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西:意怠鸟的爱情
序
《庄子?逍遥游》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
《庄子?山木》
……东海有鸟焉,名曰意怠。其为鸟也,翂翂翐翐而似无能。引援而飞,迫胁而栖。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后。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于患……
李斯洛终于在咨询台斜对面的拐角处找到一个位于空调出风口下方的座位。放下行李箱,伸手抹去额头的汗,她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所有令她讨厌的事物当中,流汗仅仅以百分之零点零三的差距排在昆虫的后面,位居第二。而造成这个差距的原因,纯粹只是因为汗滴没有长着毛茸茸的脚。
为什么一个讨厌任何多于四条腿生物的人,会出现在这个几乎是昆虫乐园的陌生机场?李斯洛一边警惕地盯着远处那些在紫色吸蚊灯附近盘旋不去的不明生物,一边气闷地想。?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就是有那么一些愚蠢的人,宁可放着人类该呆的舒适城市不呆,而非要去深山老林侵占动物的地盘!
李斯洛,二十五岁,是盛世艺术经纪公司的一名小小职员,也是唯一的一名职员。
唯一。她不禁苦笑。这正是她会出现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因为她是除了她老板之外的“唯一”人选。
讽刺的是,这也正是她当初之所以选择进盛世公司的原因。
从小,李斯洛就被人评说为“没有上进心”,她的爷爷更是恨铁不成钢地把她叫作“意怠鸟”——在做了几年学生,看得懂古文之后李斯洛才知道,原来这“意怠鸟”竟然还大有来头。这竟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哲学家庄子先生所“发明”的众多奇禽怪兽之一。只是它远远没有它的那些“近亲”,比如大鹏鸟、井底蛙之类的有名气罢了。
庄子在《山木篇》里说:“东海有鸟焉,名曰意怠。其为鸟也,翂翂翐翐而似无能。引援而飞,迫胁而栖。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后。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于患……”
这段话的大意是说,东海有一种看上去很无能的鸟,叫作意怠。它食不敢占先,行不敢落后,总是把自己夹在众鸟当中。因此,它到哪里都不会遭遇到危险。
小时候,在不知道“意怠鸟”到底是什么东东的时候,李斯洛很讨厌爷爷这么叫她,可知道了它的含义后她却欣然接受了这个外号。在她看来,做个“意怠鸟”也不错,她只需要跟随别人的命令一个指示一个动作就好,至于做决定……如此这般的重责大任还是留给更有能力的人去担当吧。
所以,当她以中等偏上一点(只一点点而已)的成绩混到大学毕业,在其他同学削尖脑袋想要钻进那些前途兼钱途都无量的大型公司时,她却不顾父母的反对,“独具慧眼”地相中一家一人公司:盛世艺术经纪公司。
她向死党江岸秋和韩路野承认,她之所以选择这样的公司是因为觉得在这样的公司里不会存在那些令她头痛的人际关系,也不会存在与谁竞争的问题,她所要做的唯一工作就是听从老板的指令,一个指示一个动作——瞧,这简直就是为她这只“意怠鸟”量身订做的工作。
李斯洛的老板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叫盛世。
盛世曾十分渴望成为一名画家,直到有一天一位直率的评论家实在看不下去他那毫无创意的作品,直接称呼他为“画匠”之后他才明白,当画家光有热情是不够的,他缺少成为达芬奇或毕加索那样“大家”的天赋。然而,他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他所热爱的艺术界。于是便利用多年的专业训练转行做起艺术经纪人——事实证明,他虽然没有创造的天赋,却有着一双发掘具有这种天赋的人才的火眼金睛。
随着麾下所代理的客户群体一天天壮大,盛世的工作量也跟着增多。最终,他觉得有必要为自己增加一名助手。
他的第一个助手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没干多久盛世就发现他在偷他的客户资料,以便日后自己创业时好拉出一支现成的队伍。
第二个助手倒是没有什么野心,只是为人又笨又懒,吩咐一件事往往得耳提面授无数遍,就这样还经常被他搞得一团糟。
其实盛世对助手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能把他所吩咐的工作做到差不多也就OK了。基于前车之鉴,他还附加了一条小小要求,那就是:此人不能有野心。
他之所以看中李斯洛,也正是由于这一点。
虽然在一人公司里工作有着这样那样的好处,却也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坏处,就是人人都得身兼数职。至今李斯洛已经给盛世做了近三年的秘书兼财务兼内务……偶尔还兼女佣——这么说吧,除了跟客户面对面的打交道,其他事情几乎都是她的工作范围。
虽然如此,她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会被外派出差。
除了盛世讨厌坐在办公室里,每次都抢着出差之外,李斯洛自己也在极力避免“沦落”到那样的境况里去——所有对她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她是那种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懒人,她的姐姐李斯涵就常常以“火塘边的猫”来形容她的懒散,而她也毫不害羞地自称是“家居猫”。
和猫一样,李斯洛也痛恨环境的改变,痛恨任何一种影响到她舒适的打扰。长这么大,她只在高中毕业那年离开过她所出生的那座城市四天——而这四天的经历则是她这一生讫今为止最大的梦魇——自此之后,她就对旅行一事深恶痛绝。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忍受生活上的种种不便,花钱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看一些家门口就有的风景——无非是别处的山比自家门前的略高一些,水比屋后的略深一点而已——在她看来,那些甘愿放弃家的舒适而去追求在外行旅之苦的人头脑都有问题。
至于她这一次的出差,则完全是由一个不幸的事件所导致的。
在盛世所有的客户当中,李斯洛认为最“龟毛”的要算那位刚刚拿了国际金奖的雕塑家天翼。此人对他的生活隐私极端注重,注重到连她都没有见过他的照片,更别提是外面的媒体了。她甚至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连老板盛世都没有他的照片。
自从获奖之后,盛世整天被媒体缠着追问有关天翼的种种问题。于是,他便打算趁热打铁,将那位新出炉的“明星艺术家”的作品做一个大型展示拍卖会。并且,在他的巧舌如簧之下,那位“大牌”终于同意将他从不肯示人的一批油画也交给盛世一同展示。
就在拍卖会一切都已布置妥当之际盛世他们却发现,在公司与天翼所签的协议中竟然没有关于画作拍卖权方面的内容。如果要合法出售这批油画,还需要那位“大牌”补上一个签名。可偏偏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那位“大牌”天翼先生决定学学真正的大牌,耍一回大牌?——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突然上演了一出“失踪记”。
据盛世猜测,很可能是因为近期媒体对他“骚扰”太多,使他躲回了他的“秘密基地”君子岩。于是,他便决定连夜赶往君子岩。可偏偏“屋漏逢夜雨”,在前往飞机场的路上,他又十分不幸地出了车祸。看着自己打满石膏的身体,在痛得呲牙咧嘴之际,盛世只得以哀求的目光看着李斯洛。
“那混小子一直不开机,我实在没办法联系上天翼,只能求你跑这一趟了。一个签名,只一个签名而已,你只需要让他在合同上签个名……而且,我觉得你也需要这么个机会离开一下……”
想到那个“需要离开一下”的原因,李斯洛不禁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她那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六,像熊一样大大咧咧的老板,心思其实要远比他的身材细腻得多。
她掏出手机,翻出盛世交给她的电话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电话里那个温柔女声机械地重复着已经听了无数遍的道歉。
李斯洛耸耸肩,她并没有指望这个电话能打通,只是试试自己的运气而已——已经打了若干天都处于关机状态的电话是不可能因为她距离它近了一些就突然开机的。
虽然盛世再三强调这只是个简单的任务,李斯洛却始终有一种感觉,它不可能像他说的那么轻松。而她一向十分尊重她的直觉——李斯洛常常自比为猫不是没有道理的,她的第六感向来跟猫一样的灵敏——所以在出发之前,她未雨绸缪地在网上订了一个离君子岩最近的旅馆。一家网页做得颇有些诗情画意的,名叫“燕子客栈”的旅馆。
李斯洛以手机点着下巴考虑了一会儿,决定采取最方便的办法:给旅馆老板打电话,让他们指点她如何去君子岩。
文攸同挑剔地看着哥哥文辙同进山之前留下的吉普车,默默地想,这车早该进回收站了。
虽然他知道,他的哥哥是绝对不肯这么做的。他甚至不止一次听到他嫂子吃醋地说:“他对那车比对我们母女俩都好。”
“小同,要进城啊。”
一个村民路过,向他打着招呼。
“啊,是。”
文攸同连忙扭过头去回应。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对方是谁,那人已经挑着扁担消失在屋后。
在自己从小生长的小山村里就是这个缺点,谁都认识他,都容不得他走神,一个不周到就会被扣上眼高于顶、不认乡亲的罪名。
文攸同抬抬眉,把倒扣在头上的棒球帽帽檐从脑后转到前面,又戴上墨镜,勾住车框坐进座位。
老旧的座位在他的体重下发出一阵“吱吱呀呀”的惨叫。
正当他皱着眉头想要找个舒服点的姿势时,身后传来嫂子王燕的叫声。
“哎,小同,等等。”
说实话,他真的很讨厌王燕叫他的小名。一个身高接近一九○的大个子被一个个头还不到一六○小女人追着叫乳名,怎么看都是一件让人不太舒服的事。
他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回头等着王燕过来。
王燕跑过来巴住车门,一双大眼睛笑得只剩下两弯初月。
文攸同不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认识她近二十八年的经验告诉他,她将要提出的事情肯定不是他会心甘情愿去做的。
“买完补给之后,还要麻烦你一件事……”
“不行。”
他赶紧斩钉截铁地拒绝。
“咦?”王燕意外地眨眨眼,“我还没说什么事呢。”
“肯定没好事。”
文攸同发动车子。
王燕竖起眉毛,“你小子少给我装蒜!告诉你,这个忙你是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文攸同侧过脸,似笑非笑地看着王燕。
“怎么?土匪还当到我这里来了?”
“哼,明白告诉你吧文攸同,我是要你去机场替我接一个客人。如果你去呢,咱没话说。如果你不去,哼哼,我一个电话打出去,自有人来收拾你!”
“你!”文攸同一惊,“又偷听我们兄弟说话!”
“怎么?在我家还不许我站在门外?有本事,回你的木屋去过那没水没电的日子去!呵呵,只怕没三天,先饿死你。”
王燕跳下车,抱着双臂,得意地看着文攸同的腮帮子在那里不满地抽搐着。
“又不绕路,反正你要经过机场。这也算你多少为咱燕子客栈做了一点工作,正好可以抵了你的住店费。”
一
李斯洛放下杂志,看看腕表。旅馆派来接她的人半个小时之前就该到了——至少,旅馆老板娘是这么告诉她的——可她什么人也没有等到。
她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咨询台,与正在柜台后面忙碌的乘务小姐视线相遇。那位被她打扰了无数次的乘务小姐冲她无奈地笑笑,摇摇头,表示没有人在找她。
李斯洛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兴意阑珊地看着四周各式各样写着陌生姓名的牌子和纸片,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件待领的行李。
刚开始,她还挺有兴致观赏这种从来没有见过的“人文风景”,可当各色纸片滑过眼前,却没有一个写着她的名字时,她便失去了兴趣。
她抬头看看头顶的空调出风口。
之所以选择这样一个位置,是期望能够得到多一点的清凉,却不想那里吹出的风量竟然都吹不动她额前的刘海——据那位漂亮的乘务员小姐说,这空调正在检修。这不禁让李斯洛想起韩路野帮她查的星相。
韩路野说,这个月正有两颗什么星从她的星座上方经过,所以她会桃花朵朵,同时又诸事不顺。
江岸秋声称,这叫“桃花劫”。
李斯洛不是那个自称“色女”的江岸秋,不在乎自己是否真会桃花朵朵——而且,仅眼前的那一朵就几乎要了她半条命——但她很讨厌诸事不顺,另一个典型的“意怠鸟”症侯,怕麻烦。她更不相信什么星相、算命,可事实却偏偏像是要考验她一向坚持的无神论,处处验证着韩路野的迷信。
首先印证“桃花劫”理论的,是她一向视若兄长的徐唯一。他竟当众宣称要与她在十月底完婚!
而事实却是早在多年前,他们就已经将彼此间的感情定位为兄妹之情——江岸秋戏称这为“不顺桃花第一朵”。
其次是这次老板的意外,以及由这场意外所导致的出差——江岸秋戏称为“未知桃花第二朵”。
就目前的趋势来看,事态似乎正在向着小江那张乌鸦嘴所预示的方向发展——虽然暂时还没看到任何桃花存在的迹象,却已经处处印证着“不顺”了。
比如这空调。
再比如,那迟迟不肯现身的旅馆司机。
李斯洛再次抬头看看空调,拿杂志当扇子猛扇了几下,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既然不能改变现状,那她也只好默默顺受了。
她无奈地坐回去,重新打开那本已经被她翻得有点卷边的杂志,企图从那些差不多已经会背了的文字缝隙间找点新鲜东西。
正当她审视着杂志上某个著名化妆品的广告,猜测那位模特无可挑剔的肌肤是真实的还是电脑产物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李斯洛?”
“啊?”李斯洛毫无防备,不由吓了一跳,杂志从膝头滑落下去。
文攸同想,这个叫李斯洛的十有八九又是一个吃得过多,运动过少的半秃肥胖老男人。
果然,顺着乘务小姐手指的方向,他看到一个与他的想像十分吻合的男人。
因为堵车,他比原计划晚了近三十分钟。不过,由于他本来就是被人胁迫来机场的,所以破天荒的,他第一次没有因为迟到而感到任何愧疚。
本质上来说,文攸同不是个很合群的人。他甚至可以说是讨厌人群的,更讨厌那些大城市里来的人。他认为他们当中大多数都是一些自私自利、目中无人的人。他们没有原则,爱吵闹,爱抱怨,并且缺乏最基本的礼貌。如果不是因为哥哥出诊进了山,偏偏这时候旅馆里又急需补给一些东西,打死他也不会愿意进城的。更别说是到机场来接人了。
想起王燕的威胁文攸同就郁闷。女人,他满怀恶意地想,是这个世上最不可理喻、最不能接近的动物。
他向咨询台对面的那几排座椅走去,目光紧紧盯着那个正在东张西望的胖男人。
但在视角的余光中,蓦然闯进一抹比那个胖男人更为养眼的色彩,他那对审美有着本能反应的挑剔视线立刻不听话地偏移了方向。
在那个胖男人身边,坐着一个穿着粉红色无袖真丝套裙的年轻女子。那女孩的打扮与那些在机场前匆匆而过的职业妇女一样的精致完美。他猜,这又是一个精明干练的“白骨精”。
只是,这位“白骨精”似乎比她的同类更加懂得享受。在这闷热的接机大厅里,几乎只有她一人没有在焦急地东张西望,而是气定神闲地、悠然自在地翻着一本杂志。就仿佛她正置身于某个凉爽怡人的自然公园之中一般。
女孩以一种随意的优雅交叠着双腿,一边歪着头研究着杂志上的什么东西,右手还无意识地抚弄着右耳垂——文攸同觉得这个小动作很可爱……可爱得有点不像是某个“白骨精”会有的动作。
走到近前,他在离那个男人还有四步左右的地方站住。
他总是尽可能地与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也是他不喜欢人群的另一个理由,总觉得人群中空气过于稀薄,让他无法顺畅的呼吸。
文攸同瞥了那女人最后一眼,转而看向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也满怀期待地在看着他。
“李斯洛?”他开口问道。
那男人失望地转过头去不再理他,倒是在他未曾意料到的地方响起一声回应。
“啊?”
一个明显因为长时间没开口而略显沙哑的声音应道。
文攸同低下头,吃惊地发现应声的竟然是那个女孩!
女孩膝上的杂志滑落到他的脚边。
他本能地弯下腰去捡。
女孩也弯下腰去。
当两人的手同时抓住杂志的一角时,视线也在空中交汇在一起。
一瞬间,文攸同的呼吸滞住了。他隐隐感觉到空气中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电流在“嘶嘶”作响……
然而,那个女孩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低声嘀咕了一句“对不起”,便从他手中抽回杂志站了起来。
李斯洛将杂志抱在胸前,居高临下看着那个仍然蹲在她脚边的男人。从与他对视的第一眼开始,她的心脏就一直在不规则地乱跳着。
在很久以前,李斯洛就知道自己有演戏的天赋。只要她想,她可以装扮出任何表情。但她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需要花上十成十的功力才能维持面部肌肉的无动于衷。
她屏住呼吸,呆呆地看着那个正在站起身来的男人。
这个男人有着一身黝黑的皮肤——显然,是个习惯在太阳下工作或生活的人。一头短发——说短发实在是太过勉强,它们被修剪得只剩下一层紧贴头皮的发茬——更加突显出他那象直线一样清晰明朗的发际线。发际线下,越过宽阔的额头,是两道山林一样浓密的大刀眉。眉下,一对幽深的黑眼珠藏在看似慵懒的单眼皮下闪着警惕的光芒。眼尾处,一些因经常眯眼所形成的细细纹路正在迷人地皱起。
好家伙!李斯洛让视线匆匆地扫过他那高挺的鼻梁和线条流畅的嘴唇,暗暗倒吸一口气。这张脸也许算不上英俊,但绝对充满了阳刚之气!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具有冲击力的、摄人心魄的男性面孔!
此时,那个男人站了起来。
看着这像塔一样在自己面前展开的魁梧男士,李斯洛差点忍不住吹起口哨——一个从江岸秋那里学来的坏习惯。
李斯洛一直对自己一七○的身高深感自豪。与大多数的男人相处时,她基本上是处于平视或稍稍仰视的角度,有时甚至还要俯视。但这个男人却需要她的头抬成四十五度角。
他大概三十岁左右——李斯洛一边猜测着一边让视线顺着那结实的脖颈缓缓而下——有着一副宽阔的肩膀。一件久经水洗而显得柔软贴身的灰绿色T恤衫紧贴在那壮实的胸膛上——李斯洛努力控制着自己发达的想像力,不要去想像那T恤下面会有什么样“美景”,却仍然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一条深绿色宽松长裤裹着他那两条长得不可思议的腿,裤脚则以电视里常常能看到的军人方式,紧紧束在一双黑色越野短靴里。
这男人应该出现在山林中,或是战场上。总之,不该出现在这个时尚吵闹的机场里。李斯洛想,也许再在脸上画上几道伪装油彩,或是把衣服换成盔甲,那就更适合他了。
一个“Rambo(兰博)”。
一个“Achilles(阿喀琉斯)”。
一个沦陷在都市里的黑色战士。
虽然不喜欢动作片,却对肌肉男十分着迷的李斯洛暗想。
文攸同缓缓站起身。
谁说“李斯洛”就一定是个男人的名字?显然,眼前站着的绝不是个男人。
他的目光扫过那双拖鞋式绣珠高跟鞋。
这女人有着一双与她身材不相衬的小脚。他在心里丈量着她的脚,视线缓慢地爬过她的小腿。
他突然发现,眼前这修长的小腿正毫无遮拦地光裸着——这位“白骨精”竟然并没有穿现代职业女性所必备的丝袜!
在机场大厅明亮的光线下,她的肌肤与他所拥有的一块羊脂玉石一样,呈现出一种晶莹的、半透明的质感。
文攸同的手指微微一痒,几乎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那白皙肌肤,看看它是不是像他所想像的那样细腻温润……然而,如果他真这么做了,只怕最后会被警察请去吃晚餐。
他捏紧拳,微微后退半步。
女孩的身材很好,凹凸有致,秾纤合度,那身看上去就很昂贵的粉红色套装则更加完美地衬托出这一点。
文攸同的视线快速地扫过她的细腰、酥胸,并在她锁骨间诱人的凹陷处稍稍停留了一会儿,便越过那象芭蕾舞演员一样挺直而修长的脖颈,移到她的脸上。
她有着一个微微上翘的尖下巴,嘴唇线条清晰而饱满,并且被亮亮的唇彩点缀得备显温润。鼻梁小巧挺秀——遗憾的是,对于她那张瓜子脸来说,略嫌短了些。文攸同挑剔地想——和那抹着唇彩的嘴唇一样,那双黑白分明的杏仁状大眼睛也经过精心的修饰。在她的眼睛上方,还涂抹着一层精致的粉色眼影。
为什么上帝给了女人一张脸,她们又要给自己另外再造一张?这是一个千古迷题,前人没有解开,文攸同同样也解不开。不过,他讨厌女人化妆。十分讨厌。他认为这从根本上体现了女人的虚伪本性。
化妆正是她们善于欺骗的外在表现。他冷冷地想着,视线无意识地落回她的唇上。
她的嘴唇线条清晰,上唇略薄,下唇却异常的饱满。那饱满的下唇中央微微有些凹陷——这正是一张适合亲吻的性感嘴唇。
这个念头刚刚产生,文攸同便感到嘴唇上一阵清凉,仿佛他真的亲吻上了那张引人遐思的嘴唇一样。
他微微一惊,赶紧调离视线,却正好落到她那头略显凌乱的微卷短发上。
他立刻便认出这种“精致的凌乱”来。他的前未婚妻林晓就特别钟爱这种发型。而且就他所知,这种发型不经过高级美容院的名家圣手几个小时的努力,是打造不出来的。它们所追求的,正是那种仿佛刚刚被爱人的手拨弄过的性感效果。
对于他来说,它的效果很明显。简直是太明显了。
也许真是太久没有女人了。自从与未婚妻分手后就一直保持着独身状态的文攸同暗暗苦笑,他仿佛又听到哥哥的声音。文辙同曾经说过,从生理卫生角度来看,这种和尚似的生活对于正值壮年的他来说是不正常的。
然而再怎么不正常,也不至于对某个初次见面的人产生这种不甚礼貌的“绮思”……而且,还是一个他正唯恐避之不及的“白骨精”!
肯定是这一路顶着毒辣的太阳过来被晒昏了头。文攸同自嘲地摇摇头。
“李……”他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奇怪的嘶哑,便清清喉咙,重新开口。
“李斯洛?”
李斯洛犹豫了一下才答道:“是的。”
这个男人的声音与他的相貌一样的,充满了原始的男性张力。
但,以枯坐在热浪里半个小时的代价来看,这点魅力还远远不能抵消怨气。她忍不住抱怨道:“你迟到了。”
这句带着指责意味的话引得文攸同高挑起左边的眉。
又一个喜欢颐指气使的城里妞!他暗自叹息。
而他似乎永远都不会学乖,总是被同一类型、并且已经证实不适合自己的女人所吸引。
他垂下眼皮,目光懒懒地从迷起的眼缝间瞥向李斯洛。
“我相信,机场外就有一路班车直达君子岩。”
“呃?”李斯洛眨眨眼,一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意思是说,如果你等不及,完全可以坐班车,不必等人来接。”
她惊讶地瞪大双眼。这男人好嚣张!迟到这么久竟然还敢说这种风凉话!
李斯洛向来讨厌与人分争,但这并不代表她喜欢让自己落于下风。
她挺直身体,学着姐姐李斯涵失忆以前最擅长的高傲姿态抬高下巴,让目光从鼻尖处扫向文攸同,以无声的轻蔑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一掀唇角,冷冷道:“那你不就闲着没事做了?”
文攸同又是一挑眉。他想,他要找的女人应该是温顺的、温柔的、没有爪子的,绝对不会是这种武装到牙齿、从来不肯吃一点亏的“白骨精”。
他低头看看放在李斯洛脚边的行李箱,箱子上装饰着一个眼熟得不能再熟的金色标志——这代表着皮箱的不菲价格。
向来只崇尚实用的文攸同不由鄙夷地一撇嘴。
“你的行李?”
“是。”
“你打算杠着它爬山?”
他的眉再次动了动,目光从眉下射向她。
“爬山?我为什么要爬山?”
李斯洛不由自主地瞪着他那不停跳动着的眉。
“君子岩是远近闻名的攀岩基地,除了爬山的,没人会对那种地方感兴趣。”
“不,我不是去爬山。我只是去君子岩找个人而已。”
“找谁?”
文攸同的好奇心难得发作了一下。
“找……我相信你不会认识的。”
李斯洛不愿意多解释,便冷冷地转过头去。
文攸同横了她一眼,眉头又是一动,以同样的冰冷嘀咕道:“随你。”
话音未落,便提起她的行李箱大步向飞机场大门走去。
他那突然的动作让李斯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一路小跑地跟了上去。
二
出了机场大门,文攸同大步流星直奔那辆破吉普而去。
李斯洛很想依照自己那悠游惯了的步伐前进,可又担心在这人潮中失去那个男人的踪影——如果跟丢了,她确信他可不会那么好心回头来找她。
于是,迫于无奈,她只得迈着被窄小的真丝裙和那双虽然漂亮却行走不便的高跟鞋所限制的小碎步,辛苦地追随在文攸同身后。
桃花劫。她不由一撇嘴,这男人可一点都不像桃花,倒绝对是“劫”,“劫匪”的“劫”。
看着前方那两条摆动灵活的长腿,李斯洛不禁后悔起来。真不该一时虚荣,听从江岸秋的建议把自己打扮得像是要去出席奥斯卡颁奖晚会一样。
明明知道是去山区,可江岸秋却说,世人都喜欢以貌取人,就算她骨子里不够成熟干练,至少这门面上要装得像点,不然会让那位大名鼎鼎的天翼看轻了——天翼会不会看轻她李斯洛不知道,不过她却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眼前这位“肌肉男”绝对是很有些看不起她的。
这男人,不仅长得像未经过文明教化的野蛮人,连臭脾气也像。拿女人当壁纸的那种!
李斯洛一边努力跟上他的步伐,一边暗暗腹诽。
万幸的是,至少他还有那么一点点骑士精神,知道帮她提行李。她可不敢想像自己一边拖着行李,一边追着这壮汉到处跑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突然,“肌肉男”站住。李斯洛毫无防备地一头撞上他的后背。
“怎么了?”她连忙刹住脚。
文攸同的身体往旁边一让,摆摆头,“上车。”
李斯洛抬头一看,不由愣住了。
在她眼前停放着一辆老式军用吉普车。她很轻易地就能想像出车上架着一挺机关枪的模样。而且,在她看来,这车至少曾经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说不定一战它也有参加。
吉普车的车盖上布满了伤痕。经过雨水的浸泡,这些伤痕已经染上不同深浅的锈色。与原先的绿色夹杂在一起,就像是漆了一层特别的迷彩色。车门上也满是些来历不明的坑洞。
李斯洛还注意到,在挡风玻璃的右上角,有着一个很象是枪眼的可疑小洞。洞的四周布满了蛛网似的裂纹。
不过,似乎它的性能还不错,至少能结实地驼起后座上那一大堆油桶、绳索之类的杂物。以及一块形状奇怪的大石头。
李斯洛好奇地看着那块石头。她曾听说有人把大石头放在船舱里用来压舱,难道这车也需要压舱石?还是它本来就是水陆两用车?
文攸同将行李箱放在那块大石头旁边,又用手摇了摇以确定它不会在半路上给他添什么麻烦,然后向前跨一步侧身坐进车子,一边弯腰从手套箱里掏出墨镜和帽子戴上,一边偷眼打量着李斯洛。
他原本以为会看到一脸的嫌恶,却意外地发现那位城里妞似乎觉得这车很有趣,正津津有味地打量着它。
他假意咳嗽一声,打开另一侧的车门,示意她上车。
李斯洛试了好几种方法都无法在不提起裙摆的情况下优雅地爬上座位。
她瞥了一眼那个男人——显然,他不打算插手。更可恶的是,他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等着看她如何摆脱这个困境。
李斯洛斜眼看看车,又看看他,猛地一横心,粗鲁地撸起裙摆,露出半个大腿,这才爬上吉普车。
这一回,换文攸同想要吹口哨了。这女人的腿还真不是一般的漂亮,除了早就注意到的白皙外,还很修长,而且匀称。一路上有这样一双美腿打岔,应该不会太无聊。他轻浮地想着,一边扭动钥匙发动汽车。
李斯洛还没整理好裙摆,车子就窜了出去,害得她差点儿从那只凹凸不平的座椅上摔出去。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文攸同假装没看到,将车拐出车位,又忍不住偷瞟了一眼她那美丽的大腿——真可惜,这会儿它们已经被裙摆给遮住了……
“对不起……”
他镇定地收回放肆的目光。
“……能拉起车蓬吗?太阳这么烈。”
李斯洛要求着。虽然已经进入秋季,这太阳却仍然保持着夏天的热情。
文攸同看看她头上架着的时尚感十足的粉红色太阳眼镜——当然,上面也有个代表着不菲价格的LOG标志——又瞥了一眼那件漂亮的无袖真丝衬衫,再回头看看车蓬上方压着的一大堆杂物,低头权衡了一下,摇摇头。
“不能。”
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飞出停车场。
“到君子岩还需要多久?”
趁着音响里那个声嘶力竭的歌手换气的空档,李斯洛问道。
出了机场,还没等拐上高速公路文攸同就立刻打开音响,并且把声音调到最大。
音响里,一个不知名的歌手用含混不清的英文嘶吼着——不知道是因为那个声音实在是开得太大了,大到失了真,还是原本就是劣质音带,那歌手到底在唱些什么没有人能听得清楚。
歌声再次响起,李斯洛分明注意到那个男人也畏缩了一下。
这更证实了她的猜想。她认为他之所以把声音开那么大,就是为了阻止她跟他说话。
但是眼见着这辆早该报废的破吉普把他们拉上高速公路,拉离人群,路面也由六车道渐渐变成盘山的羊肠小径,李斯洛觉得自己不能再不开口了。她甚至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上了贼车。她有些太晚地想到应该在机场就问清楚这个男人叫什么名字。至少,她该留下一个信息表明她是跟什么人走的。
“你说什么?”
文攸同大声吼着,抵抗音响里的噪声。
“我问,到君子岩还需要多长时间。”
李斯洛伸手关上音响,用正常的声音又说了一遍。
文攸同横了她一眼,不情愿地回答:“两三个小时。”
“两个小时还是三个小时?”
“三个。”
“肌肉男”的下巴微微蠕动了一下,似乎是在默默地诅咒着什么。他伸手打开音响,顿时,吵杂的音乐又塞满耳际。
李斯洛气闷地瞪着他,而他却无动与衷,两眼直直地盯着前方的路。
他的神情不禁让李斯洛联想起徐唯一来,顺带着也回想起那场眼见着就要无法避免的婚礼……
李斯洛始终想不明白事情是怎么进展到这一步的。
一开始,徐唯一只不过是某个世交家的霸道小男生。后来,当李斯洛搬去跟爷爷同住时,他也不过是那个常常在爷爷面前替她打掩护的小哥哥。再后来,当他们长大后,他接替他的爷爷成了她父亲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她觉得他跟她的关系仅此而已。如果非要说两人间有点什么,那也不过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情谊罢了。虽然从很小的时候起,双方家长间就嘀咕着“两小无猜”之类话,可李斯洛一直相信,她跟徐唯一之间保持着这种默契。然而,谁曾想这徐唯一在受了某人的刺激后会在突然间翻脸,竟当众宣布要在月底前娶她为妻……
听到这个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是李徐两家的各级家长,就连姐姐李斯涵都觉得这是一桩好事。
李斯洛讨厌争执,面对不同意见时她总是习惯于妥协——比起抗争,妥协永远是最容易走的一条道——可面对徐唯一的求婚她却方寸大乱,她本能地知道,如果嫁给他,对于他俩来说都将是一场大灾难。而要她违抗众人的意愿——特别是以刚强霸道著称的徐唯一——她实在缺乏那样的勇气……
唯一不看好她和徐唯一的婚事的,大概就只有她那两个闺蜜和老板盛世。江岸秋更是尖刻地说:“如果你想做一辈子人家牵一下线你就动一下的小木偶,尽管嫁给那个自大狂好了!”
