:“Lucia,你怎会……”
她再次吻上他,近乎粗暴的啃咬,颜景辰吃痛地推开她:“你怎么回事?”
露西亚的脸色有些难看,气氛顿时尴尬起来,直到电梯当一下停住,颜景辰率先走出去:“我们结束了。”因为走得太急,脚步不稳,他一下子磕在墙壁上,忍不住呻吟一声:“该死。”
露西亚扶起他走向房间,他感觉头晕得厉害:“这好像不是我的房间……”
“是我的。”她简短回答他。
他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你住这里?你什么时候……”
“昨天下午订的房间。”
“你为何要……”
“john,我思念你。”
她哑着嗓音,身子再次贴上来,双手直攻其要害,她的技术纯熟而高超,颜景辰的身体被她压在房门上,一时竟动弹不得。他们是最熟悉彼此的,尤其是在这件事上,原始的本能霎时苏醒,情潮迅猛如兽,更兼酒精作祟,他的呼吸也不由得急促沉重起来。但是,他仅存的理智命令自己停下来,于是不得不推开她:“请不要这样……”
露西亚几乎是用鼻音在说:“有什么关系呢,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
“我现在爱着别人,我不能——”他步履跄踉地急急逃窜。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迂腐了?”露西亚深吸一口气,有些恼羞成怒地提高声音说给他听:“john,你不会因为拒绝我一次就变得清白无辜,套用一句中国的成语,我们是狼狈为奸,洗不干净的。”
颜景辰闻言脚步略顿,沉默顷刻,终于没有回头。
露西亚怒极反笑,忽然拿出那一种特有的性感嗓音,娇声道:“john,你如果想通了,请记住我的房门没有落锁。”说着一扭身进房去了。
颜景辰耳听清脆的关门声,握住门把的手不由得停住,将头轻轻抵在房门上,细细回味一下她的话,心里直如五味杂陈,各种情绪糅合在一起,层层累叠,失去了各自的本来面目,说不清道不明,单单觉得悲哀,巨大的悲哀好似酒精渗透血液一般侵蚀了他。他痛苦地闭上眼,叶孤容的脸忽而清晰忽而模糊,飘飘忽忽地令他捉摸不透。
静默良久,他抬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回露西亚的房间,打开门走了进去。
艳照风波
叶孤容是在聂易梵床头的报纸上看到颜景辰和露西亚的绯闻的。两个人在电梯里热烈拥吻的照片占去不小的篇幅,她看到之后心情自然不会好。
聂易梵不知道露西亚是谁,他也不关心娱乐版,便自作多情地以为是自己使她沉默。诚然,她并没有必要前来看护一个出车祸的前男友,他骨子里也是个骄傲的人,不愿让她看到自己卧床不起的狼狈模样。
思及此,他忍不住要埋怨那个多事的严世聪,不过是些皮外伤,外加小腿骨折而已,他就大惊小怪的惊动许多人,搞得他这三天电话不断,不像伤员,倒像是接线员了。
事情是这样的,周四那晚他喝多了酒,又被叶孤容的一番话刺激到,更兼雨天路滑,他开车出了点小事故,当即被送往医院救治,只是出血过多,并无大碍。但车子被交警拖走,便委托严世聪代为处理,结果他自作主张地打电话给叶孤容。坦白说,第一眼看到她时,心里是充满感动和温暖的,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这座城里,她就是自己的亲人,虽然是曾经的。
叶孤容接到电话时,真的吓坏了。她自己曾经出过一次车祸,那时是聂易梵整夜不睡地守候她好几天,当时把她的父母和医生护士都感动得不行。她也知道他在本市没有亲人,总不能真的就探望一下,然后绝情地走人吧,便去他家收拾几件衣服带过来,在医院陪了他两晚。颜景辰打电话的时候,她的手机没电自动关了。
直到周一早上,她实在支撑不住,跟公司请了假,回家洗好澡,一觉睡到下午起来煲个鸡汤再次到医院探望,聂易梵正百无聊奈地翻看报纸财经版,她一眼就看见娱乐版头条的大幅照片,心里顿时像被针刺。
聂易梵见她在窗前沉默良久,自觉也有些无趣,他可从来没想过利用这次机会继续纠缠她,便放下报纸道:“再过两天我就能出院了,你回去休息吧。”
叶孤容转过身来笑笑,没有说话。
聂易梵看见她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心里既心疼又感动,沉默顷刻才道:“容容,你这样做,难道就不担心我会误会,既然我们之间是绝不可能了,你就不要再来关心我,免得我胡思乱想……”他说着眼神黯淡下来。
叶孤容看着他的脸,额头包了纱布,一张俊朗的脸因为挂水的缘故,显得有点儿浮肿,许是受伤的关系,往日那股冷静自持没了,看上去便格外有一种温柔可怜的神气,要是搁在过去是最能引起她的母性情怀的,可是此刻,她脑子里浮现的全是颜景辰的脸。
她有些艰难地深吸一口气,走过来拿起自己的皮包,道:“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聂易梵尽管心里万分失望,面上却努力做出微笑,喉咙里梗着什么似的难以开口,只是点点头,眼睁睁看着她走出去,耳听她的足音渐行渐远渐无声,心里仿佛空了一块,浓郁的消毒水味刺得他鼻头发酸。
叶孤容木然地乘车回家,楼下的保安叫她,她也全无反应,进门就扑倒在床上,身体神经都十分疲惫,大脑里却无一点睡意,闭上眼睛莫名其妙就流出眼泪,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晚饭也懒得吃,就沉沉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之间感觉有人在床边走动,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上额头。
她身上烫得厉害,反应比往日迟钝数倍,睁眼就见颜景辰俯身在床前,暗黄灯光下的一双漆黑瞳仁,深不见底似地盯着自己,她怔一下才道:“你回来了。”声音哑得厉害,只感觉到声带在震动,连忙咳嗽两声,坐起身来。
颜景辰端起床头柜上的杯子,低声道:“你在发烧,先喝点热水。”
她确实口干舌燥,接过来就喝了一大口,随即十分不雅地吐回杯里:“好烫。”
颜景辰被她孩子气的举动搞得哭笑不得,却皱眉佯怒道:“说了是热水。”
叶孤容这一刻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忽见他的下嘴唇破一小块,顿时脸色一变,拉起薄被蒙头翻身不再理他了。
颜景辰不由得一愣。他凌晨到家,便见她的房门大开,一双腿裹在牛仔裤里,和衣倒在床上,脸上依稀还有泪痕,眼皮微微红肿,他不知出了什么事,惊疑地伸手一摸,额头烫得惊人,连忙倒好热水拿了感冒药过来,结果……就这样了。
他刚下飞机,还不知自己成了绯闻男主角,此刻叶孤容忽然跟他闹别扭,他只觉得莫名其妙,自己一肚子的委屈还没地方发泄呢,但委屈归委屈,眼见她发烧怎么忍心不管,便凑过身来柔声哄道:“先把药吃了再睡……”
劝了两遍也不见她有反应,干脆掀掉她的被子,单膝上床过去一摸,指尖温湿,竟是泪水。这真是吓到他了,连忙俯身道:“怎么了容容?出什么事了?”
叶孤容翻身不理他,沉默顷刻,忽然坐起来,俯身将床内侧地板上的报纸捡起来扔给他:“你自己看吧。”
他疑惑得打开一看,顿时满脸黑线,暗骂这些记者真是无孔不入,但电光石火间,脑海里忽然冒出另一个念头,震撼得他失语,静默好一会才小心翼翼问道:“就因为这个?”
叶孤容大怒:“这还不够?你还想怎么样?”
颜景辰惊喜交加,倒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叶孤容看见他那副呆傻的神情,更加坐实了他的罪名,抓起枕头就砸过去撵人:“出去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
颜景辰不但不走,反而俯身将她抱在胸前,柔声道:“别这样。”
叶孤容小姐就像每一个和男朋友闹别扭的女人一样,最怕听到这句话,闻言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掉下来了。颜景辰这一下是真正心疼到极致,整个肺腑都涌动着一种幸福得近乎酸楚的感觉,只得用力抱住她,亲吻她的头发,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哭泣。叶孤容因为发烧,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尽管心里感觉非常委屈非常愤怒,但有心无力,哭了一阵子也就不再闹了,重新睡过去。
颜景辰忽然一下子从地狱跃进了天堂,简直比打了兴奋剂还要兴奋,旅途疲惫一扫而空,整晚都盯住枕上的小小脸蛋,真是怎么看就怎么可爱,满脸都挂着那种肉麻兮兮的笑容。叶孤容若是梦里有知,怕也要毛骨悚然地惊醒。
仿佛只是在她身边打了一个盹,天就亮了。他睁眼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摸摸身边的人,额头仍是热的,但温度稍减,这让他放心不少,起身到厨房一看,冰箱里只得一盒牛奶,拿了钥匙下楼买早餐,回来时她已经起床梳洗完毕,换好衣服正准备出门。
“你去哪里?”他连忙问。
“上班。”叶孤容眼看时间来不及,也不跟他啰嗦,谁知被他一把揽到怀里:“我帮你请了假,你就在家好好休息……”
叶孤容十分奇怪:“你帮我请假,什么时候?”
他自她的手里夺过手机,一边翻号码一边道:“现在。”
叶孤容沉下脸:“别胡闹。”
他也不理她,一边放下手里的早餐袋,一边拔出电话号码。
叶孤容十二分的无奈,忙从他手里抢下手机,亲自跟老板请假。挂上电话,就见他笨手笨脚地张罗早餐,当即冷冷道:“既然我今天休息,我们就来说说那张照片的事。”
颜景辰微笑道:“先吃饭,吃完再……”
叶孤容打断他:“你休想用一顿早餐就蒙混过关。”
颜景辰十分委屈地看着她:“如果我说我是被强迫的,你相信么?”
叶孤容闻言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道:“哦,那么你当时一定是喝醉了?”
“是的。”
“她主动吻你……”
“是的。”
“然后,不小心被记者拍到了。”
“没错,基本上就是这样的……”颜景辰连连点头,很想振臂高呼一声理解万岁。
叶孤容一脸的似笑非笑:“新闻报道说,她本应该在沪拍摄宣传片,却忽然丢下工作,飞去日本强吻你,你真是好有魅力啊。”
颜景辰无奈地耸肩,叹息道:“她非要这样,我也没办法,我已经跟她说得很清楚,以后不再联系了。”
叶孤容不知他是在装傻,还是真的听不出自己的讽刺,给气得无法继续,沉默一下才道:“你就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颜景辰闻言不由得想起东京那一晚,他临进门时忽然发现西装口袋里的房卡不见了,心知八成是被露西亚摸走了,只得折回去问她讨来,呃,她当时的表情还真有点儿可怕。不过这个小插曲应该告诉叶孤容吗?
他看着叶孤容的表情,略作沉吟道:“有点补充。不过我说出来,你可不要生气。”
叶孤容不置可否:“说说看。”
“实际上,她还试图勾引我,但没有成功!”
“哦?她是怎么勾引你的?”
“她偷走我的房卡,不让我进房休息。”
“于是,你就睡在她房里了?”
“绝对没有。”颜景辰连忙道:“我拿回房卡,就回自己房间了,我一整晚都在想你。可是你的手机关机,家里的电话也没人接……”
他说着脸色忽然变了,声音也变了:“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着急?我以为你出事了,可是你呢,你跑去医院陪——”他刹住话头,不说了。
叶孤容见他语含关切,也不禁有些愧疚,低头道:“手机没电了。”
颜景辰眼见她一张雪白容颜因高烧染上一抹病态的嫣红,垂首低眉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哪里还硬得起心肠,当即握着她的手道:“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叶孤容点头嗯了一声。他便馋着脸要吻上来,她急忙抬手按住他的唇:“吃饭!我饿了。”
颜景辰不依:“我也好饿。”
叶孤容甩掉他的手:“等你的嘴巴好了再吃吧。”
既然不用上班,吃完早饭,再吃点感冒药,叶孤容重新换上睡衣睡觉去了。
颜景辰收拾完毕,磨蹭到她身边:“容容?”
叶孤容闭着眼睛应一声,却听他在耳边欲言又止的只有语气叹词,没有主谓宾。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转过身来,睁开眼睛奇道:“你还不去上班?”
颜景辰愤愤瞪她一眼,干脆爬上床来偎着她躺好:“我今天也休息。”
叶孤容失笑:“真稀奇,工作狂居然也翘班?”
颜景辰舒展修长双腿,正儿八经道:“今天我女朋友感冒,我要休假陪她。”
叶孤容嗤笑一声,侧身不再理他。
颜景辰在她身边磨磨蹭蹭地,一会儿摸摸头发,一会儿捏捏小手的,终于期期艾艾地说:“容容,聂易梵出什么事了?你去医院陪他那么晚,凌晨三四点还不回家?”
叶孤容听这话酸溜溜的,心里高兴,便逗他道:“我没有陪他到三四点呀。”
颜景辰一愣:“那你怎么那么晚还没回家?”
叶孤容嘴角弯起一道漂亮的弧度,含笑道:“我是陪了他整整两夜!”
颜景辰短暂错愕之后,酝酿已久的醋意猛烈地爆发了,十指很不客气地活动起来,嘴巴贴着她□的脊背细细啃咬。叶孤容身子本来就热,这一下更热了,急忙转过身来,按着他不安分的双手:“小心病毒。”
颜景辰闻言嗤笑一声,温热的气息吹在她耳边,嘴巴依旧不依不饶地贴着她白皙的脖颈游动。叶孤容痒得不行,赶紧坦白道:“他出了车祸……”
“什么?”颜君完全沉迷其中,语音含糊地问。
“聂易梵,他出了车祸。”
颜景辰一怔,抬头问道:“人没事吧?”
叶孤容乘机躲开他的逼人攻势:“小腿骨折,没大碍。”
“真遗憾。”
叶孤容无语。
“那,你们之间……你们没怎么样吧?”他指的乃是感情方面,却不料叶孤容脸色飞红地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他都腿折了,我们能怎么样?”
颜景辰微微一愣,一时会意不禁失笑,死乞白赖地重又缠了上来,像只八爪鱼一样把她包裹起来。叶孤容即便是隔着一层薄被也能感觉到他的明显变化,坚硬地抵着自己的大腿,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心就跳得咚咚作响,耳边的喘息声也越发沉重急促起来。她的心忽然软得一塌糊涂,身体也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某种温热的酥麻的感觉自颈部游移到胸口,一双大手顺着光洁细致的腿摸上来,在大腿内侧的那道伤疤处细细摩挲着,久久也没有上移,仿若流连忘返了,这简直是在挑战她的矜持底线嘛。
她忍不住抗议了:“喂。”
他迷迷糊糊应一声:“嗯?”
“窗户没关。”
“感冒应该呼吸新鲜空气。”他说着又一路吻上来,双手不轻不重地开展工作。
叶孤容微微喘息:“你这样乱动,我怎么呼吸……?”
颜景辰口才一流:“适当运动有助于缓解感冒。”
“大白天的,感觉有点怪……”
颜景辰终于不耐烦地吻上她的唇,轻轻吮吸那两片丰盈润泽的唇瓣。毫无疑问,在这方面,他有着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技巧,叶孤容被吻得脚趾头都麻了,趁他放自己喘息的机会,忙道:“那个,我们还是……”
他微微抬眸,贴在她的唇上低喘,沙哑地问:“怎么?”
叶孤容面若染朱,一双眼睛里似有秋泓澹荡,弱不可闻地哼道:“盖上被子吧。”
颜景辰黝黑的眸底涌起笑意,在她唇上轻啄一下,伸臂将宽大的蚕丝薄被拉起来,把二人蒙住。如此一来,我们也就看不到里面的旖旎风光了,不过根据丝被起伏的弧度和喘息的频率,可以推断出里面的运动十分激烈。叶孤容因为感冒的缘故,平日的清亮嗓音便稍显暗哑,那一把娇喘低吟之音听起来就格外的摇人心魄,销魂蚀骨。
约摸是晌午十时多的光景,万缕金线聚拢室内,风拂帘动,吹不散满室春光。
及至下午两点多,叶孤容率先醒过来,睁眼看见身侧的男子,深刻浓重的五官,卷曲乌发,棱角分明的唇,日光越室泻在他俊朗的脸上。她因自身感冒,室内没有开空调,并不觉得如何热,他显然有些吃不消,额头鼻尖都沁出一层细微的汗珠,上半身都沐在阳光里……他这时的睡姿,嗯,她稍作思索,还真是形容不出,借用书里的夸张说法便是:俊美无暇如米开朗基罗壁画中的亚当,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自己也觉得实在太夸张了,不禁哑然失笑。
颜君的情感和肉体都得到了莫大的满足,此刻睡得十分香甜,连嘴角都是上扬的,只是那块小小伤口看起来有点儿刺眼。叶孤容心里不免就有些郁闷了,本来想抚摸一下的欲望也没有了。
若说完全相信颜景辰是不可能的,但直觉告诉她,应该相信他。他态度坦荡,眼神诚恳,这不是一个说谎者的姿态,除非他实在道行高深,但他不是这样的人,他骄傲的不屑说谎。但话又说回来,男人的情和欲是可以分开的……
她一阵胡思乱想,自己把自己搞晕了,十分纠结地起身去洗澡。沐浴出来,颜景辰也已经醒了,兀自侧睡在枕上,两眼惺忪地望着她:“饿不?”