李斯洛揉揉被嘈杂的音乐折磨得抽痛不已的太阳穴。
如果想要做一个安逸的、任何事情都有人替她打理得好好的闲散太太,嫁给徐唯一是最好的选择。可……偶尔,就算是意怠鸟也想能够自由地飞上一飞……
而徐唯一却不是一个能够接受不确定因素的人。作为一个三代单传又早年丧父的独生子,特别还是个富有的独生子来说,他早就习惯了身边所有人的无条件服从,和李斯洛的习惯性忍让。对于她的沉默,他已经十分不耐。而李斯洛知道,只要他再施加一点点压力,恐怕她就要无条件的投降了……
李斯洛抬起头,抑郁地看着前方。
盛世说得对,如果再不趁机离开,只怕她就要被迫成为一个不情愿的新娘……
前方的道路在九月阳光下蒸腾起一片雾气。黑色柏油路面就象是飘浮在雾气中的缎带,在群山间蜿蜒缠绕。
李斯洛收回思绪,挪动了一下身体,将被太阳晒得微微有些发疼的手臂往挡风窗框那有限的阴影下藏了藏。她不禁再次后悔穿着这身套裙——这无袖衬衫对阵秋老虎的余威,可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路两边不断闪过的树木能不时为她提供一点短暂的阴凉。
她扭头看了一眼那男人的帽子和看不见双眼的墨镜。
其实她至少有五副太阳镜,却因为这副眼镜的粉色正好与她的衣服搭配而选了它。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正是她一向所害怕的事——选择了,却是错误的……
突然,吉普车一个急刹车。李斯洛的头“嘭”的一声撞上挡风玻璃。
“怎……”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顶帽子便扣在她的头上。
李斯洛惊讶地扭过头,只见那个男人头上的帽子已经不见了。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摸头上的帽子。
文攸同并没有看她,只是扭过身去伸手从后座拉过一件外套往她身上一丢。
“穿上。”他命令道。
不等话音落地,车子又突兀地起动,害得李斯洛的头再次被撞到。这一次,幸好是撞在柔软的座椅靠背上。
李斯洛恼火地瞪着他,不由再次联想起徐唯一。
至少徐唯一没有他那么粗暴!
李斯洛很想把衣服扔还给他,可常识告诉她,不听话的后果只会是她被晒伤。咬咬牙,她只得默默穿上外套。
外套有点厚。不过,被焐出汗来总比被晒伤强。
她仔细裹好同样被晒得通红的膝盖和大腿。外套象一个安全的茧,将她藏在其中,李斯洛不由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突然,她意识到那个男人正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便回瞥了过去。
文攸同立刻调转视线看向大路。
李斯洛看看外套,又看看那男人,弯起嘴角偷偷做了个鬼脸。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他不顾她是否能跟上他的步伐而横冲直撞,却体贴地帮她提着行李。不肯拉上车蓬,却又把帽子让给她。一路上不肯跟她交谈半句话,却留意到她快被晒伤了。
如果说他像徐唯一,可……不可否认,在某些细节方面他又比他多了些善解人意……当然,态度则又粗鲁了许多。
她的视线落在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臂上。那手臂久经日晒,早已象老牛皮一样黝黑发亮,一层薄薄的汗水使得那长而稀疏的汗毛顺贴在他的肌肤上……
李斯洛的心脏蓦地漏跳了一拍。突然间,她强烈意识到身上这件外套曾经也裹着他的身体。她甚至闻到了外套上残留着的他的味道……
她连忙调转视线看向车外。
车外仍然是山。
山、山、山……吉普车转过一个山弯,又一个山弯,前方仍然是山、山、山……
一开始,李斯洛还很兴奋地观赏这初秋群山丰富多变的色彩,以及她这个来自平原地区的人很少见识的七弯八绕的盘山公路,但在走了近两个小时之后,这除了山还是山的单调景色就使得她的注意力再也无法集中起来,甚至连那噪音似的音乐也都渐渐隐去……
* * *
文攸同关上音响,扭头看了一眼李斯洛。
她睡着了。一绺细软卷曲的头发落下来,覆在那象孩子般饱满的额头上,显出一丝与她的成熟装扮不协调的可爱稚气。
凭心而论,这女孩要比他所认识那些城里妞来得可爱一些。至少她很少抱怨,即使快要被晒伤了也没有抱怨。
他又瞥了她一眼。
此刻,李斯洛已经在睡梦中蹬掉了凉鞋,两条修长白皙的美腿正蜷缩在他的冲锋衣下,一只秀气的小脚更是横过座位,抵着他的大腿。
文攸同低头瞥着那只脚。
与她的精致妆容不同,她的脚上没作任何修饰,素净得一如孩子的脚。而且,她的脚趾也像孩子的脚趾一般圆润可爱,甚至同样带着几分粉嫩的婴儿肥。
她不仅有一双美腿,也有一双很漂亮的脚。
看着那玲珑可爱的脚趾,文攸同的小腹竟出乎意料地抽搐了一下。他忙调回视线,不自在地移动了一下身体,躲开那只脚,更加专注地开车。
也许,真到了他该再找个“伴”的时候。
* * *
是突然的宁静惊醒了李斯洛。她睁开眼,却不期然撞进一双幽深的黑眸。
有那么一瞬,她以为自己还在飞机上,并且,似乎飞机正在穿越气流,使她的心跳也跟着一阵失衡……
文攸同没有料到她会突然醒来,在与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也清晰地感觉到一种震荡。
她的眼珠并不是纯黑的,而是浓郁的深咖啡色。在他相信并非全然由睫毛膏造就的浓密修长之下,那几乎占据三分之二个眼珠的黑色瞳仁使她看上去十分像那只他曾救助过的受伤小鹿。而且,它们都带着同样的天真和不设防……
“你在看什么?”李斯洛揉揉眼,意识犹未完全清醒。
文攸同一惊,连忙收敛起起伏不定的心神,吐掉嚼了一路的口香糖,借着低头包裹口香糖的机会调整好自己。
“到了。”
他把包着口香糖的纸塞回牛仔裤的口袋,自顾自地下了车。
李斯洛茫然地看着文攸同下车,兀自在梦境中挣扎。
凡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是那种需要“预热”的人,在刚刚睡醒的五分钟之内,她的智商接近于零。
“啊?到了?”她无意识地重复着他的话,抬头看着前方。
前方仍然是山。那山和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她所见过的山没有什么区别——至少她认不出有什么区别。
就在她回头寻找文攸同的时候,她发现了区别所在。
原来他们停在公路旁的一片狭长空地上。在他们身后,还停着一溜空着的大小车辆。
李斯洛转头看看她这边的车门。
车门紧贴着山岩。
她大概估算了一下距离,如果打开车门时小心点,应该不会撞上山壁。不过,她想,就算撞上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车门上早就已经是伤痕累累了,也不在乎她再给添上一道。
李斯洛又扭头看看那个沉默的男人——他正埋头在后备厢里整理东西——这才撩起裙摆下了车。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昏暗。夕阳藏在远方群山的背后,将天际的云朵染成一片片深浅不一的红色。
李斯洛着迷地看着那由粉红到深紫渐变的云层。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晚霞。在都市的高楼间,能偶尔看见一块象样点的蓝天白云都算是件很幸运的事情,何况是这么一大片漫天彩霞……
她痴痴地望着天际,踱到车头前方,正想掏出手机来拍个照,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终于到了,你们!”
李斯洛扭过头,惊奇地发现一群年青人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向他们涌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
李斯洛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女人的头发被染成一种奇怪的粉紫色,简直可以媲美天边的晚霞。
并且她还烫着一个上世纪七十年代曾经流行一时,颇具嬉皮风格的爆炸式发型。远远看去,这怪异的发型就象是顶在头上的一顶毛茸茸的粉紫色毛线帽。
同时,这个发型也使得那女人的身形更显矮小。
那女人横过马路,冲着文攸同凶巴巴地吼道:“你的手机怎么又关机啦?不开机你带着它干什么?”
这女人有着一副与身材不成比例的大嗓门——李斯洛立刻认出这个声音,她应该就是曾经在电话里联络过的旅馆老板娘王燕。
电话里,王燕的声音爽朗而洪亮,害得李斯洛一直把她想像成一个高大健硕的女人。如今一看,却只是一个身高还不到一六〇的小个子女人。她不禁有些奇怪,如此娇小的身体里怎么可能发出如此洪亮的声音?
文攸同也在心里发出同样的疑问。
他由眼角瞥了他嫂子一眼,转身走到车尾,一边帮着那群来卸货的小伙子们解着绳索,一边嘀咕:“又不是我要带着手机的。”
“要你带手机就是为了方便联络用的,关机还联络个屁啊!”
王燕双手叉腰,不依不饶地冲着文攸同的背影吼着。一转身,又换成笑脸迎向李斯洛。
“李斯洛是吧?你跟我想像的一个样,斯斯文文的。”
李斯洛还没来得及给对方一个笑脸,手臂便被王燕一把擒住。
王燕抱着她的手臂,以老友重逢般的热情紧贴在她的手臂上笑道:“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在机场久等了。”
“没什么。”
李斯洛礼貌地微笑着,有些尴尬地想要抽回手臂。
自从十二岁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跟任何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仔细想想,其实在十二岁以前她也很少与人有如此亲昵的动作。
王燕下意识地收紧手臂,不让她逃离自己的怀抱。
“唉,真是的,那家伙平时是最讲究守时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让你受累了。瞧我,你大老远的来,还坐了那么长时间的车,一定累坏了吧,我还在这里唠叨个没完。”
说着,拉住李斯洛的胳膊往马路对面走去。
“好在你已经到了,等一下好好洗个澡,休息休息。别的不敢说,我的旅馆绝对比你们城里的大宾馆还要舒服,这我可以拍着胸脯保证……”
李斯洛不由偷瞥了一眼她那毫无顾忌地在自己手臂上蹭来蹭去的丰满胸脯。
“我……”她挣扎着想要与王燕保持礼貌的距离。
“你的行李啊,没关系,小的们会帮你拿到旅馆的。放心,擦破一点油皮我都会撕了他们的皮赔给你。你们听到没?”
王燕突然提高嗓门喝道,把李斯洛吓了一跳。
“听到了。”
正围着吉普车卸货的小伙子们异口同声地答着,随即又哄笑着闹作一团。
就这样,茫然无措的李斯洛被旅馆老板娘半拖半拽着拉过了马路。
三
翻过路脊,十几级向右侧蜿蜒而下的石阶隐于一片岩石后面,不知道通向哪里。
“说起来,你还是我这里第一个通过网络登记入住的客人呢。我这个网站是小同——就是文攸同,去接你的那个人——刚刚帮我搞起来的,我自己都还不太会用。”
王燕拉着李斯洛走下石阶。
文攸同。李斯洛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原来那个“肌肉男”叫文攸同。
“他是我先生的弟弟,人倒是好人,就是脾气有点冲。”
可不是一般的冲。李斯洛暗自做了一个鬼脸。
转过岩石,脚下是一大片竹林。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穿过竹林直通向前方。李斯洛抬起眼帘,不由止住脚步。
只见她的眼前豁然开朗,在竹林的前方是一片开宽的小山坪,山坪上座落着数十幢古朴的民居。显然,这是一个小村落。在这片民宅中,一栋古典式的三层小楼最为醒目。
这幢小楼位于村子的最边缘,靠近一片芦苇丛。那白墙青瓦衬着芦苇青青,以及背后的青山隐隐,显得分外清爽怡人。而小楼二三层楼上漆成深红色的雕花栏杆和缕空窗棂则在这片淡雅之中又点缀出一丝俏丽。
王燕暂时放开李斯洛的手臂,伸展双臂骄傲地笑道:“欢迎来到燕子客栈。”
李斯洛惊讶地打量着这“世外桃源”般的景色。谁又能想得到,这岩石后面竟会藏着如此的乾坤世界?
走近旅馆,李斯洛发现小楼前环绕着一片如荫的绿草坪。在草坪中央,一棵巨大的老榆树下放着一张长长的木桌,木桌两旁各是一排木凳。落日余辉中,几个客人正坐在桌边打着牌。草坪上,还有几个客人悠闲地躺在躺椅里或闲聊或看书。
李斯洛不由心往神驰。这正是她所向往的生活,躺在青山绿水间悠闲度日。
“怎么样?不比城里的旅馆差吧。”
王燕自豪地笑着,拉着李斯洛的手臂穿过草坪走向前廊。
旅馆前廊上铺着原木制成的厚木地板。地板没有油漆,并且因久经岁月而显得有些坑坑洼洼。
王燕见她注视着长廊,便笑道:“你们城里人和我们乡下人就是不一样,什么都喜欢旧的。重新装修时,我先生跟小同一个鼻孔出气,打死也不肯油漆这门廊,说是什么保持原汁原味。楼上装潢得跟五星级宾馆一样,这门口倒这么破落,他们却说这样才能体现出那个什么……历史的厚重感,真搞不懂。”
老板娘一边摇着头,一边将李斯洛推上台阶。
从台阶上就能直接看到大堂内部。可以看出,大堂同样也没有进行过多的修饰。或者说采用了和前廊一样的“修旧如旧”式装修。
站在大堂门口,打量着青砖铺就的地面,以及四周式样古朴的八仙桌和配套长凳,李斯洛不禁生出一种仿佛是走进了时光隧道般的错觉。
门边就是一道宽宽的木制楼梯。在楼梯的一侧,是一个油漆斑驳的木制柜台。柜台上放置着一排大大小小的酒坛,柜台后面的一块黑板上挂着一个个写着菜名和价格的小竹牌。这一切都让人很轻易就能想像出某个“孔乙已”伏在那里嚼茴香豆的场景。唯一一个提醒客人这里不是上世纪乡村小酒店的证据,大概只有柜台下方露出的一截电脑显示屏。
此时大厅里已经坐着不少人。有些人在吃饭,有些人在闲聊,也有些人在打牌。李斯洛注意到,其中有当地人,也有游客,甚至还有两个外国人。
看得出来,这家客栈的生意还挺红火。
“小朱,钥匙。”王燕冲柜台里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丫头叫道。
令李斯洛惊奇的是,小朱从柜台里摸出来的竟然是一把现代化的插卡式钥匙。
直到走上楼梯,老板娘再也没有松开过她的手臂。李斯洛不禁好笑地想,不知道这老板娘是不是害怕她会转身逃跑才这么紧缠着她不放。
不过,想到明天要去见那个“龟毛”天翼,李斯洛还真有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别看平时的她总是装出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沉稳架式,其实她是那种极端害羞且不擅于交际的人。她天生就害怕陌生人,更讨厌与陌生人相处时那种无话可说的压力。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时,她都会暗暗希望自己能变成一个隐形人。
李斯洛甩甩头,她向来奉行“明日愁来明日忧”的政策,现在还不需要她去面对天翼,至少在找到他之前还不需要。
走上铺着深灰蓝色地毯的楼梯,躲过几个在楼梯上奔跑的孩子,李斯洛吃惊地发现,她似乎已经穿过时光隧道,来到了隧道的另一头。
二楼的墙壁漆着带有些微丝绒质感的银灰色,天花板的颜色则比墙壁的颜色略浅,并且微微加入一点蓝,是一种带有浓郁科幻色彩的浅银蓝色。
如果说一楼是时光隧道一端,代表着过去,那么二楼就是隧道的另一端,代表着未来。而一尊供奉在楼梯转弯处的佛像,则像是掌握着时间的神祗,凝重地守着这个关卡。
在楼梯转弯处,凹陷入墙壁的石砌壁龛里,一盏射灯由下而上,将明亮的光线投射到一尊造型奇特的佛像上。它似乎是钢制的,即使在这温暖的桔色灯光下,仍然通体闪着冷若冰霜的寒光。
这是一尊立佛,它并不像李斯洛见过的其他佛像那样体态丰满、庄严慈祥,而是四肢枯槁,面容憔悴,唇角还含着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它左手捏着兰花指微拢于胸前,右手手心向外垂在身侧。不知为什么,在走过它的身旁时,李斯洛觉得那双微微合起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她不禁扭头多打量它了几眼。
虽然在艺术这一行里工作,李斯洛却不敢声称是艺术爱好者。她自认为甚至都没有欣赏的天份。她从来看不出一个作品的好坏优劣,更不能像盛世那样去理解和发现那些艺术品中所包含的各种意象。但奇怪的是,这尊佛像却让她清晰地感觉到它似乎想要对她说些什么……
然而还没容她细看,王燕那有力的手臂就拖着她上了二楼。
上了二楼,只见在同样铺着深蓝灰色地毯的走道两边,射灯打向一幅幅美丽且狂野的山水画。
李斯洛认出其中有几幅就是门前的风景。
她猜,这些画描绘的应该都是附近的景色。
除了多年前那次糟糕的经历外,李斯洛几乎没有住店的经验。所以她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很好好奇。她跟在王燕身后停在一扇深红色木门前,看着她将卡片插进门锁,又听着“喀达”一声脆响,门开了。
王燕将卡片插入门旁的槽中,立刻,房间里的灯亮了起来。
李斯洛注意到,在她左手边是一个衣柜。衣柜旁边还有一扇小门。
她好奇地推开门,里面竟然是一间全然现代化的盥洗室。
明亮的大镜子,宽阔的洗手池,座便器、大浴缸、毛巾架上一摞大大小小的毛巾……总之,都市宾馆里该有的东西在这偏远的山区小旅馆里竟也一应俱全。
“哇哦!”她不禁发出一声赞叹。
“不错吧。”王燕得意地笑着,“我们去年才装修的。”
李斯洛点点头,不由自主地东摸西看起来。
这是一个标准间,两张看上去很舒适的床分占着房间的两个角。
床的中间是一个低矮的床头柜。
床的正上方,各有一盏台灯,柔和的桔色灯光投射在洁白的床单上,隐隐还能闻到洗衣粉的清香。
在床的对面,是一台电视机。电视机右侧,一道拉门将阳台隔在外面。
李斯洛推开拉门。门外是她刚才远远看到过的,装着深红色雕花栏杆的半封闭式小阳台。一阵阵晚丁香的花香由两扇大开着的老式格子窗外飘进来。
她转头看着老板娘笑道:“这里真是很不错。”
“那当然。”王燕很自豪地扬起头。
这时,门上响起敲门声,一个小伙子提来了李斯洛的行李箱。
王燕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先梳洗梳洗,休息一下。对了,要不要先叫点东西上来吃?”
“不用麻烦了,等一下我自己下去就好。”
“也好,今晚正好有个篝火烧烤会,欢迎你来参加。”说完,老板娘带上门走了。
李斯洛打量着四周,发现阳台上竟然还放置着一个小小的圆形野餐桌和两张配套的藤椅。她不禁想像自己坐在那里,捧着一本好书对着远方晚霞发呆的情景。
不知道可不可以买下这么一间客房作为退休后的居所。李斯洛一边想着一边坐进藤椅,拿出手机给老板报平安。
手机里却传来关机的提示。
她这才想起医院里是不让用手机的。估计她那个闲不住的老板这会儿也只得被迫休息了。
想像着老板脸上的无奈表情,李斯洛笑咪咪地拨通韩路野的手机。
“喂……”
手机里传来一个低沉而慵懒的性感声音。
“不会吧,你还在睡觉?”李斯洛惊讶地叫道。
“你到了?”
那个声音立刻变得清醒起来。
然而,这三年的邻居可不是白做的,李斯洛低笑道:“别给我装出一副你很清醒的模样。我知道你在睡觉。”
正说着,话筒那边隐隐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李斯洛心里“咯噔”了一下,忙捂住手机一连串地低声问:“谁?谁在你旁边?你表哥吗?你真的下手了?”
韩路野沉默了一下,缓缓地“嗯”了一声,笑道:“你们不是说人生只一世嘛,我这人最听劝的。”
“可……你想好了?”
“唔……应该这么说,我决定学学你,只想明天的事,不想后天。人生得意须尽欢嘛。对了,你那里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帅哥?如果看到好的干脆……”
韩路野的话突然被一声惊喘打断,紧接着,信号便在一阵暧昧不清的咕哝声中被人掐断。
李斯洛愣愣地瞪着手机,嘟囔道:“明明只想明天不想后天的人是你!”
她想了想,到底不放心,忙又拨通江岸秋的电话。
江岸秋正在吃面条,对于李斯洛的担忧她倒是表现得很平静。
“我不是跟你说过嘛,这是迟早的事儿。她‘哈’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这世上能看对上眼的人本来就不多,能在四年后仍然有感觉的人就更少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嘛。对了,你那边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帅哥?”
听着同样的问话,李斯洛不禁翻起眼睛。这两人真不愧是从小的同学,说出的话都是同一个调调。
“哪有……”李斯洛眨眨眼。她突然发现,在她们说话的同时,她的脑海里一直在回放着那个名叫“文攸同”的肌肉男。“……嗯,应该算是有一个吧。”她改口道,一边起身趴在窗台上。
她的阳台正对着那棵老榆树。站在她的位置,可以远远地看到半山腰上的公路。公路上,来往车辆无声地急驰而过。
“哟,能入你法眼的是何等人物?”江岸秋好奇地问。
李斯洛皱眉想了想,道:“你知道传说中的北欧海盗,那些维京人吗?野蛮、粗暴、目中无人。这人就给我这么个印象。真是愧对那副好皮囊。”
“唔,听上去怎么像另一个徐唯一?”江岸秋“唏里呼噜”地吸了一口面条,又问:“徐唯一有给你打电话吗?”
“还没。我想他还没发现我不见了。”
李斯洛一边答着一边警惕地盯着一只飞进窗口的可疑小虫。自从四岁那年被一只毒蚂蚁咬过后,她便对任何一只超过四条腿的动物保持着高度警惕。
“你想好怎么跟他说了吗?”
说实话,她没想好。徐唯一是李斯洛认识的人当中最顽固的一个,一旦做出决定就很难更改。可以预期,跟他“谈判”会是一件艰难而痛苦的事。
“我猜也是。”江岸秋语带讽刺,“你这人呀,永远都要别人把你逼到死角才肯正视问题。如果早点想到反抗,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话再说回来,要真是那样,你也就不是那只‘意怠鸟’了……”
“得得得,远隔着千山万水你还不忘教训我。”眼看着小虫飞出窗口,李斯洛不由松了一口气,赶紧拉上纱窗。“你说,这招会管用吗?我在他面前时他都不肯听我说话,现在躲起来就肯听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男人,特别是那个徐唯一,全都长着个驴脑袋,就算你拿着‘不’字敲他的脑门他都未必会认识,不采取一些极端手段又怎么会引起他的注意?不过,男人本来就是些品质低劣的次品,你还能指望他们怎么样?”江岸秋再次高唱起她的女权主义。“如果这招不行,我还有一招,就不知道你敢不敢去做。”
“什么?”
“你干脆带一个野男人回来。那姓徐的不就是因为你乖巧听话才看中你的吗?你直接给他个绿帽子戴上,看他还敢强迫你。”
“啊呸!”李斯洛忙“呸”了一声。
“或者,要是嫌男人麻烦,你干脆在那里搞个一夜情什么的。就算你最后逃不掉,真的落到徐唯一手里,至少也算是享受过人生了。只是你要小心,千万别让人家给你留下什么不该留的‘纪念品’……”
在一阵贼笑声中,李斯洛气恼地掐断电话。这江岸秋,真不愧是天蝎座的人,永远都在追求一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境界。
暮色中,飞虫渐渐多了起来。李斯洛放下手机,探出半个身子去关另半扇窗户。下方传来一阵小孩兴奋的笑声,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草坪边缘种着一丛丛晚丁香,晚风轻轻摇曳着那些浅紫深红的花朵,将阵阵清香送进窗棂。一个人影从花丛旁跑过,她还没有看清,便又消失在榆树粗大的树干后面。随着一阵爽朗的男性笑声,人影再次出现在树干的另一侧。
李斯洛定睛一看,只见文攸同的脖子上架着一个尖声大笑的小女孩,正绕着老榆树在跑。一只黄色小土狗则跟在他脚后面兴奋地跳跃着。
“别闹了。”
王燕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嗯……跑。”
那小女孩不依,以两岁小孩特有的专制命令着。
“好,叔叔听团团的,不听妈妈的。”
文攸同架着女孩又跑了起来,惹得孩子又一阵尖声大笑。
李斯洛着迷地看着奔跑中的两个人,不禁回想起自己的童年——遗憾的是,她的童年里可没有这样的乐趣,她的玩伴除了家里那条早已经仙逝的德国黑背,就只有她床头的布偶娃娃……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李斯洛的脑海。如果真要“享受生活”,楼下那个男人的皮相绝对够格……
不知为什么,这想法令她的手臂冒出一串鸡皮疙瘩。李斯洛搓搓手臂,为这样一个荒诞不经的念头窃笑起来。
文攸同一抬头,正看到李斯洛站在窗户前微笑着。他不由想起卞之琳那首著名的《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文攸同走进办公室时,王燕正在核对帐目。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团团怎么肯放你走的?”
“她被山子抱去看他们准备篝火和烧烤架了。”
看到嫂子弃电脑不用,仍然拨拉着算盘珠子,文攸同不由摸了摸鼻子。
王燕瞟了他一眼,防卫地挑起眉,“干嘛?”
文攸同连忙笑道:“没什么。”
王燕瞪着他,半晌,抓抓那头紫色乱发,解释道:“这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输进去也要老半天,我打算盘只不过几分钟的事。”
若换在其他时候,她的辩白肯定要引来文攸同一番关于时代进步的长篇大论。今天他却只是沉默地坐在办公桌沿上,拿着一支铅笔把玩起来。
王燕瞅瞅他,又瞪着帐本看了两秒,放下手中的笔。
“有什么话就说吧。”她笑道。
文攸同让铅笔在指间旋转了几圈,这才不紧不慢地道:“那个……你要我接的客人,她是什么人?游客吗?”
王燕意外地看着文攸同。
“我以为你的好奇心都死光了呢。”
文攸同皱起眉。
“我只是觉得这个女孩不太……怎么说?不太象游客。你注意到她的旅行箱了吗?她肯定不是来登山的。她说她是来找人的。”
“找人?”王燕也警觉起来,“你是说,她是个记者什么的?”
“有可能。”
王燕以笔敲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笑道:“等一下可以试着套套她的话,如果她真是来找人的,肯定会四处打听些什么。”
四
山里的夜来得比城市里要晚,李斯洛走出旅馆时已经快八点了,天才刚刚黑透。
此时前廊已亮起一排大红灯笼,草坪上那棵大榆树也在一盏聚光灯的照射下更显苍翠。
这让李斯洛小小地吃了一惊,她没料到会在这么一个偏远的山区小旅馆里见到这种城市景观造型中才会用到的装饰灯光。
老板娘王燕站在树下的木桌边摆放着酒菜。长木桌上,大盆小碗占据了大半个桌面。菜肴中间,两盏老式马灯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看到李斯洛,老板娘冲她招招手。
李斯洛也笑着挥手回应,却并没有走过去。她站在台阶上,怀着虔诚的敬意默默仰望着头顶那如天鹅绒般柔软的深蓝色夜空。就记忆所及,她还从来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夜色,也从没见过天空中有如此之多的繁星。
夜色中,远方的群山只是天地交接处一抹浓重且模糊的黑。那黑色越到近前越淡,在三百米开外的地方终于化为一层飘渺的蓝灰色雾气。雾气笼罩下,眼前的世界似乎有些不那么真实。李斯洛想,就算有个尖耳朵的小精灵或扑闪着翅膀的小仙人从雾中跳出来,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轰”,一道火光冲起,人群的欢呼声让李斯洛吓了一跳。她一扭头,只见旅馆右侧的空地上燃起一堆篝火,几乎所有的游客都聚集在那里随着音乐跳舞、狂欢。
那边的热闹反衬出榆树下的清冷。
李斯洛向来是个随和的人,有得玩时她可以玩得很疯,没得玩时她也很会享受宁静。只是今天这一天已经够她受了,从早晨搭乘地铁直奔机场,再由机场被吉普接来客栈,除了轮船,她把现今通行的交通工具统统都坐了一个遍——对于一个从没出过远门的“家居猫”来说,她这一天的行程可以抵得上这半辈子的量了。李斯洛苦笑,就算她有心想去尝试一下从来没有试过的野外烧烤,估计也应付不来。
正在犹豫时,从左前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树下。”
李斯洛一转头,只见文攸同抱着那个小女孩站在台阶下,以一种捕食动物面对猎物时的专注目光瞪着她——以及目光中那份隐藏得不是很好的男性化欣赏。
不知为什么,他放肆的目光并没惹恼她,那句简单的话倒让她觉得异常刺耳。
“为什么?”她偏偏头,以同样的放肆瞪了回去。
显然,这位“肌肉男”也经过了一番梳洗。她的目光从他身上那件被孩子扯得有些变形的夏威夷花衬衫一直扫到那两条在彩色沙滩短裤下光裸着的腿,然后停驻在一双映有唐老鸭头像的拖鞋上。
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在沙滩上整日无所事事的花花公子。
就着射灯的光,李斯洛注意到,跟他那毛茸茸的手臂一样,他的双腿也布满了长长的汗毛。
李斯洛从来就不欣赏体毛多的人,她一直觉得这是一种返祖现象。甚至,她那发达的想像力还会联想到那些长毛中可能藏匿的各种寄生虫——比如,六条腿的虱子——但奇怪的是,眼前这个男人却并没有引起她类似的联想,相反,她甚至觉得这些不算浓密的汗毛看上去挺……性感的。
突然间,江岸秋的戏言再次跳出她的脑海。
李斯洛本能地摇摇头,就算要“享受生活”,她也绝不会去找这个跟徐唯一有着太多相似之处的文攸同!
仿佛是要印证她的看法,只听文攸同说道:“你应该不会弄烧烤,不如去那里等着。”
那笃定的口吻简直和徐唯一如出一辙!李斯洛费了点劲才忍住对他翻白眼的冲动。
文攸同一边心不在焉地说着,一边上下扫视着李斯洛。
只见她穿着一件宽松的暗条纹长袖白衬衫——在文攸同看来,这种宽松似乎只是为了更加强调出她那妙曼的身材。衬衫下摆扎进一条泛白的紧身牛仔裤里——细细的裤管也衬得那两条他早已见识过的美腿更显修长。脚上是一双男性化十足的短靴——奇怪的是,这短靴竟比白天那双秀气的绣珠高跟鞋更加强调出她那充满张力的女性特质。
他清晰地感觉到热血又开始在他的血管里欢唱起来,便后退一步,暗暗提醒自己别靠这个女人太近。
李斯洛斜睨着他。从见面那一秒起这个男人就打定主意要瞧不起她。既然如此,她决定就离他远一点,省得各自碍眼。
“谢谢。”她给他一个冷淡的笑脸,转身向篝火走去。
正在此时,树下的王燕冲他们挥手叫道:“李小姐,小同,一起过来坐。”
李斯洛与文攸同谨慎地对视一眼,双方都打定主意,如果对方走过去自己就不过去。
可文攸同怀里的团团对这个问题也有着自己的意见。她扯着文攸同的衣领,咿咿呀呀地冲着母亲的方向叫着。
文攸同瞥了李斯洛一眼,抱着团团走过去。
王燕伸手想要接过女儿,团团却又死缠住文攸同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放开。
“没关系,我喂她。”
文攸同一边护着团团坐下,一边不自觉地回头看看身后。
李斯洛仍然站在台阶上。灯光从背后投射过来,使那件宽松的白衬衫看上去几乎像是半透明的。
文攸同的呼吸一沉,赶紧收回目光,不自在地挪了一下位置。
“李小姐,过来坐。”王燕热情地招呼着。
李斯洛本想摇头,但当她的视线接触到文攸同那戒备的目光时,突然又改了主意,冲王燕微微一笑,“谢谢。”
她悠闲地踱过来,一边兴致盎然地观赏着文攸同那不悦的神情。
很少有人知道李斯洛有一种“怪异的幽默感”——这是江岸秋的形容词——她喜欢在众人以为她会做出某种正常决定时突然出人意料地改变一下。有时候,她甚至会为了追求这种效果而刻意去做出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她的这种恶趣味常常让家人和朋友头疼不已,而现在,她打算让文攸同也头疼一下。
“坐这里。”
王燕往旁边挪了挪,让出文攸同身旁的位置。
李斯洛几乎可以感觉得到文攸同脖颈后乍起的汗毛。她想,如果他是一只猛兽,只怕此时喉咙里早就滚过示警的咕噜声了。
她冲着他戏谑地一扬眉,在坐下的同时忍不住又偷瞥了一眼他那被小孩扯开了好几颗钮扣而露出的胸膛。
很意外,他竟然没有胸毛。
李斯洛不禁又冲自己做了一个鬼脸。都是江岸秋那番胡说八道惹的祸,害得她老是注意一些有的没的……
“这是我女儿团团,”王燕指着小女孩笑道,“团团,叫阿姨。”
小女孩抱着文攸同的脖子将李斯洛审视了一番,这才奶声奶气地叫了声“阿姨。”
“嗳。”
李斯洛的心顿时融化成一摊水。她并不是一个容易和别人亲近的人,但就是抗拒不了孩子天真的笑脸。只要碰到孩子,她立刻就象变了一个人,可以任由他们搓圆捏扁而毫无怨言。此刻,她早忘了那个远离肌肉男的决定,俯身趋向文攸同,伸手摸摸小女孩光滑的脸颊,笑着问道:“阿姨抱抱,好不好?”
团团考虑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这个阿姨要比叔叔有趣点,便乖巧地向她伸出手臂。
李斯洛开心地接过她。
孩子身上有一股清新的痱子粉香味,她把鼻子埋进团团那柔软的头发中嗅着。
“唔,你好香。”
“香。”
团团呀呀地学着她说话,一边好奇地把玩着李斯洛衣领上的蕾丝饰边。
“嗬,这小丫头今天怎么这么乖?平时除了她叔叔,谁都近不得她的身。”王燕笑道。
“这说明我们有缘呗。”李斯洛逗着孩子。
当李斯洛俯身趋向文攸同时,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可是,她身上那明显的花露水香味还是飘进了他的鼻腔,直到孩子被抱走,这才偷偷地喘了一口气。
文攸同默默观察着李斯洛。
经验告诉他,那些事业型的“白骨精”很少有真心喜欢小孩的,她们大多都只是因为想要讨好做父母的才不得不假装喜欢孩子。他相信,等团团顽皮起来弄脏她的衣服,或弄乱她的发型后,她很快就会现出原形来。
没多久,团团便跟李斯洛熟悉起来,开始像猴子一样在李斯洛怀里乱扭。她咿咿呀呀地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一边踩着李斯洛的双腿垫高自己,一边伸手拉扯着她那头漂亮的卷发。
文攸同等着李斯洛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而她却像是没有感觉到团团的小脚已经在她身上印上了无数的脚印似的,仍然与王燕聊着孩子的趣事。
倒是王燕有些过意不去,想要伸手抱过团团。
“这孩子,把阿姨的衣服都弄脏了。”
团团哼着躲过妈妈的手,更加起劲地揪着李斯洛的头发往她身上爬去。
“没关系,”李斯洛将头发从团团的小手指上解开,“孩子都这样,我姐姐家的孩子也是,老是拿我当树爬。”
看着李斯洛与团团快乐地纠缠在一起,文攸同的内心不禁一阵翻搅。
他向来自认很有识人之明,往往只要几眼就能将一个人的本质认出个八九分。而打一开始,他就注意到了这女人身上的自制。似乎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只给人看她想给人看的部分——就像他的前未婚妻——所以他也基本认定,她应该跟林晓一样,是属于同一类型的女人。
然而,当她独处,以及和团团一起玩耍时,他却又捕捉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女人,一个更加生动、真实的女人。
就像是刚穿出云层的月亮,她那张原本显得有些雾蒙蒙的脸突然间变得清晰灵动起来,一种异样的光彩在她的脸上流动着……有那么一瞬,文攸同差点儿就忍不住伸手去触摸那张脸。
没多久,团团便厌烦了与大人们作伴。她看着那几个在篝火旁玩耍的小孩,踢动着双腿要求下地。李斯洛刚放下她,她便甩开双腿跑了过去。
李斯洛担心地看着孩子踉踉跄跄的步伐,起身想跟过去。刚站起身,手腕却意外地被人抓住。
“没关系,让她去。”文攸同握住李斯洛的手腕。
李斯洛吓了一跳,本能地一收手臂。
文攸同立刻放开手。
他的掌心热烫,几乎能在她的手腕上灼出一个印记来。李斯洛忍住低下头去查看的冲动,将手腕贴近衣服,悄悄擦拭着那个臆想中的印记。
文攸同也是一愣。他只是出于本能随手一抓而已,但那瞬间的温润感觉却像是粘在他的指间一般……他赶紧让思绪转移方向。只这么一个无意的、轻轻的碰触就已经令他不自觉地半兴奋起来,他担心再胡思乱想下去会出现更让人尴尬的场面。
“李小姐,你是怎么在网上找到我这个小客栈的?”
王燕显然没有注意到两人间的异样,她帮文攸同和李斯洛倒好饮料,托着下巴好奇地问道。
“我搜索了一下君子岩附近的旅馆资料,正好看到你们家的网页。这里比网页上做的还要漂亮。”
李斯洛刻意避开文攸同的视线,四下张望着。
“谢谢。”王燕笑弯起双眼,隔着李斯洛推推文攸同的肩膀,“哎,这可是你的功劳。”
文攸同语焉不详地嘟囔着端起饮料,仿佛渴极了一般猛地灌了大半杯下去。
王燕转回视线,继续将兴趣放在李斯洛身上。
“你是来公干还是来旅游的?”
“算是公干。”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敏感,李斯洛觉得身边那两个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并且老板娘的声音里似乎也多了一份警戒。
“噢?到这里公干?你不会是个什么记者之类的吧?”
李斯洛笑了起来,“当然不是……”
她忽然想起盛世说过,天翼正在躲记者,并且让她行事小心,别让记者跟着她找上天翼。
她眨眨眼,突然想知道当地人对那位神秘的天翼先生有什么看法,便故意问道:“怎么?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有什么大人物在这里?”
王燕笑道:“我们这穷乡僻壤的能来什么大人物?只是最近有个攀岩比赛在这里举行。如果你不是来报道比赛的,那还能有什么公干?”
“是这样,我们公司的一个客户正在这里度假,有件急事需要跟他联络,所以老板就派我来了。”李斯洛含糊地答着。
“那这人十有八九是个户外迷。除了那些喜欢徒步旅行和攀岩的,我还没见过有普通游客到我们这里来度假呢。我们这地方,小得连地图上都找不着。”
王燕起身,替他们重新斟满饮料。
“你可别这么说,据我所知,这君子岩可是个人才辈出的好地方。听说那个有名的模特林晓,还有那个雕塑家天翼,都是你们这里的人……”
李斯洛笑着抬起头,却吃了一惊。听到她所提及的人名,那两人的脸色明显一变。
王燕猛地抿紧双唇,露出一付十分警觉的模样。文攸同的脸则像是在瞬间戴上一层面具,显得冷漠而疏离。
文攸同看了王燕一眼,撑着双臂站起身,对李斯洛冷冷说道:“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山村,就算出过什么名人,他们也不会想再回来。毕竟这只是他们没发迹之前呆过的地方,没什么可留恋的,不如趁早忘掉。”
李斯洛暗暗皱起眉。显然,当地人对天翼的评价并不怎么高。这跟盛世向她形容的有很大出入。幸好她知道天翼的别墅在哪里,不需要向当地人打听……
“李小姐,要不要去那边尝尝烧烤?”
李斯洛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文攸同向她伸出的手。
他不是唯恐避她不及的吗?
文攸同不知道是谁更惊讶,是她,还是他。直到伸出手之前,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当看到李斯洛那惊讶的眼神时,他这才惊悟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竟然向刚刚还不愿意坐在同一条长凳上的她发出一个邀请!
“去吧去吧,烧烤很好玩的。”
王燕看到女儿跟几个孩子撕扯在一起,便拍拍李斯洛的肩起身向团团走去。
李斯洛的目光从文攸同的手慢慢游移到他的脸上。星光下,他的姿势再次让她联想到徐唯一。
徐唯一也经常如此向她伸出手,只不过他这一动作从来就不是请求的意思,而是无声的命令。
李斯洛对徐唯一的忍让有一大半是出自从小养成的习惯,而文攸同……
她忍不住挑起眉,语带讽刺地道:“我想还是算了吧,我又不会烧烤,去了也只会碍事。”
她的拒绝让文攸同稍稍恼怒了一下。他眯起眼,暗暗冷哼一声。也许她在某些方面是比那些“白骨精”强些,但这伶牙俐齿可仍然是一点儿也不含糊,随时可以撕碎那些冒犯到她的人。
他垂下手,低俯下身子靠近李斯洛,露出一个没有什么温度的笑容。
“太伶牙俐齿可不好,这山里有的是比你牙齿厉害的动物。”
“城里动物的牙齿未必不如山里的。毕竟,躲在山上不敢见人的不是我们。”
李斯洛指的是山里的野生动物,而这话听在文攸同的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他不禁更加怀疑起李斯洛的身份。
他直起腰,冷笑道:“至少山里的动物吃人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城里的人吃人却只是为了娱乐。”
“或者他们也是为了生存。”
李斯洛不耐烦起来。她向来自认为不够聪明,听不懂别人的话里有话,也讨厌这种曲折的交流方式。
她看看文攸同,又看看篝火那边,回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
“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惹了你,几乎从第一次见面你就看我不顺眼,既然如此,我想我们还是各自自便比较好。不过,不管怎么说,谢谢你的邀请。”
在他的惊愕中,李斯洛起身离开长桌。
然而,一只被灯光吸引过来的飞蛾却破坏了她的完美退场。
飞蛾险险地擦着李斯洛的额头飞过,吓得她本能地往旁一闪,下意识扯住文攸同的手臂以保持平衡。
文攸同愣愣地瞪着她。
李斯洛脸一红,连忙放开手,喃喃自语着“讨厌的小虫子”,转身走开。
王燕抱着团团回来,正看到这一幕,便问文攸同:“怎么了?”
“城里妞。”
文攸同冲嫂子耸耸肩。
五
“你也是准备徒步穿越小西沟的?”
火堆旁,那个网名叫作“铁锤”的小伙子一边帮李斯洛串着香肠一边问。
“不是。”
李斯洛感激地接过那串香肠,学着他的样子将木棍伸进火堆。
她走过来还没几分钟,便被一群“驴友”接纳了。原来,他们是一群爱好徒步穿越旅行的网友,为避开假期的人流高峰才提前来到这里。
“你都到了这山脚下,不上去怪可惜的。要不,明儿跟我们一起走吧。据去过那里的驴友讲,这小西沟的景色可一点儿也不比神龙架的差,都是原生态的。”另一个网名叫“龙猫”的女孩蹲在李斯洛的另一边笑道。
原生态。这个词对于李斯洛来说,代表着四处乱爬的恐怖生物。她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我……还是不要的好,我有工作要做……”
“工作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更痛快的玩吗?”那位显然是“月光族”的龙猫冲李斯洛露齿一笑,“我看你好象不经常出门的样子。”
李斯洛惊讶地低头看看自己,“这么明显吗?”
龙猫得意地晃晃她那被太阳晒成小麦色的胳膊,“首先,你很白。我猜你这辈子都没在太阳下超过一小时。”
李斯洛看看自己白皙的手臂,弯起嘴角苦笑了一下。这位龙猫妹妹可真是心直口快。
“其次是你这鞋。”
李斯洛低头看看那双价值一千多的名牌短靴。
“这鞋是好货色,不过不是专业的登山鞋。能不能爬山我不敢说,但有一点,你这鞋肯定不防水,遇到小溪之类的就惨了。希望你要找的人不在这大山里。”
“哦,我想不在。他应该就住在这个村子里。”
幸亏如此。李斯洛暗自嘀咕。
“他叫什么名字?”
突然,文攸同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李斯洛一抬头,只见文攸同像铁塔一般站在她的身后,火光映在他乌黑的眼眸里,像两把跳动着的火炬。
她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手里的香肠险些掉进火堆。
“你要找的人叫什么?这村子里的人没有我不认识的。”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顶撞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不礼貌,李斯洛觉得这位肌肉男的态度似乎比原先缓和了许多。
她不禁又看了他一眼,不太相信他会因此而收敛。
“哟,文老师。”
听到文攸同的声音,龙猫立刻往旁边让了让。
文攸同则毫不客气地占据那个空出来的位置。
事实上,他并不想靠近这个牙尖嘴利的“城里妞”,可只要一想到还不知道她的身份,他那喜欢追根究底的个性就在隐隐作疼,仿佛有一根刺梗在那里一般。
瞥着李斯洛拿着香肠的笨拙模样,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
“你的姿势不对,太靠近火了。这样香肠外面容易焦,可里面却还没熟。应该这样。”
说着,他伸手去掰她的手腕。
李斯洛瞟了他一眼,暗暗叹了口气。她以为这世上只有徐唯一和江岸秋这两个人有着超强的控制欲呢。
虽然心里在不满地嘀咕,出于自小的教养,她还是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可在挣脱手腕之后,却仍然依然故我地以原来的姿势拿着香肠。
文攸同皱紧眉,固执地又去掰她的手腕。
李斯洛不由弯起唇角做了个鬼脸。就像江岸秋所说,她怎么老是招惹同一类人?!
“条条大路通罗马,”她避过他的手,“只要能烤熟就成。”
“最近的永远只有一条。”文攸同心有不甘地瞪着她的手。
“我又不赶时间,哪条路对我来说不重要,只要能到就行。”李斯洛故意拖长着字音。
她本能地知道,就像会惹火徐唯一一样,这种慢条斯理的说话方式肯定也会惹火他。
果然,文攸同沉下脸:“随你!”
话虽如此,他的脸上却明摆出一副想要劈手夺过那根香肠的模样。
李斯洛微微一笑,平生第一次感激起徐唯一来。如果没有平日里他对她的“训练”,依她的个性,十有八九又会被这个“肌肉男”吃得死死的。
“文老师,您不是说今儿回不来的嘛。既然回来了,明儿就可以给我们当领队了吧。”
龙猫探过头来,其他网友也同声附和。
“不行,明天我有事。我已经安排山子给你们做领队了,他的经验也很丰富。”文攸同头也不回地答。
“那也没您丰富啊,网上都说您是最好的领队。”另一个网友说道。
文攸同冲他笑了笑,又转过头去直直地瞪着李斯洛。
如果说他最反感什么,那就是这种什么都不懂,却又不肯听人劝的人。这种人在深山老林里是最危险的游客。如果不是出于固执的天性,他早就掉头走开了。
“你要找的是什么人?或许我能领你去。”他锲而不舍地追问。
李斯洛偷偷一笑。她突然发现,对抗这些霸道的人好像也不是那么困难。也许,她可以拿他来锻炼对抗徐唯一的勇气。
她摇摇头,“谢了,不用。明天我自己去找就好。”
在李斯洛回答的同时,火堆对面的人群里爆起一阵大笑,将她的声音淹没其中。
“什么?”
文攸同勾过头,热热的呼吸擦过李斯洛的脸颊。
李斯洛只觉得脸颊上一阵热烫,不自在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下。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文老师,我们正找你呢。”
说话的小伙子旁若无人地挤开李斯洛,一边冲远处挥着手,“哎,文老师在这里。”
文攸同一把推开他,“看着点,这儿有人呢。”
那小伙子这才注意到李斯洛,忙不叠地道着歉让开。
李斯洛脸一红。不知为什么,他的维护让她内心小小地温暖了一下。
那几个听到招呼的小伙子一下全都跑了过来,将李斯洛和文攸同围在当中。
“文老师,”那个鲁莽的男孩道,“上次看您过那个仰角好象很轻松,我怎么就不成?您好歹给指点一下。”
文攸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一根玉米穿在木棒上,递给李斯洛。
“什么?”李斯洛抬起头。
“试试烤玉米。这个应该比烤香肠更合你们女孩子的胃口。”
文攸同冲她微微一笑,伸手拿过她手里已经变得焦黑的香肠。
无论是谁,都会形容文攸同的这个微笑是无害的、友善的。然而,李斯洛却感觉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只觉得心跳骤停,眼前冒出一串璀灿的银色星芒——就像多年前的体育课上,被那颗高速飞来的篮球砸到一样。
“李斯洛同学很聪明,就是不肯把心用在学习上,对什么都只求得过且过。”小学五年级,老师家访时曾经这么对李斯洛的父母说过。
事实上,李斯洛不仅聪明,还有一双擅于观察的眼睛。从小,她就能从别人一个哪怕是最微小的动作里洞察到对方不欲为人所知的秘密。比如,父亲什么时候换了情人。再比如,母亲是不是又开始了一段新的恋情。
而在这个看似无害的笑容里,李斯洛敏感地捕捉到一丝异样。一丝难以察觉的宠溺,一丝不该存在的柔情——一丝令她砰然心动的表情。
而他甚至都不能算是喜欢她!
她呆呆地任由他如愿地拿走香肠,握住他递来的玉米,又任由他握着她的手腕调整好角度,并看着他拿出一把锯齿状大刀一边削着香肠的烤焦部分,一边回答身后男孩的问题。
“上次我就跟你说过,你一直没能纠正过来。那里的支点高,你身体侧转的角度不够……”
李斯洛的脑海中闪过他的几个眼神。那都是从机场到客栈这一路来,不经意间落入她眼中的。突然,一个一直潜藏于意识底层的念头浮出水面,她猛然意识到,他……或许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讨厌她。至少,在“某一层面上”不讨厌她。
是这样吗?
她偷眼打量着他。
意识到她的目光,文攸同下意识地又回了她一个没有戒备的笑脸,然后转过头去继续讲解。
“……要用脚尖外侧踩点,不能踩得太多,不然会影响换脚和转身……”
李斯洛垂下眼帘,看着手里的玉米。
作为一个女人,是不可能认错那种对自己感兴趣的目光。她相信他对她有兴趣,至少对她的这副皮囊有兴趣……好吧,她承认,就像她对他的兴趣一样。
不过,对此她是该有所表示,还是该装作无所觉察?
她转动眼珠,再次由眼角观察着他。
“……最重要的是要掌握好重心,重心控制得好能省很多力气……”
他在说什么?
李斯洛茫然地眨眨眼。他说的话她一句也没听懂,站在身后的那群大男人们却是一副只恨没有当场拿笔记下来的模样。
“文老师,明天来给我们示范一下吧。”一个小伙子要求着。
“不行,明天我有事。”文攸同冲他们挥挥手,“明天朱老师会给你们演示,不懂的可以问他。”
好容易等这群人散开了,龙猫两眼放着光地看着文攸同。
“哇,我还不知道,原来您也是攀岩高手呢。”
攀岩?这是什么鬼东西?
李斯洛猛然想起刚才老板娘也说过,这附近正在举行一个什么攀岩比赛。
“你要找的人住在哪?”文攸同用肩碰了她一下。
李斯洛转过头来,突然又明白了另一点疑惑——他不想承认受她吸引,所以才对她有着这么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
这不禁又触动了她那“怪异的幽默感”。
她弯起双眼,以前所未有的和善问道:“你是这个旅馆里的职员吗?”
文攸同本能地又回应给她一个微笑,“算是吧。”
“同时也做领队?”
虽然她并不知道领队是干什么的。她猜,应该跟向导差不多吧。
“对,也做领队。”
“也玩攀岩。”李斯洛冲手里的玉米点点头,“呃,什么是攀岩?”
“噗”,李斯洛的问话让铁锤口里的饮料一下子全喷了出来。
龙猫同情地看着李斯洛,“看来你真的很不爱运动。”
李斯洛防卫地挺直腰,“事实上,这是我第二次离开家乡,第一次跨出省界。”她又自我解嘲地一笑,“跟你们一比,我可真是乡下的老鼠,井底的青蛙。”
“那你也不上网?”龙猫问。
“我上。但只看一些新闻和小说之类的。我是运动白痴,自然也就不关心这方面的内容。”
文攸同垂眸看看李斯洛。听着她以这种自嘲的口吻承认着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他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她似乎是在说,你们笑吧,我不在乎——而事实上,他想,她是在乎的。
他突然发现,她比他想像的要敏感得多。不知为什么,这个认知竟让他稍稍心软了一下。
文攸同缓声解释道:“攀岩,就是攀爬悬崖峭壁的一种运动,是从登山运动里派生出来的。如果你明天有空,可以跟他们,”他用下巴指了指刚刚离开的那群小伙子,“一起去比赛现场看看。”
李斯洛看看那些小伙子,暗暗做了一个鬼脸。如果说喜欢旅行的人是傻瓜,那么这群人就是疯子。她可不想靠近他们。
“对了,你还没说你要找什么人呢。”
“什么?”李斯洛转过头。
“你不是说是来找人的吗?这方圆百里没有我不认识的,你要找谁?”
李斯洛忍不住斜瞪了他一眼。说他跟徐唯一是一伙的还真不是冤枉他。和徐唯一一样,对于任何想要知道的答案,他们都会穷追不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而她已经受够了一个徐唯一,绝不打算再容忍另一个。
她扬扬眉,故意拖长音调道:“呣……我想,我自己能找到,不用麻烦你。不过,还是谢谢你。”
她冲他摆出一副最天真无邪的笑脸。
瞪着那张貌似天真却又暗藏顽皮的笑脸,文攸同一阵哑然。
“不用谢。”
半晌,他才闷闷地嘀咕了一句。
她越是闪避话题,他就越是怀疑她此行的目的。
转着手里的香肠,他忍不住又偷瞄了她一眼。
只见李斯洛将玉米从火堆上移开,用那排像孩子的乳牙一样洁白细小的牙齿试探着咬了咬,又皱起眉,将它重新放进火里。
看着那口细细的糯米牙,文攸同眼前蓦然闪过一副“龌龊”的画面,她的牙齿正在对他做着与吃无关的“勾当”……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这女人身材高佻,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一个成熟诱人的女人,偏偏他却几次三番地将她与稚嫩的孩子联想在一起——而且同时还想像着她在床上的模样。如果不是深知自己很正常,他快以为自己是有了什么怪癖。
“如果需要我帮忙,只管开口。”
他粗声说着,转身走开。
李斯洛正拿着驱虫水仔细喷洒床的四周,手机响了。
是江岸秋。
“喂?”
她一边接通电话一边检查纱窗,并将驱虫水往纱窗上又喷了一些。
“又在进行你临睡前的杀虫工作?你不觉得你是神经过敏吗?”
“不觉得。”李斯洛坐回床上,拿起驱蚊花露水往身上猛洒。“如果你像我一样,连被蚊子咬一口都有那么大的过敏反应,你也会这样。”
“不就是一个大包嘛,你也太……”
“我希望这个又疼又痒的大包是长在你的身上。”李斯洛咬牙切齿道。
江岸秋闷笑起来,“好了好了,我不批评你,你也别诅咒我。我刚从小路那儿回来。”
李斯洛一愣,“你不是说……也罢,这正是你会干的事。”
“怎么说?”
“我才不相信你这控制狂会放心让小路跟她表哥走那么近。虽然你嘴上说得好听,信任她能处理好自己的事,但依着你的本性,还是会在第一时间跑去确认一下。怎么样?这两人。”
手机那边突然没了声音。李斯洛蹙起眉头,“这么糟?”
“也……不是。应该……还算好吧。那家伙有点不待见我,似乎认为是我把小路带坏了。”
“小路呢?”
“她呀,可能觉得我有点烦。”
李斯洛笑了起来,“谁让你总是把她当温室里的花一样。如果不是她有问题,为什么给我打电话?我可是在漫游呀小姐,我的薪水可没你高。”
“给你报销总行了吧!我只是在想……其实我觉得吧,女人对待性跟男人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对于女人来说,不可能有单纯的性事,里面多多少少总会夹杂着一些感情的成份……”
“哟,这是那个一直声称‘看到顺眼的就拿下’的狐狸精在说话吗?你等等,我去确认一下月亮的方位。”李斯洛笑道。
“别闹了,跟你说正事儿呢。”江岸秋正色道,“我在担心小路。她现在口口声声说什么跟他只是床伴关系,但我们都知道这些年来她对他的感情,虽然她一直在否认。只是那时候雷到底不在眼前,可现在他就在这里,我担心如果最后的结果不好,她会受不了。”
李斯洛叹了一口气:“小路是个悲观主义者,她肯跨出这一步,可见她潜意识里还是想要跟他有所进展的。我想她只是习惯了先把自己设定在失败的位置上罢了。而且,就算她只是想要一份单纯的床伴关系,也还得看雷子杰的意见。我虽然刚认识他还不久,不过我相信我的直觉,他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
“我也想相信你的直觉,但我们说的是男人!”
“即使那男人是有‘君子’之称的雷子杰?”
“哼,美食当前时,很少有男人会是君子。”
“那你还鼓励她跟他上床?”
“别说得好像没你什么事一样,你不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嘛。”小江恼火地回击。
“我只是不希望她再这么自我封闭下去,谁知道她会真的这么干。”李斯洛叹了一口气,烦恼地摸摸眉。
“说到自我封闭,你的功力一点也不比她差。”江岸秋冷哼。
“我又怎么了?”
“我碰到你妈了。你妈说跟你约定昨天去试婚纱的,结果你不仅人不到场,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有,把你妈气得够呛。”
“我……跟他们已经没话好讲了。”李斯洛叹道。
“你呀!我早说过,你早晚会在这性子上吃大亏。不愿意的事情开始就要表明态度,结果好,你怕得罪人,不敢说个‘不’……”
“我说了,他们不听我也没办法。”
“那是你说得不够坚决!不想要的要坚决说‘不’,想要的你也要有胆子说‘要’。真是的,我这么厉害的一个女强人怎么交了你们这两个懦弱无能之辈!”
“物以类聚,”李斯洛反唇相讥,“你以为你多厉害,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叶公好龙’罢了。说我们时你头头是道,自己的事情还不是一塌糊涂。”
“我……”李斯洛的话正点中江岸秋的死穴,她忙转移话题。“你这人真是属兔子的,逼急了,咬起人来入木三分。言归正传,那个强盗怎么样了?”
强盗?
“哪个强盗?”
“那个不懂礼貌的维京海盗。”
“他呀……”
想起文攸同那暧昧的眼神,李斯洛意识到,她与他之间确实存在着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更糟的(或者说是更妙的)是,这种感觉还不是单方面的存在。
“怎么样嘛,说来听听?我感觉似乎你对他有那么一点子兴趣,他呢?”
李斯洛抬起头,看着床对面梳妆台上的镜子。镜子里的女人盘腿坐在床上,一只撑在膝盖上的手正抚弄着耳垂,一副娇柔的媚态。
“如果你问的是我会不会拿他来‘享受人生’……” 她微笑着。
“怎么样?”
“你可别忘了,小路那边被你哄起来的烂摊子还在那里呢。”
“你……”李斯洛仿佛已经看到了江岸秋那噘起的红唇,“你这人真没劲!”江岸秋悻悻地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李斯洛不禁对着镜子沉思起来。
会吗?如果只是为了找个人来气气徐唯一,肯定不会。她还不至于如此幼稚。但……在心底那不为人知的角落,李斯洛偷偷对自己承认,她对他也是有些不能公开的想法的。
当然,那只是一种……对异性的好奇而已。
仅此而已。
“我感觉她不像是个记者。”王燕将睡着的女儿放在床上,替她盖上被子。“看上去就不像。”
“怎么叫像?让她脑门上贴着记者证?”
文攸同双手抱胸,看着嫂子打开夜灯,又随她退出房间。
“她看上去不够精明。”王燕关上房门,回眸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喜欢她呢。”
文攸同皱起眉,“为什么这么说?”
“我注意到你看她的眼神了。”她笑嘻嘻地拍拍他的手臂,“那姑娘挺漂亮。”
“再漂亮也是一朵碰不得的曼陀罗。”文攸同嘀咕。
王燕又斜了他一眼,“你不是向来喜欢刺激吗?有毒带刺的才够刺激。”
他们都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文攸同的下巴动了一下,噎下一句反驳。
王燕又道:“你们男人啊,总是只看外表。从外表看,她跟林晓是有几分相似。不过我敢打赌,她不是那种精于算计的女人。你可别被她们外表的相似给蒙蔽了。”
文攸同皱起眉,“不管怎么说,明天麻烦你跟大家说一声,提防着这个李斯洛。”
“你自己干嘛不说?”
“我要去一趟石屋。”
六
第二天一早文攸同下楼时,正看到李斯洛俯身在楼梯转弯处的壁龛前打量着那尊佛像。他不由停住脚步。
尽管对她抱有成见,却一点儿也不影响他欣赏一个美丽女人的兴致。
李斯洛偏着头,身体微微向前弯着,昨晚那件白衬衫的下摆在腰际随意打了个结,插在牛仔裤后袋里的双手则更加突显出那圆翘的臀线。
文攸同微一皱眉,就在一小时之前他还曾在梦中见过这身衣着。当时他正跟母亲、林晓争吵着,突然发现她竟然也跟她们站在一起……
他已经不记得他们到底是在争吵些什么了,却清晰地记得看到她时心头涌起的那种像是被什么人背叛了似的愤恨。
李斯洛直起腰,后退一步,换了个方向偏头打量着那尊佛像。
昨天,她跟在老板娘身后上楼时就曾经注意到过它。当时她只是觉得它的笑容似乎有点无奈,可今天在下楼途中无意间一抬眼,她似乎又看到一个恍若蒙娜丽莎的微笑——那种像是在缅怀着什么的笑。
她好奇地凑近过去。
射灯下,佛像的面容削瘦,一双修长的眼眸微微半合。
不知为什么,李斯洛总觉得它的眼神中透着几许冷漠和疏离。
它的唇角微微下弯,那笑容远看像是带着一丝疲惫,近看则又多了一份讥诮。而当她后退一步却惊奇地发现,它的表情在突然间变得张狂起来,甚至可以形容为是透着一丝狰狞的恐吓。
李斯洛向右横跨一步,却意外地撞到一个人,身体顿时失去平衡。
就在她快要跌倒的瞬间,来人飞快地抓住她的手臂,帮她稳住身体。
她一抬头,只见文攸同正穿着那件昨天曾借给她挡太阳的冲锋衣站在她的身后。
“对不起。”
她忙后退一步,无来由地一阵脸红心跳。
“在鉴赏它?”
文攸同放开她,用下巴指了指雕像。
李斯洛摇摇头,“我可不懂艺术,只是觉得它的表情怪怪的。”
“是吗?不就是一尊佛像嘛。”文攸同也弯下腰去。
“你觉得它是佛?我倒认为它是菩萨。”
“有区别吗?”文攸同转过头。
“当然有。佛祖从来不强迫别人认同他的观念,他只在灵山上对那些主动上门求教的人讲经说法;菩萨就不同,不管你认不认同他,只要他认为跟你有缘就会想尽办法来渡化你,直到你最终认同为止……”
她突然发现,其实文攸同、徐唯一和江岸秋都是这种菩萨式的人。
文攸同扬扬眉,“这个理论新鲜,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那你为什么认为它是菩萨?”
“因为它在说教。你仔细看它的脸,从楼上方向看,”她指指向上的楼梯,“它似乎在缅怀着什么;从楼下方向看,”她又指指向下的楼梯,“又像是有些茫然和疲惫。我想,作者大概是想通过它来表达人们对过去和未来的态度。”
“怎么说?”