她边擦头发边道:“有点,起来去吃饭吧。”
颜景辰大刺刺地就掀开被子起身,叶孤容脸色一红,不仅是看到他的裸体,还因为他居然又有反应了。他看看她,低头看看自己,十分无辜地解释道:“我听见水声,就忍不住想……”
叶孤容面红耳赤地喝止他:“快穿衣服!”
颜君姿态慵懒地下床着装,动作十分优雅从容。就这一点而言,他与其弟麦克确实是一家人,毫不知羞!
两人吃完饭回来,楼下的保安看见了,呵欠打到一半便赶紧叫道:“叶小姐,这里有你的快递,前天就送来了,你不在家,我们给代收了。”
叶孤容有点奇怪,接过来一看,上面贴了一道打印出来的白纸条,只有她的名字,连地址也没有,送件员是怎么送来的?
她问:“是谁送来的?”
保安摇头:“不知道,那天不是我当值。”
颜景辰也觉得十分奇怪,第一反应就想到聂易梵身上。
叶孤容心里好奇,刚进入电梯便撕开封口,里面掉出一个金属方盒,她一看:“咦,怎么像是MP3?”
颜景辰点头:“就是MP3。”
她更加奇怪了,翻看一下:“好像不是新的,谁这么无聊寄这玩意给我?”
颜景辰建议:“听听看,里面是什么?”
叶孤容依言戴上耳麦,不到一分钟,脸色就变了。
颜景辰忙问:“怎么?”
叶孤容将耳麦和MP3一起递给他。他一听,脸色也变了,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里面是很简单的几句对话。
“你总是喜欢引诱那些不可能的女人,不是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john,实际上我比你自己更了解你。你有过不少女人,但是从没超过三个月,你觉得这一次你和叶孤容能够维持多久呢?”
“我也不知道,说不定连三个月都不到。”
他简直不敢相信露西亚会做出这种事,剪辑制作这个对她来说确实是小菜一碟,但他从来不知道她是这样激烈的,而且断章取义地曲解成这样,还寄给叶孤容,实在太过分了。
他看向叶孤容,只见她绷着一张素颜,没有什么表情,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里,试探性地叫道:“容容……”
叶孤容步出电梯,拿着钥匙准备开门,没说话。
他紧张地跟进门来:“容容,你不会真的相信了吧?她这是断章取义……”
叶孤容鞋子也不换,进门就倒在沙发里:“那你到底有没有说过那句话?”
颜景辰叹气:“我是说过这话,但那不是我的本意,我的意思其实是……”他一边解释,一边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
叶孤容安静地听着,示意他继续。
“是这样的,那时候,我确实不知道我们能够维持多久,因为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他眼见她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也不知相信了没有,只得再次停下来。
叶孤容脱掉凉鞋,盘腿坐到沙发里,心里觉得他这副着急无奈的样子非常可爱,脸上却不外露一点儿。
颜景辰看着就更加着急了。
她忽然想起以前在杂志上看过的一句话说:女人总是喜欢令心爱的男人着急。那些杂志论调,她一向都嗤之以鼻,这会子想起来倒觉得有几分道理。这样想着,面上就不自觉得带出一丝笑影来。
颜景辰见她不怒反笑,心里更加没底了,连忙坐到她身边,问:“容容,你真相信了?”
叶孤容微笑着反问:“你觉得我是应该相信她,还是应该相信你呢?”
颜景辰理直气壮道:“当然是我。”
叶孤容嗤笑一声:“凭什么?”
“凭我爱你。”
“不到三个月的爱?”
“我那样说,是因为我当时还不知道你的心意,我从来没有主动爱上一个女孩,而那女孩还没有爱上我。”颜君的表情不无委屈。
“嗯……”叶孤容偏着头,故作沉吟:“好吧!这个理由成立,我暂时选择相信你。”
颜景辰如释重负:“正确的选择。”
叶孤容不由得微笑起来。
颜景辰欣慰之余也有些发懵,她相信自己固然是件好事,可是她完全不生气,似乎也不大对劲吧?他心里疑惑,但没表示出来,否则就是讨了便宜还卖乖。
叶孤容心里其实也有点儿疑惑,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但颜景辰的风流劣迹她是一早就知道的,他自己也坦白过,至于说到引诱,那也是自己引诱他在先。使她不解的是,露西亚究竟是什么意思?又寄东西又爆绯闻的,她是希望自己知难而退?还是说,他们之间并不像颜景辰所说的那样仅仅是床伴?
如果她想要自己退出的话,恐怕要大失所望了。
她目前很有点儿满足现状,并不打算和颜景辰分开。虽然这事让她心里不舒服,但她决心去经营一份感情,通常都不会草率的对待,她认为真爱一个人,即便有了矛盾,也该尽可能的沟通,而不是动辄闹别扭发脾气——对此,罗素素同学曾经发表过截然不同的看法,她认为绝大多数男人喜欢的,不是那些会爱的女人,而是会作的女人,而上海女人的作是相当闻名的,罗曾以此为标准,断言她不是正宗的上海女人。
想到这里,叶孤容不禁苦笑,但随即意识到自己想得太远了,赶紧收住思绪,侧头见颜景辰一脸研究地盯看着自己,便问:“怎么?”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的一点也不生气吗?”
叶孤容实话实话:“有点生气。”
“呃……”这一下,颜景辰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过——”叶孤容微笑着转过话锋:“看在你说??业姆萆希?揖筒桓?慵平狭恕!?
颜景辰闻言喜形于色,立刻狼人变身,将她扑倒在沙发上。她忙伸手抵住他的胸口,阻止他更进一步,正色道:“我暂时不跟你计较,不代表以后不跟你计较。你最好把这件事处理干净,不要留下任何后遗症,我可是一个随时随地都会翻旧账的人。”
叶孤容说着微笑一下,颜景辰的表情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球。
她继续道:“还有,如果你有一天憋不住想要乱搞了,请务必提前知会我,那样我会感谢你的坦诚……”
颜景辰忽然打断她:“我现在就憋不住了。”
叶孤容一呆:“什么?”
“我说这个……”
他恶作剧般在她身上动了动,叶孤容的脸立刻就红了,心里好气又好笑,但依旧板着脸道:“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他边磨蹭着她的脚髁,边道:“难道你没看出来,我其实是一个很严肃很传统的人。”
“你传统?”叶孤容听了这话,忍不住嗤笑一声。
“当然!”颜君毫不脸红地说道:“我非常重视家庭,一旦决定结婚,无论将来怎样,都绝不离婚。”
“为什么?”叶孤容一愣。
“在我看来,一个婚姻失败的男人,绝不能算是一个成功的男人,不论他的事业如何成功,也不论他的婚姻因何失败。”
叶孤容十分吃惊,怔一下才道:“可是,感情的事谁能说得准呢?有些事情根本叫人无能为力……”她忍不住想起自身。
颜景辰则十分武断:“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人们做得不够好,就找出各种借口来搪塞,为自己辩解……”
叶孤容懒得和他争辩,合眼嘟嚷一句:“这样鬼才敢嫁给你?”
“嗯?”
“简直是终生囚禁嘛。”
“你是对我没有信心,还是太悲观了?”颜景辰受到打击了,性趣缺缺停下来,睁眼瞪她:“中国人不都是崇尚白头偕老,长相厮守的嘛?”
“我倒不知道你原来是以中国的婚姻观来要求自己的?”叶孤容的语气不无讽刺。
“果然——”他长叹。
“嗯?”这下换得叶孤容有疑问了。
“你果然很会翻旧账。”他没好气地说。
叶孤容哈哈大笑,主动凑上去吻他的唇,颜君立刻兴奋起来,两人在沙发上缠绵一会便很不满足,转换了战场,我就不再进行实况报道了。
实际上,适当的运动并没有缓解叶孤容的感冒症状,到了晚上,她连嗓子都哑了,不知道是高烧的缘故,还是叫得太厉害了,抑或是自打和聂易梵分手以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忽然松弛下来,心理生理上都需要大病一场。
颜景辰要带她去医院,她死活不去,他心疼的同时也不禁心虚,不由暗自检讨,可是从来也没听说过床事会加重感冒的,汗!
第二天他便在家办公,方便照顾她。
叶孤容继续请假,老板许尘听到她的声音也不由得重视起来,半开玩笑地说要来探望她,吓得她赶紧表明自己真的只是感冒而已,却让颜景辰别扭好一阵子。
及至下午,聂易梵又打电话来致谢,告知自己已无大碍,腿伤可出院调养定期检查,听得她的声音沙哑,内疚之下不免要多说几句,叶孤容礼尚往来,也请他多保重,聂君也是个工作狂人,大堆公事要处理,腿伤一时半会也好不了,总不能一直在医院里躺着。
两人在电话里相互慰问关心,其实都是些礼貌性的客套,颜景辰在客厅里听见了,感觉是完全不同的,这简直是情意绵绵的没完没了嘛,他再也坐不住了,倒一杯热水跑进房间,微笑道:“你该吃药了。”
叶孤容皱眉:“刚刚吃过了。”
颜景辰也故作皱眉:“是吗?那么就喝点水吧。你嗓子不好,多喝水,少说话……”
叶孤容识破他的小心思,佯怒地瞪着他。电话那头聂易梵听见了,沉默一下才问:“你们住一起?”
叶孤容两颊发烫,硬着头皮应一声:“嗯。”
他便没有说话。
叶孤容客套一下赶紧挂机。颜景辰已经缠到身上了,睁一双漆黑眼睛看她:“什么事要说这么久?”
“离我远点,小心传染。”
“不怕。”他低头亲吻她的手指。
“我说真的,唉,你的手机响了……”
“管他呢。”他含糊应一声,顺着胳膊吻上来。
叶孤容真的怕了他,同样是憋了太久的两个人,她昨天累得半死,他却生龙活虎的没个餍足,这个似乎不能简单的用男女体力有别来解释吧,简直是毫无节制嘛,再怎么样的锐器也经不住久用啊,她有些无耻地想,自己先脸红耳赤起来,连忙阻止他:“快去工作吧。”
颜景辰心疼她身体不适,亲吻一会儿方才恋恋不舍地起身,没精打采地办公去了。
叶孤容睡了一会儿又给电话吵醒了,这一次是罗素素。原来是这两天没见她上MSN,打电话过来问问怎么回事,得知她重感冒,便说晚上来看她,她迷迷糊糊就答应了下来。
直到六点多,颜景辰前来将她摇醒吃晚饭,她洗完脸才想起约了罗素素。然后,她又想起自己和颜景辰同居这件事,还没有告诉过她。然后,她就苦恼了。
按照罗素素的脾气,势必要对她的隐瞒一顿臭骂。
罗曾经垂询过她与颜君的情况,被她四两拨千斤的绕了过去。那时他们之间确实只是普通朋友,后来关系突飞猛进,她隐瞒不说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她尚未做好让颜景辰进入自己交际圈的打算,再往深里追究,她是对他没有信心,对自己也没有?判摹?
颜景辰见她定定对着镜子发呆,便走过来自身后拥抱她,将头偎到她脸上亲吻一下,戏谑道:“很漂亮啦。”
叶孤容努力微笑一下,沉吟道:“我约了罗素素吃晚饭。”
颜景辰眨一下眼,戏道:“你囊中羞涩,连请客的钱都没了嘛?何必愁眉苦脸?”
叶孤容皱眉:“你确定不需要回避吗?”
颜景辰一怔:“我为什么要回避?”
“你是她的老板,似乎不太好吧?”
“下班后就不存在什么老板员工,她不至于这么拘谨吧?”
“她就是这么拘谨。”
颜景辰不说话了,沉默一下才道:“那你的意思是,让我一个人单独去吃。”
叶孤容自觉这个理由也十分可笑,心里犹豫不决,看着他的表情又很不忍,便握着他的手笑道:“就让她拘谨去吧。”
颜景辰这才绽开笑容,但笑意浅浅,淡若烟云。
叶孤容也是一阵尴尬,好在手机铃声适时解救了她。罗素素携其男友已经到站,打趣地询问她是否病得起不了床。她忙答应立刻下楼。
罗素素猛地看见颜景辰,确实吓了一跳,素来口才流利的她愣好一会儿才干巴巴来一句:“总裁好。”
颜景辰因为被叶孤容搞得心里不快,便自车座上微笑着点头,没有说话。
罗素素眼见总裁大人为她充当司机,实在是难得的待遇啊!但是车子驶出一段距离,她便镇定下来了,一双眼睛盯牢前面的叶孤容,恨不能射出飞刀将其射杀。
叶孤容挟病自重,对于她夹风带雨的问候,借着嗓子不适为由,含糊其辞地打哈哈,笑得分外虚弱。罗素素如何不知她的伎俩,气恼之余也实在好奇,不知道他们究竟到何地步。
待到餐馆,叶孤容因为感冒,胃口不好,吃得甚少。颜景辰依旧郁闷,吃得也不多。罗素素因为总裁在座,到底有些放不开。王宇阳完全成为陪衬,吃得最欢。席间,罗素素基本上没得到想要的讯息,唯一可以肯定是这两人关系不一般了。
饭后稍坐一会儿,就各自回家了。颜景辰因为家里感冒药所剩不多,驱车带她去医院,让医生给她挂了一小瓶吊针,方才转道回家。中间罗素素发了两条打探八卦的消息,她因颜君就坐在身边,没有回复。
叶孤容对医院的排斥几乎是本能的,一回家就泡热水澡。颜景辰至电脑跟前查看邮件,斟酌回复。她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起身过去一看,是罗素素,想了想便接起来,尚不及说话。她已经很不淑女地吼起来:“老实交代,你跟姓颜的什么时候勾搭上的?真有你的啊,一个晚上都装聋作哑……”
颜景辰只得咳嗽一声:“抱歉,容容在洗澡!”
电话那头立刻安静了,沉默一下,便听一声惨叫,电话挂断了。
罗素素的窘状可想而知。
颜景辰勾一下嘴角,苦笑。
叶孤容已经在浴室叫起来:“是谁打来的?”
他隔着门板道:“罗素素。”
“哦,她说什么?”
“她问我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叶孤容没声音了。
颜景辰多少明白她的意思,虽然难过,但一时也无速效良药,罗马建成非一日之功,信任亦是如此。
第14章 别来无恙
有关那个MP3,颜景辰把它重新寄回给了露西亚,随件没有附言,只是将自己的英文名字写得银钩铁划,气势惊人。她收到后,立刻打电话来道歉,表示一切到此为止。这件事于是告一段落。
麦克同学前几天去了香港,看报刊新闻上面说,似乎正与某知名娱乐公司洽谈合作,照片上,该君笑得春风得意,眼带桃花。
叶孤容这一次的感冒来势凶猛,干脆休息一个礼拜,根据往日的经验,只要到健身房运动运动,总会有点起色,每天在家也实在无聊,还干扰颜景辰办公。这天下午,她自健身房回来着手打扫房间,忽然想起来那个MP3,便问哪里去了。
颜景辰在看一份文件,头也不抬地说:“我寄给她了。”
叶孤容料不到他这么孩子气,心里想笑,脸上却死死绷着示意自己余怒未息:“哦,她有什么反应?”
他答非所问地长叹一声,道:“都照你的吩咐,处理干净了!”
叶孤容不领情地撇撇嘴:“听这语气似乎很委屈嘛!”
颜景辰自文件里抬头佯怒地瞪她一眼,继续看文件。她还想说什么,转念一想还是不打扰他工作了,这几天陪着自己,想必耽搁很多公事。她在房里做清洁,听他在客厅讲电话,不觉就哼起歌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颜景辰忽然提出要去拜访她的父母,把她吓了一跳,久久没有说话,气氛一下子冷起来。
他握住她的手:“按照惯例,男女朋友交往不都是应该见见双方父母的吗?”
叶孤容心知回避不了这个问题,便道:“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颜景辰看着她:“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我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叶孤容沉默好一会儿,方才低声道:“实际上,经过聂易梵这件事,我很难再用全部的热情去爱一个人,你真的不介意吗?”
颜景辰闻言难过之极,这是他一早就知道的,可是由她亲口说出来,感觉格外锥心,静默半晌才苦笑道:“你这是要让我知难而退吗?”