“人们总是带着宽容和留恋来回忆过去,一想到未来则觉得前途茫茫,好像怎么走都没有尽头,甚至还会因为缺乏信心而心怀恐惧……”
她猛然意识到她正在讲述自己对未来的看法,便偷瞥了文攸同一眼。
只见文攸同正歪头看着她,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光芒。
李斯洛微微一怔,心头划过一阵被人看穿的狼狈。她再次意识到这男人不是徐唯一,远比徐唯一要更具有洞察力……也更具有一种能破坏她心境平衡的影响力。
文攸同微微一笑,转过头去继续打量雕像,“因此它就是菩萨了吗?”
“不,”李斯洛偷偷深吸一口气,压抑下那忽然而起慌乱。“是因为它的姿势。你看,它一只手张开一只手拢在胸前,我想它想说的是,放开过去,掌握未来。这不是说教吗?”
文攸同摸着下巴摇摇头,“不对。看到它胸前那只手的手势没?我想它的意思应该是:过去和未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把握好现在。”
李斯洛打量了一会儿雕像,赞同地点点头。
“有道理。不过,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在说教。”
文攸同笑道:“他虽然是在说教,可我倒认为它是佛。”
“怎么说?”李斯洛学着他的样子扬起眉。
“按你的解释,这佛和菩萨应该代表着两种不同的人生态度。佛是消极的,宁愿等待别人来询问自己的意见,菩萨则更愿意主动提供自己的见解……”
李斯洛心头又是一震。如果说他跟徐唯一他们像菩萨,那么她正是那尊消极的佛……
“……从这点看来,菩萨应该是热心的,但你仔细看它的眼睛,不管它的脸怎么带着笑,眼睛里始终透着一丝冷漠。我想其实佛并不想承担超度众生的责任,只因为它是佛,才不得不被动地去讲经说法,而不是主动去教化世人。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它应该是佛。”
责任……李斯洛皱起眉。江岸秋也曾说过,她的被动其实是因为害怕承担责任的结果,只是她自己一直不肯承认。如今连文攸同都这么说……她低垂下视线。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几个年青人嘻笑着跑上楼梯。
李斯洛和文攸同不约而同地往旁边避了避。
看着那几个青年的背影,李斯洛突然意识到她正跟文攸同说着一些交浅言深的话,便笑着转移话题。
“你想,这会不会是那个天翼的作品?”
文攸同猛地一惊,他几乎忘了对她的怀疑。
他僵直起脊背,冷笑着抬抬眉,“也许。”
他态度的转变令李斯洛意外地眨眨眼,小心地笑道:“你……认识他吗?”
“认识。村子里每个人都认识他,可未必人人都喜欢他。”
文攸同耸耸肩,突兀地一转身,径自下楼去了。
* * *
文攸同摇摇被麻绳捆紧的大石头,感觉应该能够对付得了这颠簸的山路,便满意地点点头,坐进吉普车。
他刚坐稳,王燕跑过来递给他一个EMS信封。
“我差点儿忘了,这是昨天到的。”
文攸同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看了一眼便皱起眉头。
“没耽误你什么事吧?”王燕问。
文攸同摇摇头,问:“有笔吗?”
王燕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递给他,一边道:“刚才你妈来电话了。”
文攸同一愣,抬眼警惕地望着她。
“我可什么也没说。”王燕举起双手,“其实她也不确定你是不是在这里。”
“你怎么回答她?”
“你想让我怎么回答?”王燕巴着车门,托着下巴笑道。
文攸同皱起眉,“我不在。”
“切,”王燕冷哼一声,“那也得她相信呀!就算她现在信了,如果在别的地方没找到你,最后肯定还会杀来这里。我说,躲可不是事儿……”
“我没躲,”文攸同在文件上写了几个字,又抬眉瞟了她一眼,“只是懒得再跟她们纠缠。”
他不禁想起那个梦,看来这还真是一个征兆。
“她们要来就来吧,反正我是不会跟她们回去的。”
王燕立刻竖起眉。
“你说得轻巧,刚才你妈还让我劝你哥回城呢。如果她来了,肯定又要跟你哥吵起来。”
很久以前,在文攸同的父母还没有离异之前,他们的母亲童思存女士就已经替兄弟俩规划好了各自的“锦绣前程”。
童女士希望大儿子文辙同能成为一代名医——事实正如她所期望的那样,他年纪轻轻便获得了很高的声誉。
然而几年前,当他们做乡村医生的父亲病重之际,文辙同毅然放弃都市大医院的良好环境和优渥待遇,回到小山村继承父亲的衣钵做了一名乡村医生。
这让童女士万分气恼。
更令她恼火的是,不久之后小儿子文攸同也有样学样地放弃如日中天的事业,回到这个她好不容易将他们带出去的“龟不生蛋的鬼地方”。
在王燕眼中,她的那位婆婆永远都是当年那个讨厌学生的乡村教师。而且,不管是当年的童老师还是如今的童董事长,她都同样不喜欢心直口快、平凡无奇的她。想到婆婆有可能会“杀”进她这平静的小世界来扰乱一切,王燕便忍不住畏缩了一下。
“要不,你先回去把问题处理掉再回来吧。”
文攸同瞥了她一眼,笑道:“怎么,打算牺牲掉我?”
“那当然。”王燕瞪起眼,“你是孤家寡人一个,我们家大同可是拖家带口的。”
文攸同将信塞回信封,冷哼一声。
“你以为我回去就能解决问题了?除非我投降,否则我妈是不会罢休的。而且,就算我投降了,只要我哥没投降,她照样还是会来烦你们。”他将信封递给王燕,“总之,她来了我会应付的,你不用害怕。这个麻烦你帮我寄一下。”说完一踩油门,将车开了出去。
王燕挥动信封赶走扬起的尾尘,冲他的背影嚷道:“这算什么?我都快成你的秘书啦。”
她一转身,正与李斯洛撞了个满怀。
“哟,李小姐。”
李斯洛吃完早饭信步转过屋角,赫然发现客栈后面竟是一片停车场。一条细长的柏油马路穿过小山村,隐没在前方的山林之中。文攸同的吉普车此时便正消失在那里。
“原来车子也能开进村里来。”李斯洛望着远去的吉普车笑道。
“是啊,不过要多绕四十分钟的山路。昨天你走的是捷径。怎么样?睡得还好吗?”王燕打量着李斯洛。
“听不见汽车喇叭声,感觉蛮奇怪的。”李斯洛笑道。
王燕不由哈哈大笑,“那年我去城里,你们城里的各种怪声害得我一夜都没能睡着。”
李斯洛看着在山峦间浮动的晨雾笑道:“你们这里真好,没有噪音,没有污染,真希望能一直住在这里。”
“这好办,只要你喜欢,尽管留下来就是。”
“那好,我留下来给你打工。”李斯洛笑道。
“就只怕你会嫌我们这里的生活枯燥。”
王燕挥挥手里的信封,并没有把李斯洛的话当真。几乎所有的游客都曾经说过类似的话,而真正选择留下来的人却寥寥无几。比起大都市里的繁华富足,这小山村的生活到底贫乏单调了许多。
“对了,昨天你说你是来找人的,找到了吗?”王燕问。
李斯洛摇摇头,“我正想向老板娘打听呢。你们这附近有没有一座石头砌的别墅?”
“石头砌的别墅?”
“对。”
王燕低头想了想,摇摇头。
“最近倒是有不少人在我们村子附近建度假别墅,不过好象都是些木头房子,没听说谁建过一座石头别墅。”
李斯洛皱起眉。她清楚记得盛世交待过,那是一座石屋,怎么会没有呢?
“你要找的那人叫什么名字?”王燕问。
李斯洛偷偷打量着王燕,看来以别墅找人是行不通了。
“你认识童幼文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童幼文?!你要找童幼文?!”
王燕吃了一惊,文攸同竟然是对的,这女人真是冲着天翼来的!
“对,你认识他?”李斯洛以希冀的目光看着她。
王燕愣了一下,不自在地避开她的视线,摇摇头。
“我们村里大多数都姓王,没听说有姓童的。这个姓不多见,呵……”她假笑着走开了。
李斯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打量着眼前的小山村。
村子不大,那有限的十来幢房子都是青砖砌就,如果有什么石砌的房子应该一眼就能看到。
“你刚才说的那些别墅在哪儿?”她转身追上王燕。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王燕指着那条柏油马路,“转过前面的小树林,向右拐过石桥就是。”
七
李斯洛刚跨上小石桥,手机便唱了起来。是徐唯一亲手在她手机上设定的,他的专属铃音。
她本能地畏缩了一下,抬头看看仍然躲在山崖背后的太阳,又低头看看脚下潺潺的流水,认命地叹了口气,按下绿色通话键。
“你在哪儿?”徐唯一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利落果断。
李斯洛习惯性地沉默了一下,才嗫嚅道:“……出差。”
和往常一样,他并没有仔细听她的回答,径直说着他想说的话,“你不用再躲你妈了,婚纱的事我会解决,你只需要……”他突然打住,“你说什么?你在哪儿?”
河对岸,两只水鸟追逐着掠过李斯洛的头顶。更远处,蜿蜒的山道上有一道尘埃滚过,不知道是不是文攸同的车。
“怎么不说话?刚才你说你在哪儿?”
李斯洛收回视线,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勇气,质问道:“是我回答得不够清楚吗?还是你根本就不在意我到底说了些什么?”
“什么?”徐唯一一楞。
她自嘲地笑笑,“你们从来就不愿意听我说话。我说我不想嫁给你,可你们谁也不听……”
“你到底在说什么?”徐唯一的声音里明显表示着他的不悦。
如果是往常,李斯洛会本能地选择退让。可……她看着山道上吉普车消失后渐渐静伏下来的扬尘,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不、要、嫁给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是不是她跟你说什么了?我跟你说过,别听她胡说八道,她只是……”
李斯洛冷笑着打断他,“她从来没跟我说过你们之间的任何事!不过你别忘了,我有眼睛,也有头脑,更不是三岁的小孩,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别人告诉我我才会明白。你之所以想娶我,就是因为我是你最熟悉、最安全、最能掌控的人!”
“胡扯……”
徐唯一的话尚未说完,李斯洛又堵着他道:“你真的爱我吗?”
“当然!”
他那毫不犹豫的回答让李斯洛稍稍心软了一下。她叹了口气,以小时候的昵称叫道:“唯一哥哥,你仔细想想,你对我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爱情吗?是她跟你之间的那种感觉吗?”
电话那边愣了一下,紧接着又大叫道:“你在胡扯什么?!我对你跟对她根本是两码事!我跟她才是兄妹感情!”
“兄妹感情?你确定你没弄错?”李斯洛忍不住讽道,“我以为我们之间才是兄妹感情呢……”
“别说了!”徐唯一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我说是就是!怎么连你也中了她的毒?!这是不是她给你出的馊主意?你立刻给我回来!”
李斯洛眯起眼,“如果我不回呢?”
“那我就……”
“唯一,我们都已经长大了。那天你说我不能老是躲在你的背后,其实同样的,你也不能老是拿我做挡箭牌。你们之间的事情应该你们自己去处理,我不想插手,也插不上手,但请你别把我给搅进去!总之,在工作完成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而且,不管我回不回去,我都不会嫁给你!”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挂了徐唯一的电话。
* * *
傍晚时分,李斯洛无精打采地向客栈走去。
显然,今天并不是她的幸运日。
她按照老板娘的指示一一拜访过那些新建的木屋,却没有找到任何有关石屋的线索。
与此同时,徐唯一还一个劲地打电话骚扰她,害得她不得不关了手机。
午饭后,她又不死心地在村子里转了半天,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没有人知道哪里有石头砌的别墅,也没有人听说过“童幼文”或“天翼”的名字。
甚至当她提到“天翼”时,那原本一张张友善的脸都会在瞬间变得小心而警惕起来。
这使她不得不怀疑,也许真如文攸同所说,天翼在这里的人缘极差。
她正走着,身后传来汽车引擎声。
李斯洛回头一看,原来是文攸同回来了。
文攸同停住车,将墨镜推上脑门,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搭在座椅靠背上,冲她笑道:“怎么?太阳没下山就出来散步?”
夕阳照在他的白色T恤上,反射着虚影般的光芒。李斯洛抬手遮在眉前,他那轻松随意的姿势和黝黑俊朗的面容让她联想到某个著名的品牌广告……
秀色可餐。
她的脑海里立刻涌现出这四个大字。
与此同时,文攸同的脑海中也正闪过同样的四个字。
夕阳照在李斯洛的白衬衫上,也反射着同样令人目眩的光芒。那金色夕阳在她微卷的发丝上顽皮地跳跃着,使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探入其间……
他屈起手指抹掉鼻尖上的汗。
“上来,我带你一段。”
李斯洛看看身上的牛仔裤,又抬眼看看文攸同。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昨天那可笑的一幕。
她冲他微微一笑,打开车门坐进车中,那动作利落得近似于卖弄。
“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
文攸同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
李斯洛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跟我说说,这村子里没有我不认识的人。”文攸同瞥了她一眼。
李斯洛也回瞥了他一眼,叹道:“我是要找一幢别墅,这村子里竟然没有人知道。”
“别墅?什么别墅?”
“一幢石头别墅。”
“石头别墅?”文攸同皱着眉头想了想,“这附近倒是有不少木屋,好象没听说谁建过石头的别墅。”
李斯洛又叹了口气,“那里我也去过了。就像你说的,全是木屋,没有我要找的石屋。”
“石屋?听着倒是有点耳熟,让我想想……”他突然打住,回头奇怪地瞪着她。“石屋?你确定你要找的是石屋?”
李斯洛点点头,正要提醒他注意看着前方道路,文攸同却猛地一踩刹车,伏在方向盘上哈哈大笑起来。
她茫然地看着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文攸同。
“石屋!哈哈……石屋……”文攸同边笑边摇着头,“这石屋并不像你想像的那样是一幢石头砌的别墅。它是一座山,石屋山!哈哈……就在我们身后那座山的后面,难怪你找不到……哈哈……太好笑了,石屋……”
李斯洛不知道哪一种情况更让她懊恼,是文攸同的嘲笑,还是盛世的误导。
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当她将石屋解释成石头别墅时,盛世眼中会闪过那样的眼神。他一定是害怕她不肯来,才故意没有更正她的错误理解。
她不禁恶狠狠地咬起牙,真希望盛世的腿再多断几截才解恨——不过,想到自己的错误,她的幽默感最终还是战胜了懊恼,也跟着笑了起来。
看着李斯洛的笑靥,文攸同的心脏蓦然一跳。他向来欣赏有勇气自嘲的人。
李斯洛转头看着身后的大山。
她来自平原,对这座大山的高度实在没有办法进行评估。文攸同说那座石屋山在这座山的后面,那么,如果她想要去找天翼,就得先爬过这座山。
想到这里,她的手臂上不禁爬起一层鸡皮疙瘩。
“你去过石屋山吗?”李斯洛问。
“事实上,我刚从那边过来。”
李斯洛两眼一亮,“那里可以开车过去?”
文攸同瞟了她一眼,心思转了转,含糊地道:“不,那里路况不好。”
“可你不是刚从……”
“石屋山很大。你要去那里找谁?”他避开她的问题。
“童幼文。你认识吗?”
文攸同的目光闪了闪,抓下架在脑门上的墨镜遮住双眼,“认识。”
果不出他所料,这女人真是为了“天翼”来的。他的心中不由一阵恼怒。
“真的?那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李斯洛兴奋地侧过身,不自觉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文攸同低下头,藏在镜片后的目光故意停留在她的手上。
李斯洛连忙放开手,心头好一阵不自在。
“为什么要找他?”他问。
“工作上的事。”她挪动了一下身体。
文攸同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猛地伸手扭动钥匙打着火,一边突兀地拒绝:“不能。”
看着他重新恢复到机场上那个无礼的“维京海盗”模样,李斯洛忍不住咬住嘴唇。
这几天她一直在自我反省。一直以来,因为怕麻烦,怕纠纷,她总是在初遇挫折就选择顺势退让。就像江岸秋常说的,“别人是以你对待自己的态度来对待你的。”如果她连坚持自己的意见——至少争取一下——都做不到,那也很难怪罪别人会漠视她的意愿。
她偷眼看看文攸同,暗暗决定从这男人开始,改变自己对应事物的态度。
她深吸一口气,侧头试探道:“那……我雇你当向导,可以吗?”
“不可以。”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同时也勾得李斯洛心头火起。
“那你能帮我找一个认识童幼文别墅的人吗?”
文攸同横了她一眼,心思又转了转,冷哼道:“除了我,这里没人认识。”
李斯洛眨眨眼,不由有些失措。第一次尝试不退缩、不躲避问题,竟然是这么个结果,这让她有点泄气。
文攸同瞥了瞥她的脸,又看看她那卷起的衣袖下露出的一截雪白手臂,突然道:“有一条山路可以直通童幼文的别墅。如果是龙猫他们,不费劲就能过去。你?哼,别说我小瞧你,你肯定过不去。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找他的念头,回城里去吧。”
换作昨天的李斯洛,也许就顺势听从他的建议了。可今天的她刚从与徐唯一的对峙中尝到一点点胜利的甜头,因此她猛地坐直身体,转头以坚定的目光盯着他。
“我一定能行。只要你肯带我去。”
文攸同也转过头来,墨镜后的双眸眯得更紧。
“哪怕要走一天一夜的山路?哪怕要在这荒山野岭之上露宿一晚?”
李斯洛微微瑟缩了一下。然而,他那藏在墨镜后的双眼却燃起了她少有的斗志。她扬起下巴,发誓般地握紧拳。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他。不,我肯定会找到他,这是我的工作。”
文攸同凝视着李斯洛,目光中渐渐透出冷意。
“如果你打定主意非去不可,那好,我带你去。不过,”他又冷哼一声,“我敢打赌,走不到一半你就会闹着要下山。”说着,他踩下油门。
“走着瞧。”
李斯洛也横了他一眼,暗暗发誓绝不让这个傲慢的男人看低了自己。
* * *
文攸同正检查着那辆老吉普的刹车系统,王燕的脚出现在车外。
“你要带她去石屋?”她踢了踢文攸同。
“谁?”他明知故问。
“李斯洛,李小姐!”王燕又踢了他一下,算是警告。
文攸同微微一笑,从车下探出半个身子。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你真打算带她去石屋,而且还是徒步?”王燕不信地叉起腰。
“当然。我还给她开了一份清单,让她向你租一些必备品。”
“我看到了。”王燕皱起眉,“从这里到石屋,就算徒步一天也足够了,你却给她列了两天的份额……你打算带她走哪条路?”
“当然是最远最难的那一条。”文攸同坏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王燕的眉头不由皱得更紧。
“那条路不好走。而且她是个没经验的城里妞,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放心,有我呢。”文攸同笑道:“我只是想要给她一个教训,让她学习一下该如何尊重大自然。何况,我警告过她,是她自己非要找‘天翼’不可。既然她这么想找他,那我就带她去好了。我断定,不用半天,她肯定会哭着求我送她回来的。”
文攸同重新钻入车下,王燕却蹙起眉。
想起李斯洛看着那些户外装备时的坚定神情,她想,也许那位李小姐没什么经验,但看得出来,她很有决心。而且,不知为什么,王燕还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文攸同的计划不仅不会如愿实现,他甚至还有可能因此惹上大麻烦……
八
“可以走了吗?”
第二天早晨,文攸同刚下楼,李斯洛便迎了上去。昨天他们约好早晨七点会合的,现在已经是七点零五分了。
文攸同的视线故意绕过她,在空荡荡的大堂里扫视一圈。
“你不会让我空着肚子出发吧。”
他慢吞吞地绕过柜台,向旁边陈列着早餐的餐台走去。
李斯洛忙放下刚拎起来的背包,转身跟过去。
“现在已经七点零五分了。”——那言下之意,你早该在七点之前结束这些事情。
文攸同没理她,我行我素地从餐台边拿起一个托盘。
李斯洛无奈地翻起眼,她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一个被众人批判了无数次的坏习惯——不代表别人也不吃。而且,他是向导,主动权在他,如果他不动身她就只能等着。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跟在他身后来到餐台边。
看着古色古香的木桶里盛着的香气四溢的粥,和笼屉上热气腾腾的包子,李斯洛竟然破天荒地觉得饿了。她学着文攸同的样子装了一碗粥,又拿了两个包子,端着托盘坐到他的对面。
文攸同瞥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裸露的手臂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李斯洛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短袖T恤和一条深蓝色牛仔裤,脚上蹬着那双漂亮的牛皮短靴。
这身装束适合去短途郊游,却并不适合长时间的爬山。
他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正打算向她提点建议,李斯洛先开口了。
“这粥真不错。”
她喝完最后一口粥,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冲文攸同露齿一笑。那闪亮的糯米银牙和中间略有些凹陷的饱满下唇立刻勾起他内心一阵异样的骚动。
文攸同眨眨眼,突然对这个在仓促中形成的计划产生一丝疑虑。
也许,带她上山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快吃啊!”李斯洛催促道,“趁着早凉,我们也好早点出发。”
只是,这时候打退堂鼓似乎太晚了。
文攸同又瞥了她一眼,低下头去闷闷地咬着包子。
李斯洛看着文攸同以故意的慢条斯理吃着早餐,不禁皱起眉。基于“早死早超生”的理由,她希望他们越早出发越好。这也代表着她能够越早得到解脱。然而,这家伙却摆明了不想让她好过。
她想了想,决定不陪他在这里干耗着,便推开坐椅。
“你慢用。”
文攸同意外地望着李斯洛离去的背影。他本以为她会一直喋喋不休地催促着他的,谁知她竟然走开了。
他的视线一路追随着她走回柜台边,看着她从杂志架上拿了一本杂志,坐进一旁的藤制沙发中悠闲地翻阅着,不禁扬起眉。
在他的经验里,女人从来不会这么轻易退让。她们总是要逼迫着事态由着她们的步伐前进才会善罢甘休。而……说实话,李斯洛的随遇而安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包子,又抬眼看看李斯洛,耸耸肩,决定不去细究根源。
没了观众,那番细嚼慢咽的表演自然也就没了意义。文攸同很快解决了早餐,当他再次来到李斯洛身边时,正瞧见她搁在扶手上的手指习惯性地把玩着自己的耳垂。
看着那如玉珠般圆润的耳垂,文攸同的呼吸又是出人意料地一沉。他皱皱眉,目光落在她脚边的背包上。
那软塌塌的背包不禁让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他走过去拎起背包试了试重量。
“二十一斤。”李斯洛抬眉笑道,“我刚称过。”
文攸同横了她一眼,拎着她的包向楼上走去。
“哎……?”李斯洛不明就里地望着他。
王燕抱着一叠毛巾从楼上下来,看到他们不由问了一声:“你们还没走?”
文攸同没有回答,只是回头看了李斯洛一眼,甩头示意她跟他一起上楼去。
李斯洛无奈地耸耸肩。
“下床气。”她冲王燕嘀咕道。
除了这个原因,她实在找不到其他理由来解释他的不友善。
文攸同的房间在走廊的另一侧。李斯洛只比他慢了大约四五秒的时间,刚进他的房间就发现他已经将她的包底朝天地倒在了他的床上。
“嗨!”
她气愤地上前扯住背包带。这可是费了她老大的劲儿才收拾好的!
文攸同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指着床上散乱的东西道:“睡袋呢?地垫呢?”
李斯洛脸一红。因为背包实在太重,她偷偷将一些她认为可以省略的东西给“省略”掉了。
“你打算晚上睡在哪里?”文攸同抱起双臂。
“不是有帐篷嘛。”李斯洛嘀咕道。若不是害怕野外那些不受欢迎的“访客”,她甚至连帐篷都不想带。
文攸同向前跨了一步,像座巨型山峰一样地堵在她的面前。
“你爬过几次山?”
“没……”李斯洛摇头嘀咕。
“在山上露营过?”
“……”李斯洛又摇摇头。
“那你就该听我的。”文攸同高傲地扬起下巴,“去,把那些东西都拿过来,我给你重新装包。”
李斯洛听话地退出他的房间,不禁又嘀咕了一句:“下床气!”
看着满床的物品,文攸同揉揉额头。
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带一个没有经验的人进山本来就已经是件很累的差事,偏偏他带的还是一个不肯乖乖听话的人。更甚者,还是个女人。
一个对他有着强烈肉体吸引力的女人!
他又揉揉额头,感觉自己正在做着一件不可原谅的傻事。
文攸同的视线落在那堆物品上。
看得出来,李斯洛虽然是外行,却是个有条理的外行。她将各种物品用塑料袋分别包装好,整齐地叠放在登山包里。只是放置的位置不对。
而且,他发现她还带着一些可笑的玩意儿。
他从那堆东西里挑出一只没有任何标识的蓝绿色塑料罐,打开闻了闻。像是某种化妆品,还有着淡淡的薄荷香。他挑挑眉,毫不犹豫地将它扔到一边。
紧接着,他又在一包衣物下发现一本杂志。一本他到死也不会忘记的八卦杂志。并且,很可能就是李斯洛为之效力的杂志。
他猛地忆起为什么要带她上山,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冷笑。
文攸同毫不客气地翻检着李斯洛的私人物品,将山上用不着的东西统统扔到一边——显然,他已经忘记了那个想要刻意给她加载一点重量的念头。
他又拿起一个塑料袋,透过半透明的袋子,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件有着蕾丝花边的黑色内秀。正在他要打开袋子时,李斯洛拿着地垫和睡袋回来了。
“干嘛?!”她一把夺过袋子,脸上透出尴尬的红晕。
“帮你重新装包。”
文攸同放开手,耸耸肩,继续检查其他物品。
他的镇定倒让李斯洛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小题大做了。
文攸同低头冲着手里的手机充电器皱起眉。
“你打算带这个上山?”
李斯洛点点头,疑惑地望着他。
“你认为山上会有信号?”他挑起眉。
她不由又红了脸。
他将充电器扔到一边,又从她的衣物中抽出一件长袖外套扔给她。
“你最好穿上这件。山里阴晴不定,太阳也厉害……带防晒油了吗?”
李斯洛从那堆塑料袋中捡出化妆包,拿出一管防晒霜给他看。
“勉强可以吧。”文攸同伸手想要拿过袋子检查,却被李斯洛收了回去。他皱起眉,“这不是去郊游,不必需的东西最好不要带,不然你会累挎的。”刚说完这句,他突然想起原先的主意,便道:“随便你,反正是你自己背。”
“我可没指望你会帮我背包。”
看着他利落地收拾着登山包,李斯洛低声嘀咕。
文攸同从肘部瞥了她一眼,直起腰,转身双手抱胸道:“出发之前,我们得约法三章。”
李斯洛学着他的样子抱起胸,等着他列出条件——她刚才就在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给她列出几条规矩来。
“在山里,我是内行,你是外行。你一切行动都要无条件地服从我,不然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懂吗?”
李斯洛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心想,他大概以为她是那种没头脑的骄蛮女人。
文攸同正是这么想的。他又道:“我希望你明白这段路的艰苦。这可不是去公园,这是真正的大山,山里没有现成的路,如果你对自己没有信心,最好现在就放弃。”
李斯洛是对自己没信心,但她更讨厌他那蔑视的态度。她咬紧牙关,冷冷地推开他,将手里的塑料袋往登山包里塞去。
“不管怎么说,我要去石屋。”
看着她固执的背影,文攸同的心情不由复杂起来。既有些恼火,同时也有点莫名其妙的欣赏。
“最下面应该放睡袋。”
他将她塞进背包的塑料袋重新拿出来,声音出人意料地柔和起来。
* * *
直到八点整,文攸同与李斯洛才走出燕子客栈的大门。
八点十分,他们在众人好奇目光的“护送”下走出山村,爬上一道缓坡。
八点二十,小山村消失在缓坡后面,李斯洛的眼前出现一条羊肠小径。
这是一条在山腰间盘旋的小径。它的一侧是野草繁茂的山壁,另一侧是树木葱郁的山坡。
李斯洛低头看看路面。这虽然是条土路,路面却很平整。她不禁稍稍松了一口气,也许前途并没有她想像的那么恐怖。
心情一放松,她便开始注意起四周。
此时晨雾尚未散尽,那颗红丸似的朝阳像是有着下床气、不肯彻底醒来的孩子,在雾气中不悦地沉着脸。
李斯洛不禁瞥了文攸同一眼。自从出了客栈的大门,他也一直一声不吭地沉着脸。
看来,他的下床气也没有消。
不过——李斯洛耸耸肩——她早就习惯了自娱自乐,才不会受他的情绪影响。
而且,她也没有什么可郁闷的。
她偷眼打量着前方的“美景”。
文攸同背着一个比她的包还要大的登山包,步伐平稳地走在前方。
背包下,一条旧旧的冲锋裤柔软地包裹着他那两条长腿,同样,也包裹着那劲削的臀部。
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大腿和臀部是如何相互配合着运动的。
李斯洛露出一个微笑。江岸秋说的没错,她总是能在任何环境里发现有趣的事物。
仿佛感觉到她的视线,文攸同回过头来。
她连忙收敛起笑容,若无其事地望着他。
文攸同偏偏头。棒球帽下,那双遮在深色太阳镜里的眼睛在她身上怀疑地溜了一圈,又转过头去。
李斯洛调整了一下登山包的肩带——经过文攸同那双行家的手,这包虽然比刚才多了一些重量,可背起来却并没有想像中的吃力——目光再次扫过他那结实的臀部,嘴角不禁弯起一道弧线。
在她看来,她要比那个总是自称“色女”的江岸秋“色”得多,也比那个总是自以为很“野”的韩路野“野”得多,只是她一直没有机会表现出来而已。
想到这两个好朋友,李斯洛就想起她们身后的那一堆“烂帐”。她摇摇头,虽然那两人都标榜过自己的理智,但事实证明,她才是仨人中最理性的一个——从她从来没有掉进过任何一个恋爱陷井就可见一斑。而至于她为什么至今没有爱上任何人……李斯洛耸耸肩,有时候她不禁想,这世间的热情也就那么多,她那对容易激动的父母似乎比别人多占了一份,那么,她这边势必也就会少了一份。不,应该是两份。
一只身体两侧有着白色条纹的小鸟飞掠过他们的头顶,鸣叫着消失在远方的树林间。李斯洛的视线随着它划过山坡,落向远方的群山。
山峦间,早秋的树叶正在悄悄发生着变化。在一片苍翠之中,有些树叶已经开始泛起金黄,还有一些则露出一星两点的亮红。这不由令人联想起那些“鸟鸣山更幽”、“晓来谁染霜林醉”等等著名诗篇——这些诗句都是李斯洛小时候学过的,却是她第一次真正领略到其中的妙处。她不自觉地放慢脚步,一边欣赏着风景,一边任心情飞扬而起。
文攸同瞅了她一眼,也跟着放慢脚步。
很难相信这么一个时髦的“城里妞”竟然也懂得欣赏自然。他发现他对她又产生了一点好感。
只一点而已。
他将登山包往上背了背。
下了一道缓坡,远处隐隐传来“叮叮咚咚”的流水声。
到达坡底,一条清澈的溪流出现在小径一侧。溪水在河床上那大大小小的石头间穿过,形成一条条小型“瀑布”。
“哇哦,瀑布!”李斯洛惊叹道。
看着她兴奋的模样,文攸同不觉露出一个微笑。
“这不能算是瀑布,”他指着远处的一道石壁,“那里才是瀑布。不过现在是枯水期,你看不到。”
李斯洛的脸微微一红,自嘲道:“我是城里的老鼠,没见过大山。”
这是他第二次听她这么评说自己,不由扬起眉。
“你以前没见过山?”
李斯洛笑道:“我们那里的山跟你们这里的可不能比,还没有十层楼高。”
文攸同不信地看着她,“那你也没有出门旅行过吗?”