叶孤容几乎不敢看他:“我只是觉得对你很不公平,景辰,你明明可以得到更好的人……”
颜景辰飞快打断她:“你这样说,我真不明白你的意思了。容容,如果你还需要时间,我可以等。只是在等待的过程中,能不能明确一下我们的关系,我希望有一天,遇到你的同事熟人,你可以大大方方地跟他们介绍说,这是我的男朋友。”
他停下来,窅黑双目看牢她:“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吧?”
叶孤容的手依旧被他握着,能够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她心里也替他难过,因为知道自己没有像他爱她那样的爱着他,更加觉得酸楚难当。但是,曾经八年的感情,那样笃定十足的人和事都会变卦,她还能相信什么呢?
她不是不爱他,只是爱得不够深,不够投入。聂易梵这件事已经在亲友中成为谈资,叶妈妈又非常要强好面子的人,她这个做女儿的,总不能老也不争气。换言之,她不能打没有把握的仗,除非俩人立刻结婚。可是结婚面临的问题更多,爱情或许是两个人的事,但婚姻绝对是两个家庭的事,颜景辰在中国的任期只有五年,她是父母唯一的女儿,她不愿也不想离开上海——当然,现在考虑这些问题似乎为时过早了,但这些都是逃避不了的现实啊。
她大脑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刚刚有点好转的头疼似乎又加重了,忍不住伸手按住太阳穴。颜景辰看着她的表情,一颗心如坠冰窖,慢慢松开了握着的手,她感觉到了,急忙反握住他的手:“景辰——”
话刚出口,眼泪就落下来,泪光盈盈的样子,看得他立刻心软,拿起纸巾替她擦泪,却不说话。她的眼泪就更汹涌了,吸引来周遭许多异样眼光。颜景辰坐过来抱住她,万分无奈地叹息:“明明我才是受伤的那个嘛,你哭什么。”
叶孤容心里也很不好意思,但泪水控制不住,不知是因为生病多日的缘故,还是因为知道有人宠着自己,便有意无意的脆弱起来。有些事情离我们一步之遥,偏偏自己就是看不到。恋爱中的人患得患失,犹犹疑疑的,情绪全被对方左右,忽喜忽悲的,往往也把自己搞糊涂了。诗人们说,云深不知处,只缘身在此山中,用来形容爱情倒也很贴切。
颜景辰这一问,不但没有得到她的答复,反而把她给问哭了,外人看来倒像是自己欺负了她,换作以前,他是绝没有这份耐心的,但凡有哪个女人带些怨气,他立刻拂袖而去,几曾想过也有今日,原来命运在这里等着他呢,借用一句电影台词,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这一夜,叶孤容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却做起噩梦,直到颜景辰前来将她唤醒,才发觉全身湿透,额头鼻尖竟是汗珠。
室内幽暗,淡淡的月色透窗而入,他坐在床前,俯身看她,一双眼睛深邃黑亮,身上的白衬衫在夜色里格外醒目,大概尚在工作中。叶孤容伸臂抱住他,有些虚弱地轻喘,呼吸他身上温暖的男性气息。
“做噩梦了?”
“嗯。”
他轻叹一声:“我去倒杯热水。”
叶孤容不放手:“不渴。”
颜景辰只得抱着她,在床上躺下来,身上的骨头一阵咯咯作响,想必是在客厅里坐得太久了,叶孤容松开手,心疼地看着他,问道:“景辰,你有没有想过,五年后,你会在哪里?”
颜景辰沉默一下,略带着疲惫地说:“没想过,希望那时仍和你在一起。”
叶孤容为这个回答错愕,满身心都涌起暖流,缓解一下情绪才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在一起,将来要在哪里生活呢?”
颜景辰一怔,侧头盯着她的眼,一时没有说话。
叶孤容索性把话挑明:“我不可能离开上海,爸妈也不愿意移民,这方面我想你考虑清楚……”
颜景辰如释重负:“原来你是指这个?”
叶孤容睁圆眼睛:“这个是很现实的问题。”
颜景辰有些汗颜,他还真没有深入地想过这个问题,他的任期只有五年。作为总公司的亚太总裁,亚洲的事业即便拓展良好,他亦不会有太大的升迁空间,如若升迁,必然是常驻欧洲。另一方面,父亲已趋年迈,曾多次表示要他回去帮忙打理家族生意。叶孤容若不愿移民,那么确实有点棘手……
他很抱歉地叹息:“容容,请给我点时间。”
叶孤容靠在他怀里,心知自己是太过自私了,知道他是爱自己的,便将难题全部丢给他。
我们年轻的时候,爱一个人,胜过爱自己,天涯海角再苦再累也义无反顾地愿意跟他去,后来年岁渐长,逐渐意识到为人子女的责任,背负得太多,放纵不起来,也飞不远。像林夕的一首词里面写道的那样:但愿我可以没成长,完全凭直觉觅对象,模糊地迷恋你一场,就当风雨下潮涨。她多希望能像歌里唱得那样痛快爱一场,可惜已经过了那样的年纪,有些事便注定只能怀念。
一个二十八岁的女子,当她开始一段感情,她所考虑的东西和一个十八岁的女孩是截然不容的。十八岁的女孩或可在享受几年的单身生活,但对于叶孤容来说,时间不会再等她了。往后,将是她追逐时间并与之赛跑。
年华老去,几乎是每一个成年女子的恐慌,尤其是在这座以高节奏、强压力闻名的都市,有时候你连生病的自由也没有,随时都有人对你的职位虎视眈眈。这里最不缺少的便是人才。
叶孤容离开不过一个礼拜,代理她工作的人事主管宋小姐就得到了老板许尘的青眼有加。据说在她休假的日子,宋小姐对行政方面提出不少建设性的意见,尤其是各地销售办的管理,老板听了深以为然。这些当然是夏清私下里告诉她的,并且在会议上得到了证实。老板点名让宋协助她进行改革。她心里虽然恼火,面上却不动声色,毕竟多年职场,已经历练的沉着冷静。再则,在一个公司待了这么多年,这份工作未免有些鸡肋,若能趁机换换环境或许也不错。
怀着这样的心思,她干脆将改制的任务全面委托给宋,方案是她提的,由她执行最好不过。同时也暗自为她捏把汗,销售部的几名经理哪一个是好对付的?
果然,方案整理出来,传达下去不出两天,若干抱怨纷纷反馈上来.销售经理第一个爆发。宋开始还斗志高昂,几个回合下来进展甚微,终于露出疲态,请她出面和销售部协调。她也只是走个过场,把各方面的意见收集下,许尘问起进度,她都让宋直接去汇报,
这期间,颜景辰飞往欧洲汇报工作,顺便回家看望父母.电话里得知他的父亲身体状况欠佳,至于欠佳到什么程度,他没有说。自打他们那晚深谈之后,他也在重新审视这段感情.当然是以婚姻为前提的。未来毕竟还有五年时间,一切尚是未知,短期内他也拿不出解决的良策。
两个人平日天天粘在一起上不觉出什么,他一下子离开半个多月,叶孤容便有些不习惯了,她似乎不知不觉已经对他产生某种依赖。这种发现没有让她感到甜蜜,反而觉得有些惶恐。相濡以沫的感情点点渗透,一旦面临变故,最是伤筋动骨。她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大脑却完全不受控制,每晚照旧要打半小时的越洋电话倾诉衷肠——钱钟书先生曾经说过,情话和马匹一样,是不能当着第三人说的。我们这里就不再披露了。
眼看时节就要进入金秋十月,气候仍然十分炎热。公司里已经在讨论黄金周的安排。叶孤容因为颜景辰来沪尚未出去玩过,便有意带他在周边的几个水乡小镇走走。这些年,偏远的风景名胜玩过不少,上海附近的反倒不曾光顾,正应了那句老话:人们总是忽视身边的风景。
她在网络收集资料,查看路线图,做足准备,结果颜景辰公事繁忙,居然不回来度假。这真是始料未及,强烈的失落感是在所难免的。于是,她终于理解他以往的恋情为何失败了,哪个女人受得了这样的男朋友,真是要命!当然,就她目前的情况来说还是可以忍受的,但是等恋爱的激情过去,等生活趋于平淡,长此以往,只怕不是好事,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
颜景辰不能回来,罗素素要利用难得的长假去见未来的公婆,父母近年来很热衷旅行,每逢长假必定出游,平日要好的同事也各有安排,这座城市里人人都忙得自顾不暇。叶孤容无奈之下忿忿决定孤身旅行,否则真要无聊死。
假期前的最后一天上班,忽然接到陈悦的电话,开门见山地约她见面。她愣了两三秒才想起他是谁,然后感到非常惊讶,“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还是见面比较好。”
“到底是什么事啊?”
“晚上再谈!”他那惯用的命令语气又出来了,说着便挂断电话。搞得叶孤容一头雾水。
待到下班时,他果然等在楼下,一身轻便的休闲装,看起来比上次活泼爽朗许多,标准的阳光男孩。两人至旁边的咖啡馆坐定,等服务生上完饮料,陈悦方才递给她一个牛皮纸袋。
因为他一路上避而不谈,叶孤容好奇地笑问:“什么东西搞得这么神秘,不能在电话里说?”
她说着接过来,刚一打开就愣住了,里面有几张她的照片,她一张张看过,脸色霎时变得雪白,一股怒火直冲上来,但强制按捺住,语气却实在不能够客气,“你在调查我?你怎么能这么做?谁给你的权利?”
陈悦一直静静观察她的脸色,这时沉声道:“实际上,是家母在调查你。”
叶孤容一呆,“她为什么这么做?”
陈悦皱眉反问:“你不知道吗?”
叶孤容不能置信,忍不住提高嗓音道:“你母亲调查我,你居然来问我……?”
陈悦略有些尴尬地低声道:“你先别激动。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时我前两天在她的书房里发现的……”
叶孤容被侵犯到隐私,出离愤怒,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悦继续讲述他的发现,“这两天我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很奇怪,上次在九寨沟,她在你妈妈的手机上看到你的大头贴,就对你很感兴趣。朱阿姨提出做媒,本来也是随口开玩笑的话,谁知她居然当真起来,逼着我去相亲。说实话吧,我和你根本是不可能的……”他仿佛有满腹疑问要找人倾诉,一股脑地往外倒,也不怕得罪她,“再说那次相亲吧,在哪里不能相亲,市区有那么多的高档餐馆,却巴巴地开车到你家去……”
叶孤容忍不住冷笑,“你就直接告诉我答案吧。”
陈悦望着她苦笑,“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不是这些照片,我哪里会想起这些琐事。那段时间,她确实催过我找女朋友,我以为她是心急……”
叶孤容打断他道:“有一次,你在网上对我问东问西的……”
陈悦再次苦笑,“那也是我妈让我问的,她当时就站在我后面。”
叶孤容简直没法思考了,直接就奔最老套的路子去了,“我们家跟你家有什么恩怨吗?”
陈悦闻言哭笑不得,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叶孤容不禁一怔,“真的有仇?”
他摇摇头,略显尴尬地说:“我知道我妈她以前经常调查我爸的行踪,那时因为她怀疑他有外遇,但我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调查你?”
叶孤容错愕一下,怒极反笑,“感情她怀疑我是你父亲的外遇对象?”
陈悦忙道:“当然不是。”
叶孤容隐忍的怒气终于爆发,捏着照片道:“这算不算侵犯隐私。我可否起诉她?”
陈悦一脸诚恳地说:“我代家母向你道歉!”
叶孤容仍然盛怒难消。自打颜景辰住进家里,并不曾发生什么异常,到最后她几乎以为是他想亲近自己的借口,但因为自己也被亲近得很愉快,故而也就没有再提及此事,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她懊丧自己的迟钝的同时不禁也勾起一股好奇,究竟那位陈太太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我应该和令堂谈谈?”
“可是……”陈悦面露难色。
“如果换做是你,一举一动都被别人监视着,你是什么感觉?”
“家母去欧洲了,短期内不会回来,否则我也拿不到这些照片。”陈悦表示无奈,“不过我可以肯定,调查已经结束了。”
“什么意思?”
“最后一张照片的时间是八月十二日,里面还有一张银行账号和金额,所以,我猜想调查已经结束。”
“有没有对方的电话号码?”
“没有。”
叶孤容思索一下,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曾说过令尊是政界要人,请问他的名讳?”
陈悦不答,打开手机翻出一张图片,递到她的面前,叶孤容看后忍不住轻呼一声。陈悦含笑不语,显然对此类反应习以为常,脸上却不能掩盖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叶孤容固然惊讶于这位要人,但更快使她郁闷的是,他就是那晚在衡山路酒吧里遇到的中年男子。现在想想,他当时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
和陈悦分手之后,叶孤容浑浑噩噩地回家,满脑子一团混乱.不敢相信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晚上临睡前再三检查门锁窗户,夜里仍然不安生,半梦半醒的,稍有一点儿响动,立刻惊醒。
原定的旅行也没了心思,第二天很早便醒过来,躺在床上思来想去,然后决定给老妈打电话。因为不想她太过担心,便拐弯抹角地问了半天,没得到有价值的信息,反倒让她误以为自己和陈悦重新联系了。叶孤容只得匆匆收线,转拨给颜景辰,但一直不能接通。
她绞尽脑汁将以往二+多年的人生仔仔细细地回顾一遍,也没找到和陈氏的丝毫瓜葛,最后不由得联想到聂易梵身上,当下也顾不得自己曾经说过的决绝话语,立刻拿起手机拨过去。拨通好一会儿,他才接起来,想必尚在熟睡中被吵醒,故而语气略有不满地问一句,“哪位?”
“是我。”叶孤容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大清早吵醒你。”
“容容?”他暗哑的声音立刻清晰起来,“这么早,有事吗?”
“嗯,是这样的,我遇见一件奇怪的事… … ”
她将这件事细说了,听得聂易梵不仅感到吃惊,简直是离奇了,但他非常肯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位政界要人,两个人于是各自在电话彼端沉默,静默一会儿,她才道:“那不好意思,打扰你……”
聂易梵无奈于她的客套,安慰道:“你先不要自乱阵脚,假如连她的儿子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是想破脑袋也没用,何妨以不变应万变。依我看,干脆等那位陈太太回来,你直接找她问个清楚。”
一席话说得叶孤容冷静下来。
这事诚然让她乱了阵脚,这么多年,不管被世事打磨得多么老练,即便心里有主意的事,仍然习惯由他来做最后的决定。那样冷静自若的聂易梵,总是能把她的问题分析得透彻清楚,三言两语便能安抚她的烦乱心虚,仿佛有了他,一切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看来只能这样了。”她说着准备挂机,忽然想起他的腿伤,便问,“你的腿怎么样了?”
“好多了,”他顿了一下,又道,“我妈今晚到上海。”
叶孤容一愣,“哦?”
聂易梵苦笑:“其实我已经没事了,但她非要过来。我猜想她可能要骚扰你,你知道她这个人非常固执,如果她真的骚扰你,你可直接拒绝她。”
叶孤容沉默一下,才道:“好的。”
本来准备取消的旅行,被聂易梵这样一说,倒要重新考虑了。依她对聂妈妈的了解,她十有八九是要找自己谈一谈的。老一辈的人似乎总也不能理解现在的年轻人,要不是她拦着,叶妈妈一样要找聂易梵算账,其实也挽回不了什么,徒然失态罢了。聂易梵特意提前告诉她,显然也是不愿自己的母亲失态。
她起床洗漱完毕,再次拨电话给颜景辰,连续拨打三次无果后,忍不住心头起火。打开衣橱收拾两三件衣服放入旅行包,带上数码相机,便出门了。
因为担心真的接到聂妈妈的电话尴尬,更兼一整天都没收到颜景辰的消息,叶孤容真的有点火大了,干脆关了手机。
当晚住在景区里,洗好澡便拿了相机出去拍夜景。景区白天固然人声鼎沸,晚上居然也毫不
逊色,有不少学生模样的情侣,她的心情不是很好,看着他们不免深感惆怅——即便她和聂易梵走到今日,可是当她回忆起从前,也不得不承认那时一段快乐的时光。
那时的聂易梵,留细碎的短发,剑眉星目,笑起来有些青涩滋味,学张学友的歌惟妙惟肖,丝丝入扣。有一天忽然非常哀怨地指责她:“叶孤容,你知不知道要得到你的注意是多么困难的事?”听得她一头雾水,他便将自己曾经的把戏和盘托出,她又是笑又是感动,便以亲吻奖励他。
约好时间去玩,大冬天的他便一早等在楼下,她因为没有洗头磨磨蹭蹭地不愿出门,他只得去给他冲开水,然后一路爬上五楼,?糇乓豢诎孜恚?室獍遄帕称?艉舻厮担骸耙豆氯荩?阒?恢?牢?愦蚩??氖撬???墒俏蠢从??绲拇?嫒宋铮?环种涌勺?偻颍?铱茨阏獗沧佣嫉糜美椿拐?恕!?