李斯洛摇摇头,“不怕你笑话,这是我第二次出远门。”
想起第一次的恐怖经历,她忍不住抚了抚手臂。
“高中毕业那年,学校组织我们出游,我猜那段日子正好我是太岁当头,从出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诸事不顺。晕车、食物中毒、划破手指、掉进水里……总之,那次经历简直是集所有意外之大成。回到家,临下车时我还又摔了一跤,跌出一个脑振荡……”
她突然站住,指着天空大叫:“看,老鹰!”
文攸同抬起头,只见山壁间,一个黑色的小点正展着双翼在晨风中翱翔。
“哇哦,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老鹰呢!”
她惊叹着,随着山鹰飞远的方向后退一步。
“小心!”文攸同眼疾手快地拉住她。
李斯洛回头一看,在她身后便是那条布满石子的小溪。如果真掉下去,至少也要被摔个头破血流。
她连忙向前跨了两步,不由又扯起嘴角做了一个鬼脸。
文攸同被她这孩子气的表情逗笑了。
“走路不看山,看山不走路。这是在山里旅游的基本原则。”他看看她,又扭头看看身后的溪谷,“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发生那么多意外了,以你的这种漫不经心,不管是在深山还是在马路边,都是很危险的事。”
这种评论可不是李斯洛第一次听到,她忙不好意思地笑着扯开话题。
“有人说这老鹰其实就是大鹏鸟的原型。”
“大鹏?《庄子》里提到的那种神鸟?”
“对。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李斯洛一边背诵着,一边让视线追随着山鹰飞过山崖。
文攸同又瞥了她一眼,呵呵笑道:“我看你倒像是一只刚出壳的鸽子,对什么都好奇。”
李斯歪头笑道:“我不是鸽子,我是意怠鸟。”
“意怠鸟?”
文攸同知道大鹏的典故,却没有听说过意怠鸟。
李斯洛笑道:“同样也是出自《庄子》。人人都知道大鹏,却很少有人知道这意怠鸟的典故。这种鸟正好跟大鹏形成对比。它们食不争先、行不落后,行为畏畏缩缩,奉行中庸之道。表面看,它们似乎没有什么个性。事实上,我认为它们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极限所在。大鹏鸟翅膀辽阔,所以才能飞得又高又远。但意怠鸟的翅膀没那么大,即使有那样的志向也做不到,与其做一个眼高手低的人,不如老老实实地做一只意怠鸟。”
文攸同反驳道:“我倒是认为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只要肯去挖掘并加以锻炼,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大鹏。也许一开始翅膀没有那么大,但它们会在锻炼中一点点的成长起来。如果只因为目前不能成为大鹏而放弃志向,那它永远只能做一只意怠鸟。”
李斯洛一怔,他的话不禁又让她想起她的困境。她总是预先设想她会失败,因此总是在第一时间就选择退让,也因此才会让徐唯一觉得她是可以控制的……
只是,受教于这个男人……
她强辩道:“人各有志,有人的志向是无边无际的天空,有人只满足于看着眼前的一朵花开。”她弯腰抚了抚路边一朵雏菊状野花的花瓣,“至于谁更成功、谁更幸福,则见仁见智吧。”
花瓣的叶脉下爬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子,李斯洛连忙收回手,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
文攸同也低头看着脚边的野花,她的见解不由让他深思起来。
就谁更幸福这一点,他同意她的话。虽然他所受的教育一直教导他要成为一只大鹏,但这样的生活却并不是他想要的。他的“大鹏生涯”并不快乐,也不幸福。从这个意义来看,自然也是不成功的。这也是他之所以离开都市回到这大山里来的原因。
这么说来,比起那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因此而坚持着的意怠鸟,也许做个不快乐的大鹏鸟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他抬起头,只见李斯洛在前方慢慢地走着,并不时停下来观察一下路边的野花,却再也没有伸手去碰它们。
“你怎么不摘花?你们女孩子不是都喜欢摘花吗?”
李斯洛笑道:“这一花一草都是生灵,还是让它在这山里过完它自在的一生吧。”
文攸同看看她,又俯身看了看那些花,意外地发现花心里爬着一些绿色的小蚜虫。想到刚才她那快速收回的手,他笑道:“你不会是怕这些小虫子吧。”
李斯洛的脸不由一红。
他笑道:“这山里可多的是比这虫子还可怕的动物。”
李斯洛低声嘀咕道:“只要它们不超过四条腿就没问题。”
“什么?”文攸同问。
李斯洛抬起眼,无奈地道:“这正是我讨厌旅行的原因。这大山是动物的世界,人类的世界是在城市里。我不希望它们去侵扰城市,自然也不愿意来这里侵扰它们。”
她的说法不禁让文攸同莞尔一笑。
“你既然这么讨厌旅行,怎么又会到这里来?”
想起盛世的误导,李斯洛挎下脸。
“工作需要。就算是意怠鸟也是需要生存的。”
文攸同细眯起眼,打量了她一番,缓缓道:“维持生计的方法有很多种,既然你不喜欢,大可以放弃这份工作,去追求你所喜欢的。”
李斯洛回眸看看他,笑道:“典型的大鹏答案。对于我们意怠鸟来说,就算是吃不到的虫子,至少也要努力一下。”
文攸同皱皱眉,“我倒觉得这更像是大鹏的选择。意怠鸟应该是看着这条虫子很难下手,就去寻找一条容易点的。”
李斯洛不由一愣,笑道:“或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单纯意义上的大鹏鸟或意怠吧。”
或许,就算是意怠鸟,心里也藏着一只不为人知的大鹏吧。
看着消失在远方的山鹰,李斯洛若有所悟。
九
沿着小溪穿过峡谷,又翻过一道陡坡,前面出现一座山峰。
“翻过去就是石屋山。”
文攸同停下脚步,看着扶膝喘息的李斯洛。
她的体能让他小小地吃了一惊。他以为她不可能坚持到走出峡谷的,谁知她不仅走完了整条峡谷,甚至还以不落后于他的速度爬过那道陡坡。
不过,他看着她那被汗水粘在额头的碎发想,这大概也就是她的极限了。从她那越来越少的话也能看出,她的精力正在迅速耗尽。
不知为什么,看着她这副意料之中的狼狈模样,他心中竟然隐隐浮起一丝歉意。
他想,这大概是因为她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不会抱怨的女人——早在那条峡谷走到一半时,他就做好了听她抱怨的准备。然而,她却什么都没说,既没抱怨背包太沉,太阳太烈,也没抱怨路途太远。
李斯洛抬手遮住已经升上半空的太阳,看着那条在林间时隐时现,顽强地向山顶延伸而去的小径,心头忍不住浮起一片惧意。
虽然每周都要被那两个“损友”强拉去健身房自虐一番,这段路程仍然让她大感吃力。此刻她的双腿正在隐隐地抽痛着,肩上的背包也越来越沉重。
“你还行吗?”文攸同问。
李斯洛转动眼珠瞟着他,以他那每隔十五分钟就问一遍的频率,她已经懒得再朝他翻眼了。她知道他在等什么,而她早就打定主意决不让他如愿。
她沉默着放下登山包,脱去那件他非要她穿上的长袖外套,将衣服系在腰间,又重新背起背包,坚定地向小径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文攸同的脑中再次闪过一丝罪恶感。出于诚实的本能,他并没有刻意加重她背包的重量。但作为一个男人,他发现他有好多次差点儿就要伸手去接过她的背包。
“这段路的难度相当于户外运动的中级标准,以一个新手来说,能走到这里你……已经很不错了……”
他那像拔牙一样的吝啬表扬让李斯洛露出一个微笑。
“……不过,前面的路会更难走,我看你还是不要勉强……”
她收回笑意,停下脚步,转身瞪着他。
“这是第十五次了。”
“什么十五次?”文攸同不解地望着她。
“这是你第十五次建议我放弃。”李斯洛扬起眉,“你刚才怎么说来着?如果因为目前不能达到目标就放弃,永远不可能成为一只大鹏鸟。我虽然不想做大鹏,但我相信至少我可以装一回。”
她高傲地一抬下巴,转身向前走去。
越往上走,道路越崎岖。
李斯洛已经不记得这路是什么时候变得坑坑洼洼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径两边出现了刺人的荆棘,更没那个闲情逸致再去关注头顶是否又有山鹰出现。现在,她的注意力正高度集中在那两条酸痛不已的腿上,专注在迈出的每一步上。她害怕万一她停下,就再也没办法迈出第二步。
文攸同看着她倔强的模样,心头不禁又是一阵五味杂陈。看看前方还很远的路,他叹了一口气,第十六次提议下山。
此时李斯洛已经连看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是坚定地摇着头,艰难地挪动着双腿。
文攸同看看前方,又看看她的背包,内心再次矛盾地挣扎起来。直到又转过一个弯道,前方出现一片小树林,他才猛地一咬牙,下定决心甩开她,大步向前走去。
李斯洛愣愣地看着越走越远的他。
这男人。虽然她从来没有指望过他会有一星半点的怜香惜玉,但也不至于恶劣到就这样把她给扔在半路上吧?!
她张张嘴,那满满的自尊却堵在喉咙里,使她发不出声音。直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之中,她才眨眨眼,扶了扶背包,又艰难地向前走去。
李斯洛的性格里有一种惰性,她总是懒得想太多,现在也是。她懒得想他为什么突然甩开她,也懒得想她该怎么办。她只知道,目前她的任务是一步一步地爬上这座山。至于到了山顶之后该怎么办……那是到达山顶之后的事情。
然而,孤身一人行走在这陌生的大山中的感觉却跟身边有一个人是完全不同的。李斯洛突然发现,这原本幽静的山林间竟然有着那么多的声响——头顶凄厉的鸟鸣、草丛中莫名的窃语、和身边呜咽似的风声……这一切不禁让想像力丰富的她联想到那些惊悚片中恐怖的背景声。
好不容易挨到树林边,前方早没了文攸同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李斯洛觉得,就连那条原本在阳光下泛着白光的小径也在突然间变得诡异起来。
她抬头看着树林在小径上方形成的拱顶。将近中午的阳光勉强透过茂密的枝叶,在小径上投下几点稀稀落落的光斑。而在密林深处,到处是光线穿不透的浓密树丛。
一阵风过,李斯洛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不顾全身肌肉的尖叫,本能地加快步伐。
一条像吊死鬼一样悬挂在树下的蠕虫险些撞上她,她吞下一声尖叫连忙避开,谁知又猛地瞄到脚边一条多达一百多条腿的昆虫。她的汗毛在瞬间炸开,连忙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前方就是重新被太阳照得泛着白光的小径。她不敢再看脚下,也不敢再看两边,两只眼死死地瞪着那片白光,拼着最后一口气力冲了出去。
就在她冲出树林的刹那,文攸同的身影出现在白光的前方。
李斯洛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此刻的感受。她既想像个惊恐的孩子般大哭大叫,又想像个走失的孩子般跳跃着扑进他的怀中——若不是最后仅有的一点理智还控制着她,以及她的肢体已经疲乏得让她没有能力去做那种又跳又叫的“高难度动作”,李斯洛苦笑着想,只怕她早就这么做了。
当他看到一个又哭又叫的她时,不知道会不会以为她疯了。
文攸同吃惊地看着李斯洛以他以为看错了的速度跑出树林,又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猛地站住,然后软软地瘫坐在地上,他连忙跑过去。
“怎么了?”他问。
李斯洛抬起头,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坐在地上。她撑着双臂想要站起来,可那颤抖的双手却怎么样也用不上劲。
“你怎么了?”
文攸同俯下身,担忧地望着她。
“我?没、没什么,累了,休息一下。”
李斯洛喘息着胡乱地应着,一边卸下背包,一边缓缓屈起膝,支撑起身体。
“你哭了。”
文攸同伸手帮她站起来,黝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懊恼。此刻他恨不能踢自己一脚。他可以想像得出,一个几乎没有旅行经历的女人突然被人扔在这深山里会有什么样的感觉。而他明明可以解释清楚自己的行为,却偏偏故意什么也没说。就算对她有再多的介蒂,他也不应该让她经受这番惊吓。
“哭?”李斯洛伸手摸摸脸,竟然真的摸到一手湿漉。她讶异地看着手里的湿,讪笑道:“不,不是泪,是汗。”
“眼里流的汗?”他挑起一滴仍然挂在她睫毛上的泪珠。
李斯洛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拍,虚软的双膝差点儿承受不住这突袭而来的气短。她透过睫毛小心地打量着他。在他的眼中,盛载着浓浓的歉意。
“对不起,我该先向你说一声的。前面有个凉亭,我先帮你把包背过去,回头再来接你。”说着,他拿起她的包,又快步向前走去。
原来,他是打算先把他的包放到凉亭里再来接她,而不是要甩开她。李斯洛的心中豁然开朗,那原本沉重的双腿也在突然间变得轻松了好多。
文攸同将背包放在凉亭里,刚一转身,便看到李斯洛已经转过弯道向这边走来。他立刻向她走去。
“怎么样?还能坚持吗?”他扶住她的手臂。
李斯洛冲他疲惫地一笑,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帮助。
她低头专心看着脚下,直到眼前突然出现一级台阶这才抬起头来。原来她到底坚持到了文攸同所说的那个凉亭。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眼睛快速扫过地面,确定没有可疑生物后,一屁股瘫坐在台阶上,也顾不了身后的枯枝败叶,直直地向后倒去。
在她头顶,四根光秃秃的树干上横七竖八地架着几根枝条,枝条上覆着一片茅草——这便是文攸同所谓的“凉亭”。
虽然它与李斯洛所想像的模样相差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不过,她对此已经是抱着一片感恩之心了。
她躺在地上深深地喘息着。她想,她已经把下辈子的运动量全都预支了出去,回去后鬼才再跟小江她们去什么健身房。从此以后,对于她来说,生命只在于静止。
此时他们正在山侧,山体挡住了太阳,从“凉亭”间穿过的风透着惬意的清凉,朦胧中,李斯洛竟然有了几份睡意。
突然,一只手抓住她酸疼的腿。
她惊讶地一抬头,意外地看到文攸同蹲在她的身前握着她的腿,正在解她的鞋带。
“干嘛?”
她望着他,声音因疲惫而嘶哑着。
文攸同看了她一眼。
“你的腿运动过度了,如果想要继续前进,必须得及时放松。”
他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脱掉她的鞋,有力地推拿起她腿部的肌肉。
一阵酸胀从腿部漫延至全身,李斯洛不禁拱起背,倒抽一口气。
看着她那像猫一样的动作,文攸同微笑起来。
“你真倔。换了别人早下山去了。”
“是吗?”李斯洛撑起双肘,漫不经心地挑起一边的眉。“我还以为是我天下最随和的人呢。”
“你并不像意怠鸟,倒是很有大鹏那种不轻言放弃的精神。”
他一边搓揉着她的腿,一边打量着她。
李斯洛拉下嘴角做了一个鬼脸。说实话,她比他还要惊讶。从小到大,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都说她是那种没有恒心,随遇而安、吃不了苦的人。如果换作是别人来告诉她,她会因为跟这男人赌一口气而让自己“沦落”到这荒山野岭,并且差点累死,只怕打死她也不会相信。
她低头苦笑起来,就像他说的,这还是“意怠鸟”李斯洛吗?
“也许,每个人都有两面,有意怠鸟的那一面,也有大鹏鸟的那一面……嘶……”
李斯洛又倒抽一口气,他推拿的力道不禁让她畏缩了一下。
文攸同看了她一眼,脱掉她的袜子,开始按压她的脚板。
李斯洛本来是要觉得尴尬的,但他那粗糙的手指划过脚心的感觉打断了这尴尬。那难忍的酥痒使她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并且本能地弯起脚趾。
文攸同本能地扳平她蜷起的脚趾。她的脚真的很小,他一只手就能将她的脚整个包裹在掌心之中,这不禁让他想起那些古代的小脚仕女。以前,他一直认为古人是有变态的爱好才会喜欢小脚,而看着她的脚,他开始有些理解了。也许,古人喜欢的正是这种犹如稚子般的稚嫩感觉。
他猛然意识到,为什么他总是把她跟孩子联系在一起——这李斯洛虽然有着一副诱人的成熟躯体,却同时也有着稚子般的纯净气质。
他垂下眼,手指不自觉地轻抚过她的脚背。
纯净的不仅是她的气质,还有她的肌肤。
她的肌肤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样,如羊脂玉一般的滑润细腻,那一个个小脚趾也如同玉雕的一般玲珑可爱。他的手指轻抚过她纤细的脚腕,向上抚摸着她光洁的小腿肚。在那里,纠结的肌肉形成了一个硬块。他加大力道按揉着。随着她腿部肌肉的放松,那个紧张的硬块却渐渐地转移上他的心头。
小腿的酸胀让李斯洛不自觉地又瑟缩了一下。她仰起头,咬住唇,努力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维京海盗。她微笑着想,一个会按摩的维京海盗。这不禁推翻了她对他的所有定义。
显然,他不是那种自大的人。没有哪个男人会替一个陌生女人按摩汗津津的臭脚——即使大多数的文学作品中说女人的汗是香的。
她低垂眼帘看着自己光裸的脚,心中猛地一动。这种亲密的行为……至少要有些情感作为基础吧……
她再次想到那几个让她脸红耳热的眼神。
文攸同的手指在她小腿上揉按着,那时而轻柔时而霸道的力道,就像他那捉摸不定的态度,不时地转换着。
她清清喉咙。
“领队、攀岩、司机、向导,还有按摩。你还会做什么?”
文攸同抬头冲她笑了笑,心想,如果她知道他真正的职业,只怕更会吓一跳。
他将按摩完的那只脚搁在膝上,又解开另一只脚的鞋带。
“老话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艺多不压身嘛。怎么样?我这手艺能谋生了吧。”他冲她戏谑地一笑。
李斯洛好奇地望着他。
“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文攸同抬起头。
“你完全可以不管我的,怎么……”她用下巴指了指她的腿。
文攸同看看她,又低头看看她的脚,自己也疑惑起来。
“也许是看你精神可嘉吧。或者,”他抬起一边的眉,“我只是担心你真的爬不上去,最后还要害我背你过去。”
她注意到他说的是爬山,而不是下山。
“不再对我说我应该下山的话了?”她挑起眉。
“即使下山,你也需要用到腿。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自己能走总比要人背强。”
文攸同低下头,按揉着她的脚。
李斯洛呲牙咧嘴地任由他按摩着,半晌,突然道:“我开始有点了解你了。”
文攸同诧异地抬起头。
“你是那种面恶心善的人。”
李斯洛点头做着结论,一边放平手肘,享受着清凉的过山风。
文攸同眨眨眼。看着她享受的模样,那心中的硬块在突然间又涨大了无数倍。
他摇摇头,卷起她的裤管,推揉着她的腿肚。
这突来的胀痛终于打破了李斯洛的坚忍,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悠长的呻吟。
这轻柔而暧昧声音传到文攸同耳中,如同一根丝线缓缓拉过他的肌肤,令他胸臆间堵着的那个硬块在瞬间转化为一股热力。几乎是立即的,他的身体起了敏感反应。
他的手猛地一僵,抬眼瞥了她一下——她并没有在注意他——他微微松了口气,将身体调整到一个舒服点的姿势,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然而,一旦起了那样的念头,这工作也在突然间变得苦乐参半起来。
她的肌肤引起他心理上的快感的同时,又令他生理上大受折磨。特别是,他正好蹲在那儿。
他不自在地又动了一下,希望能调整到一个更舒服一点的姿势。
李斯洛敏锐地察觉到腿上触摸的节奏和力道的变化,便抬头看看他。
只见文攸同双唇微张,面色潮红,两眼迷离地望着虚空的某一点。更让她起疑的,是他那突然变得轻浅而急促的呼吸。
他动了一下,然后,一切“秘密”就这么全都暴露在她的眼前。
李斯洛抬抬眉,不知道该因此感觉难堪还是该觉得荣幸。最后,她觉得她应该觉得荣幸。她仰起头,假装没有注意到那个“秘密”。然而,她那丰富的想像力却在此时变得活跃起来。
这是他对她感兴趣的一个铁证。李斯洛望着天际悠悠的白云,唇角露出一丝微笑。她想像着她大着胆子,在这天高地远的地方,任着性子去做那些她一直想做,却找不到机会做的事情……
文攸同又动了一下。
她垂下眼帘,目光不由自主地又溜向那个“铁证”。
好一个壮观的“铁证”。
李斯洛虽然未经人事,却也不是个天真无知的女孩——在现今这个资讯发达的年代,估计也很难找到那种“一尘不染”的人——她弯起嘴角,又做了一个鬼脸。
等她察觉到异样抬起眼时,正与文攸同那谴责目光撞在一处。她眨眨眼,套上平静的面具。
“很壮观。”她道。
文攸同那黝黑的脸颊透出一丝尴尬的红光。
“你该尖叫着跳开。”
他故作镇静地放开她的脚。
“为什么?”她故意又瞄了一眼“铁证”,抬眉笑道:“因为你的生理反应?”
她的表现不禁让文攸同吃了一惊。他立刻断定,她应该是个情场老手。
这实在与她那清纯的气质不合。
不过,似乎从认识她的那一秒起,他对她的感觉就没有对过。
而知道她也是“游戏中人”,竟让他心头滚过一阵混乱。他发现他既有些窃喜,同时又隐隐有些懊恼——他还发现,自从认识她之后,他便一直处于这种几种矛盾情绪参杂并存的状态之中。
“也许,我会吃了你。”
他眯起眼,意带威胁地抚过她的脚腕。
“这是提议还是警告?”
李斯洛轻佻地动动脚趾。她本来打算用脚去碰那个“铁证”的,到底还是缺乏了一点勇气。
“也许,我不介意被你吃掉。”她哑声笑道。
文攸同的眼眸一沉。这是在向他发出邀请吗?
他正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回答,李斯洛收回脚,拿起鞋袜穿上,一边笑道:“不过,我想我可能并不对你的胃口。”
她站起身,掸掸身上的土,“你早在八百年前就在我们之间划下了界线。”
文攸同一愣,他“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经忘记了那条界线。
李斯洛活动了一下腿脚,感觉果然轻松了好多。
“谢谢你。”她展眉一笑,转身拿起背包。“我觉得我应该可以对付着爬过这座山了。”
文攸默默站起身,抬头看看天色,又将背包从她肩头拿下来。
“明智的做法应该是下山。”
李斯洛不禁挑起眉,她以为他不会再提了呢。
“如果你要下山,请便。但请再派个向导过来。”
她抢过背包,抬腿准备继续前进。
文攸同并没有阻止她,只是静静地说了一句:“那是下山的路。”
李斯洛一窒,不由尴尬地站住。
他望了她一眼,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干粮递给她。
“中午了,吃些东西再走。”
十
吃完午饭,文攸同掏出那把曾经用来削香肠的丛林刀砍下一段树枝,给李斯洛做了一根登山杖。
“过了这凉亭,前面就是真正的荒郊野岭。有些地方没路,你小心点。”
他将手杖递给李斯洛,转身打开她的包。
李斯洛看着他将帐篷等重物都系到自己的背包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虽然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却从小就习惯了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还不习惯这般被人照顾着——特别是,被这个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不想照顾她的“维京海盗”照顾着。
文攸同从她的包里掏出一顶丑陋的灰蓝色棒球帽,不禁皱起眉。临出门时,他从柜台后摸出这顶帽子交给她,但她嫌它丑,故意塞在包里一直没有戴。
他看看前方在太阳下泛着白光的山峦,站起身,将帽子合在她的头上。
李斯洛摸摸帽檐,几乎本能地想要摘掉它。
文攸同抱起双臂,警告地半眯起眼眸。
原本,就算只为了要看看他那不悦的表情,李斯洛也打算“抗旨”的。但一想到刚才那条险些撞上脑门的蠕虫,她只得撇撇嘴角,放弃反抗。
控制狂。
她在他的协助下背起背包,无声地嘀咕着。
女人,总是不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文攸同一边帮她背上背包,一边批判地扬起眉梢。
走出凉亭没多久,果然如文攸同所预料的那样,前方没了路。
上一次走过这条路时还是春天。短短几个月,小径便被野草盖住。
文攸同一边拿着丛林刀开道,一边自我检讨着。他发现他这折腾李斯洛的计划同时也在折腾着自己。从生理和心理两方面折腾着他。
李斯洛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每当他一停顿,她总要心不在焉地撞上他。而每一个意料之外的肢体接触都让他的神经紧绷一次。
所以,当她再次撞上他时,他恼怒地转过身来。
“专心点!看到我停下你也要及时停下,明白吗?”
李斯洛的帽檐被撞歪了,调皮地斜在那张汗湿的脸上。帽沿下,卷曲的头发看上去像婴儿的胎发般柔软。文攸同那根过于敏感的神经不由又是一跳,他晃了晃身子,几乎本能地想要后退一步。或者,向前一步。
李斯洛苦恼地拉下嘴角。她够专心了,专心到整个心都快提到嗓子眼里了。
她发现,被文攸同惊飞的昆虫正以他为中心向四处逃窜,而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他的背后。他那宽阔的肩膀像个自然的屏障,将那些虫子隔离在……至少隔离在她视线之外——不管它们最后会不会落在她的身上,总之,她打算先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因此,她才会紧贴在他的背后,也因此,两人间才没有一个安全的“刹车距离”。
“对不起。”
她喃喃嘀咕着,勉强后退半步,眼睛不由自主地关注着那些四处乱飞的昆虫。
看着她紧张的模样,文攸同突然醒悟到,她可能是在担心山上的野生动物。
“当心脚下,别踩到蛇。”他别有用心地“提醒”道。
李斯洛收回目光,尖刻地瞪了他一眼。
“这是在吓唬我吗?我只怕多过四条腿的生物。少于四条腿的,包括人,都没什么可怕的。”她拨正帽檐,又歪头笑道,“而且,我想这里的生态还没有好到能随时看到财狼虎豹。”
看着她的笑靥,文攸同的神经又是一阵敏感地轻颤。
“眼前倒是有色狼一头。”他吞咽了一下,低声咕哝。
“什么?”
“没什么。你有没有抹防晒霜?”
文攸同扯开话题,看着她被太阳晒得红红的手臂。
李斯洛学着他的样子挑起眉。
“我虽然不懂野外生存,但户外防护还是懂的。”
“什么时候擦的?”
“出发的时候。”
文攸同不由嗤之以鼻。
“这防晒霜要一小时一抹。”
李斯洛一愣。
“噢。”
她柔顺地应着,正打算卸下背包,文攸同制止住她。
“你要干嘛?”
“防晒霜在包里。”
文攸同皱起眉,“这些随身物品应该放在……算了,”他挥挥手,从自己背包的侧袋里掏出防晒霜,“先用我的。”
他打开瓶盖,先在自己手掌里挤了一大团,这才递给李斯洛。
“你也抹?”
李斯洛惊讶地看着他将防晒霜往手臂上抹去。不知为什么,这应该是十分女性化的动作到了他那里,仍然是阳刚味十足。
“当然,我可不想得皮肤癌。”
“那你怎么还这么黑?”她不自禁地伸手摸摸他的手臂。
文攸同没有动,但那手臂上的肌肉明显地惊跳了一下。他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去。
李斯洛偷偷伸舌一笑,她猛然意识到,她刚刚吃了他一记小豆腐。
山里的天说变就变,一片乌云飘过,转眼间天色就阴沉了下来。
文攸同忧虑地看着那片从山头掩来的乌云,脚下不由自主加快了速度。
李斯洛的腿又开始痛了起来。但比起那些乱飞的昆虫——包括低飞的蜻蜓——这钝钝的痛实在不算什么。她咬着牙,默默跟在他身后加快速度。但她的体力实在难以对抗这种速度的急行军,没多久就掉了队。
此时,她只能庆幸路边的野草已经没有那么深,那些不知名的虫子们也像是体谅着她,没有再像刚才那样成群结队的出现。
文攸同突然感觉不对劲,身后似乎没了动静。他连忙转过头,只见李斯洛已经远远地落在后面。他气恼地一跺脚,转身赶回来。
“你干嘛不叫我?”
李斯洛白了他一眼,扶着背包带喘息道:“如果你不记得还带着我这么个累赘,那我也没必要提醒你。大不了,算是给这山里的野生动物奉献上一顿免费晚餐了。”
他几乎都快忘了她的伶牙俐齿。文攸同眯起眼,故意上下打量着她。
“就你这体形?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李斯洛没理他,弯下腰去查看脚踝。这一阵急行军竟然把脚踝下的皮给磨破了。她不禁叹了一口气,龙猫还真说对了,这上千元的名牌短靴还真不是块登山的料。
突然,一只大手横空出现在她的裤腿上。
文攸同蹲身扯起她的裤管,拉开袜子,打量着她受伤的脚裸。他站起身,两眼闪着阴鸷的光芒。
“走,我们这就下山。”
他位住她的手臂就要背起她。
“凭什么?!”
李斯洛拉扯着手臂,却怎么也挣不脱他那像铁钳似的大手。回想起他这一路来的冷嘲热讽,她忍不住恼火地踢了他一脚。
文攸同吃惊地松开手。
李斯洛瞪圆双眼,后退一步,双手叉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从见面第一眼起你就打定主意要看不起我。你以为我不可能爬过这座山,走这段路也只不过是陪我玩玩罢了。你想看我的狼狈样,如你愿,你看到了。但如果你想让我半路退回去,休想!”
文攸同惊讶地望着她,他一直以为他的意图隐藏得很好,却没想到这一切全都落在她的眼中。他再次意识到她的敏感,不由摸摸鼻子咳嗽一声,从侧袋中掏出创口贴,蹲在她的脚边,挽起她的裤管。
“干嘛?”李斯洛警惕地望着他。
文攸同翻眼瞅瞅她,默默地推开她的袜子,将创口贴贴在那破皮的地方。
“你一直都这么固执吗?”他站起身。
李斯洛听出他声音里求和的意思,不由弯眼一笑。
“从来没有人说过我固执,江岸秋甚至说我随和到了没有原则的地步。”
“江岸秋?”
这名字可男可女。文攸同的心脏小小地震动了一下。
“我的朋友。”
朋友也可男可女。他调整了一下背包,后退一步。
李斯洛活动了一下脚,发现有创口贴的保护,脚裸处舒服了好多。作为预防,她又向他要了一块创口贴贴在另一只脚的脚裸处。
一抬眼,只见文攸同沉思地望着她。
“吃这么大的苦去找那个叫什么天翼的,值得吗?”
李斯洛苦起脸,早知道要吃这么大的苦,她打死也不会来的——不过,她才不会向他承认。
“没办法,工作需要。”她耸耸肩。
文攸同眼前立刻闪过那本杂志的封面。他眯起眼,眼下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
“自作孽。”
他冷哼一声,转头向前走去。
“我也这么觉得。”
身后,李斯洛赞同地嘀咕。
没多久,他们来到一处断崖边。
李斯洛抬头看着那几乎有七十度斜角的陡坡,怀疑地望着文攸同。
“我们要爬上去?”
文攸同点点头,“宿营地就在上面。”
他整整身后的登山包,又替李斯洛紧了紧背包带,然后将棒球帽的帽檐转至脑后,回头看看她。
“你想回头吗?”
李斯洛不由瞪了他一眼。
他微微一笑,将她推到岩石前。
“那就只有爬上去了。”
李斯洛犹豫地仰望着断崖。和刚才走过的土坡不同,这是一段山石路。除了几株稀落的树木,整个山坡都布满了狰狞的怪石。
“这……怎么走?”
“哪里可以落脚就往哪里走。”
文攸同示范着爬了几步,向她伸出手。
李斯洛拉着他的手,硬着头皮向上爬了几步,又停下来犹豫地望着他。
“想下山了?”文攸同讥讽地挑起眉。
李斯洛咬咬牙,气恼地抓住前方的石缝,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去……
直到前方出现一个平台,她这才惊讶地发现,他们竟然已经爬上了断崖。而她几乎都没有注意到她是怎么爬上来的,她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身后那双嘲弄的眼睛上。
她喘息着倒在平台上,一边用恼怒的目光瞪着文攸同。
文攸同也喘息着倒在她的身边,看着她那副倔强的模样“哈哈”大笑。
“可恶!你还笑!”