那些年的聂易梵啊,呵……
叶孤容略略举起头,将目光投射在远处的水面上,月色星辉和两岸的灯火齐齐投影在温柔的水波里,镜花水月般随波澹荡。
他后来虽然没有一分钟赚到百万,她还是打算和他共度一辈子的,如今到底是不能够了。最浓情蜜意的时候,也曾说过要带他来看江南水乡,却不知何故始终未能成行。或许有一些诺言注定是用来辜负的,一个转身的光景就荒芜掉,再也捡不起来,曾经那个纯真美好的少年被时光带得太远,找不回来了。
她低下头,一颗眼泪滑落在河水里,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
因为前一晚不曾睡好,便格外容易困乏,回到旅馆很快地睡着了,但潜意识里知道是陌生地方,也不敢睡得太死。醒来时时清晨六点多,刚一打开窗户便有早餐的葱油味飘进来,她食指大动,简单洗漱一下便出门吃饭,白粥油条十分香甜。
吃完早餐,回房继续睡觉,青天白日的早晨,心理防线松懈,尽管外面的人声渐高,她仍然睡得很好。直睡到十一点多,旅馆的老板上来敲门,询问她是否继续订房。因为假期的缘故,旅馆生意空前繁忙,房间非常宝贵。
她自然是不续订的,收拾一下便去退房。她出发前准备得相当充足,时间更是充裕,完全不似其他旅客那么匆忙,悠闲得不得了。
在离开周庄的车上打开手机,立刻便有几条短消息进来,提示两通上海来电,八成是聂妈妈。她不由得暗自呼气,继续翻看下面的消息,罗素素发来的祝福短息,另有两条移动公司的消息,没有颜景辰的。居然没有?他忙到发条信息的时间也没有,真要命。
看她还理他!哼!有本事就一辈子待在国外别回来。她郁闷之下,再次关掉手机,干脆与世隔绝七天再说。
在苏州住了三天,去了几个知名古镇,其余时间便在市区闲逛。第四天出发去旅程的最后一站,乌镇。中途转了好几趟车,到达乌镇时已是下午。幸而她一早便从网上预定景区的旅社,十分从容,住进宾馆的第一件事便是洗澡,然后上床睡觉,养足精神看夜景。
醒来时堪堪过八点,天色不是太好,有些阴沉沉的,仿若风雨欲来,游人自然不如白日里多。在这样一个阴郁的薄暮,看夜色下的江南水乡是别有情致的,沿岸的茶馆灯火辉煌,翰林院的长廊下燃起华灯,明艳的灯火和古朴雅致的屈舍一齐倒影在河水里,侵染得波光潋滟,恍若与世隔绝了一层,是天上的盛会。
叶孤容沿着河岸的石板路漫步,心底涌起无限感触,如此良辰美景,却无人与共。于是忍不住掏出手机来,按住电源键停顿一下,终于用力按了下去。天知道,这几天她的心里就像猫抓一样难受,得需要多大的定力啊。
一瞬间,无数短信将她的手机存量占满,满满的短信充满屏幕。她知道肯定会有信息,但没料到如此之多,反倒吓了一跳,以为出什么事了。打开一看,全是颜景辰的来电和信息,几乎是用气急败坏的口吻询问她的行踪。她一边翻看短信息,一边想象他当时的神态表情,心一下子就柔软起来,仿若盛着一湖春水般荡漾不绝。
开机上不到三分钟,手机铃声大作,颜景辰的电话进来了。她之前满腹怨气就此刻早已烟消云散,立刻就接了起来。
“你舍得打电话了?”她虽然已经消了气,但还是忍不住要埋怨一下的。
颜景辰却不答她,径直问道:“你在哪里?”
“你有工作就行了,还管我在哪里干什么?”她的语气活脱脱像个怨妇。
“抱歉,容容,请告诉我你的位置我要马上见到你。”颜君的声音听起来心急如焚。
“你回来了!”叶孤容不由得一愣。
“是的!”颜景辰终于吼起来,“快告诉我你的位置!”
叶孤容立刻说:“我在乌镇,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颜君的声音听起来有股深深的无奈,“回来两天了。上帝,你一直关机,我都快急疯了… … ”
“啊?”叶孤容的肠子都悔青了,急忙道,“我来问问还有没有车……”
“别!”颜景辰立刻打断她,“时间太晚了,不安全,你乖乖在旅馆里待着……”
“我现在就要见到你!”叶孤容叫起来,完全不在乎周围三两道异样目光。
颜景辰闻言反而沉默了。
叶孤容叫他一声,“景辰?”
“你现在就要见我?”颜景辰重复一下。
“是的,现在。”她的情绪已经酝酿得太久,实在是一刻也不能等。
“为什么呢?”他的语调忽然温柔起来。
“我想你了。”
他再次沉默起来。
叶孤容真的急了,干脆利落地说:“我现在就打车道火车站,今晚一定要回去……”她说着离开河岸,转身奔回客栈。
颜景辰忽然一声低喝,“别动!”
叶孤容被他搞得一愣,下意识停下来,“什么?”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我叫你站在那儿别动。”
叶孤容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你在哪儿?”
颜景辰语音含笑,“在你身后。”
叶孤容立刻转过身来,回头就见狭长幽暗的巷子那头,远远的,有一道高达挺拔的身影疾步而来,一袭白衬衫在灯火阑珊的暮色里格外醒目,却不是颜景辰是谁。
她一时有些呆呆地,惊喜交加,倒忘了说话,怔怔片刻才挂掉手机。
颜景辰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即便还隔着一段距离,隔着稀稀疏疏的几个游人,她仍然感觉到他眼睛里的热度,似乎有种神秘的魔力般吸引着自己,使她无法移开视线,直到他将她搂进怀里,一言不发地近乎粗暴地吻住她的唇,她几乎是带着狂喜地热烈回应。
两人激烈得旁若无人,良久方才结束这个热情似火的深吻。
叶孤容偎在他的怀里深深喘息。
颜景辰将臂弯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嗓音沙哑地说一句:“走。”
叶孤容被吻得晕头转向,简直没法回神,也不愿回神,整个人被他带着走,鼻息间都是他身上淡淡的清香,恍惚似在梦里,心里头甜蜜得不得了,直到走近旅社才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查了你的电脑记录。”
“啊,你侵犯我的隐私……”叶孤容近日对隐私格外注重。
“不我只要侵犯你的隐私,我还要侵犯……”颜景辰火热的唇贴近她的耳朵低语。
第十五章 扫地出门
晚上的阴霾天色终于在半夜酝酿成熟,下了一场中雨,气温明显下降。
叶孤容的体质对温差太敏感,抢走了整床被子,搞得颜景辰哭笑不得,只得将她牢牢固定在胸前。她睡了一会儿就觉得很不舒服,睡惯大床,这种旅馆的小床根本不够折腾,她翻来覆去搞得两个人都睡不好。颜景辰忽然将她翻过身,伸手在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叶孤容吃痛低呼,睁圆眼睛瞪她,“干吗打我?”
颜景辰怒目而视,“为什么关机?你知不知道我快急疯了!”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叶孤容也火了,“你还好意思说,信息不发,电话接不通,鬼知道你在干什么?”
“所以你就关机,害我从苏州一路找过来,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就差报警……”
“你这是恶人先告状,你心里从来就只有工作……”
“天地良心,为了赶回来陪你,我忙得昏天暗地,甚至缺席公司下半年最重要的一场董事会,只给BOSS扔了一份报告……”
“忙到一个电话的时间也没有吗?”叶孤容毫不领情。
“我还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从来只有惊,没有喜。”叶孤容的怒气已弱,却仍嘴硬。
这俩人刚刚柔情蜜意地温存过,转眼就激烈地针锋相对起来,真叫人哭笑不得。颜景辰沉默片刻,语气便温软下来,故意无限委屈地说:“哦,那你刚刚看见我一点也不高兴啊?”
“一点也不。”叶孤容哼一声,翻过身去不再理他。
他忽然轻笑一声:“打疼了么?让我看看?”说着伸手去摸,被叶孤容一把打掉。他馋着脸死乞白赖地扑上来,她干脆合上眼不去理他,过得一会儿忽然触电般全身一颤,待要翻身起来,身体却被牢牢固定住动弹不得,只听他闷声问道:“还疼吗?”
叶孤容连忙告饶,“不疼,你快放手。”
颜景辰根本不理她,也不知道他埋头在被子里搞了什么鬼,总之叶孤容被他彻底搞定了,一点脾气也无。
雨势到后半夜就弱了,淅淅沥沥的,屋檐下的雨滴声在静夜里听来分外清晰。两个人都没有睡意,相拥在被子里窃窃私语。颜景辰听完跟踪一事同样感到惊讶,意识里忽然冒出一股隐隐的惶恐,他此刻最不希望叶孤容发生任何变故,不愿她牵扯到任何一件复杂的事情里头。
叶孤容意识到他的缄默,有些奇怪,“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颜景辰叹息,答非所问地说:“我希望你这辈子只跟我一个人有纠葛。”
叶孤容一怔,稍后回味过来,实在是生平听过最动人的情话,心里暖流涌动,忍不住伸臂抱紧他。颜景辰亲吻她的头发,沉默有顷,忽然道:“容容,家母近期可能会来上海。”
“旅游吗?”叶孤容微愣。
“她想见见你。”
“啊?”
“你不愿意?”
“呃,不是,只是觉得有点儿突然……”
颜景辰轻轻叹息,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忍住没说。叶孤容在他怀里换个更舒服的姿势,道:“景辰,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你说过的一句话。”
“我说过很多废话,你是指哪一句?”
“你曾说过,有时一个错误的发生,可能恰恰是我们正确人生的开始。我最近一直在想,我和你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开始?”
颜景辰静候下文。
“或许,未来真的有很多不可知的事情在等着我们,假如那是人力所不能及的,想得再多也没有用。景辰,我想让你知道,我不是信不过你,我是信不过命运,信不过未来。”她忽然叹气,略有些无奈地说,“可是这些全都挡不住我想念你,景辰,我非常想念你。”说着握住他修长的手指亲吻。
颜景辰无语,喜悦使他缄默。
叶孤容抬头看定他,用宣誓般的口吻道:“我决定了——”
“什么?”颜景辰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我决定要相信未来,努力学习,天天向上……”她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
颜景辰没有得到预想的答案,十分不满地磨蹭她,“那我呢?”
叶孤容笑道:“你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啊。”
颜景辰很不满足:“只是一部分啊?”
叶孤容故意逗他,“还是比较少的一部分……”
颜景辰眯起眼睛,“你屁股痒了?”
叶孤容立刻调转话锋,“不过这部分的比重正在持续增加……”
颜景辰于是转怨为喜,两个人偎在略显狭窄的床上说?换嵯谢埃?幸淮蠲灰淮畹芈??赣铮?拐嬗幸恢帧耙拱胛奕怂接锸薄钡囊馕丁Q劭刺焐?⑽⒎喊祝?巴獾挠晟?奔笔被海??氯嗣峭?钦饫锉闶茄逃杲?系拿卫锼?纭?
叶孤容偎在他胸前,感觉天上人间大抵再没有比眼下更好的光景了,如此美好,简直要使人忧愁,由衷自心底发出无声喟叹。她是何时睡过去的,自己并不知道,第二日醒来已是晌午。
因为夜里的一场雨,气温骤降许多,她整晚都窝在颜景辰怀里自然没事,却害得他一起床就打喷嚏。他的白衬衫尽管已经穿了一天,看起来有些褶皱,可是一个人若是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照样玉树临风,卓尔不群。
叶孤容帮他整理好衣服,须得踮起脚才能亲吻到他的脸颊,颜景辰非常配合地低下头来,眉梢眼角尽是笑意,感染得她也十分高兴。
午饭时,颜景辰的司机来电,她方才知道原来是司机载他来的。如此一来,自然是不必担心回程问题的了。两人饭饱顺着景区闲逛,因为昨夜的一场雨,乌镇看起来格外清莹灵秀,空气都比昨日清新润湿。
叶孤容的相机一直没有闲着,怎奈颜景辰拍照时总也不肯配合,不是皱紧眉头就是抿着嘴巴,无论如何不愿笑一笑,叫他摆个造型别扭半天,还不停地抱怨,“我有什么好拍的,拍风景就好了……唉不要,这样很怪异。”
叶孤容不知道他原来是这样讨厌拍照的,被逗得直笑。
她像绝大部分女人一样热衷逛街,沿街的店铺不论是否感兴趣都要进去看看,颜景辰倒是表现得耐心十足。她挑了一个娃娃脸谱的手机挂链给他,他面有难色,“这个好像有点儿幼稚?”
“那么斑点狗枕头和唐老鸭领带就不幼稚了吗?”
“那个曝光率比较低……”
“好吧,那我带回去送别人好了……”
“其实,这个脸谱也很可爱。”颜景辰说着劈手抢过她手里的挂链,顺势就纳入了西裤口袋,却不幸地被老板娘看到了,她连忙高声道:“喂,小伙子你那个还没付钱呢……”
一时,店内的目光聚集过来。颜景辰闹了一个脸红,赶紧掏出皮夹取钱。叶孤容抿嘴强忍着笑,连忙随手又拿了几个挂链,一起付账。
两人出门走了几步,叶孤容忽然很严肃地问:“景辰,你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颜景辰微微思索一下,“她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有时候也很严厉,但很好相处,不用担心。”
叶孤容不由得微笑,换一个问题,“她大概什么时候过来?”
“尚未确定具体日期。”
“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呢?”
“你是指……”
“我啊。”
“我说我准备结婚了,对方是个上海姑娘。”颜景辰不由笑起来,为她那紧张的语气。
“那他们都有什么反应?”
“震惊……”
“呃?”
“然后很高兴。”
“然后你妈妈就想见我?”
“她还在等候我的消息……”颜景辰稍作沉吟,道,“这件事我想先征求你的意见。我们在一起的前提是你必须爱上我。”
叶孤容停下脚步,抬头看他。
他无奈地耸肩:“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因为不想给你太多压力,可是我又忍不住,这种感觉很矛盾,呵……”说着伸手去搔那头浓密的卷发。
叶孤容看他那副孩子般的神态,感觉心里温软极了,不知是否源于江南水乡的熏染,她的声音温柔得仿若滴出水来,“傻瓜,告诉我是对的,这件事我也有份儿啊……”
颜景辰含笑静候下文,她却停住,不再往下说了。
他有些不满,“就这样?”
叶孤容反问:“要不然呢?”
颜景辰很好心地指点她,“你这时应该说,我爱你。”
叶孤容狡黠地眨一下眼睛,“谢谢!你曾说过一次。”
颜景辰夸张地叹气,如此轻易就被她蒙混过关了。
当日午后四点多,风势渐大,气温下降。叶孤容因为颜景辰有轻微的感冒症状,便有心打道回府,但颜君兴致高昂,心情极好的样子,两人于是又多留了一晚。翌日驱车至苏州园林逛了一天,方才回去。到达上海时天气忽然转阴,颜景辰的感冒症状愈趋明显了。两个人到家的第一件事都是洗热水澡。
叶孤容率先洗完,一边擦头发,一边去找礼品袋。因为颜景辰在回程的车上对她说,这次回来给她带了礼物,还是特意请专业人士选购的。她再三追问,他也没有透露一点口风,十足勾起她的好奇心。
这会儿在他的行李箱里找到一个礼品袋,里面是包装精美的盒子,她翻来覆去看,猜不透究竟是什么东西。正犹豫着是否该打开来看看,颜景辰就出来了,身上裹着浴巾,头发还在滴水,看见她拿着礼品盒,一双眼睛蓦然明亮起来,笑意盈盈望着她不语。
叶孤容收到礼物自然是很高兴的,一边赶他去穿衣服,一边脸红心跳地大胆猜测:莫非是什么情趣内衣?
结果打开来一看,她就怔住了,连忙展开说明书仔细阅读上面的英文字母,尚未看完便是满脸黑线,小宇宙华丽地燃烧了。
待颜景辰着装回来,见她手握礼品,站在行李箱旁边望着自己,面色嫣红,明眸生辉,还误以为是喜悦呢,立刻高兴起来,“喜欢吗?”
叶孤容反问:“你觉得呢?”
颜景辰略挑眉峰,不解地看着她。
叶孤容再问:“如果我送给你一幅壮阳药,你会怎样?”
颜景辰心知不妙,连忙陪笑道:“虽然我暂时还不需要这个,但是我很感谢…???
叶孤容点点头:“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说着就将礼品扔进行李箱,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
颜景辰眼看这架势不对,忙问:“容容,你干什么?”
叶孤容也不看他,提起箱子扔到门外,“你回去住吧。”
“不要——”颜景辰连忙过来抢救自己的行李箱,“我要跟你住。”
“你还是去找能够让你满意的尺寸吧。”
“你就是我满意的。”
“我显然不合标准……”
“凡是你的,都是好的。”
“这么说,那礼品不是送给我,而是要送给别的女人?”
这句话等于陷他于两难。颜景辰微怔一下,连忙解释道:“假如能变得更完美,更漂亮一点,不是好事情吗?”
尽管他语气和表情都非常陈恳,但叶孤容不为所动,砰一声将他那张充满诚意的脸关在门外。
颜景辰穿着睡衣和拖鞋站在门外解释了一会儿,里面是一点动静也无。待他垂头丧气地拖着行李箱准备离开时,房门忽然开了,嗖地飞出了一个纸袋,随即砰然关上了,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捡起纸袋一看,里面是他的西装手表以及瓶瓶罐罐的日常用品。看到这些,他也忍不住地皱起了浓眉,沉默顷刻,在袋子里找到电量微弱的手机拨通电话,刚响第一声,立刻被切断了。
这时约摸是晚上七点多,电梯里陆续有人进出,看到他这副被人扫地出门的光景都很诧异,涵养稍差的不禁要低头窃笑。
他略站一下,便提着箱子和纸袋进了电梯,里面的明镜映照出他冷峻的面容,没有什么表情,唯有一双漆黑的眼睛格外阴沉。
他再料不到叶孤容是这样的。前一刻还是柔情蜜意,一转眼就发这么大的脾气,完全不给自己与之解释沟通的机会,动辄便是关机、切断电话。真是幼稚!太幼稚了!
叶孤容不知道颜景辰是这样想她的,否则更要怒不可遏了。她将旅行包的脏衣服一股脑扔进洗衣机,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归置一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就回到床上去发呆了。
颜景辰的礼物居然是一款丰乳产品。
太打击人,太伤人自尊了!他既然喜欢的是波霸巨无霸,为什么还要来找她呢?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恼羞成怒继而勃然大怒地把她赶了出去。
现在喝掉一杯热水,稍稍冷静一下,她就开始后悔了——你看,外面阴雨连绵,冷空气来袭,温度骤然降低,他患有感冒,穿得又单薄,这样子把他赶出去好像太那啥了。再则二人刚刚结束亲密无阂的旅行,她在充分享受了爱情的滋润后,忽然对他发那么大的火,似乎有点过激了……
短短两个小时的工夫,她的态度忽然转变如此之大,竟莫名地心疼和内疚起来,连晚饭也没胃口吃了,怔怔发一会儿呆,自觉自己的脾气近来是越发骄纵了。大抵知道有个人宠着自己、包容自己,女人与生俱来的一些小性子便全都暴露出来了。目前彼此尚在热恋中,这些毛病是无伤大雅的,是一种调剂有时还能起到促进感情的作用,但到底不宜过分放纵了。其实左右不过就是一款丰乳产品,换作平时,自嘲一下也就过去了,哪至于到这样,现在倒真有些骑虎难下了。
她意识到这些,更加自责惭愧起来,最近她对颜景辰使足小性子,忽怨忽喜,酸酸甜甜的,情绪更是大起大落,完全被他牵动着。这种感觉是很多年来都没有过的了,不免有些乐在其中的意思,难道说自己……
恰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响,把沉浸在思绪中的叶孤容吓得从床上跳将起来,顾不上穿鞋就奔出去,贴着猫眼一看,却是叶妈妈拿着钥匙在开门,脸色很不好看。
她的门锁八月份换了新的,而老妈的钥匙还是原来的,自然打不开。
叶孤容连忙打开门,抱怨道:“老妈,你想吓死我啊,你上来怎么也不打个电话?”
叶妈妈比她还要生气,沉脸吼道:“你在家啊,在家为什么不接电话?手机也不开,你搞什么鬼?”
她这才想起自己刚刚跟颜景辰闹脾气,又把自己给隔绝了,哪能料到老妈会突然杀过来?于是连忙把门外的三个礼品袋提进房来,一边问:“老妈,你这是旅游刚回来啊?我爸呢?”
“快下楼帮你爸拿东西去……”叶妈妈掸掸身上的水珠,很没好气地说。
她答应一声,穿好拖鞋就往外走。电梯正好在这一层停下,叶爸爸穿着深蓝外套站在里面,乐呵呵朝她笑,脚下放着四五个白色塑料袋,还有两个鼓鼓囊囊的背包,也不知装的是什么玩意,她赶紧帮忙提进家里,问:“爸,你们都买的什么啊?”
“这都问你妈……”叶父的语气不胜感慨。他的头脸都湿了,眼镜片上点点水珠,看起来颇有些狼狈。
叶孤容连忙给他们拿拖鞋换上,让他们去洗手间清洗整理,得知他们还没吃晚饭,又赶紧打电话给附近的餐馆叫外卖。
她这里刚刚合上手机,叶妈妈就从卫生间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把剃须刀,表情很有点儿奇怪。叶孤容一眼瞧见,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大呼糟糕,危险,太危险了!同时也十万分的庆幸——幸亏把颜景辰赶走了,不然真是无从想象!
“容容,这是怎么回事?”叶妈妈的性格一向是直来直去,丝毫不懂得委婉含蓄。
“嗯,什么啊?”叶孤容故意不看她,盯着手机假装发信息,大脑却是飞速旋转,瞬间已经转过了好几个念头。
叶妈妈把东西递到她面前,“这个剃须刀……?”
叶孤容?劭刺颖懿涣耍?⒖坦俗笥叶?运??鞍パ剑?下枘阊哿φ婧茫?馐窃谀母鼋锹湔页隼吹模俊?
叶妈妈目光如炬,“就在卫生间的梳洗台上,还是个名牌呢。”
叶孤容干笑一声,“是名牌吗?呵呵,我没注意……”
叶妈妈可不跟她废话,“你的卫生间怎么会有男人的东西?你交男朋友了?”
“没有啊——”叶孤容叫起来,近乎本能的否认,“这个,这个是我用来刮腿毛的!”
“睁眼说瞎话!”叶妈妈低喝一声,沉下脸来,“是那个陈悦吗?你前几天不是打电话问他……”
叶孤容连忙辩解,“不是,不是他!”
这话就等于招了,叶妈妈很怀疑地皱眉,欲言又止一番,终于忍不住,“是不是聂易梵?”
叶孤容一呆,完全被老妈这个大胆的猜测给雷到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心里真是苦笑不得啊。
叶妈妈看着她那副呆头鹅的样子,认为自己一语中的了,当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沙发里坐下来,用一贯的充满感慨的口吻语重心长起来,“容容,我知道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一时之间很难放下。但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你们俩要是真的都忘不了对方,你真的能够原谅他,那么你们就赶紧结婚,我和你爸也了一桩心事。你要是不能原谅他,就千万不要再和他拉拉扯扯的纠缠不清,你今年多大了啊?你还有几年够这么折腾啊?你……”
叶孤容从老妈叹气开始,就知道她下面要说什么,但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不再追问剃须刀的主人,只好让她继续唠叨。倒是叶爸爸忍不住了,“你说你有完没完啊,你怎么一天到晚就知道唠叨啊……”
叶母闻言大怒,立刻调转枪口,对着叶父一番狂扫,直到外卖人员送餐上门,方才止住这场唇枪舌战。一家三口用餐完毕,叶妈妈便开始分配本次旅行的战利品,诸如茶叶野生菌刀具之类的,另有一些特产食品,看得叶孤容非常内疚羞愧,同样是旅游回来,她可压根没想到给父母带什么礼品啊。
当晚细雨潺潺,叶家二老就在女儿这里歇下了。屋子里仍有颜景辰留下的蛛丝马迹,叶妈妈忍不住继续念叨。叶孤容心想:反正她已经误会了,干脆误会到底。便摆出一副聆听教诲的乖乖女模样。所幸叶母旅途劳累,精力透支,很快就露出困倦之态,于是她赶紧请他们早点休息,回到自己房间方才长舒一口气。
这一夜势必是不能安睡的,翻来覆去地思考很多,老妈尽管十分唠叨,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有一定的道理——自己确实年纪不小了,也不具备百年孤独的勇气,那么总是要嫁人的,除却颜景辰不谈,周围的圈子里还真找不到几个合适的恋爱人选。没错,这座城有若干单身男人,其中不乏优秀者,但她不知道究竟哪一个会是自己的良人,也不存在逐个探询的可行性——思及此,她便觉得颜景辰的可贵了,但几乎是同时,她讨厌此刻的自己,好像他是她迫不得已的无奈选择,天知道,她明明是真心喜欢他的。但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很难展开一场纯粹的恋爱,或多或少都会夹杂着各色各样的计算和取舍。
她在床上翻个身,面朝窗户深深叹息,那愁人的秋雨一阵阵敲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破碎声响,敲得人愈发愁闷。她反复纠结了一夜,终于决定等颜景辰再打电话来的时候,便趁机下台,言和修好。
可是第二天,颜景辰不但没来电话,连条信息都没有。叶孤容起初还能镇定自若地工作,眼看时间指向十二点,他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不免要奇怪了,没道理啊,再忙也要吃午饭的嘛。
她踌躇片刻,主动拨电话过去,却得到了关机的答复。
这一下,叶孤容无法淡定了。
不寻常啊,工作狂怎么会在工作时间关机呢?难道是昨晚受凉感冒加重,没去上班?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她稍作思索,立刻拨电话给罗素素,“素素,颜景辰在不在公司?”
罗同学很奇怪:“不知道啊,我和他隔着三层楼板呢……”
“你帮我去看看他在不在,好吗?”
“这个……不大好吧?”罗同学因为上次的电话事件搞得非常尴尬,至今她没事也绝不敢在公司里随便走动,生怕遇见总裁大人。但是呢,生命不息、八卦不止,她非常敏感地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呢?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呢?是不是他有什么不轨倾向?”
“你想太多了。”叶孤容素来知道好友的想象力十分惊人,解释道,“他的手机关了,我找不到他,你帮我上楼去看……”
“可以,但我要独家内幕!”
“你先去看看,稍后一定告诉你。”
“等我吃好饭,再到总裁办公室,大概需要十五分钟,这个时间还不够你倾诉吗?”
叶孤容无奈,只好把昨晚的事简略说了,听得罗素素几乎笑岔气,完全不敢相信一向英明决策的总裁大人竟然会做出这种囧事。但更值得玩味的却是这个事情所透露出来的幕后信息,她脑子里浮想联翩,简直笑得喘不上气来了。
叶孤容将手机远离自己的耳朵,以沉默表示不满。
罗素素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赶紧打住,“我上去看看,等一下打给你啊。”
叶孤容立刻收线,坐等消息。
一刻钟不到,罗素素的消息来了:颜景辰不在公司。
于是,整个下午叶孤容都无心工作了,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拦车回家收拾两件衬衫,充作登门造访的借口,然后下楼直奔颜景辰的住所。
前?从γ诺氖且幻??樱?吹剿?行┪⒄??凰?劬Χ宰潘?舷麓蛄俊?
叶孤容则是大吃一惊,她上楼之前设想过好几种情景,唯独没有料到会在颜景辰家里看见女人,而且还是一个非常漂亮、气质高雅的女人,一身浅绿色的衣裙俏生生把着门框,活脱脱便是一则门板广告。
“请问你是?”美女抢先一步开口了,声音非常动听。反之,叶孤容的声音就显得有些生硬了,“我找颜景辰,他在吗?”
“John在洗澡,你进来吧。”美女露出会心的微笑。
“洗澡?”叶孤容皱眉。
“是的。”美女的语气格外和善,微笑道,“我和John正准备外出晚餐,你不妨进来等一下……”
“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请将这个交给他,谢谢!”
叶孤容把装有衬衫的纸袋塞进对方手里,转身匆匆走了,搞得美女司徒靖男有点儿不解,心想:难道她不是那个叶小姐?
她关上门,回到客厅继续收拾文件,将总裁大人的资料整理出来放在一边,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尽数收入公事包,心里既紧张又兴奋,忍不住要做深呼吸——上午忽然接到日本方面的紧急状况,偏偏总裁大人一直没进公司,她自秘书处拿到他的宅电,致电来请示。他声音沙哑地请她来家里讨论,讨论的结果是:由她独自飞往日本处理这个案子。打她进入公司以来,尚是首次单独处理事物,这是考验,却也是证明自己实力的机会。
她整理完毕,静候三分钟,颜景辰终于衣冠整齐地从卧室出来了。
沐浴过后的总裁大人看起来比适才要精神一些,眉宇间却仍有一股疲倦之色,用一副感冒后的低哑嗓音向她致歉,“抱歉,让你久等了。”
司徒靖男笑笑,“没事。嗯,刚才有一位小姐送东西来。”说着朝沙发上的红色纸袋示意。
颜景辰略显惊讶地走过来一看,纸袋里装着自己的白衬衣,心里微微一动,便问:“什么样的小姐,她有留口讯吗?”
司徒靖男摇头,“没有口讯。那位小姐长卷发,大眼睛,身材很高,约有一米七。”
那就是叶孤容亲自送来的了。
颜景辰沉默顷刻,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转身若无其事道:“走吧,我们吃饭去。”
司徒靖男不知道他们俩的别扭,眼见他面色如常,就提起公事包,跟着总裁大人出门吃晚饭去了。
席间,颜景辰一直寡言少语,使她有些不自在。司徒靖男一早就发现,这位总裁大人沉默不语的时候,身上很有一种无法表述的气势,叫在他跟前的人不由自主地要收缩、要端庄严肃,不能太放肆。她也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气场,反正她有些消化不良了。
所以,饭后当他提出送她时,她赶紧谢绝。颜君感冒身体不舒服,也没作坚持,帮她拦到一辆的士,便驱车回家去了。
他进门将钥匙扔到茶几上,这个人倒在柔软的沙发里闭目静思片刻,方才坐直身体,把白衬衫从纸袋里拿出来。衣服熨烫得十分服帖妥当,折叠整齐,还逸有清香,只是他感冒鼻塞,闻不到。但心里却有一种奇妙的满足和愉悦,不禁一个人傻呵呵对着墙壁笑起来。
昨晚,他被赶出家门,身穿睡衣脚趿拉着拖鞋提着行李冒雨回到自家,把楼下保安也吓了一跳。他尽管目不斜视,心里却有些难堪,如此狼狈,还是生平头一遭。当夜带着一腔忿忿睡了,早晨起来才发现手机自动关机了。他感冒加重,头疼脑热,于是破天荒地给自己延长了假期。现在,叶孤容能够主动来找他,且时间如此之短,怎不令他心花怒放?毕竟真要将他扫地出门的话,就不会亲自送衣服来了。
只是,她既然都来了,为什么忽然又走了呢?嗯,十有八九是因为司徒靖男。
颜景辰想到这个,傻笑就变苦笑了,沉吟片刻终于拿起手边的话筒,拨出那串熟悉的号码——这事若搁在以前,他必然是不急于解释的,有时让误会酝酿发酵到某种程度再揭开,效果会更好。现在他可不敢这么干。
男女之间有时就好比一场博弈,需要使用一定的手段和技巧。颜君伟一名商场精英,自然深谙这个道理。但叶孤容与他往昔接触过的女子不同,以往那些女子因为不涉及感情的投入,且意图明显,故而调情暧昧都玩得游刃有余;叶孤容呢,因是他真心所爱的人,反而玩不来那一套。这就是爱情的伟大之处,它消灭了调情。
第十六章 冰释前嫌
颜景辰虽然决心打电话去讲和,怎奈叶孤容的手机依旧是关着的,一腔情愫没地方倾吐,令他深感无奈。静坐片刻,拿了几宗文件回到床上,靠着那两只可爱的斑点狗枕头翻阅起来。尽管今天的睡眠充足,精神状态却不是很好,很有点儿心不在焉,根本看不进去,干脆扔下文件,望着天花板发呆。
想让这一切留待明天处理,可多等一夜,不过是使他多受一夜的煎熬罢了,于是便给她发消息,温言好语说了一大串,期盼她开机看到回个消息。
次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却没收到她的消息,一天的好心情又没了。洗漱的时候对著镜子郁闷,总不见得因为送错一个礼物就定他死罪吧?他的本意分明是想让心爱的人变更漂亮一些,谁知弄巧成拙,拍马拍到马腿上去了。没错,他
是喜欢丰满的胸部,但如果对象不是她的话,再丰满的胸部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两堆脂肪,毫无意义。她的心思一向敏捷通透,怎会不明白这一点呢,况且他昨晚已经道歉,她还想怎样?铮?
他将漱口水吐到池子里,抬头重新看着镜子里阴郁的脸,心里不免也烦躁起来:好吧叶孤容,你要生气就生气吧,倒看看你气到什么时候?