如果不是手脚酸软,李斯洛真想再踢他一脚。
“爬上来并不难吧。”
文攸同笑着,平滑的脸颊上皱起两道迷人的笑纹——这笑容甚至可以形容为是温柔的。
李斯洛那还没有恢复正常的心跳不禁又乱了一拍,她那“怪异的幽默感”也选在这个时间发作。她想,如果她扑过去把他压在身下,不知他会是一副什么表情——估计跟看到狼的表情差不多。一头女色狼。
她深吸一口气,支撑起双臂,歪头向山崖下看去。这将近七八层楼的高度不禁吓了她一跳。
“真不敢相信我竟然爬上来了!”
她瞥了他一眼。不可否认,他的激将法蛮管用的。
“这都是你的功劳。”她不甘心地道。
“我可没那么大的本领,这都是你自己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文攸同的笑容里不自觉地带着些宠溺,这不禁让李斯洛那不安分的小心肝又是一阵乱扑腾。她忙转头打量着四周的风景。
“我一直认为我是运动白痴。如果有人告诉我,说有一天我不仅走了几十公里的山路,还爬上一座十几层楼高的石崖,我肯定会大笑。但你看,我爬上来了。”
“十公里。”文攸同微笑着纠正她。
“才十公里?”
她诧异了一下,转眼又变得有点洋洋得意。
“总之,我上来了。你大概没想到我能走到这里吧?看你还敢小看我。”
“不敢了。”
文攸同装出谦卑的模样。
比起她的冷淡自持,他发现他更喜欢她现在这副轻松随意的娇俏模样。
此时,乌云已经占领了大半个天空。被遮挡在云层后方的太阳不甘心地挣扎着,透过缝隙投下几缕阳光。
其中一缕便恰好落在李斯洛所坐的山石上。
瞬间,四周的景物迅速暗淡下来,只有迎着罡劲山风微笑的她像一个精美的雕塑,在这金色光圈中闪着令人目眩的光芒。
文攸同的心中蓦然一紧。
他突然发现,随着对她的了解越深,那股纠缠着他的不安也跟着越来越深……
他不愿多想这种令他不舒服的感觉,便站起身,抬头望望重新占领天空的乌云道:“要下雨了,前面就是宿营地。”
十一
文攸同领着李斯洛穿过一片树林,走过一根架在小溪之上的枯树,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停下脚步。
“到了。”
他将背包往地上一扔。
“到了?”
李斯洛疑惑地看看四周。
在她的左边,是一片石壁。在她的右边,是那条刚刚跨过的小溪。在她的前方和后方,则全是茂密的树林——这里只是树林间一块不大的空地而已。营地在哪里?
“营地在哪?”她问。
“这就是。”
文攸同解开背包,将两顶帐篷扔到一边。
“这……”
李斯洛及时咬住嘴唇。在她的想像里,营地怎么着也该有栋小木屋的。
文攸同抬头看看天。现在还没到天黑的时候,可由于那片乌云已经占领了整个天空,所以光线不算很好。
“你把地面清理一下。”
他一边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过夜必备的用具,一边吩咐李斯洛。
李斯洛疑惑地看着地面。
这一片林间空地上长满了柔软的青草,难道他是要她拔草?
她侧头看看他,又用脚踢踢草丛,希望这样能惊走寄住在草丛中的生灵,然后才谨慎地弯腰拔起一棵草。
一只迟钝的蚂蚱跳了出来,她立刻以比它还要敏捷的速度跳开。
文攸同看看她,又看看她手里的草,不禁丢给老天爷一个忍耐的眼神。
“把地面上的石子捡干净就行。除非你喜欢睡在石子上。”
李斯洛瞟了他一眼,暗暗叹了一口气。只有四个字可以解释他这忽冷忽热的态度:欲求不满。
也许,即使是出于敦睦亲邻,她也该“自我牺牲”一下。她一边用脚踢着草丛寻找石子,一边恶作剧地想。
“切,明明是你自己想要吧。”突然,她的脑子里冒出另一个声音。
李斯洛一僵,赶紧扭头偷眼看看文攸同。
文攸同正在准备搭帐篷。
他将装着帐篷的袋子拿到她清理出来的地方,抖开篷布,拿出两根三节棍似的东西,将它们拼接成两条长而柔软的“棍子”,然后将“棍子”穿进篷布。
“需要帮忙吗?”李斯洛走过来。
文攸同犹豫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对着那双浓郁如咖啡的眼眸,他竟然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按着。”
他闷声闷气地指示她按住“棍子”的一头,自己则走到另一边。
李斯洛好奇地看着他弯起“棍子”,将另一头插进帐篷的扣眼,然后又对另一条“棍子”如法炮制。两条“棍子”支撑起两道交叉的弧形,眨眼间,一顶像模像样的帐篷便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好了。”
他推开她,从包里拿出一只银色的钩子钩住帐篷的一角,用脚将钩子踩进柔软的土里。
“我来帮你。”
李斯洛不等他回答,便快速地从包中拿出两只银钩,跑到帐篷的另一端,学着他的样子,将帐篷的一角踩进土中。
文攸同固定好帐篷最后一只角,走到帐篷后方,不太放心地看着李斯洛所固定的那两只角——如果不是她正两眼闪亮地望着他,他肯定会依着他那亲力亲为的本能,将它们拔起来重新插过。
他看看她,又看看地钉,终于屈服于一时的心软,耸耸肩作罢。
他拿出外帐,在李斯洛的帮助下,完成了第一顶帐篷的搭建工作——同样也被她抢走两根地钉。
文攸同又转身拿起自己的帐篷包,犹豫地看了一眼李斯洛,这才从包里抽出内帐。
李斯洛想伸手帮忙,而他却不太愿意让她碰他的宝贝,便用下巴指指地上的包。
“把帐杆递给我。”
李斯洛低头研究了一下,然后弯腰拿出一根银色的地钉。
文攸同不禁又冲老天翻翻眼,抬脚把帐篷包勾到自己面前,从里面抽出帐杆。
不一会儿,另一个帐篷就成型了。这一回,文攸同一把将所有的地钉全抓在手中,没有再给李斯洛任何可乘之机。
李斯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站到一边。
不知道是她运气不好,还是这世间真的就有这么多强迫症患者。先是徐唯一,再来是江岸秋,现在是文攸同。在他们眼中,凡事都要亲手做过才会放心。
累死活该。
她不悦地抱起手臂。
文攸同在帐篷前撑起一个前廊,退后一步,满意地看着这顶跟随自己多年的帐篷,又回头犹豫地看看另一只帐篷,决定不要再去想那几只地钉。
他指着那顶没有前廊的帐篷对李斯洛说道:“你睡那只。”
李斯洛挑挑眉。就这两只帐篷的式样来说,她更喜欢有前廊的那个,但做决定的人不是她。她耸耸肩,拿着登山包走到属于她的那顶帐篷前。
她拉开帐门的拉链,好奇地看看帐篷内部。
跟她想像的不同,这帐篷里似乎还挺宽敞的。她抬头看着帐顶,微弱的天光透过薄薄的白色内帐,泛着梦幻般的朦胧光泽。她不禁想像着坐在这帐篷里听雨声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先出来。”
文攸同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
李斯洛扭过头,正捕捉到他的视线瞄过她半撅起的臀部。
文攸同镇定地看着她,好象他从来没有放肆地偷瞄她的臀部一样,然后弯腰钻进她的帐篷。
他帮她铺上地垫,又拿出睡袋放在帐篷的一角,再将头灯挂在帐篷的顶上,这才退出来。
“现在你可休息了。”他转身走开,又扭头道:“把鞋留在帐篷外面。”
李斯洛撇起唇角,本想嘲讽他几句的,但对这帐篷的新鲜感立刻让她放弃了这个念头。她依言脱掉鞋,钻进帐篷,好奇地张望着。
这可比小时候的娃娃家好玩多了。
她听着文攸同从另一个帐篷里传来的声响,也连忙打开自己的登山包,从里面拿出她的驱虫水,开始往帐篷四周猛洒。
“我……”文攸同出现在帐门处,“你在干嘛?”
他好奇地望着她手中的驱虫水。
李斯洛看看手里的驱虫水,耸耸肩。
“我讨厌蚊子。”她含糊地答着。
闻着这熟悉的香味,文攸同这才明白,原来她身上那明显的香味竟然是驱虫水的味道。
“城里妞。”他嘀咕着转过身,突然想起此行的目的,便又转身道:“我到溪边去打水,你不要乱跑。”
“好象我有地方可以跑似的。”李斯洛冲他的背影嘀咕着。
她收拾好东西钻出帐篷,一眼便看到文攸同那顶帐篷的前廊下放置着的折叠小椅。
他竟然还背着这么一个东西爬山?李斯洛不得不佩服他的体力。
没一会儿,文攸同回来了。
他从登山包里拿出一只像喷灯一样的东西——李斯洛此时对他的敬仰已经不仅仅是如同滔滔江水了。
“你……竟然背着这些东西?”
文攸同微微一笑。
“这些都是户外必备的东西。”他抬头看看天色,“如果天气好,我们可以去溪边捉鱼,不过现在已经晚了,将就着吃点速食吧。”
他看看李斯洛,“难怪你总是香喷喷的,这下山里的蚊子可骚扰不到你了。”
李斯洛挣扎了一下,不情愿地解释道:“我对昆虫毒过敏,一旦被咬就会起一个大包。”
文攸同不相信地瞥了她一眼。
李斯洛立刻意识到那三个他没说出口的字:“城里妞”。
天近傍晚,又是将雨的傍晚,天空中飞舞着各色昆虫。
看着李斯洛那紧张的神情,文攸同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他正想取笑她,却见一只小飞虫悠然向着她的方向飞去。
李斯洛惊慌地闷叫一声,立刻甩掉手中快要吃完了的方便面,起身躲避。
那些汤汁险些泼到文攸同的宝贝帐篷上,他忙瞪起双眼检视帐篷。
“没这么夸张吧!”他不满地叫道。
如果李斯洛坐着不动,那只虫子也许还不会撞上她,偏偏她吓坏了,刚一起身就与它来了个迎头相撞。它毫不客气地在她的锁骨上咬了一口,然后又大摇大摆地飞走了。
李斯洛愣愣地看着飞走的小黑影,心里一片惶然。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想着等一下要受的罪,她不禁有些欲哭无泪。
文攸同检查完帐篷,又看看她那脸表情,不禁轻蔑地嗤笑道:“没那么严重,只是被虫子咬了一口而已。”
李斯洛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向自己的帐篷走去。还没到帐篷门口,过敏反应就开始发作了。那种奇痒的感觉令她浑身一颤,手指忍不住挠上那片肌肤。她快速钻进帐篷,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管救命的药膏。她猛然想起文攸同曾经重新整理过她的包——肯定是他拿走了她的药膏!
她不禁又气又恨,甩开帐门冲到文攸同身边。
“你……你把我的药膏拿走了!”
文攸同收拾着炊具,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却被吓了一跳。
只见她的脖子下,被叮过的部位泛起一片惊人的桃红。在那片桃红正中,是一个正在迅速扩大的鲜红疙瘩。在疙瘩的周边,血管像无数道红线,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向外扩展着。
原来她的体质真的对虫毒这么敏感!
他突然联想到那些一只蜜蜂蛰死一个人的新闻,心头不由一阵慌乱。
“你是过敏体质?”他问。
“我的药膏呢?!”
李斯洛忍不住伸手挠着伤处,立刻,肌肤上又爆起几条血痕。
文攸同一把抓住她的手。
“不能抓。”
“去你的!你丢了我的药,还不许我抓……”
李斯洛恼火地扭动着身体,想要挣出双手。那又痛又痒的感觉几乎逼疯了她。
“我来。”
他握住她的双臂,将她拉到胸前,不假思索地俯下头去。
文攸同的举动令李斯洛惊跳起来。她本能地想要后退,却被他的双手牢牢钳制住,无法动弹。
在他的唇舌触及那片肌肤的瞬间,文攸同立刻忘却了救援的本意,不可自拔地沉溺进那滑腻的触感当中。她的肌肤不仅摸上去温润,尝起来更是可口。她闻起来就如同她的气质,带着一股清新的甜香。这不禁令他心猿意马起来。他收紧手臂,舌尖缓慢地滑过那片桃红,沿着那颗疙瘩凸起的边缘细细舔描着,一下,两下,三下……
他的舌尖柔软而清凉,抵在火烫的过敏肌肤上,竟比药膏更有镇痛的作用。这解脱的感觉令李斯洛不自觉地轻吟出声,那紧绷的神经也在他轻柔的抚慰下慢慢放松下来。
然而,渐渐地,他的舌尖在留下清凉的同时,又勾起一股灼人的热力。李斯洛下意识地扯紧他的衣襟,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
这轻微的颤动如同亚马逊河蝴蝶的翅膀,在文攸同心中迅速聚积起一股强大的气旋。他抬起头,闷烧着烈焰的眼眸中闪烁过噬人光芒。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空气中充满了山雨欲来的紧张压力。望着那双灼人的眼眸,李斯洛不自觉地舔了舔突然变得又干又涩的双唇。
仿佛有一根弦绷断了,李斯洛几乎能听到那声悠悠的颤动。文攸同的身体微微一震,天际滚过的闷雷掩过他喉间的低吟,他猛地拥紧她,充满欲念的唇舌像山林间狂野的风,瞬间横扫过阻挡在面前的万物,牢牢地与她纠缠在一起。
蓦然间,天地在暮色中合而为一,李斯洛隐隐听到狂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小鸟们惊慌的尖叫、以及被风吹落的残枝落在帐篷上发出的“啪啪”声。但这些声音就仿佛是来自遥远的外太空一样,显得那么的不真实。在她的感觉中,唯一真实的,是掌下文攸同那坚实的身体、唇上他那火热的唇舌、以及口中他那如醇酒般绵厚的味道……
这不是李斯洛第一次与男人有如此亲密的接触。在少女时期,她也曾因好奇与徐唯一交换过几个并不那么单纯的吻。但很显然,那些吻与这个吻有着本质的区别。徐唯一的吻像是温和的水,只是缓缓地流动而过。文攸同的吻却像是这狂风暴雨,任性地索取着他所需要的一切——而最奇妙的是,在他们之间似乎有着一种难以言传的默契,她本能地知道他想要什么,他也本能地给予着她所想要的……
文攸同的手滑上她的腰背,将她向怀中按去。但她攥住他衣襟的拳头阻碍了他,他不耐烦地掰开她的手指,将它们拉上他的脖颈。当她的柔软覆在他的身上时,他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爆炸开来。他不想去探究那是什么,只是依着本能,一手托住她的颈下深深地、热切地吻着她,一手抵着她的腰背,几乎是满怀恶意地搓揉着她,强迫她感觉着她所制造的“麻烦”。
李斯洛攀附着文攸同,急切地感觉着他,贪婪地吞噬着他,一心想要将这瞬息万变的感觉牢牢地刻在脑中……直到因缺氧而头昏眼花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呼吸。
她微微挣扎了一下,文攸同先是不耐烦地咕哝着压制住她的挣扎,然后又猛地睁大眼睛,像从梦中惊醒一般惊跳开来。
李斯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不禁露出一个微笑。
这笑容深深地刺激了文攸同。他猛地转过身,发出一句令李斯洛挑起眉的诅咒。
“是你吻我的!”她冷静地指出。
文攸同看着被大风压弯了的树梢,又抬头对着乌云翻滚的天空无声地诅咒了好几句,这才泄气地垂下头。
“口水能解毒。”
他多余地解释道。
李斯洛摸摸锁骨,惊讶地发现那里竟然真的不痛不痒了。
“谢谢。”
她干巴巴地道着谢。与此同时,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却隐隐抽痛起来。
她的道谢像一记鞭子,使文攸同瑟缩了一下。如果能够,他真的很想踢自己一脚。他抓抓头皮,目光从手腕下偷窥着她,犹豫着该怎么道歉。
李斯洛转身看着阴沉的天色,装作若无其事地道:“要下雨了。这雨看样子不会小。不知道这帐篷能不能挡雨……”
文攸同捉住她的手腕。
她静静地望着他。
“对……不,起。”他艰难地道。
李斯洛惊讶地抬起眉,这意料之外的道歉竟然立刻就平复了她内心所有的不满。她眨眨眼,微笑起来。
“不用道歉,我也吻了你。”
她抬手摸摸他的脸,转身走开。
十二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李斯洛知道,等一下肯定又是一记响雷。
她早就放弃用手去捂耳朵了。密集的雨点敲在帐篷上,犹如无数小槌激动地捶打着鼓面。不幸的是,她正住在这面“鼓”的里面。
这吵杂的雨声完全打破了她那“静卧帐下听夜雨”的美丽幻想。她发现,比起这单调沉闷的雨声,她更喜欢那气势如虹的雷鸣。至少,这惊天动地的炸响可以将她暂时从那比雨点还要繁乱的思绪中解脱出来。
她翻了一个身,抱着当枕头用的睡袋反趴在地垫上。
随着雷声,身下的大地再次抖了抖。这不禁让她又回想起文攸同贴着她轻颤的身躯。
与青草下的土地一样,文攸同的身体也有着这种隐含柔软的坚硬。
柔软和坚硬。李斯洛微微一笑。文攸同一心想要端着那张冷硬的脸,在两人间标识出清晰的楚河汉界,却又总是抵不过一时的心软而功亏一篑——说实话,这让她觉得他十分的……可爱……
李斯洛的手指不自觉地又向唇边探去。当她瞄到手指的动向后,不由恼怒地将它压回睡袋下。自打进了帐篷,她便强迫自己不去碰触那些曾经被他“造访”过的地方。
然而,就算她不去碰触,那令人双膝虚软的热力也早已透过肌肤深深地印入了她的骨髓。李斯洛的心脏在这久久不散的余威下一阵阵地悸动着,她发现她的眼前开启了一道门,那门后隐藏着的东西让她感到既害怕又好奇……
又是一记炸雷,草地再次轻颤起来。她本能地将身体往地垫里沉了沉。
小时候,每次父母发生争执时,总是喜欢拉上两个女儿来做评判。姐姐李斯涵因为是死过一回的人,总能豁达地泰然处之,而生性敏感的李斯洛就惨了,他们的争吵总是让她觉得惊慌不安、心绪不宁。最令她气恼的是,经常是她这边还在为着他们的问题烦恼,他们自己却早就忘记争执,握手言欢了。
李斯洛一直害怕自己也会变得像父母那样神经质,因此,她总是极力躲开那些复杂的情感。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所有少女一样,在她的内心也悄悄堆积起对异性的好奇。她发现她虽然不愿意接触那种情感,却不反对尝试一下性……
江岸秋说,如果只是单纯的对性好奇,随便什么人都能解决这个问题。可李斯洛却发现,对于她来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曾经有那么几次,她差点儿就跟徐唯一“做”了,可每次事到临头又都因为感觉哪里不对劲而退缩回去……
奇怪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徐唯一都没能让她产生那样的冲动,这可恶的、老是戴着有色眼镜看她的、没有礼貌的“肌肉男”却……
李斯洛呻吟一声,将发烫的脸颊埋进睡袋。
甚至,她跟徐唯一之间从来都没有过像跟文攸同那样令人心潮澎湃的热吻!
李斯洛不知道是哪个更糟,是她起了这样的色心,还是知道他对她也有着同样浓厚的“性趣”……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就像她虽然有心却不会那么做一样,她本能地知道,他也同样不会放任自己真的走到那一步。
可……她心虚地瞟了一眼帐门……说实话,她还真是有点心痒痒的……
什么嘛!
李斯洛恼火地揉乱一头短发。
她也太不知羞了!只是一个吻而已……好吧,就算这是一个令她有所感觉的吻……好吧好吧,她承认,这是个让她热血沸腾的吻。可那又怎么样?难道她真的要搞个一夜情带回家?!这也太荒唐了!再说,他会怎么想她?怎么看她?他已经很有些瞧不起她了,如果她再做出这种荒唐事,那不是把自己送上门去让他看低踩扁嘛!
姐姐李斯涵总是说,人是没有下辈子的……当然,她也有绝对的资格这样说。车祸后,她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去重新学习如何吃饭、走路、说话等等人们早已习以为常的基本技能。对于她来说,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回来的——但那是李斯涵,李斯洛这只意怠鸟则打死也做不出那种激进冒险的事来。她生来就不是大鹏,她只是一只胆小怕事的意怠鸟……
“哗!”
随着一记响雷,一根树枝狠狠砸在李斯洛的帐蓬上。
李斯洛惊跳起来,赶紧将帐门拉开一道缝,探出头去查看。
帐外,雨并没有她所想像的那么大,风却很急,透过缝隙吹得帐门“霍霍”作响。
在她的帐篷左侧一步之外,文攸同的帐篷像一只孕育着夜明珠的巨型河蚌,透着朦胧而温暖的昏黄光晕。
那灯光令李斯洛无来由的一阵心慌,赶紧转开视线。
看看漆黑的夜色,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不惊动文攸同,自己去查看帐蓬的情况。她拉开帐门,伸出一只脚,却正踩在某个圆滑的东西上……
仿佛是电影的慢镜头,李斯洛看到自己的两只手各扯着一片帐门,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地面栽去。就着帐篷里射出的灯光,她清晰地看到那根原本放置在帐门外的登山杖正被她的脚带起,像一根危险的矛,斜斜地刺向她……
* * *
文攸同盯着帐顶默默地出着神。
雷声已经渐渐平息,狂风却不依不饶地在帐顶上呼啸盘旋着,这表示雨还没有走远。
“不用道歉,我也吻了你。”
要命!一个女人,一个刚刚被他那样吻过的女人,竟然在这种时刻用这种世故的语气对他说这种话!这简直就是……就是一种公然的挑逗……是一份没下邀请函的邀请……
不,他不能再反复回味这句话了。这只会让他内心正在膨胀着的某种念头变得越来越强烈和……切实可行。他宁愿把它想像成是压在骆驼背上的一根稻草,它令他紧张,当然,还有遐想,却还没有真的压垮他——虽然他强烈地意识到,离那一步已经为期不远。事实上,如果不是他已经不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如果不是他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此刻他早就已经跟她滚作一堆,耳边回荡也不会只有帐外的凄风苦雨……
帐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
文攸同警惕地竖起耳朵。
虽然他不认为有哪种野兽会在这种天气里出门,却也不能不防着点。
他小心翼翼地拉开帐门,正听到一声诅咒随风飘来。
可以肯定,这是人的声音,绝对不是野兽。
他扬起眉,将头探出帐外。
朦胧的光线下,只见李斯洛像一只背着半透明蜗牛壳的蜗牛,狼狈地趴在地上。
“怎么了?”
他利落地钻出帐篷,冲到李斯洛的身边。
李斯洛忍住另一声难听的咒骂,抬眼没好气地说:“你没看到吗?”
文攸同摸摸鼻子,压抑下笑意。
她的“壳”——那顶倾倒的帐篷——里泻出的灯光正照在她恼怒的脸上,一绺潮湿的卷发贴在她丰满的唇边,更衬出她嘴唇的红润与牙齿的细白。
文攸同的呼吸又是一窒。
他忙深吸一口气,伸手扶正帐篷,帮李斯洛解脱出来。
看着那两只翻出地面的地钩,他不由叹了一口气。
“呀……”
李斯洛刚爬起身便发现她的登山杖将压在身上的帐篷刺破了很大一条口子。她连忙抬头戒备地望着文攸同。
文攸同转到帐篷前方,看着那条近五十公分宽的口子不禁也皱起眉头。
“我会赔的。”她防卫地道。
文攸同横了她一眼。这不是赔偿的问题,这样的帐篷势必不能再住人。而……
他看看自己的帐篷,又看看李斯洛。
仿佛连老天爷都在捉弄他,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雨丝又开始变得密集起来。
李斯洛颤抖了一下。入秋的夜晚本来就带着几分寒意,而且,她已经半湿了。
文攸同烦恼地摸摸眉。
“你最好把湿衣服换下来。”
他冲自己的帐篷挥挥手,示意她过去,然后转身钻进那顶破帐篷。
李斯洛并没有动。
十二岁那年,比她大十岁的姐姐李斯涵出了车祸。李斯洛的父母觉得他们没办法同时照顾到她,便把她送到爷爷那里。爷爷是个挑剔而严厉的人,不能容忍孩子犯下的任何一点过错。因此,从那时直到至今,她都对做错事有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恐慌。
文攸同提着李斯洛的登山包走出帐篷,惊讶地发现她并没有按照他的指示进帐篷去,而是沮丧地站在雨中。
微弱的光线下,她那头凌乱的短发软软地贴在额上,使她看上去异常的年轻和……脆弱。有那么一瞬,她的神情再次让他联想起那只受了伤的小鹿,孤单、警觉、胆怯又彷徨……
蓦的,一股陌生的情愫在文攸同胸臆间翻滚开来。他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伸手揉揉她的短发。
“进去吧,又要下雨了。”他冲她温和地一笑。
灯光在文攸同那洁白的牙齿上闪烁了一下,李斯洛的心跳也跟着闪烁了一下。有那么一瞬,他又让她想起了徐唯一——很多年前刚刚认识的那个徐唯一。
虽然几乎从一出生她就认识了他,可直到搬去跟爷爷同住之前,对于李斯洛来说,徐唯一都只不过是个陌生人,一个父辈朋友家的孩子而已。
也是在那一年,徐唯一的爷爷过世了,年仅十六的他正式成为一个孤儿,一个富有的、脾气暴躁的、没有人敢小看的孤儿。而根据遗嘱,李斯洛的爷爷成了徐唯一的监护人。因此,他们才有了很多的接触机会。
由于徐唯一是个男孩——还是个聪明能干的男孩——他正是李爷爷一心想要、却从来无缘得到的孙子,所以在挑剔李斯洛同时,他自然也成了爷爷口中她该学习的榜样。
和李斯洛不同,徐唯一一点都不怕那个不苟言笑的老人,并且还经常在他挑剔李斯洛的时候站出来为她说话。那时候的李斯洛简直把他当作天神一样来崇拜……
直到多年后她才发现,从本质上来说,徐唯一和她的爷爷其实没什么区别,他们都只想要把她塑造成另一个他们喜欢而她却不喜欢的她……
她突然又想起文攸同纠正她烤香肠的姿势时的固执——也许,本质上他跟他们也是一样的吧……
她眨眨眼,收回停留在他背部的目光,低头钻进他的帐篷。
同样是单人帐篷,文攸同的看上去要比她的宽敞好多。
李斯洛好奇地打量着。
和她的帐篷一样,一盏头灯被固定在帐顶支架上。在苍白的光线下,文攸同的东西整齐地堆放着——看得出来,他也是个有条理的人。
李斯洛好奇地看着睡袋旁一卷黑乎乎的东西。这是什么?
她正研究着,文攸同从未拉上的帐门缝隙间将她的外套扔了进来。
“把湿衣服换下来。睡袋旁有毛毯,别感冒了。”
毛毯!李斯洛捅捅膝边的那卷毛毯,不禁冲自己做了个鬼脸。这家伙是不是把整个家都背在身上了?
依言脱掉湿T恤,把它挂在帐篷的帐杆上,看着手心里捏着的胸罩,李斯洛不禁犯起愁来。这玩意儿可不适合挂在男人触目可及的地方,而文攸同随时都有可能进来……或许,她可以把它挂在T恤衫的里面……
“我要进来一下。”
李斯洛刚藏好胸罩,帐篷外就响起文攸同的声音。
“噢。”
她慌乱地应了一声,转身盘腿坐好。
文攸同拉开帐篷拉链,以手肘支撑着上半身爬进帐篷。
“我需要……”
他解释着抬起头,却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
李斯洛已经听话的换下了湿T恤。但要命的是,她同时还换下了她的胸罩——他是怎么知道的?因为在那件轻薄柔软的拉链式全棉长袖外套的下方,有两朵无意躲藏的“小花”正毫不害羞地抵着衣衫冲他招摇着……
文攸同猛地倒吸一口气,身体本能地往后一缩,却被窄小的帐门卡住肩部。他不由咒骂了一句。
李斯洛正担心地看着那件在文攸同的头顶摇晃的湿T恤。听到骂声,不禁垂下眼帘瞟了他一眼。
被T恤遮住的灯光在文攸同的脸上投下重重阴影。阴影中,那双微眯的眼眸显得有些不可捉摸。但她注意到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在他粗壮脖颈的一侧,一根青筋在奇怪地蠕动着。顺着脖颈往下,是锁骨与胸肌所构成的三角形阴影。诱人的阴影。
突然间,帐篷里的空气变得炽热而稀薄。
李斯洛抬起眼,视线与文攸同的对上。
“我……需要……毛巾。”
文攸同的脸一红——至少李斯洛认为那脸颊上异样的阴影是红晕——嘟囔着从帐门处挣扎出肩膀,伸手从帐篷的侧袋里抽出毛巾退了出去。
这一回,他没再被帐门给卡住。
站在细细的雨丝中,文攸同深吸一口清凉的夜风。这清凉还没到达肺部,便被体内燃烧着的欲望给灼热了。
她所引起的反应是立即的。这害得他几乎忍不住想要顺应那股原始冲动,将她扑倒在地垫之上……从她那明亮的眼眸来看,他苦笑着想,她也许都不会反抗,甚至还会火上浇油……
想像着她的反应实在是件十分不智的事。文攸同一咬牙,甩甩头,甩掉那些危险的绮思。他想他真是疯了,竟然会对一个陌生人产生这么强烈的感觉……
陌生。可为什么他觉得他们之间有着一种无法解释的契合?就仿佛他们上一辈子曾经一起生活过,曾经十分熟悉、十分亲近……
文攸同再次摇摇头。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自从与林晓解除婚约后,他便再也不相信这些虚无飘渺的感觉。
身后传来帐门拉链被拉开的声音,文攸同的背部不由绷紧。
十三
看到文攸同与帐门纠缠在一起,李斯洛这才猛然意识到,她一直在臆想着的事情很有可能会变成事实。
这帐篷虽然看上去较为宽敞,可到底仍然是顶单人帐篷。要容下一个一米九零的高大男人和一个一米七零不算矮小的女人,实在是有些勉强。除非两人抱作一团。
李斯洛下意识地摇摇头。有些念头只能放在脑海里玩味,真要实施起来……她想她还没有那样的胆量。
帐篷外的雨声开始变得越来越大——这表示除了这顶帐篷外,他们没有任何其他可供遮蔽的地方——李斯洛咬着唇思量了半天,最终决定让一切都听从天意的安排。
可她在帐篷里忐忑了半天,也没再见到文攸同的身影。终于,她忍不住拉开帐门伸出头去。
从帐蓬里泻出的灯光打在密密的雨丝上,看上去像是在帐篷前挂了一道闪亮的珠帘。文攸同就隐身在珠帘后的那片黑暗之中。
风声仍然很急,带着幽幽的呜咽。微弱的光线中,隐约可见不远处的他微扬着头,像是在倾听着风中的声音。一道闪电划过,映出远处山峦与天际交界的模糊边缘,也映出他那像剪影般黝黑的身形。
蓦然间,李斯洛的眼前跳出这样一幅画面:听从风中的呼唤,文攸同四肢着地,仰头发出一声长啸,转眼间化为一头巨兽消失在群山之中……
李斯洛的血管里滚过一道意外的热流。
这男人,骨子里充满了原始的野性。他就像是一头出没于这片山林的野生动物,应该让她这“城里妞”感到害怕和退避三舍才对,可她却想像着自己抱住那巨兽的脖子,跟着他一起在风雨中狂野的奔跑……
感受到身后的目光,文攸同转过身来。
灯光打在李斯洛身上,映衬出她那玲珑的身体曲线。这不禁让他想起不久前将她抱在怀里的感觉……柔软、芬芳……
她的吻就像是春天里刚刚采下的蜂蜜,有着需要细心才能品尝得到的微微的甜和弱弱的香。而就是这么一点点的细微,令他忍不住想要一再地去品尝、回味……以及再次的确认……
他的脉博沉沉地跳着,几乎还没有意识到,已经走到她的面前蹲下。
他直直地盯着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的眼眸。那眼眸里清晰地印着沉默的邀请,可……
李斯洛仰望着他。雨丝在他的发间闪烁着,他的目光像黑色的火炬,闷闷地灼烧着她的肌肤。突然间,那些被刻意压抑住的感觉全都回来了。他炙热的唇舌、有力的怀抱、在她掌下激跳的心脏,还有他留在她口中的味道……她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可是,他也不想做那个先出手的人。文攸同的喉结随着李斯洛的吞咽而微微一动。
“真是糟糕,这样的天气不可能露宿。你睡帐篷,我守夜。”他懊恼地摇摇头。
李斯洛眨眨眼,他那压抑着的企图就像这不断飘落在她脸上的雨丝,一点一滴地刺激着她的末梢神经。她立刻就意识到,他也不想当那个主动的人。他在等着她的暗示,只要她的一个行动、一句话语,一切便会滑向一个未知的领域……
可,她有那样的勇气吗?