他这样想还真是冤枉叶孤容了。
叶孤容的手机之所以一直关着,是因为她的手机被盗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丢的,回到家里才发现外衣口袋里的手机不见了,好在那款手机并不十分贵重,懊丧一阵子也就作罢了。洗澡的时候想起去年圣诞节自己摔坏的那款手机倒是价值不菲,事后她若无其事地跟聂易梵说被偷了,他还着实可惜了几句。
如今她回想过去,是可以纯粹当作一件事来回忆的,跟感情什么的扯不上干系,反而是颜景辰更令她焦躁烦恼。晚上匆忙离开他的住所后,步行老远一段路,醋意、愤怒、委屈各种感觉都有点儿,实在是怨愤难平:我这里担心你好半天,你倒是艳福不浅,有美女作陪共进晚餐,吃饭前还有必要洗澡吗?鬼知道你们都干了什么?
女人不疑则好,一旦疑惑起来,那个想象力是可以“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叶孤容这里七想八想的,这一夜当然又睡不好了。
接连两晚睡眠不善,工作起来自然有些无精打采。因为丢了手机,办公桌上的电话便格外频繁,大家的开场白像是串通好的,齐齐问她为何关机。中午,趁着休息时间到移动营业厅去补办手机卡,顺便了解一下手机行情,售货小姐的卖力解说全然白费,她的注意力总也不能集中,不知不觉便转到颜景辰身上去。
真是太没出息了。
她一面恼恨自己,一面暗自琢磨:难不成是那两件白衬衫传达了错误的讯息,使他误以为自己真的赶她出门?可是转念一想到那女的,醋意和怨恨齐齐涌上来。倘若颜景辰真有什么风吹草动,将之扫地出门是势在必行的。虽然只是一个假设,但光是动动念头,已令她抓狂。
叶孤容无声长叹,真是一种身心疲惫的感觉,睡眠不好,精神恍惚,心里更是千头万绪,哪里还有心情工作?
下午四时半,罗素素忽然从MSN上冒出来,追问她昨日的八卦后续。但是“八卦”这种精神,向来都是在别人的事情上才能充分发挥至无限可能,轮到当事人自己的话,就得另当别论了。这时的叶孤容委实缺乏八卦精神,干脆注销登陆,挂出免战牌。
十分钟后,罗素素的电话来了,“连手机都关了,生我气啊?”
叶孤容长叹,“手机丢了。”
罗素素微怔,“怎么回事?”
叶孤容再叹,“我也不知道,到家脱衣服才发现手机没了,估计是在车上被人顺手牵羊……”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那手机也应该换了。”罗素素搔痒般的安慰一下,立刻紧扣主题,“你和颜景辰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叶孤容很有倾诉的欲望,但经过昨天一事,罗素素的笑声犹在耳畔,这使她隐隐觉得不该破坏颜君在员工眼里的形象,即便罗是她的挚友。她自己便是一名女员工,深知女员工们素来最喜欢八卦的就是公司老板,尤其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单身老板。
罗素素没有得到答复,进一步追问,“真的有问题啊?”
不知道为什么,叶孤容突然觉得她的语气不无幸灾乐祸的意味,彷佛在等着看一出好戏似的,但她立刻意识到这样想自己的好朋友是不道德的,是罪恶的,于是她掩饰性咳嗽一声,“公司里说话不方便,回头再说吧。”
叶孤容不由分说地挂上电话,对着电脑怔怔出神。
她素来是最讨厌拖泥带水的,与其独自胡乱揣测,不如直截了当问个明白——她拿起话筒,毅然按下了数字键,然后她发现,自己记不得颜景辰的手机号码,139开头的前五位没错,尾数是808,可是中间的三位,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这时同事推门进来,看见她手握电话发呆,笑道:“干吗呢这是?你这两天都好像有些心神不宁的。”
叶孤容尴尬地放下电话,“想打个电话,忽然忘记号码了。”
同事以为是工作电话,便道:“就要下班了,明天再说吧。听说后面新开了一家餐馆……”
叶孤容连忙笑着岔开话题,“你老公不在家吗?”
她立刻抱怨起来,“出差了,法定假日都没得休息,没日没夜的,真不知道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自然是为你——”
“为我?”她冷笑一下,“鬼知道是为谁,他妹妹上个月来借钱……”她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好似扭开的水龙头般流泻不止。
叶孤容料不到一句话竟能引出她如此多的牢骚,当即噤声,任她喋喋不休直说到下班,一起步出办公大楼,耳根方才得以清静。这些滔滔不绝的口水概括总结便是:她老公过于孝顺,责任感太重,穷亲戚太多。俗话说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她亦有满腹愁绪不晓得如何排遣呢。
上班固然没精打采,下班更是无聊,尤其是叶孤容这一类不必为生计愁苦但精神空虚的女性。这时,她本该在颜景辰的车里,和他讨论晚餐或交谈趣闻,而不是像这样孤伶伶在街上瞎逛。
整条街上尽是商家为国庆促销而打出的各式各样的广告,此刻随着国庆的过去也颇显疲态,纷纷偃旗息鼓了。她因为要购买手机,便顺着商场的手机柜台转悠,转到三星专柜时,在售货小姐的热情推荐下购了一款三星的新机。
等待票据的时候,一眼看见聂易梵,西装革履地站在楼梯处举手向谁示意,腕上名表闪烁,风度卓然。片刻后,一个女孩笑吟吟走过来,两人说了什么,一起出门了。叶孤容并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心里却忍不住地泛起惆怅:这个男人曾经是属于她的,到最后究竟是要属于别人了。
这股莫名其妙的伤感笼罩着她,直至走出商场,走了好远一段路还是若有所失。
彼时暮色四合,万缕霞光在西天聚拢,将天空侵染得瑰丽无比。天空下高楼幢幢,车来车往,城里绽开妖媚霓虹,自洪荒般的滚滚人流里,她彷佛看到许多年前那个白衣黑裤的少年,背倚碧海蓝天,笑意激扬。
“叶孤容!”
此起彼伏的汽笛声里,她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停下来回头张望,只见聂易梵站在路上,睁圆眼睛瞪着她,略有些轻喘地抱怨,“我的天,我叫了你七八声,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叶孤容呆怔一下,好半晌才道:“有事吗?”
聂易梵闻言差点背过气去。他沉默一下,方才走近她,每走一步就皱一下眉头,彷佛痛苦不堪的样子。叶孤容目光下滑看住他的腿,忽然明白过来,连忙过来扶他,“你的腿还没好啊?”
他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我在你后面按了半天的喇叭,你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引起你的注意可真难……”
这句话把叶孤容说得更加难过了,但她极力忍着,不露声色道:“你的车呢,我扶你到车上去吧。”
“我让同事开着先走了。”
“那我帮你拦一辆的士……”叶孤容说着放开他。
聂易梵气结,俊脸发黑,两条眉毛越发拧得紧了。叶孤容对于他的秉性了如指掌,立刻识趣地闭上嘴巴,低头不看他。两人隔着一臂距离,他隐约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心里涌起一股异样情绪,放柔声音道:“吃饭没?”
“没。”
“我们先找地方吃饭吧?”
“好。”
“你这两天为何一直关机?”
“手机丢了。”她提起手袋向他示意新机。
“你怎么总丢手机?”聂易梵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两人慢慢走到路口去打车,叶孤容想了想问道:“阿姨回去了吗?”
“回去了。”聂易梵答完略顿一下,又问,“想吃什么?”
“随便。”
聂易梵又看她一眼,没说什么,两人拦到车坐上去之后,他才道:“上次你在电话里跟我说的那件事,你和对方谈过了吗?”
这话一提起来,叶孤容又多了桩烦心事,忍不住叹气,“没有呢,最近的事情很多……”
聂易梵点头,“我看出来了……”
“嗯?”
“你的脸色很差,黑眼圈很重。”
叶孤容微微发窘,心里还真有些五味杂陈,沉默好一会儿才道:“你的腿到底怎么样了?怎么有疼起来了呢?”
聂易梵无奈道:“还不是因为刚刚追你,走得太急……”
叶孤容更窘了,忙问:“那要不要紧?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吗?”话一出口,自己听着怎么有点像讽刺,汗。
他淡淡回复:“不必。”
出租车一路驶向徐家汇,等红绿灯的时候,她忽然瞥见路边的一家西餐厅,随口提议道:“不如去吃西餐吧?”
聂易梵立刻请司机在附近找地方停车,司机依言拐到路旁停车。
他们下车进入餐厅,落座点餐。
叶孤容因为睡眠不足,眉间有几分倦色,胃口倒是很好,要了披萨和牛排大快朵颐。如若厨师看到她的吃相必会感到骄傲。
等她吃到差不多了,聂易梵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擦嘴,道:“前几天我找人调查了一下陈家……”
叶孤容吃了一惊,“不会吧?”
聂易梵抽一下嘴角,“知己知彼嘛。”
叶孤容睁圆眼睛,又问:“那费用很高吧?”
聂易梵忍俊不住,“你不是应该关心调查结果吗?”
叶孤容讪笑一下,“结果怎么样?”
聂易梵蹙眉沉吟,然后缓缓摇头道:“基本上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查到的也就是一些公开的资料。”
“不可能吧?”叶孤容俯身趋前,不大相信地问道。
“毕竟只有几天的工夫,你期望能够查出什么呢?”聂易梵浅饮一口饮料,续道,“最好是直接找他们摊牌。”
叶孤容沉默不语,顷刻,忽然举起装果汁的杯子,态度极为恳切地向他致谢。
聂易梵展颜一笑,“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很蹊跷,也没帮上什么忙。”
“你破费了不是吗?”
“我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聂易梵略顿一下,微笑道,“当然,如果你实在感到过意不去的话,这一餐就由你请吧。”
叶孤容无奈而笑,再次举杯。
两人对饮完毕,继续用餐,席间随意交换几则生活趣闻,气氛渐渐就活跃起来。他们分手以来首次相谈甚欢,以至于在叶孤容的楼下互道晚安之后,聂易梵兀自在庭院的花径上徘徊不去。
不知是谁家播放的音乐,由窗户口传出来,在夜晚十点多的花园里听来格外明晰。这是一部电影的主题曲,旋律动人至举国披靡。
“短暂的总是浪漫/漫长总会不满/烧完美好青春,换一个老伴/把一个人的温暖转移到另一个的胸膛/让上次犯的错,反省出梦想……”
以前他单单是觉得这歌好听,倒不曾细品歌词。此刻一字一句清晰入耳,颇有惊雷效果,不禁有一刹那的走神——其实也并没有反省出什么,大脑完全是空白状态,伤感惆怅自然是有的,但这些全都是徒劳无功,索性不想——待他回过神来,旋律已近了尾声,恰好只够听见最后一句:荡气回肠是为了最美的平凡。
他不过是稍一走神,一支歌就已经唱完了。
想来人生大抵如此,穿过一条暗巷,闻见花香,警醒多年未曾顾及的窗边花开了。
叶孤容换了新的手机卡,号码虽然不变,但里面的东西全丢了,偏偏她又不记得颜景辰的手机号码——不过就算记得,她也不会主动打过去的,因为拉不下面子嘛。陈悦那方面,自打国庆节后尚未见到他的踪影,她倒是格外留意了本地新闻报道,网络上也搜索过,毫无所获,只好耐下性子等待。
她这样的心事重重,状态自然欠佳,工作上的事情也不能省心。此前,宋小姐提出的整改销售办一事,惹得怨言四起,情况有点儿僵持不下。其实,这项改制大家都心知肚明,因为触及到了销售部的一些潜规则,故而反应很大。她将这些的抱怨和意见研究一下,针对重点意见和销售部的三个经理私下交流过,彼此各退一步达到几项关键协议,此事便算告一段落,宋小姐重新回到了她原来的位置上。
事情虽然解决了,但许尘却不太痛快。本来嘛,这个改制若能成功,确实能够为公司节约一大笔钱,但没料到销售部的反应会这么大,事情迟迟搞不定,还影响正常工作。他两次暗示过叶孤容,却不见她有什么动静,便认为她仍在为宋的事情闹情绪,可他是个生意人,谁能给他开源节流,他就用谁。所以,当叶孤容拿着文件请他签字的时候,他表面上很嘉许,心里却有些窝火。他原本是希望她出面搞定销售部的,结果她拿出了一个折中方案。她跟了他这么多年,不可能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很显然是消极抵抗。
他这样想还真是冤枉了叶孤容。自打出了跟踪一事,紧接着又和颜景辰闹气别扭,叶孤容早就把宋小姐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自然也不存在什么消极抵抗,无心工作倒是真的。这会儿她又坐在电脑跟前发呆了。
明天就是周末了。
颜景辰这次一反常态,整整五天都不联系她。起初她还为他找借口开脱,现在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根据罗素素的情报,他一直在公司,没有出差,难道说他忙到连打一个电话的时间也没有?他究竟在搞什么鬼?居然还深情款款地说什么要跟她在一起?就这个态度?真是见鬼!
今天必须找他问个清楚。
天知道,熬过这五天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最大极限,她性格里遗传自母亲的激烈成分彻底爆发了,尚不到下班时间,她就抓起包冲下楼去,完全顾不上什么矜持不矜持、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了。
叶孤容满腹怨气地到达颜君公司,时间是五点过一刻,前台小姐正在整理文件,准备下班了,看见她进来连忙站起身,脸上浮起职业性的微笑,“小姐,您……”
“我找颜景辰。”
“您有预约吗?”
“没有。”
“那么请问您找总裁是为了……”对方诱导性留白。
“私事。”
叶孤容面无表情,且语气僵硬,秘书小姐很容易就能看出她的敌意,便道:“按照规矩,您没有预约,我们不能接待你。”
“我既然已经来了,你看能不能打电话给他……”
“抱歉。总裁正在开会。”秘书小姐略顿一下,忽然微微一笑道,“您找总裁是私事,那么您肯定是总裁的朋友,何不直接打他手机?”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叶孤容顿时气结,目光四下一扫,办公室区不是很大,约有三十来个人,每一个看上去都非常精英,即便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仍在埋头苦干。最里面有几个房间装修得非常气派,应该是高层所在了。于是她不再理会这位秘书小姐,抬脚就往里走。
秘书小姐忙道:“小姐,你不能这样……”
叶孤容充耳不闻,认准总裁办公室的字样阔步走过去。秘书小姐料不到她这样无礼,赶紧放下手里的文件,追上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小姐,请你不要乱闯,否则我要叫警卫了。”
此话一出,本来还专注于公事的员工纷纷抬头,目光齐刷刷看过来,把叶孤容看得羞愤交加,心里的怒火愈加炽烈,低喝道:“放手。”
秘书小姐眼见前面就是总裁办公室,不但不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叶孤容大怒,猛地一甩胳膊挣开她的手,肩膀上的皮包扫到一只花瓶,“咣当”一声掉地上碎了。
室内一时静谧。
秘书小姐吃惊地瞪着眼,发现地上的花瓶是司徒助理从日本带回来的,非常钟爱之物,于是她一个箭步扑到最近的办公桌前,拿起电话准备叫警卫。
“怎么回事?”司徒靖男打开门,一身黑色套装显得非常专业,站在办公室门口冷冷发问,眼睛掠过地上的碎片,再掠到叶孤容脸上时不禁一楞。
秘书小姐赶紧放下电话,口齿伶俐地对她解释状况。
叶孤容突然见到司徒靖男,也不由得微微一怔,但转念之间已经明白过来了:原来他们是同事,那么他们上次是在谈工作?
司徒靖男抬手阻止了滔滔不绝的秘书,微笑着走到叶孤容跟前,道:“司徒靖男,John的助理。我们上次见过的。”她说着伸出白皙的右手。
“叶孤容。”叶孤容伸手与她相握,心里觉得这一句John非常刺耳,这个称呼似乎把他们俩叫得非常亲近,她可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颜景辰呢。
司徒靖男听到这个名字,心如明镜,立刻道:“John在开会,如果很急的话,我可以代为通报……”
“那就麻烦你了。”
“请稍等。”
司徒靖男说完快步走到对面的会议室,推开一扇门,进去了。
秘书小姐料不到情况突变,呆怔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尴尬着不知如何自处,会议室的大门就打开了。颜景辰白衣黑裤,身材挺拔地出现在门口,英俊如刀般的脸上那一双窅黑眼瞳掩在浓重的眉毛下面,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的眼睛锁定着叶孤容,口中却对司徒靖男下达命令,“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声音低哑得惊人,以至于叶孤容都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他说完便大步走过来,握着她的手。叶孤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挣一下,奈何颜景辰的手劲甚大,挣脱不开。她原来的冲天怒火满腹怨气,不知怎么的,一看见他反倒发作不出来了,单单觉得委屈,非常委屈,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里不觉就起了一层雾气,滢光流转的样子格外惹人疼惜,看得颜景辰心神飘荡,心里仿若绽开了美丽硕大的花朵,涨得满满的,几乎没有思考,他伸臂拥抱她,嗓音暗哑说着歉意。
她眼见他的声音哑成这样,心里的怨气就更深一层: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生病就该休息,喉咙都发不出声了,还开什么狗屁会议。她一方面心疼他,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太没用了,看见他这样就心软,本来要做什么倒全给忘了。
办公室的众人看到他们如此,一时都不禁瞠目结舌,包括从会议室出来的十几位高层经理也呆愣在那里,纷纷想道:难怪总裁大人今日史无前例地中断了会议,原来如此啊。几位女员工更是痛心疾首,总裁大人平时严肃正经得不得了,对他们眉眼间的情意表现得活像只不解风情的呆头鹅,却原来是有爱人的。她们哪里晓得颜君有一项原则,就是不搞办公室恋情。严肃正经不过是他的工作面,私下不知有多油嘴滑舌呢。
当颜景辰用办公室的门隔断外面的灼灼目光之后,叶孤容也把眼泪收了回去,竭力摆出一副冰山女神的样子刻意凝视他,企图挽救刚才的失败表现,不断提醒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绝不能输了阵势。
然而,颜君只是将她安置在沙发里,给她泡一杯上等绿茶,摸摸她的头发便回到电脑跟前,十指如飞地忙碌起来。
叶孤容眼睁睁地看着他足足忙活了有五分钟,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我想我来的不是时候。”
颜景辰闻言飞快看了她一眼,略表歉意地笑笑,双手依旧忙个不停。这在叶孤容看来无论如何都太敷衍了,于是她的小宇宙再次爆发了。
她走到他那张宽大的堆满文件的办公桌跟前,一边顺手翻看一叠叠文件,一边问道:“很忙吗?”
颜景辰点头,用沙哑的嗓音哼一声。
叶孤容微微一笑,随手拿起一叠文件,约有几十页,全英文的,用一个大的黑夹子夹着,她拿掉那个黑夹子,翻了两下,忽然一把扔出去,哗啦啦的纸片乱舞。然后又抓起另一份文件,这次看也不看,直接从中间用力撕下去,最后干脆将他桌子上的文件全部扫落地面。
一时,满室狼藉。
颜景辰僵硬在电脑跟前,微微侧转过头来,不能置信地看着她,一对深邃漆黑的瞳孔收缩着,整个人瞬间发出一股摄人的气势。
叶孤容扬眉回他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道:“现在你可以更忙一点。”
她说完深吸一口气,整理一下衣服,转身打开门姿态优雅地走了出去。
颜景辰皱紧眉头,目光缓缓扫过满地的纸张碎片,沉默三秒钟后,忽然破颜笑了起来,当他再看到沙发里的浅绿色皮包,唇边的笑意就更深了。
他重新对住电脑,将电脑里的邮件写完,点击发送,关机,同时按下内线呼叫秘书组长阿曼,然后站起身去穿那件纯手工的黑色西装外套。
阿曼一进门就呆住了,呆怔两秒才回神,“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
颜景辰一边整理衣冠,一边非常无奈非常抱歉地看着她,哑着嗓音道:“我很抱歉,但我需要这些文件,在下周一的会议上。”
阿曼连忙表示明白。
颜景辰点点头,转身垂眸凝视着沙发上的皮包,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在阿曼眼里,却莫名其妙地起了一股寒意。
电梯叮一声到达楼下,叶孤容终于从自个儿的小宇宙里回过神来,如梦初醒般随众人出了大厦,然后才想起自己的皮包,顿时仰天长叹,懊悔得只想掐死自己,居然犯这种低级错误?但思来想去除了厚着脸皮上楼去拿,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转身进去,冷不防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吓得她低呼出声,回头一看:还好不是颜景辰。她松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抱怨,“你吓我一大跳……”
罗素素笑嘻嘻地问:“你居然在这里?哦,我知道了,你是在等某人下班,很显然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我……”
“没错,那个人是我。”背后忽然有个沙哑的声音接口道。
罗素素不必回头,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侧头对她干笑一声“拜拜”,立刻抬脚跑路。叶孤容岂肯放走救星,连忙去拉她,谁知手刚一伸出去,就被颜景辰一把握着,他低头逼视她的眼睛,“上车。”
“把包还给我。”叶孤容挣腕去抢自己的皮包,怎奈颜君力量惊人,一双黑眸透着摄人锋芒,令她莫名胆怯,再则大庭广众之下也委实不宜失态,于是只得乖乖进了车子。
根据经验,叶孤容接下来将面临一场严厉的训斥。但是,颜景辰进入车里,只是将她固定在自己的身边,便不发一言地闭上了双眼。
这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心想莫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既然颜景辰没有开口,她当然不会傻得主动挑事,两个人便一路沉默着。她的腰被他紧紧揽住,他的西服上、头发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他的体温惊人,几乎灼痛她,令她非常不舒服,但她一动不动,心里十分怀念这种味道。
颜景辰也仿佛睡着了。
约有十来分钟的光景,叶孤容终于意识到车子的行驶方向不对,便问:“这是去哪里?”
司机答道:“诊所。”
叶孤容一愣,“怎么回事?”
司机自车镜里飞快瞥一眼颜景辰,似乎要确认他是否真的睡熟,低声道:“总裁因为感冒引起扁桃体发炎,已经打了两天的吊针……”
叶孤容一下子坐直身体,“严重吗?”
司机尚未答话,颜景辰便伸臂将她重新揽进怀里,道:“不严重。”
叶孤容闻言侧头看住他,他眨一下眼睛,浓密的睫毛开阖间透着几缕倦意,眼睛里却含着笑,不无威胁地说道:“算清一笔账的力气还是有的。”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喉咙里带着沙沙之音,叶孤容听得有些心疼,却也觉得别有一种性感。
因是约好的私人诊所,倒没有耽搁什么时间。据医生的说法,颜景辰已无大碍,喉咙之所以一直沙哑的主要原因是他没有让嗓子得到足够的休息。叶孤容完全有理由相信这番话,忍不住回头狠狠瞪了颜景辰一眼:嗓子都水深火热地闹罢工了,还一天到晚忙着开会!
不过,这会儿颜景辰倒是真的睡着了,听不到她和医生的谈话,也看不到她的脸色。
叶孤容坐在旁边,俯身凝视他沉睡的容颜,浓重分明的眉眼,挺括的鼻梁,略显干燥的泛白的嘴唇,那头浓密卷曲的头发长了不少,看起来倒有几分大男孩的可爱。她这样想着,嘴角就忍不住上扬,一脸沉醉的样子,完全忘记自己半个钟头前是怎样咬牙切齿地撕人间文件的,之前的满腔怨怼也消失无踪了。
颜君若是梦里有知,怕要庆幸这场病来得正是时候。
第十七章 凤凰于飞
他们这一场长达五天的冷战,最后以颜景辰的扁桃体发炎而告终了。这件事情告诉我们,男人适时“柔弱”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接下来的两天里,叶孤容做起了全职保姆,把原本属于阿姨的活全包揽了,她还免费充当颜景辰的工作助手,为被自己撕毁的那些文件道歉。原因是颜君的大老板将于十一月中旬前来亚洲巡查工作,为了迎接大老板圣驾,公司上下都忙得紧锣密鼓分外紧张,颜君自然也没有周末可言。
叶孤容毫无准备地留宿,沐浴过后只好穿他的白衬衫,堪堪只够遮住臀部,自己看着都十分脸红,便老老实实待在床上,收看电视台的周末综艺节目。
颜景辰吃完晚饭,坐在书房里与一份冗长文件奋战,约莫有两个多小时。她趁着电视广告的空档高声叫他三四遍,让他早点休息,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他因为喉咙沙哑的原因,被她强制禁言,如此一来,倒是有充分的理由装聋作哑了。
叶孤容气恼之下,决定亲自去书房把他拖出来,正要翻身起床,猛一眼看到自己那款新买的功能强大的手机。顿时灵机一动,于是重新躺回床上,整理一下衬衫,摆出一个性感撩人的造型,自拍一张,翻到颜景辰的号码按下发送键,然后开始默默倒计时。
十秒钟不到,颜景辰便出现在卧室门口了……
翌日,她醒来已过九点,初秋的骄阳穿透窗帘给室内镀上一层金辉。侧头没见到枕畔的人,起床到书房一看,果不其然,颜景辰白衣黑裤坐在电脑上看一封邮件,浓密乌发,剑眉星目,真正是个美男子。
他听到动静便侧过脸来对她微笑,但一见到她身着昨夜的白衬衫,柔若无骨地靠在门口的姿势,笑容便凝固在嘴角。
叶孤容笑道:“你继续忙吧,我去洗脸……”
说完,她便转身折回卫生间梳洗,牙齿刷到一半,颜景辰就闯进来了,自身后抱住她的腰,一双黑眸从镜子里目光灼灼盯着她。
叶孤容岂能不知他的意图,含着一口泡沫抗议道:“我在刷牙呢。”
颜景辰恍若未闻,手掌已经顺着宽松的衣角摸上来。
叶孤容含糊道:“呃,你不是还有好多文件要看。”
颜景辰贴着她的耳畔喘息,“文件不如你好看。”
两人吃完午饭,叶孤容便准备回家了,颜景辰死活不让,非要她再住一晚,搞得她哭笑不得,“明天要上班,我总得回去换身衣服……”
“就因为这个?”他的语气倒非常轻松。
“我可没有勇气穿一身已经穿了三天的衣服去上班。”
“虽然我不介意你穿我的衬衫,但我决不允许你穿到室外,所以……”他说着输入一个网址,道:“你可以在网上订购全套,让他们送上门来。”
叶孤容微微蹙眉,“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不过,我身上没带什么现金……”
颜景辰似听到奇闻,呆怔一下迅速反应过来,“算作我的礼物好吗?”
叶孤容略作沉吟,然后来到电脑跟前浏览网页,在本城的卖家中选购一套浅紫色的套装和纯白色系内衣,对方承诺当天送货。
颜景辰见状忽然很有感触地说:“以后我送你礼物,干脆由你亲自去挑选好了……”
叶孤容嗤笑一声,“那你何不直接送我现金。”话一出口,立刻意识到这句玩笑不大妥当,再看颜景辰,果然神色微变,他黯然叹道:“我的意思是,我几乎没有送对过礼物,上次那个……”
叶孤容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握住他的手,解释道:“我刚刚是开玩笑的,你的喉咙不好,不要说话……”眼见他兀自郁闷地皱着?纪罚?中ψ挪钩湟痪洌?安还??强畈?坊乖诼穑俊?
颜景辰眉峰一挑,表示不解。
叶孤容面色微红,低声道:“如果你喜欢的话,我想试试应该也没什么……”
颜景辰终于微笑起来,俯身在她脸颊亲吻一下,道:“真遗憾,那个已经被我扔掉了,你不喜欢的东西,我看见了也心烦,我……”
“不不,那不是你的错,不需要道歉,是我,我的反应太大了……”叶孤容既害羞又窘迫,“我们别再想这件事了,好吗?”
颜景辰依旧蹙眉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叶孤容不想继续纠缠在这个令人尴尬的问题上,干脆勾住他的脖子,以吻封缄。佳人热情主动地献吻,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周一早晨,当叶孤容穿着新衣服上班时,忽然想起张爱玲的一句话,她说,爱一个人爱到问他那零花钱的地步,是一种严格的考验。叶孤容对这句话深以为然,她向来不能够心安理得地花别人的钱,除非这个人跟自己关系非比寻常。换个有点儿欠揍的说法就是,我愿意花你的钱,说明我把你当自己人了。
不知怎么的,这个发现没有让她感到喜悦,反而有点儿胆怯,明明是件好事,但她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想到最坏的结果,真是要命。
叶孤容深吸一口气,将心思重新专注于每周一的晨会。
许尘口若悬河地提出一大串问题,特意指出最近有一部分员工的工作态度散漫,有迟到早退现象等等。叶孤容跟他合作多年,深谙他的作风,立刻意识老板不痛快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不痛快,但很显然,使他不痛快的人正是自己。
她上个礼拜完全不在状态,这时还真没意识到问题所在,心想那个改制的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散会后回到办公室,接到的第一个电话便是老妈,简洁明了地来一句:“你今晚回家吃饭。”
叶孤容敏感地觉察到老娘的来意不善,忙问:“有什么事吗?”
“回家吃顿饭还得有什么事啊?”
她立刻赔笑,“我们不是前几天才见过吗。”
“我问你,”叶妈妈不再跟女儿兜圈子了,“你是不是交新男朋友了?”
“怎么可能……”
“我问过聂易梵了,他根本没有和你住一起。”她说完停顿一下,似乎留时间给电话这头的叶孤容缓冲,以便老实交代,但叶孤容一时还不知怎么说这事。
叶妈妈没有得到回答后,语气由硬转柔,“容容,如果是认真交往的男朋友,就找个时间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妈,我在上班呢。”
“那男的是哪里人?多大了?做哪行的?”叶妈妈对她的借口置若罔闻。
叶孤容毫无准备之下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叶妈妈继续扔下重磅炸弹,“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
“你们都住一起了,还不打算结婚?”
“……”
“难道那男的只是想玩玩你,根本没打算和你结婚?”
叶孤容彻底无语了,完全不能理解母亲的想法,好像她真的嫁不出去似的,她还没到三十岁呢。换作以前,像聂易梵这样的女婿她也未必满意的,现在嘛,女儿是被人抛弃的,二手大龄剩女,自然也就没资格挑三拣四了,甫一有人问津就巴不得她赶紧嫁出去。
她心里生气,便决定撒个小谎来刺激一下老娘,当下咳嗽一声道:“实际上,他已经向我求婚了,只是我还没有考虑好……”
“为什么?他的条件太差……”叶妈妈的语气果然急起来。
“不,他的条件非常好,是我的条件太差了,配不上人家。”
“你今晚带他来家里吃饭,让我看看……”叶妈妈持怀疑态度。
“就咱们家那房子,我都不好意思把人往家里领。”
叶妈妈语塞,一时没有说话,叶孤容赶紧抓住机会,以上班为由摆脱老娘的唠叨,挂上电话,继续处理日常工作不提。
下午三点多,她到楼下的财务部取资料,回来时前台小妹叫住她说有她的快递,并拿出签收单请她签字。叶孤容签完字才发现那签收单的日期的上周五,便问:“咦?这是上周五送来的?”
前台小妹一边在抽屉里找快递,一边回答:“是的,快下班才送来,那时你已经走了,我今天忙得忘记给你了。哦,找到了,就是这个。”
叶孤容接过来一看,竟是颜景辰的笔迹,中文字写得中规中矩。她将快递捏在手里,不由得抿嘴微笑:真是的,有什么东西不好直接给自己,需要用快递?啊对了,定是他们上周冷战,他送东西来道歉的,会是什么呢?
她快步走进办公室,将臂弯的两个文件袋搁到办公桌上,迫不及待地撕开快递封口,里面的东西滑出来,她一看,顿时就呆住了。
沉默半晌,终于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不出所料,里面是一枚戒指。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枚戒指太过精美奢华,那粒钻石华贵绝伦,璀璨夺目,几乎叫她窒息。
随件而来的还有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如果它打动了你的铁石心肠,给我回电好吗?
叶孤容呆怔片刻,赶紧拉过椅子坐下来深深呼吸,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天知道,有关钻石的那句笑话她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难为他还记得,还当真了。如果这是他给她的有一个惊喜的话,那么她还是只有惊,没有喜。不过,这次的惊是缘于颜景辰竟如此草率地对待如此贵重的物品,彷佛这是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周末的两天里,他居然对此只字不提?关是这淡定的气度就足以让她抓狂,她不?貌怀腥献约旱男〖易樱??绞状问盏秸庋?笾氐睦裎锿耆?钏?恢??肓恕?
她平复一下情绪,赶紧把戒指收好,拿出手机拨电话给颜景辰,结果转到秘书台去了,被告知总裁正在开会,听得她暗自摇头:没完没了地开会,嗓子能好吗?
叶孤容的紧张情绪一直持续到下班,身上携带贵重物品都不敢去挤地铁了,直接拦一辆的士回家去了。她刚进门没一会儿,颜景辰的电话就来了,用一把沙沙的带着笑意的嗓音低语:“阿曼说你来过电话……”
“我收到戒指了。”
“哦,喜欢吗?”
“晕死,你居然一直没告诉我?”叶孤容的声音挺起来像要崩溃了。
“我昨天准备告诉你,但你不让我说……”颜景辰的语气极尽委屈,意图推诿知情不报的责任,她怀疑地追问,“什么时候?”