她从睫毛下窥视着他脖颈一侧激烈搏动的脉搏,强烈地感觉到那股正在体内四处乱窜的热流正在渐渐失去控制……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她想要控制的愿望越来越低,而想要投降的欲望却越来越强……
她垂下眼帘,听到一个几乎不像自己的声音在轻声低喃。
“这帐篷……两个人挤一挤……应该没问题。”
文攸同的眼眸一沉。
“你知道,这不是个好主意。”
李斯洛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
“也……未必。”
文攸同的双眸再次一暗,“你会后悔的。”他警告道。
李斯洛悄悄握紧拳头,那股冲动所带来的勇气正以短跑冲刺的速度在迅速逃逸。就在她准备放弃的同时,文攸同又沙哑地道:“你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
是的,她当然知道。李斯洛咬住唇。她当然知道他们不是一路人,他甚至是她目前最该躲开的那类人……可,令她始料不及的是,他的拒绝竟然让她有点难过……
李斯洛深吸一口气,拿出她所有的表演天赋笑道:“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占了你的帐篷实在是太过意不去……”
她往帐篷里退去,头不小心碰到那件挂在帐杆上的湿T恤。
T恤衫滑落下来,掉在她的膝边。一团粉紫色的织物自T恤衫里滚出,落在离帐门不远处。
文攸同低头打量着眼前那团奇怪的东西。它似乎是一件胸罩,有着精致的蕾丝花边……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李斯洛便惊喘一声扑上来,飞快地将它攥在手里。
文攸同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按住另一端的细长肩带。两人扯着胸罩,视线在空中相遇,不约而同地想起他们的初次见面。
空气中再次窜过那道无声的电流。
看着不远处那张充满诱惑的脸,文攸同的自制力开始崩溃。他微微喘息着,半跪在地垫上,不自觉地挤进帐篷。
“这不是个好主意。”他沙哑着重申。
李斯洛放开胸罩,如同一只被催眠的鸟,明知道危险却义无反顾地靠近他。
“我知道。”她低声回应,手指忍不住抚上那条激烈搏动着的脉博。
最后一根稻草落下,骆驼轰然倒地。文攸同闷哼一声,一把将她捞入怀中。
在他的唇落下的那一刻,李斯洛隐隐感到一丝慌乱。她害怕他留在她脑海中的那些令人血脉贲张的印象只是自己虚构出来的,而当他拥抱的力道、亲吻的味道和唇舌的热度一一重现时,那些感觉也跟着一一复活。她不禁心醉地低吟一声,收紧手臂,柔顺地贴近他,心甘情愿地付出自己。
文攸同拥紧她,模糊地想着应该先脱掉鞋。可她的人是那么柔顺地依贴着他、回应着他,令他不忍、也无法放手。他的头碰到了帐顶,有东西从帐杆上滑落。他对此不加理睬,此刻,就算是天上的雷将地面劈成两半,也没办法将他从她的身边拉开。
头灯掉了下来。灯光斜斜地打向帐门,使得帐篷里的光线一下子变得幽暗起来。李斯洛半合着眼眸,微微仰起头,任由文攸同的唇舌游走过她修长的脖颈。不明的光线下,文攸同的身形更显高大。她的手指游移过他那宽厚的肩,感受着他背部肌肉的坚实,和那潮湿T恤下肌肤的惊人热气。这热气包围着她,令她愉悦地蜷起脚趾并发出一声轻吟。
文攸同沉重地呼吸着,嘴唇停留在她肩颈交接处,一边细细地啃咬着,一边轻轻地吸吮。一道细细地火线沿着李斯洛的脊背扩散开来。她不禁倒抽一口气,无力地向后仰起身体。
老天,她无法呼吸了。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缩,无助地扣住他的头,那短短的发茬刺过手指,令她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欲望。高热、悸动的欲望。这是李斯洛初次认识它。
她学习着,并且在他的身上温习着。她学着他的样子,毫不害羞地亲吻、啃咬着他的耳朵、下颚、太阳穴和那条搏动着的青筋。她的身体因这陌生的激情而狂野的扭动着,她想要让他也产生他让她所产生的这种感觉。
然而,这种感觉早就已经控制住了文攸同。他将自己压向她,让她的每份柔软都贴着他的坚硬。她与他是那么的契合,就仿佛是上天为他特制的一样。他忍不住搓揉着她,急切地深呼吸着,几乎控制不住那如脱缰野马般奔腾的欲望……
可他还不想这么快就结束。
他抬起头,捧起她的脸,眼皮沉重地垂着。这女人,简直就是山里的妖精,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他微微放松了一点拥抱,以唇细细地描画着她的五官,让她那短促的呼吸喷在脸上,直到她再次不安地扭动着往他怀里钻,这才微微推开她,一只手撩起她的外套轻抚着她柔软的腰际,另一只手以令人着恼的缓慢,缓缓地拉下她外套的拉链。
随着那一点点露出的肌肤,他感慨地叹息着将外套推下她的肩,随意地扔到一边。现在,那两朵不知羞的“小花”再也无处躲藏。它们在他放肆的视线下慌乱地轻颤着。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指节轻柔地拂过它们,低下头深深地吸吮着其中一朵;而另一朵,则在他指间怒放。
李斯洛羞怯地弓起身体,下意识地抱着他的头,既想让他离开,又想命令他继续。这矛盾的感觉在她喉间转化为一声声不受控制的低吟,却只是刺激得他更加用力地吸吮着她。
那令人全身虚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渴望触摸他的肌肤,她不甘心只有他享用着她,便急切地拉扯着他的T恤,想把它们从他头上脱下来。
文攸同不得不中断,协助她脱掉衣服。终于,他的手臂重新环住她,将她按在胸前。她那微凉的肌肤触及他那火热的肌肤,微妙的感觉令两人同时一震。文攸同闷哼一声,飞快地低头摄住她的唇,那粗糙的手指急切地拂过她的身体,继续弹奏着那首“欲望序曲”。李斯洛难耐地呻吟着,一股热气从她的下腹升起。在下腹的下方,某个令人羞怯的地方正因莫名的需要而抽痛着。她不安地扭动着,让他的坚硬更加紧密地贴着那抽痛的部位。
文攸同浑身一僵,差一点毫无预警地爆炸开来。他放开她的嘴,扬头深吸一口气。
“别急。”
他将她推倒在地垫上,替她脱掉牛仔裤,并转身去脱自己的鞋。
看着他背部肌肉随着动作平滑的移动,李斯洛忍不住坐起身,嘴唇印在他的脊椎骨上。感觉到他肌肉的紧缩,她微笑起来,以舌尖沿着那一节节的椎骨向下滑动,手指则沿着他的腰侧缓缓向上。
文攸同几乎没办法脱掉自己的冲锋裤。他胡乱地蹬掉缠在腿上的裤管,转身将她压在身下。
“妖精,你会遭报应的。”他嘶吼道。
李斯洛沙哑地笑着,承受着他所施予的“报应”。 直到体内再次升起那股莫名的焦灼,直到突然意识到他们两人正以出生时的原始状态“坦然”相对,直到看着他从皮夹里摸出一个保险套,李斯洛惊悟到,那一刻终于到了。
当他抵着她时,她突然惊慌起来。
“等等……”她惊喘着将双手拦在他的胸前。
文攸同眯起眼眸,愤怒地望着她。这时候叫停,简直是要人命!可出人意料地,他竟然真的停下了。
李斯洛的眼眸里像霓虹灯一样闪烁过各种情绪,期待、害怕、还有……渴望。该死,她不能再逃了。她抬起身体,勇敢地迎向他。
文攸同粗粗地喘了口气,冲她摇摇头,按住她,不让她动。直到自己再次准备好,这才继续向前探着路。
她的呼吸几乎堵在喉间,他……太大了,她几乎没办法容纳下他。
“我……不行。”她又开始推他。
“不。”他扣住她的手,不再退让。“你能行。”
他的呼吸变得短而急促。他咬着牙,脖子上的青筋再次爆起。李斯洛也喘息着扣紧他的肩,努力适应着他的存在。一时间,小小的帐篷里回荡着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等那怪异的涨痛感觉渐渐消失,李斯洛睁开眼,只见文攸同正严厉地瞪着她。
“你是处女。”他指控道。
“是。”李斯洛神思恍惚地答着。她正专注于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饱涨的存在感和慰藉般的炙热。在她体内。
她微微动了一下。
文攸同浑身一颤,低吼着按住她,不让她乱动。
“为什么?”他恶狠狠地瞪着她。
“我想要。”
李斯洛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这种被侵占的感觉竟然会是美妙的。一直以来,虽然她的身边有很多人,可她仍然感觉孤单。然而,在这一刻,那种孤单像是被他给生生地挤走,她发现,她喜欢这种被人占有以及占有他人的感觉。她抱住他的肩,尖尖的细牙啃咬过他结实的肌肉。
文攸同急促地呼吸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保持多久的静止,不过,他现在还不想动。他想要好好地教训一下这个说谎的女人。可是……她那清澈的眼眸、那像发现新玩具的孩子般兴奋的表情、和举止间不自觉流露的信任,令他无法做出那种丑恶的事。他凝视着她,像是要把她研究个透彻一般深深地凝视着她。
“为什么说谎?”
“我从不说谎。”李斯洛轻咬着他的脖子。
对。她不说谎,只是选择沉默而已。文攸同醒悟到。
可恶的女人!
李斯洛的牙齿轻轻划过那条脆弱的脉搏。文攸同又是一颤。他低低地嘶吼着,开始缓慢却不失温柔地移动起来。
怎么会是这样?他紧盯着她的双眸。她怎么会是个处女?可她确实是一个处女。
他不应该惊讶的,她身上那如稚子般清纯的气质其实就已经说明了问题,只是他不想承认罢了。
他缓缓地移动着。而每一个移动所带来的感觉,都真实地反映在她的脸上。文攸同深深地凝视着她,他发现他爱极了她这种毫不掩饰的反应。她应该是个经验老道、张牙舞爪的“白骨精”,就像她应该早在过完峡谷就支撑不住一样。她不该是这样一个热情真实的女人,就像她不该顽强地走到这里……他对她到底还有多少误解?
李斯洛的双颊泛起桃红,眼睛不自觉地闭了起来。
“睁开。”
文攸同粗哑地要求着,渐渐加深加快。
李斯洛勉强睁开眼。他的脸紧绷着,呼吸越来越急促。脖子上,那根搏动的脉博突跳着。那覆着沉重眼皮的乌黑眼眸却一刻也不肯放松地紧盯着她,逼得她无所遁行。
从来没有人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她,就仿佛是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她突然惊慌起来,她知道,如果他想,他一定能找到那个被关在面具之后的十二岁小女孩。她躲开他的视线。
“不要。”文攸同拨过她的脸,将她困在双臂间,嘴唇温柔地印在她的眼眸上。“我要看着你。”
李斯洛无助地望着他,他是那么深的侵入着她,仿佛要在她的灵魂上刻下自己的名字一般。她害怕,她想躲起来。可他不让她躲开。他的双手捧起她,逼着她随着他一同前进。李斯洛的眼神渐渐开始焕散。这感觉……她下意识地扭动着,文攸同闷哼着抵在她的肩上……那粗哑的呼吸、那有力的掌握、那快速的进攻在她体内渐渐筑起一道洪流。这洪流越来越猛、越来越高……直到心跳忽地一停,李斯洛只觉得整个世界在她眼后爆炸开来。她紧攀着他,仿佛他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紧攀着他。她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细细地抽咽着,或者还有尖叫。然而,她已经顾不得这些,那震憾的感觉令她无法动弹,也无法思索,她只能拱起身体,任由那疯狂的洪流带着她飞向天际……
文攸同望着怀中的女人。看着她越过高峰,那自豪与快乐几乎令他晕眩。现在,该他了。
他抱起她,令她紧紧地依贴在怀里,直到没有一丝缝隙。可是,这样还不够,他觉得还没能全部地拥有她。他将她按在怀里,开始野蛮地攻城掠地。
她在他的怀中再次轻颤起来。那美妙的呻吟与颤抖是最好的催情剂。他闭上眼,追寻着那种深入灵魂的占有。可是,还是不够。那种有所欠缺的感觉几乎令他疯狂。他知道他就要到了,可内心深处仍然有个声音在说,不够。
天啊,这是怎么了?
他睁开眼,看着她像个无力的布娃娃一样攀附着他。她的嘴唇在微微地颤抖着,他吻住她,急切地占领她……可是,还不够。
他的全身都在因为那不知名的渴望而颤抖着,他知道天堂就在不远处,可是,还是不够……
李斯洛几乎承受不住他的疯狂。她呻吟着,想要挣扎。可他却将她压制得死死的,逼着她只能紧紧地跟随着他。那种感觉……那刚刚离开,尚未走远的感觉……
文攸同感觉到了。
对,就是这个。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李斯洛在欲望中沉浮。
对,就是这个,跟我来。
他抱紧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出了这句话。可她真的跟着他来了。在她的颤抖中,他拉住她,与她携手前进,向着那耀眼的天堂……
十四
文攸同动了动。
毛毯下,李斯洛和他一样,未着寸缕。
清晨寒冷的空气使她像个孩子似地蜷缩在他的怀里。他也以同样的姿势蜷缩着,保护般地环贴着她的后背——就像两把出自同一厂家的汤匙。半梦半醒间,文攸同想起某本小说中的台词。
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鼻子磨蹭着她柔软的发间。那独属于她的幽幽甜香沁入鼻间,立刻引发了他本能的生理反应。
睡梦中,李斯洛低喃着不清的话语,寻找更加舒适的位置。这撩人的磨擦令文攸同不自觉地轻哼出声。他微微转过她,嘴唇印上她的脸颊。
李斯洛不堪其扰地皱眉躲开。
他转而含吻她的耳垂,一只手缓缓从她的腰际移到她的腹部,将她按贴在他已经“肃然起敬”的身体上。
热。
李斯洛像只猫般在他怀里扭动着。
这温暖的、像茧一样安全舒适的感觉令她不愿意醒来,却又本能地追逐着那个热度。
迷糊中,一股力量压在她的肩上,一个低沉的声音沙哑地要求着:“转过来。”
李斯洛勉强睁开眼眸。
朦胧的光线中,俯在她上方的文攸同双眼迷蒙,那健壮的身体像个天神般笼罩着她,保护着她。他脸部坚硬的线条因某种需求而紧绷着,她模糊地想,她应该可以化解这坚硬,便顺从地翻过身,抬手摸摸他的脸,又闭上眼。
文攸同如愿地压着她柔软的身体,不禁又发出一声低吟。他亲吻着她那线条优美的脖弯,抬起她的腿环绕着自己,以他的坚硬抵住她的柔软。
那彼此相属的感觉令两人同时颤抖起来。
他吻过她颤动的眼帘,抵着她的额微微喘息着。他只是抵着她,还尚未进入,那感觉便已经好得像是到了天堂的大门。这女人……他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需要一个女人,像此刻需要她那样。这份迫切几乎到了令人恐怖的地步……
他忽然想起昨晚的感觉,那种疯狂地追寻,却需要她的给予才会完整的感觉……那种被别人控制的感觉……
那种他曾发誓再也不会参与其中的感觉……
他猛地睁开眼。
李斯洛仍然闭着眼,但他掌下的心跳明显比刚才快了好多,她的脸颊和胸前也布满了暧昧的红晕。
她醒了?或者,只是装睡?
文攸同翻身离开她,以一只手臂按压住眼睛。他的身体紧绷,心跳激烈,因那未遂的欲望,也因对自己的愤怒。如果不是清醒得及时,他几乎再次铸成大错。昨晚,他或许可以推卸责任地将一切都归咎于来得不是时候的风雨,归咎于……她的默许;而今早,他没有任何可推脱的理由。
他的离开带来一股寒意。李斯洛握紧拳头,拚命忍着,保持着静止。半晌,身边响起“窸窸簌簌”的声音。随着帐门拉链被拉开,帐篷里恢复了宁静。
李斯洛忍不住翻过身,将自己蜷成一团。
这一次,她没有给他任何鼓励,只是被动的接受。可为什么她会有一种被人遗弃的感觉?一种很久以前她就发誓不再体会的感觉。
秋风带着瑟瑟的寒意吹过树梢。
一只山鹰滑过山巅,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文攸同的目光追随着山鹰,两只手不自觉地摸索着冲锋衣的口袋。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他已经戒烟一年多了。
一年零七个月又十三天。
文攸同苦笑。
从他结束与林晓的婚约,将辞职信放在母亲的办公桌上那天算起,他整整用了一年七个月又十三天的时间来重组自我,重拾自信。可往日的努力却在这短短不到六十个小时的时间内毁于一旦……而且还是他亲手毁掉的……
李斯洛。一个“狗仔队员”,一个虎视眈眈、正打算拿他下饭的娱记……一个名字像男人般强悍的女人……也是一个几乎从第一眼开始,他就想要拥有的女人……
瞬间,昨晚的记忆闪过脑海。
文攸同懊恼地捡起一根树枝扔进因暴雨而涨起的溪流中。
他不是一个纯洁的男人,那方面的经验称不上是丰富多彩,也不会说是乏善可陈。可昨夜的情形却是他第一次碰上。那种圆满的感觉,那种仿佛要深入彼此灵魂最深处般的刻骨铭心……
树枝在湍急的溪水中沉浮几下便失去了踪影。而那被再次唤起的感觉却怎么也不肯像它那样就此消失。一种想要重温的迫切需求几乎令文攸同呻吟出声。
他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线?或者说,是她对他下了什么蛊?
“亦或者只是你的‘精虫入脑’!”
他似乎听到了大哥的冷嘲热讽。
在识人方面,他知道自己不如哥哥文辙同。文辙同早就看出母亲和林晓是同一类人——或者说,林晓努力要让自己成为他母亲那样的人——可他却一直对她们抱有幻想,直到这幻想的汽球完全被现实所拍灭。
文攸同阴郁地瞪着溪流。
他的母亲童思存和她心爱的学生——同时也是他的前任未婚妻林晓,正是那种被李斯洛形容为大鹏鸟的人。她们总是需要更为广阔的天地来施展她们的羽翼,任何跟不上她们,或者不能为她们所用的人或事,很快便会从她们的视野里消失,再也不会被记起。
比如,他那随遇而安的乡村医生父亲。
父母离婚后,为了让兄弟俩不要忘记母亲,更为了让童思存能记住这两个儿子,父亲把他们的名字全都改从了母姓。文辙同改名童哲文,文攸同改名童幼文。可是,这样的纪念并没能换回那颗决心高飞的心。因此,哥哥一直不肯原谅母亲的背弃。
而文攸同却不同,年幼的他更愿意相信父亲的解释,他相信母亲就像父亲所说的那样,并不是不爱他们,只是外面的世界很大,她需要更为广阔的天地来证明自己。
所以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决定,长大后要去帮助母亲实现她的理想。他幼稚地认为,只要母亲的目标达到了,她必然很快就会重新回到他们的身边……
直到多年后他才明白,原来目标和欲望一样,是永无止境的。他那已经走出大山的母亲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要再回到过去。
尽管如此,文攸同仍然坚信,至少他这个儿子对于母亲来说是别具意义的。而当那些报道最终戳破他用来蒙蔽自己的那层迷雾后,他这才醒悟到,原来在母亲眼里,事业和成就远比家庭更为重要,也远比亲人更为重要。
有时候他甚至想,他还得感激那些“狗仔队”让他认清了这样的事实,虽然这事实是那么的伤人。
文攸同又捡起一根树枝朝小溪里扔去。
林晓。
想起林晓,文攸同的感觉仍然很复杂。在他最初的记忆里,林晓只是邻家那个饱受重男轻女的父母忽视,却神情倔强的小女孩。后来再次看到她时,她已经是母亲旗下最优秀的模特,一个受世人瞩目的明星。可不知为什么,他仍然能够透过她那时尚从容的外表察觉到她内心里那种让人横生保护欲的脆弱……或者说是他自以为的脆弱……
文攸同猛然意识到,李斯洛的身上也隐隐有着类似的气质。他赶紧摇摇头,将那女人赶出脑海。
……可能正是这份保护欲让他认不清对林晓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是爱情?还是只是一起长的兄妹之情。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母亲和林晓竟会利用他的这种感情来大做文章。
母亲十分赏识林晓。如果不是出于根深蒂固的观念,认为公司必须传承给儿子,林晓是她当仁不让的继承人。而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其实很简单:让她两个儿子中的一个娶了林晓就成。文辙同一直是童思存无法掌握的那个,所以文攸同便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
只是,就在一切进展顺利时,那本可恶的杂志不知从何方挖出林晓的隐私。原来林晓竟然一直有个秘密情人。就在她与文攸同宣布订婚的当晚,“狗仔队”还拍到她与另一个男人热烈拥吻的镜头。而林晓的自杀则证实了这则消息。
想到软弱无力地躺在病床上向他道歉的林晓,文攸同心头仍然翻滚着一片愤怒。除了对林晓背叛的恼恨外,还有对那些差点逼死她的“狗仔队”的愤怒。如果不是他们把鼻子伸进别人的隐私里从中谋利,她也不至于会崩溃。在他看来,这些所谓的“记者”不过是些毫无道德、惟利是图的小人……
而他却受惑于其中之一……就算是她主动的,他也没有理由为自己开脱。特别是,他还明知她的身份。
头顶的山鹰发出一声凄厉长鸣,向远方飞去。文攸同看着它消失的方向,回忆起童年的自己。
从小,他就是个野孩子,宁愿光着脚满山遍野地奔跑,也不愿意穿着鞋乖乖地坐在教室里。然而,为了帮助——或者说在一厢情愿中他自以为可以帮助——母亲完成心愿,他逼迫自己收敛起热爱自由的天性,穿起套装打起领带,在都市里苦苦挣扎了五年。他以为,这样的努力总该能够得到母亲的首肯了。可当他发现,报纸杂志上连篇累牍的关于作为公司小开的他如何利用职务之便插足林晓感情的报道,竟然全都是出自母亲的授意时,他深深地受伤了。
童董事长对此的解释是,林晓的形象已经与“羽姿”模特经纪公司和刚刚打出一点名头的“羽姿”女装连为一体,对她的任何负面报道势必也会影响到那一千万的投资。而他,作为公司未来的继承人,既没有经营的能力又缺乏公关技巧,而且他那不懂圆通的处事手段已经让媒体颇有微词,不如干脆在这危急时刻彻底牺牲一回,以转移公众的视线,挽回林晓的声誉。
按照她的计划,等这个新闻冷却后,文攸同仍然可以和林晓结为连理。到那时,她甚至可以再让那些狗仔队们编出一个“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浪漫”故事,来确保羽姿集团和林晓至少可以在两三年内持续不断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多么完美的一个计划,文攸同冷笑,只是母亲显然忘了考虑他受伤后会有的反应。
那天早晨,当他从胃溃疡的痛苦中醒来,看着镜子里像鬼一样苍白的自己,他猛然醒悟到,为了向别人证明自己而失去自我,简直是愚蠢透顶的行为。于是他毅然绝然地递上辞呈,辞去那个有名无实的总经理头衔,回到被母亲和林晓抛到脑后的小山村,重新做回当年那个无拘无束的“野孩子”。
经过一年多的反思和自我医疗,文攸同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愤怒,他也开始学着原谅母亲和林晓。就像哥哥文辙同所说,她们这么做只是天性使然,她们天生就是那种为了达到目标可以牺牲一切的人,只是很不幸的是,这一次他正好是可以牺牲掉的那一个。
话虽如此,文攸同仍然会禁不住为自己感到悲哀。他在她们心目中的存在,不是因为他是否对她们有意义,而是取决于他是否对她们有用……
看着那只又盘旋回来的老鹰,文攸同再次冷笑。
也许他给自己取名天翼,就是下意识想要告诉世人,他也有着自己的羽翼,或许他可以忍受一时收起翅膀,却不可能忍受一辈子受人掌控。
他回头看看帐蓬。
李斯洛。一个向来为他所轻视的“狗仔队”一员。一个跟林晓没什么区别的,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牺牲一切的“大鹏鸟”(即使她自称是“意怠鸟”)。对于她来说,他也许只是她在这荒山野岭上的偶尔调剂——他刻意不去记住她的处女身份。何况,没有人规定处女就不能及时行乐——总之,他只是她的一个走过路过不能错过的玩乐对象而已。可对于这段一夜情来说,他的付出则太过沉重了。
也许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逮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大鱼,但他可以想像得到,当她得知跟她上床的是什么人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以及会有什么样的报道……
文攸同觉得自己简直是这世上最愚蠢的男人,竟然总是掉进同一条河里。
李斯洛静静地侧躺着。
在做之前她曾想了那么多,结果却发现没有一样是有用的。她从来不知道理论与实践的差距竟然会这么大。理论知识从来没有告诉过她,那种感觉会是这样的……吓人。仿佛天崩地裂一般,仿佛被人侵占了灵魂一般,仿佛,从此后她将不再完整……
她甚至觉得,这不仅仅是一桩韵事,而是一件更具深远意义的事。一件她还不了解,却感觉非常不好的事情。
她叹了口气,拉紧裹在身上的毛毯。
这是她一向尊重的第六感在向她发出警告,她知道。只是自古以来开弓就没有回头箭,现在再来后悔,一切都已经为时太晚。
难道真像小江所说的那样,“对于女人来说,没有单纯的性事”? 或者,这终究是她的“桃花劫”?
不管是不是,可以肯定的是,就像文攸同再三声明的,这绝对不是个“好主意”。
李斯洛烦燥地翻了个身,目光正瞄到地垫旁的一样东西。
安全套。
她不禁苦笑。这男人还有什么是没有带上山来的?
而事实正证明了他的睿智。如果不是他设想周到,她也许就真的像江岸秋所说的那样,带个“纪念品”回家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她得感激他。
可,为什么她有一种怨恨的感觉?
就因为他在清醒之前想要跟她做爱,却在清醒之后不肯了?这伤了她的自尊?还是伤了她的骄傲?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有一种受伤的感觉。就像多年前,父母围着受伤的姐姐忙碌,常常忘记她的存在一样。她明明知道这种感觉毫无道理可言,却忍不住还是要产生那样的负面情绪。
李斯洛无声地呻吟着,伸手捂住双眼。
他会怎么想她?
当然是蔑视。他甚至都说不上是喜欢她。
而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活该。是她主动拉他上床的——虽然这让人全身酸疼的地垫根本就不能叫作床。
李斯洛放下手臂,瞪着微微泛着天光的帐篷顶。
天亮了。她该起床了。这只是昨晚的一段韵事,是一时的疯狂而已。也许等回了城,不,也许下了山他们就会忘记此事。因此,就算她曾有过任何的感觉,那都只会像过眼云烟一样,悄悄散去。而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当此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十五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李斯洛钻出帐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因为紧张,也因为那微寒的晨风。
文攸同坐在离帐篷不远处的折叠椅上,专注地看着烧着水的汽炉。
他是那种做什么事情都很专注、很投入的人。就像昨夜。
李斯洛的眼前闪过他盯着她的专注目光,双膝不禁一阵虚软。
虽然她没有什么处女情绪,可……这男人,到底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她的第一个男人……光想到这个词就让人感觉暧昧。李斯洛苦笑。这也难怪她多少会对他产生异样的感觉,怎么着他也以那种离奇的方式在她的生命里留下这浓重而辉煌的一笔。就算多年后她有可能会忘记他的模样,却不会忘记这样的事实。
文攸同看了她一眼,默默地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李斯洛惊讶地发现,竟然是一杯香浓的奶茶。她再次惊奇,这男人到底带了多少装备上山。
慢慢呷着奶茶,寒意渐渐退却。可沉默却像一座无法攀越的大山,重重地压在她与文攸同之间。
李斯洛深吸一口气,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天气不错。”她向前跨了两步,眺望着远处炫丽的日出。“看来不会再下雨了。”
文攸同不禁眯起眼。
她的语调轻快,背对着他的身影也显得轻松自在——难道昨夜对于她来说,真的没有意义?真的只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的一时享乐?
如果换作别人,可能会被她那副轻松自在的模样所蒙骗。可文攸同曾经受过专业的观察训练,他很快便注意到她那优雅的脖颈和肩胛所形成的僵硬线条。
原来,她并没有她装出来的那么轻松。
不知为什么,这份认知令他那抑郁的心情开朗了一些。
只是,这么一迟疑,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接话时间。
李斯洛没有等到他的回应,便低头微微叹了口气。
这男人,她该知道他不是那种会粉饰太平的男人。有问题,他宁愿选择直接面对。
可她不想面对。她希望,最好就让昨夜星辰随着昨夜风一起吹散。
她偷瞄他一眼。
只见他正微眯着眼眸打量着她,那份专注不禁又让她心下一慌。
“你结婚了吗?”
她本能地找着话题,却没想到会问出这么个问题。
这问题让两人都吓了一跳。文攸同警惕地皱起眉,没有搭话。
李斯洛干笑着耸耸肩,“希望你没有。我不喜欢侵占别人的地盘。”虽然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有点晚。
文攸同的眼眸又是一沉。她是什么意思?
李斯洛再次耸耸肩。
“别紧张,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会有人因为我们上过床就逼你娶我。”就算你想娶,我还不想嫁呢。她在心里暗暗嘀咕。“我只是……只是没话找话……”她无奈地挥挥手,叹了口气。“那件事……算了,忘记吧。”
“算了”?
“忘记吧”?!
一个把初夜就这么交给他的女人,在第二天早晨很潇洒地冲他耸耸肩,说“算了”!还让他“忘记”!