“在你吻我的时候。”
叶孤容语结,沉默片刻后由衷地长叹道:“太贵重了!我被吓到了,我不能收……”
颜景辰赶紧截断她下面的话:“我记得你说过只有钻石才能打动你的钻石心……咳咳……”或许是一句话说得太急,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叶孤容见他这样,心里不忍,忙道:“我发短信给你吧。”
挂上电话,她便发信息让他晚上过来吃饭,奈何颜君回复说,晚上有个商务会餐。她又说,自己真不能收这么贵重东西。这一次颜君没有回复她。
直到她从商场购了事物回家,仍是没有收到他的短息。
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如果是求婚的话,那么他的态度未免太轻率了。可从来也没见过用钻石戒指来道歉讲和的,任谁都知道一枚戒指所包含的深刻意义,更何况是三克拉的钻戒。老天,他对以往的女人都这么大方吗?
叶孤容忽然想到这个,心里就不舒服了,觉得自己真是没事添堵型的,这在外人看来,不知多浪漫的一件事,她却总是往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去想,真要命!
虽然这事有点儿刺激,但晚饭还是要吃的。
她正在厨房的灶台上忙活,叶妈妈就杀气腾腾地闯进来了,进门目光一扫,便直奔叶孤容的卧室。
叶孤容先是错愕,继而哭笑不得,看她这副架势分明是捉奸来的。拜托,她是她女儿,又不是她情敌。
“老妈,我给你钥匙,不是让你这样随便闯……”她一语未毕,猛地想起床上那枚戒指,立刻扔下锅铲,冲进房间。
但已经来不及了。
叶妈妈正捧着那枚蓝丝绒小盒目不转睛。
“这就是那个人的求婚戒指吗?”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能控制的兴奋。
叶孤容干笑两声,“老妈,难道你没看出来,这个是假的……”说伸手就去夺老妈手里的盒子。
叶妈妈一抬胳膊拦住她,冷笑道:“连求婚戒指都敢送假的,我看这个人你最好别跟他来往了……”
“谁说这是求婚戒指了?”叶孤容有些急了。
“你说的啊,他已经跟你求婚了?”
叶孤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道:“是啊,他求婚了,但是,但是我……”她忽然噤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对着这样的求婚戒指,你居然还要考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女儿啊?”叶妈妈没有发现女儿的异样,兀自喋喋不休,“那个人呢?快打电话叫他过来,我今晚就要见他。”
叶孤容看着自己的老妈,再看看天花板,最后长叹一声道:“他就在你后面。”
闻言,叶妈妈呆怔一下,急忙转身,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站在门口,身材挺拔,脸容俊朗,用暗哑的嗓音含笑道:“抱歉,我看到门开着,就直接进来了。伯母您好!我是……”
颜景辰刚准备介绍自己,忽听叶孤容“啊”一声惊叫,然后旋风般掠过自己的身边,奔进了厨房。
叶妈妈却非常镇定地一挥手,道:“别管她,我们到客厅里坐。”
叶孤容冲进厨房,抢救她那锅已经来不及抢救的芹菜肉丝,最后只好全部倒进垃圾桶,眼见老妈和颜景辰齐齐来访,便重新打开冰箱取出食物,再添几式清淡菜肴,等她独自在厨房忙得差不多了,出门到客厅一看:
老妈和颜景辰相谈甚欢!
叶妈妈脸色红润,两眼发亮地看着颜君,不断提问。叶孤容几乎插不进话,三人转移到饭桌上,她依旧对原先的话题锲而不舍,“这么说,赵珊的服装生意全靠你母亲的帮忙……”
颜景辰微微一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如果珊姨设计的衣服不好,不够时尚,不但我妈不会穿,PM的艺人更不会穿的。珊姨能有今天靠的是她的实力,她在服装方面很有天赋……”
叶孤容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原来颜君打出了赵珊这张亲情牌,难怪如此迅速地就和老妈找到了共同语言。
叶妈妈似乎很为自己的妹妹骄傲,闻言又开始缅怀过去,絮絮讲起她小时候的事情来,颜景辰表现得兴趣盎然。叶孤容因为是打小就听腻的,耳朵都生茧了,忍不住抗议,“老妈,你看他这嗓子哑的,还能说话吗……”
叶妈妈被她打断讲话,不但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看着她,看得叶孤容非常心虚,又得颜景辰过来打圆场,三人这才好好用餐。
晚餐吃得非常愉快,叶妈妈临走前,借着洗碗的机会催她赶紧答应颜君的求婚,并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再三告诫,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这真是令叶孤容尴尬,因为颜景辰可不曾说过“请你嫁给我”一类的话。
送走老妈之后,她才有机会跟颜景辰算账,“?悴皇峭砩纤涤猩涛窕岵吐穑俊?
他含笑道:“是啊,但我收到你的短信之后,觉得这件事更为重要。”
一句话听得叶孤容柔肠百转,竟怔怔说不出话来。
女人的心思非常奇怪,有时你挖空心思也未必能够讨好她,但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令她热泪盈眶。颜景辰没说什么甜言蜜语,他不过是缺席一场商务会餐转道来看她而已,叶孤容就被感动了,完全忘记自己曾经腹诽他态度轻率、不够认真。
她心里非常高兴,脸上却装得一本正经,“本来我是要将戒指退还给你的,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颜景辰含笑道:“恭喜我们达成共识。”
叶孤容似笑非笑:“不过,你好像应该说点什么……?”
颜景辰故作不知:“说什么呢?唉,我说了一个晚上,实在是口干舌燥……”
叶孤容不等他说完,立刻起身去倒水,颜景辰靠在沙发里抿嘴窃笑,琢磨着如何让她主动说出那句话。谁知等叶孤容泡了一杯茶,端回来后忽然岔开话题,问他晚上住哪里,他既然来了当然是不走的,于是她便去准备他的洗漱用品。
颜景辰像个跟屁虫一样尾随她,提醒她,“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她若无其事地笑笑。
“没什么?”颜景辰微微挑眉,扳过她的肩膀,看住她的眼睛。叶孤容逃避不了,只得面对他,勉强笑道:“我刚刚可能太冲动了……”
“冲动?”
“我忽然有点不确定,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是……”她有些语无伦次。
颜景辰定定看她顷刻,忽然微笑起来,声音沙沙道:“我明白,其实我也有点儿害怕。”
他略顿一下,续道:“婚姻是一辆两人并驾的马车,需要彼此配合,相互帮助,稍不和谐,都有可能失控。我虽然一向非常自信,但也不是很确定自己就是一个号的伴侣……”
叶孤容接口道:“或许有一天,你忽然发现你曾经热爱着的女子,不过是这世上最寻常、最庸俗的妇人,你曾经爱过她的优点,渐渐变成了你讨厌她的理由……”
“我也可能会变成一个大腹便便、脱发谢顶、模样猥琐的中年男人,或许会在陪你逛街的时候,盯着那些年轻漂亮的姑娘们——”
“你敢!”
叶孤容铿锵有力地打断他,目露凶光,却见颜景辰眼底笑意满溢,终于也撑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颜景辰顺势握住她的手,问道:“那么你现在的选择是……”
叶孤容撇撇嘴:“我还有得选择吗?”
“有的。”
“什么?”
“你可以选择何时登记注册,何时举行婚礼,举行何种婚礼,唯一没的选择的就是新郎。”
“这可得从长计议……”
“那么在这之前,我们先干点别的事吧?”
经过叶妈妈的突击检查,基本上也就奠定了颜景辰真命天子的地位,搞得叶爸爸好奇心大盛,醉翁之意不在酒地表示要请客吃饭,却被叶孤容以颜君工作太忙兼身体不佳为由谢绝了。他又要求看照片,她便找出十一在乌镇拍的照片,用手机拍了给老爸发过去。
叶爸爸稍后发表观后感说:颜君看起来颇为羞涩,大概是个老实内向的孩子。
叶孤容看到短信时差点没被茶水呛到。
因为有聂易梵的前车之鉴,更兼颜景辰实在是个难得佳婿,叶妈妈唯恐夜长梦多,回家的当晚就打越洋电话给赵珊,细细打探颜家的底细。赵珊听说此事,立刻精神大振,十分高兴地在电话里跟姐姐邀功:“容容那趟意大利来对了吧,当初我就觉得他们俩般配,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叶妈妈听了只是笑,精神前所未有的好,夜半三更的两姐妹互诉衷肠,聊了有个把小时,直至赵珊表示近期要回国一趟,方才结束谈话。
既然有赵珊这样的媒人,且对颜家知根知底,当然没什么可担忧的,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俩若是结婚了,将来住哪里?所谓落叶归根,叶家二老年纪大了,生活得挺好,可不想瞎折腾,否则早几年就被赵珊怂恿出去了。他们只得叶孤容一个女儿,若不能承欢膝下,那是非常遗憾的。
为此,叶爸爸已经开始郁郁寡欢了。叶妈妈则认为,颜景辰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到的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实在叫人无法拒绝。老夫妻俩长吁短叹一番,最后一致认为这个事还是得遵从女儿的决定。
叶孤容以前也被这个问题深深困扰,那时,她因为并不确定自己是真爱颜景辰的,对俩人的关系缺乏信心,把事情想得困难重重,潜意识里也有几分故意刁难、以示真心的意思。现在则是此一时彼一时,此刻她深深为颜君着迷,心理态度都积极起来,早把这个问题丢到脑后了,毕竟颜景辰的任期还有四年,谁也不能预料到四年后的事情,不如顺其自然。
眼下颜景辰的首要任务是迎接大老板的亚洲之行,上海的方案刚刚议定,立即又飞往日本,临行前告诉叶孤容,下月将带她出席公司的两场盛大宴会,搞得她赶紧强化英文听力。另外,颜君此前看过的两三处房产,各有优势,但因为不知道叶孤容的意思,故而一直悬而未决,此时便顺理成章地将这事移交给她,由她来做最后决定。
如此一来,叶孤容忙碌不得闲,倒把原本一直惦记的陈悦那档子事给搁置下来了。
直到十月底的某天忽然收到他的邮件,表示事情已经全部搞清楚了。
陈父年轻时候曾爱过一个姑娘,并一直珍藏着那姑娘的照片,陈母生性善妒,对此耿耿于怀多年。想?坏揭淮温眯校?褂幸馔馐栈瘢?凰?⑾忠豆氯莸南嗝部崴普掌?锏呐?樱?谑潜阋?龊竺娴囊幌盗惺虑椤??憧矗???凶苁浅渎?伺既坏氖隆?
为此,陈母特意来了一趟欧洲之旅,借机去拜访了叶孤容的姨妈赵珊,但具体过程如何、细节怎样、结果又如何,陈悦没有说,想来其中必定另有隐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叶孤容了解事情原委,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被勾起十足的好奇心,没想到姨妈还藏有这样一段隐秘情事。
当晚,她把邮件内容说给颜景辰听,他也甚觉意外。两人躺在床上八卦一会儿,她不由得浮想翩翩,一些老旧俗套的电影情节自发跳出脑海演绎起来,因阶级门第之差,家长棒打鸳鸯,孤女远赴海外云云。听得颜景辰哈哈大笑,建议她写个剧本递给麦克,没准他会感兴趣。
然而,生活毕竟不是电视剧,没有那么多的戏剧化。叶孤容原也以为这背后或许有个重大悬念在等着自己,不料原来是虚惊一场,她并非主角,不过是别人故事的引子。生活有时就是一场意外,且有一种不可知的神秘感,甚至是荒谬的,你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唯有把握现在,活在当下。
当下,叶孤容的问题还真不少,迫在眉睫的便是颜君为迎接大老板而准备的盛大晚宴,他为这场盛会忙得昏天暗地,好几天没见着人影了,可见他的重视程度,这无形中也加深了她的紧张感。
其次是购房的一系列问题,虽说是慷颜君之慨,但她还未习惯如何去做一名财资丰厚的中产阶级,故而愈发要斟酌再三,毕竟是一次性付款百万啊,堪比割肉。
再则就是工作上的问题了,自打国庆节过后,她就觉出许尘对自己的态度有异,怎奈个人琐事太多,顾不上沟通交流。
这些事情已经够焦头烂额了,偏偏老妈还三不五时地来问候一番,这个才是真正无敌的杀手锏啊。
总之,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充斥她的生活,霸占住她的时间,以至于她都没有发现自己十月份的例假没有来。等她想起来的时候,便想当然的认为可能最近一段日子精神紧张,经期紊乱了,因为这事是有前例的。如果两个月还没来,那就真应该重视了,现在嘛,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宴会上了。
当晚在一场由全体员工参与的盛大宴会上,叶孤容有幸认识到一个与往日大不相同的颜景辰,身着笔挺考究的西装,姿态从容地往主席台上一站,原本稍显喧闹的大厅里霎时鸦雀无声。
他的举止自信而优雅,他的声音冷静晴朗,彷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感染力,叫人们不由自主地仰视。那些女职员看向他的爱慕眼神令叶孤容禁不住要起嫉妒之心。该死的是,当晚宴进入相对轻松随意的阶段时,她们居然明目张胆地前来邀舞。更该死的是,颜景辰居然没有拒绝。
这大大刺激了叶孤容。她忽然意识到母亲的担忧也许是对的,必须早日将之收入囊中,终结他泛滥成灾的桃花运。
颜景辰一曲归来,发现她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样,先悠闲地喝下一口酒,然后方才微笑道:“想什么呢?”
叶孤容将目光投入幻艳光影下的舞池,沉默一下,诚实回答他:“我在想,你的单身证明应该快到期了吧?”
颜景辰眸底的笑意渐大,简洁应道:“快了。”
叶孤容似有若无地哼一声,“你一向都这么招蜂惹蝶吗?”
颜景辰闻言心情大悦,低声道:“你难道没看出来,我才是被招惹的那个……”
叶孤容冷冷道:“我只看到你被招惹得很愉快。”
颜景辰嘴角忍不住上扬,“那绝对是因为你的表情取悦了我。”
他说着低下头来,吻住她丰盈的唇。这时舞池里的萨克斯乐越发荡气回肠缠绵动人,他们吻得难舍难分,迷迷糊糊地听着那迷人音乐,都有点儿心神俱醉的意味。
终于,颜景辰放开她,将她带进了一间僻静的包厢,叶孤容意乱情迷之下很不纯洁地想歪了,愈发觉得刺激兴奋。谁知他忽然将她按坐在沙发里,双目炯炯地盯住她,“容容,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
叶孤容闻言微怔。
“这件事可能会让你受惊,当然,你也可能不会受惊。但是,经验告诉我,你是一个不喜欢意外的人,所以我……”
叶孤容笑着打断他,“你吓到我了,景辰,到底是什么事?”
颜景辰深吸一口气,道:“是这样的。刚刚,当我们俩走进这个房间之后,外面的人已经行动起来了……”
“他们在干什么?”
“重新布置场地,用万朵的玫瑰和百合装饰大厅,排列成七个英文字母……”
“哪七个?”
“Marry me.”
“呃?”
“当然还有乐队,他们是PM旗下最著名的一支乐队,本次专程从纽约飞过来为我们演奏,曲子是麦克特意为我们俩写的……”
“麦克也来了?”
“不仅他来了,我的父母,和你的父母,还有珊姨,他们此刻都已经在外面了。”
“等等等等,他们什么时候来了?”
“三天前。”
“这么说,你那几天不是在忙工作,而是在忙这件事?”
“是。”
“……”
“当我手持玫瑰和戒指向你求婚的时候,灯光师会把我们俩的影像投射到一块巨大屏幕上……”
“我以为你不会……”
“我绝不会忘记求婚这么重要的事。”
“可是,那枚戒指我没带过来……”
“家母已将祖传戒指交给我。”
叶孤容这一下彻底???耍?聊?肷魏鋈磺嵘??羝鹄矗?疤彀。?绻?悴凰担?颐蛔蓟岬背≡蔚埂E叮?粤耍?业淖庇忻挥谢ǎ啃璨恍枰?挂幌拢俊彼?鋈槐涞镁执俨话财鹄础?
颜景辰握住她的肩膀,深情款款道:“你永远都是最美的。”
叶孤容迎视他的目光,心底忽然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温柔,巨大的感动和幸福在她的肺腑轰然炸开,迅速填充至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令她鼻头发酸。
颜景辰低头看一下手表,含笑道:“他们大概还需要几分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彩排一下如何?”
听到这句话,叶孤容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但是,在颜君认真严肃的眼神下终于收敛了笑容,端正姿态。
颜景辰握住她的手,郑重地单膝跪地,凝视她的眼睛,问道:“你爱我吗?”
叶孤容泪盈于睫,反握他温热宽厚的手掌,用力点头,“我爱你。”
颜景辰闻言沉默约有三秒,方道:“很好。下一个问题……”
叶孤容抢先一步问道:“你愿意娶我吗?”
颜景辰的黑眸闪过一丝笑意,沉声道:“我愿意。”
叶孤容低头亲吻他的唇,片刻后放开他,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可以出去了吗?”
“你准备好了吗?”
“有你,我不怕。”
颜景辰微笑着站起身,牵起她的手一起走向门口,然后为她缓缓打开门,于是叶孤容看到一个全新的截然不同的世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