那一刻,他忘记的是她那可疑的身份,他只想让她知道……可是,让她知道什么?“算了”不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文攸同茫然地望着面前的汽炉。
显然,又是他的下床气在作怪。看着他爱理不理的模样,李斯洛再次耸耸肩,转身走开。
她的破帐篷已经让文攸同收了起来。想起那道可怕的大口子,她踢踢那帐篷包。
“我会赔的。”她说。
“不用。”
文攸同闷声答着,从背包里翻出两包方便面。
在他不愿意配合的“低气压”下,两人沉默地用完早饭——方便面,收拾起营地,准备再次前进。
李斯洛注意到他将那顶破帐篷系在自己的背包上。她很想说,这破帐篷扔了得了。可看看他那阴郁的脸色,想想反正是消耗他的体力,便耸耸肩,假装没看到。
走出树林,前方又是“路漫漫其修远”的山道。
好在都是下山的山道。
可文攸同却突然没了昨天的体贴。他似乎是想要尽快地摆脱她,就算发现她没有跟上,也不再像昨天那样陪着她慢慢前进,而是就站在原地不耐烦地等着。
李斯洛冷笑,她该感激他没有出言催促,只是用表情表示着他的不耐烦——而任何没有说出口的话,李斯洛都只当没有听到。
当她第五次主动停下喘口气时,一股奇怪的委屈与愤怒代替疲惫填进她的内心。她揉了一团面纸塞在被磨破的脚裸下。
这就是冒失跟人上床的结果!而她根本连怪他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一切都是她自找的!也许,意怠鸟本来就不该主动出击,看看这样的结果,真是一场灾难。
文攸同在不远处等着她,那皱起的眉,眯起的眼,处处显露着对她的不满。
不满!昨夜她是该负主要责任,可没有他的参与,这事也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李斯洛绷紧脸,藏匿起所有的思绪。
目前,她的任务是找到天翼,拿到那该死的签字。至于其他的情绪和……管它是些什么,总之,这一切都可以等回到城里,回到她自己的城堡后再慢慢的清理。以后,她有的是时间来慢慢分化这些感觉。
李斯洛麻木地走着,任由疲软的双腿机械的运动着。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她会欢迎这份疲累。这疲累仿佛已经深入到骨髓,让她想要就此躺下,再也不起来。
可是,不行。前方那双嘲弄的眼睛不让。
他们来到一条小溪旁。因为昨晚的雨,溪水暴涨,而且湍急。
文攸同跳过溪上的石块,回头犹豫地望着她。
若不是那份犹豫,李斯洛便会乖乖地等着他回来接她。可他的目光刺痛了她,她不顾一切的跳上那湿滑的石头。
上千元的鞋正如龙猫所预言的那样,不防水,也不防滑。她失脚滑了下去。
冰冷的溪水一下子没过她的头顶。李斯洛感觉到背上的背包将她往水底拉去,她想起背包里的文件,想起那瓶韩路野送给她的CD香水……又想起香水被文攸同扔出了背包。就在肺部快要炸开时,李斯洛竟然发现她想笑,因为她的香水没有跟着她一起被淹死……
看着李斯洛掉进溪中,文攸同几乎吓掉半条命。他慌忙扔掉背包跳进溪中,湍急的溪流已经带着李斯洛消失了。顿时,一股莫名的刺痛向四肢蔓延而去。
不能有事。你不会有事的。文攸同默默地念着,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潜下水去。
当他在水下找到李斯洛时,发现她正死命地拉着背包不肯放手。
若不是因为这沉重的背包,她应该早就浮出水面——可若不是因为这背包的沉重,她也早不知被冲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将她拉上岸,死死地抱着她。
这该死的女人,头脑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为什么不等他回去接她?为什么死抱着背包不放?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被她吓得手脚发软?为什么他才发誓要与她划清界限,转眼又这么放不下?
李斯洛刚喘匀气息,一股大力便揪着她的衣襟怒吼起来。
“你这女人真麻烦!”
她睁开眼,只见文攸同湿漉漉地俯在她的上方。再上方,是白得晃眼的天空,和已经斜升到头顶的太阳。
像天神一样的男人。
可他并不是她的天神!
李斯洛愤怒地推开他。
“走开!不要你管!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是上了一回床嘛,有必要摆出这种脸色给我看吗?我又没要你负责!可没有你的参与,这事也做不了!所以,我们两讫,互不相欠!听到了吗?两讫!!”
文攸同默默地望着她,她那愤怒喘息的模样竟让他想要吻她,深深地吻她……就像一直以来的情形,他再次发现自己夹在两种矛盾的情绪中间。一边叫嚣着要他提防她,一边却又渴望着抱紧她。
而她,正因为寒冷和惊吓,在瑟瑟地发着抖。
他轻叹一声,伸手去拉她的衣服。
李斯洛愤怒地拍开他的手。
“你会着凉的。”
他平静地看着她,手指坚定地拉开她的拉链。
不知是怒气发泄后的疲惫,还是由于寒冷,李斯洛以自己都没有料到的温顺让他替她脱掉湿衣服,直到只剩下内衣内裤。
文攸同打开背包,拿出毛毯裹住她,又转身脱掉自己的湿衣,将它们摊在不远处阳光下的石头上晒着,这才钻进毛毯,紧紧地抱着李斯洛。
当他的手臂环住她时,李斯洛不由自主地僵硬了一下。
她差点儿就死了,她差点儿就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有一阵,她好希望能有一个安全而肯定的怀抱告诉她,她还活着。可这怀抱真的到来时,她却不敢要。
可那渴求的感觉又是那么深,深得几乎要溺毙了她……
她闭上眼,她任由他抱着自己,一边痛恨着自己的软弱。
“你不是一直想看我出洋相吗?”她颤抖着,抵抗着内心正在升起的某种想要沉沦的感觉,“你看到了。事实证明,没你的帮助,就连过个小溪我都会被淹死……”
“别说了。”文攸同收紧手臂,脸颊紧贴着她潮湿的卷发。
“……没有你,我早喂了狼。你不就是要证明你比我强吗?是的,我承认,我笨,我无能。你不需要再向我证明你有多优秀,我有多蠢笨,事实就在这里,我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城里妞’……”
她声音里的愤怒与认命令文攸同忍不住拥紧她,轻抚着她的手臂安慰道:“不,你不是。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城里妞’。”
“你不用安慰我。”李斯洛挺直后背,拒绝向他的安慰投降。“我这人有很多毛病,可我有自知之明,而且也从不自欺欺人。我知道我从来就不是那种会讨人喜欢的人,就连我爸妈三次离婚,每次都是抢着要我姐姐而不要我。我知道是我不够好,可这不是我的错,有很多事情我有心想做好,但就是做不到。有些人,天生就不是大鹏,所以也做不了大鹏。不管你们接不接受,这就是我,一只意怠鸟而已。”
他的双臂勒得她肋下隐隐生痛,她欢迎这种存在的感觉,可这感觉同时又令她觉得虚空,令她想要更多。她不禁颤抖得更加厉害。
文攸同的唇使劲印在她的额上,他的声音低哑而深沉。
“不,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故意刁难你。你已经很好了……”
她倔强、坚强……而且敏感。他早该知道,那气质里的脆弱其来有自。而这一切,都令他想要疼惜……
李斯洛摇头挣扎着,“别安慰我,我知道我的极限在哪里,而且也从不害怕承认我的不足。我只是恨自己不能做个大鹏而已,我只是……”
她抬起头,犯了一个错误。
她看向他的双眼。
在那双乌黑的眼眸里,她找到两团同样在闷烧着的火焰。
“天啊,”她喃喃道,“我差点淹死……”
文攸同不需要她来提醒这一点。自从将她拉上岸,他的耳边便一直回荡着这句话。而随之而来的,是心脏部位那不知名的紧缩、抽疼。
他闷哼一声,转过她的头,将她紧紧地箍在胸前,嘴唇急切而热烈地印上她。
为什么?为什么碰到这个女人会让他头脑如此混乱?明明知道不该惹她,明明知道不该再碰她,可他就是忍不住。他想要她,那欲望强烈得令他眩晕,可同时又知道他不能要她……这种将他向两端拉扯的感觉几乎要逼疯了他。
李斯洛迎向他,身体紧紧地缠住他。这男人,到底在她身上施了什么魔法?她从来没有想要一件东西,像想要他这么强烈过。这份强烈应该让她害怕,可她却有一种想要不顾一切的冲动,她想要他属于她……而这是不可能的。他就差亲口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了。她也不会让他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当感觉到他的撤退时,李斯洛将脸藏在他的脖弯里。她错了,伤害已经造成。
下午三点左右,李斯洛在山脚下那片茂盛的松林间瞥见一角屋檐。从昨天上山后,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人工建筑。
昨天。才是昨天而已吗?为什么她觉得仿佛已经过了很久?
她的脚不小心踩在一块松动的石头上,滑了一下。
文攸同快速握住她的手臂,帮她稳住身体。
李斯洛冷冷地抽回手臂,默默向前走去。他们的衣服干了后,两人便再没有交谈过一句。
而想到真相即将揭晓的那一刻,文攸同的脸也不由绷紧。
来到山下,穿过那片松林,一块平整的空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空地上,零星地散落着一些已经完成和有待完成的雕塑作品。有石制的,也有闪着金属光泽的。
在这些艺术品中间,一块让李斯洛觉得眼熟的大石头正静静地躺在午后刺眼的阳光下。
李斯洛疑惑地看看那块石头,跟在文攸同身后走向那幢有些年代的小木屋。
文攸同将背包扔在木屋长廊下的石桌上,弯腰从石桌旁的石凳下取出钥匙,打开木屋大门。
李斯洛木然地看着他以在自已家一样的熟稔推开窗户通风,又看着他消失在旁边相连的小屋里。
不一会儿,小屋里传来发动机的声音。文攸同拿着一个搪瓷脸盆再次出现。
他将脸盆放在一个李斯洛以为是莲花雕塑的石头座架上,推开墙上的一块挡板,拧开藏在里面的水笼头。顿时,一股清泉哗哗地流了出来。
他接了一盆水,放在李斯洛面前。
“洗洗。”
李斯洛眯起眼,仿佛第一次见到他一般,上下打量着他。
文攸同躲开她的目光,走到莲花台旁,将头伸到水笼头下冲着凉。
即使不看她,她那愤怒的眼神仍然灼烧着他的背。
他像只小狗一样甩着头,将头上的水珠甩开,愤愤地转过身来。
“对。我就是天翼。”
李斯洛眯紧眼眸。如果不是太过气愤,她几乎要笑了起来。他的姿势、他的动作,像极了一只色厉内荏的大型猛犬。
“说吧,你代表哪个杂志社。”文攸同双手抱胸。
“杂志社?”李斯洛茫然地重复着。
“或者,你是那种所谓的‘自由撰稿人’?”
李斯洛沉默地望着他。
文攸同冷哼一声,道:“我不会接受你的采访。也不会承认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如果有任何类似的消息传开,我都会公开否认一切。”停顿了一下,他又道:“毕竟,正如你所说,我们两讫了。”
李斯洛的脸白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她冷漠地瞪着他,那张脸如同面具一样,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文攸同的心底隐隐泛起一阵不安。他迟疑地想着,他是不是太过恶劣了点……正在这时,屋后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
他看了她一眼,转身向屋后走去。
李斯洛站起身,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转过屋角。
只见木屋的右前方,一条窄窄的山道顺着松林边缘延伸而来,那辆曾经搭载过李斯洛的破旧吉普车正缓缓停在木屋前——李斯洛这才注意到,原来他们刚才是在木屋的后院里,这里才是木屋的前门。
吉普车熄了火,一个容貌与文攸同有着八分相似的男人跳下车。
“王燕说你回来了,我来看看。”
那男人跟文攸同说着话,一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却紧盯着李斯洛。
他比文攸同略矮一些,也没有他那么健壮。如果说文攸同是粗犷型的,那么这个男人就是期文型的。
显然,他就是老板娘的老公,文攸同的哥哥。李斯洛想。可如果她没看错,他的眼神甚至比文攸同的还要犀利。
李斯洛不由警觉起来。
文辙同看看文攸同,又看看那个陌生的女人。
虽然王燕已经给他打过预防针,在看到那女人的第一眼,他仍然有些吃惊。他一眼便认出,这女人正是那种能够吸引他那个傻弟弟的类型。
而按照王燕的说法,她应该还是个记者。
他转向她,脸上露出礼貌却尖锐的微笑。
“你是李小姐吧,我是文辙同。听说李小姐是记者?大老远跑来是要采访天翼吗?”
李斯洛皱皱眉。原来如此。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掉进了某人布的局。
她横了文攸同一眼,冷笑道:“不,我不想采访任何人。”她看看那辆吉普车,又道:“请问你是要回旅馆吗?”
文辙同正与文攸同交换着眼色,听此话连忙点头,“是。”
“那麻烦你带我一段。”
李斯洛走回后院拿来自己的背包,毫不客气地占住副驾驶的位置,然后便转头去看风景,不再理睬文氏兄弟。
文辙同以目光询问着文攸同。
文攸同则看了李斯洛一眼,转身锁上木屋,拿起背包阴郁地坐到吉普车的后座。
文辙同无奈地扶了扶眼镜。他有一种感觉,他的傻弟弟和这女人间似乎发生过一些什么。而且,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十六
回到旅馆时,天已经全黑了。
李斯洛一言不发地回到房间,匆匆洗了个澡,倒头便睡。
一个无梦的黑甜觉过后,窗外清脆的鸟鸣叫醒了她。
她懒懒地趴在床上,一时记不起自己到底是在哪里。
渐渐地,随着苏醒,现实世界慢慢侵入她的意识。紧接着,那些已经发生的、令她想要逃避的回忆也跟着一件件开始复苏。
李斯洛呻吟一声,将头藏在枕下。
文攸同。
童幼文。
如此简单的一个文字游戏,她竟然会愚蠢到一点都没看出来!
愚蠢。
十足的愚蠢!
这辈子她做过很多愚蠢的事,却从来没做过这么愚蠢的!!
她,李斯洛,竟然会笨到跟一个陌生男人,一个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骗她的骗子上了床!而且,还是个鄙夷她的骗子!
虽然在她落水后,他曾“仁慈”地灌了她很多好话,可她知道,骨子里的他仍然看不起她。不然,他也不会就这么不问青红皂白地给她定罪……而她,竟然一点都没怀疑他就是她要找的人……
记者。
李斯洛翻身,瞪着天花板冷笑。
有如此愚蠢的记者吗?她全身上下又有哪一条细胞长得像个精明的记者?这文攸同真是瞎了眼……或者,这只是他后悔的一个借口?
对,肯定是借口。
可是,这种事过后,后悔的通常应该是女人才对……
想到那惊天动地的感觉,李斯洛发现她其实并不后悔。对于她来说,至少那场性事是美妙的,是值得纪念和记忆的。至于他,她原本就没打算跟他有什么长远的未来……
算了,只当是被蚊子叮了一口……
她不由自主地又想着那个由蚊子引起的吻。
其实……有时候……这男人还是挺可爱的……
紧接着,她又想起那句可恶的“两讫”。虽然先说这话的人是她。
可恶!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男人长着一根毒舌。有时,甚至不用说话,他的一个眼神就能把他对她的不屑、鄙夷表现得淋漓尽致……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这样一个周身挂满“请勿靠近”牌子的男人,竟然会被她给拉上了床——李斯洛那怪异的幽默感再次不合时宜地发作,她不禁偷笑起来——不能不说,这事其实还挺有成就感的。虽然最后的结局不是太好。
不过,这也只能怪她是自作自受,谁让她一时被 “SEX”冲昏了头脑?
可是,明明知道这只是一桩“单纯的性事”——她要的也只是一桩“单纯的性事”——为什么她仍然会对他那“冷淡”的反应耿耿于怀?
或者,对于女人来说真的没有单纯的性事。
她不由再次想起小江的理论。
手机响了。
李斯洛坐起身,茫然地望着床头的手机。
这才几天,连手机铃声都显得陌生起来。
她拿起手机,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洛啊,找了你两天啦,你怎么不接电话也不回电话?”
是盛世。她竟然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她的老板盛世。
望着对面梳妆台镜子里自己的倒影,李斯洛陡然生出“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
“哈哈,出差滋味怎么样?没你想像的那么恐怖吧。”
和往常一样,盛世将李斯洛的冷哼自行演绎为自己想要的答案,继续道:“找到天翼了吗?不用找啦,我已经收到合同啦。你走的那天我同时寄了一封EMS给他,本来是碰运气的,结果他竟然真的收到了,而且已经签字寄回给我啦。你回来吧,我现在可可怜了,被绑在床上哪儿也去不了,这位漂亮的护士小姐脾气还坏得一塌糊涂……”
他的话还没说完,信号就断了。估计是那位漂亮且脾气坏得一塌糊涂的护士小姐帮他挂断的。
李斯洛捏着手机,茫然地瞪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子。
合同、签字……她竟然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
她的手指插进一头乱发,目光扫过梳妆台上的一堆东西。
那是文攸同从她的背包里挑出去的东西。
在那堆东西的最下方,是那本几乎被翻烂的杂志。
李斯洛跳下床,拿起那本杂志抖了抖。一张薄薄的纸片从杂志中间飘了出来。
正是那张需要文攸同签字的合同。
望着那张空白合约,一时间李斯洛竟有些哭笑不得。
她,“家居猫”李斯洛,为了这一纸合同跑进这深山老林,却跟在一个她一直在寻找的男人身后,爬过一座坐着汽车就能翻过的大山,去签一份她根本没有带着的合同……
这简直就是一部经典的黑色幽默剧!
李斯洛咬起牙,冷冷地拿起那张纸。
她是为它而来。为了它,她丢了她的处女身份,丢了她的尊严,丢了……她不愿意细想她到底还损失了些什么。可最后的结果竟然是不再需要它了!
原来,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笑话!
她眯起眼。
不。这是她来这里的原因。这是她的任务。不管盛世还需不需要这一纸合同,她需要。她需要它来证明她的苦没有白吃。
她快速地洗漱着。
就算是给自己一个交待,她决定,也要去拿到那个现在已经是多余了的签名。
文辙同抱着女儿走出客栈,正看到文攸同躺在榆树下的躺椅里,望着阴霾的天空出神。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
他将团团往文攸同的怀里一塞。
团团看到自己最喜欢的人,便快乐地咿咿呀呀着,揪着他的衬衫钮扣在他怀里扭动起来。
“来了一群客人。”
文辙同报道着,坐进一旁的躺椅。
文攸同伸手替团团拨开落在额头的细发,不期然又回想起李斯洛那头同样柔软的头发穿过指间的感觉。
“我说,来了一群背着摄像机和照相机的客人。”
见他无动于衷,文辙同又重复道。
“是嘛。”
文攸同兴意阑珊地抬抬眉,脸上显出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一群背着摄像机和照相机,一来就四处打听天翼的客人。”
文辙同将双肘支在膝盖上,笑咪咪地望着弟弟。
文攸同懒懒地瞥了他一眼,将衬衫钮扣从团团的嘴里拉出来。团团不依地尖叫起来,他只得卸下腕上的手表给孩子当玩具。
看着孩子把表往嘴边送去,文辙同不由叫了起来。
“喂,你那可是劳力士。”
“防水的。”文攸同淡淡地道。
文辙同看看他,摇头笑道:“奇怪,你对那个李小姐反应那么大,怎么对一队记者没反应?”
听到某人的名字,文攸同终于有了反应——沉脸、皱眉。
“妈就要来了。或者这个消息能刺激你一下?”
这个消息确实刺激到了文攸同。他抬眼看看他。
“什么时候?”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文辙同扭头看看李斯洛房间的方向。“你跟那个李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攸同的眉皱得更紧。显然,他不愿意谈及此人。
“王燕觉得你很喜欢她。说实话,我也有这种感觉……”
文攸同猛地坐起身,差点让团团掉下去。他抱起孩子,放回她父亲怀里,站起身冷冷地瞪着他哥哥。
“吃一堑长一智。我是不会再跟那种女人搅在一起的。”
“那种女人?哪种女人?”文辙同抬头望着他。
“就是……”文攸同挥挥手,却发现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词。“就是那种女人。”
文辙同扶扶眼镜,“你不觉得你太武断了一些?就因为她跟林晓有点像?或者因为她是一个记者?要知道,你得的是国际大奖,来要求采访的未必是那些喜欢搬弄是非的‘狗仔队’。而且,我看李小姐的气质也不像是……”
“哼,”文攸同冷哼着打断他,“如果光凭看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本质,那……”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看到那个他们正在讨论着的女人穿过前廊向他们走来。
李斯洛仍然穿着那件白衬衫,衬衫的袖口高挽至上臂——文攸同立刻联想起《罗马假日》里的奥黛丽?赫本。
她走到他们面前,冲文辙同礼貌地点点头,转头看着文攸同。
“能跟你说句话吗?”
文辙同抱起女儿笑道:“你们聊。”便转身走开。
文攸同望着她,内心不禁升起一阵鄙夷——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自己。
这算什么?明明知道这是他惹不起、也看不起的人物,可每每看到她,身体乃至心灵都在隐隐抽痛。那感觉就仿佛是在告诉他,他本来可以拥有一些他一直渴望的东西,可最终却因为她的错而令他无法获得。
这种挫折感使得文攸同本能地采取攻势。他抱起双臂挑起眉,目光轻慢地扫过她的全身。
“有事吗?”他冷冷地问。
他的神情令李斯洛心头翻腾起一片愤怒。她强压下那片怒火,以同样的冰冷答道:“是。公事。”
文攸同看看她手里拿着的一张纸,冷笑道:“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我们之间不可能有公事。”停顿了一下,他又道:“应该也没有私事。”
李斯洛扬起眉,以更冷的目光回瞪着他。
那目光竟让他有种狼狈的感觉。出于本能,他选择再次出击。
文攸同举起手,指节故意抵着下巴,以判究的目光打量着李斯洛。
“我一直有个疑问。”
“什么?”
“你为什么会想要跟我上床?”
李斯洛的脸“哗”地一下红了。
“要么,是想在这谁也不认识你的乡下寻求一点刺激;要么,就是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想以此来为自己谋点利……”
“啪”地一脆响在空旷的庭院里响起。
李斯洛惊讶地看着自己发麻的手,几乎不敢相信她真的打了他一记耳光。
文攸同也同样的不敢置信。
一时间,两人默默相对着。
“……去村子里看看……”
一个声音从客栈里传来。随着一片高低不等的附和声,一群人涌出客栈。
李斯洛微微眯了眯眼眸,高傲地一扬头,转身走开。
文攸同揉揉脸颊,又动了动下巴。这女人,手劲还挺大。
一个陌生男人拦住李斯洛。
“小姐,请问,你知道天翼住在哪里吗?”
“天翼?”
李斯洛抬起头,只见眼前这一大帮人当中,有杠着摄像机的,也有端着照相机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才是真正的记者。
她回头看看“天翼”。
文攸同也警觉地望着她。
她冲他嫣然一笑,抬手指着他道:“那不是嘛。”
那群人像是看到花朵的蜜蜂,“嗡”地一声全都向文攸同扑过去。
李斯洛冷笑着走上台阶,却又被两位刚刚抵达客栈的女士给拦住去路。
“你说,小同就是天翼?”
那位打扮得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奇怪地望着她,左边高挑着的眉几乎与文攸同如出一辙。
“是,不信你去问他。”李斯洛不怀好意地笑着。
“那你……是他什么人?”
旁边一位衣着时尚的高个子女孩疑惑地打量着李斯洛。
“我?”
李斯洛回头看看身陷“狼”群的文攸同,恶劣的幽默感再次发作。
“我不是他的什么人。但他是我的‘一夜情人’。”
趁着两位女士发呆之际,李斯洛迅速绕过她们,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利落地将那份可笑的合同撕得粉碎。
既然知道可笑,就把这一切都当作是一个笑话吧。她冷冷地想。
走过楼梯转弯处时,她不禁又望了那尊佛像一眼。
灯光下,佛像像往常一样闪着冰冷的光芒。
突然间,李斯洛领悟到,原来文攸同并不真的想要了解她的身份,他只想把她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而她,竟然愚蠢到想要最后试上一试……李斯洛同时也领悟到,她之所以坚持找他要回签名,就是想证实给他看,她不是他所想的那种女人。
可事实上,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之间的感应已经强烈到超出了文攸同所能承受的范围,这令他感觉深受威胁。而当一只猛兽感觉受到威胁时,它唯一会做的,不是咬死那个入侵者,就是赶走它……
“咦,李小姐。”
王燕正好下楼,与她迎面碰上。
“我错了,这确实一尊佛。” 李斯洛抬手指着那尊雕塑,一脸愤恨地道,“看看他,他才不在乎世人的死活,他只求自己能修成正果就好……”
看着一头雾水的王燕,李斯洛深吸一口气,平稳了一下情绪,礼貌地笑道:“老板娘,麻烦你帮我结帐。”
十七
这场雨最终还是下了下来。
文攸同背着双手站在窗前,视而不见地看着远处笼罩在大雨中的群山。
在他身后,母亲童思存和她的特别助理林晓正占据着他房间里仅有的两张沙发。
童女士抬眼看看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
“我不怪你没告诉我得奖的事,毕竟,我一向反对你的这项‘爱好’。不过,就算你玩出了一点名堂,这终究也不是一项正经的事业。”
文攸同微一皱眉。虽然母亲早在多年前就已经不做教师了,可那喜欢咬文嚼字的习惯却一直保留至今。
童女士又道:“而且我一直相信,凭着你和你哥的聪明才智,不管做任何事情都一定会成功的。只是你们的才能却都不肯用在正途上……”
所谓的正途,就是听从她的指挥,由她来决定他们该做什么——这已经是老生常谈了,文攸同不由一阵冷笑。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不屑,童女士转移话题道:“不过,你是天翼这件事,倒是对公司的形象和我们的计划大有帮助。”她转头对林晓道,“晓晓,你跟企划部的人商量一下,看看……”
文攸同霍地转过身来,眯着眼眸轻声道:“我跟公司已经没关系了。”
童女士不赞同地瞥了他一眼。
“任性也该有个限度。我知道那件事让你心里很不痛快,可我相信你心里也明白,当时我们只能那么做。你是个男人,就算在名声上有点损失也没什么,对你的前途影响不大。可晓晓就不同了,如果她的名誉受损,最后势必会影响到整个模特公司,还有由她代言的‘羽姿’女装。我们已经在那个项目上投了很多钱,不可能看着它出问题……”
文攸同忍不住转头去看林晓。
林晓低垂着眼帘,一声不吭地研究着手里的茶杯。
“……而且当初我就说过,要不了一年人们就会淡忘了此事。看看,如今果然如我所料的那样。加上你现在又多了一重艺术家的身份,人们对艺术家的荒唐行为总是比较能够包容……”
荒唐行为……文攸同扬起眉,讥讽地望着母亲。
童女士假装没看到,继续说完她想说的话,“所以现在正是你重新露面的最佳时机。”
“我已经辞职了。”文攸同冷笑道。
童女士不当一回事地挥挥手。
“那只是你一时的意气用事而已,我相信你现在的想法肯定又不一样了。其实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反思,以前是不是给你了太多的压力,逼你太狠了。可你要知道,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不进则退,我们稍有松懈就会被别人超到前面去。‘羽姿’之所以能发展成今天的规模,就是我顶着这样的压力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我相信,你是我儿子,我能做到的你也一定能够做到。而且,虽然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夸过你,可我对你的成绩还是很满意的。”
文攸同的心情不由复杂起来。如果这句表扬出现在一年多以前,他或许会还能继续忍受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为了并不是自己追求的目标而卖命。可经过这些日子的反思,他已经明白并且找到了自己的方向。这句迟来的赞扬对于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他看看林晓。
目前最需要母亲表扬的,不是他,而是她。
林晓依然低着头,仿佛突然间对瓷器有了浓厚的兴趣。
文攸同忽然发现,他对林晓的愤恨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同情。
或许当初他对她的感情就只不过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情关系,只是在母亲的有心推动和她的有意误导下,才被错误地认为是爱情吧。
“林晓的付出比我多。”他望着林晓说道。
林晓意外地抬起眼,似乎没有料到他会叫出她的名字。当看到他那不再愤怒的眼神后,她不禁有些泫然,赶紧又低下头去。
“我当然知道。”童女士将身子探过沙发,安慰地拍了拍林晓的手。“在你们这几个孩子当中,唯一让我觉得欣慰的就是晓晓。”
听到童女士的话,林晓微一抬头,冲她飞快地一笑,又低垂下眼帘。
“比起你们,她更用心。对公司的事务也好,对未来也罢,都很有自己的想法和担当,不像你和你哥,”童女士瞪了文攸同一眼,“就只知道逃避责任。”
逃避作为童存思女士之子,被她掌控命运的责任。
文攸同暗暗冷哼一声,道:“那你可以把公司交给林晓。她一直都比我更熟悉公司的事务,对时尚的把握也比我灵敏,她才应该是‘羽姿’的总经理。”
童女士的手指僵了僵。她收回手,转身拿起茶杯,抬眼看着儿子。
每每看着文攸同兄弟,她便觉得纳闷,当初肉团团的两个小子,怎么就长成了如此高大的两个男人?而她却错失了他们成长中的大部分环节。后悔吗?不。童思存的字典里没有“后悔”二字。她只选择,然后坚持自己的选择。至于错失的……人生不可能什么都拥有。
她喝了一口茶,缓缓道:“‘羽姿’是我创立的,我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是出于它能长远发展的目的。晓晓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不比你们兄弟差,但这副担子对于她来说,还是太重。我不会,也不可能要求她为了我的公司无休止地付出,这对她不公平。你就不同了,你是我的儿子,理应负担起这个责任。”
林晓的头难以察觉地又低了低。一股为她报不平的怒气瞬间充满文攸同的心胸。
“那您觉得您现在就对她公平吗?她对公司的付出只比我多不比我少。而且,我早说了我无心于此,我想追求的是自己的事业,不是您的事业。既然林晓喜欢您的事业,为什么不能让她接手?”
童董事长看看自己的特别助理,又看看一脸怒气的儿子,不由抬手揉了揉抽痛的额。这小儿子固执起来的时候,比大儿子还要难缠。
“我知道晓晓的能力,也知道你的能力。我相信她的专业加上你的执着,一定能为公司开创一个更好的未来,不然我为什么那么希望你们俩能结合?”
林晓与文攸同同时一愣,不由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自从出了那事后,他们就一直小心地避开这个话题,如今却被童女士给公然挑明。
童女士叹了口气,又道:“谁年轻时没犯过一两个错?你自己就不见得比晓晓清白多少,为什么就不能原谅她一回?再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应该知道她本性是个善良的孩子,她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这都是那个男人的错……”
见文攸同要开口反驳,她赶紧挥挥手。
“好了好了,过去的不愉快就不提它了,人总是要向前看。我这次来,一则是接你回去,二则,也想看到你们俩能重新和好。”
文攸同再次看向林晓。
林晓又低下头,那微微颤抖的睫毛比她镇定地捧着茶杯的手更能显示出她的情绪。
他不由皱起眉。在掩饰情绪上,林晓显然没有李斯洛在行。
想起那个女人,文攸同不由伸手摸了摸仍然有些隐痛的下颚。
幸亏他的皮肤被太阳晒得够黑,不然脸上带着明显的手掌印,真是一件很丢人的事。特别是紧跟那记耳光而来的,是一群饿狼似的记者。
文攸同从来就不擅长跟媒体打交道,在做“羽姿”总经理的那几年里,也基本上都是母亲和林晓在应付媒体。如果不是她们及时赶到,他可能真的会为了“突围”而对那些记者们大施拳脚。
值得庆幸的是,母亲当时也不能肯定他真的就是“天翼”,所以只对媒体透露了他是“羽姿”的总经理这一信息。至于“天翼”,文攸同笑了起来,如果李斯洛知道那些记者认为她只不过是在恶作剧,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你是男人,应该有这个雅量,就让过去的事情都过去吧,让一切重新开始。”
童女士拉过他的手,放在林晓的手上。
文攸同回过神来,诧异地看着他交叠在林晓手上的手。
“我希望你能原谅晓晓,毕竟她当时还太年轻。就让那些事成为过去吧,你们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显然,童董事长尚未放弃撮合他们的念头。
文攸同低头看着林晓。
一年半年以前,林晓的发型和李斯洛有些类似,都是短短的卷发。现在她将头发留了起来,那头及肩长发正遮着她的脸,让人辨不清她的表情。
文攸同已经想不起来为什么当初会觉得李斯洛和林晓有些相像了,如今细看林晓,他觉得她们简直没有一处是相似的。
林晓比李斯洛略高,也比她更具骨感。那张鹅蛋脸上的线条清晰明朗,刚中带柔。
而李斯洛那张瓜子脸上的眉眼却是柔中带刚。
虽然两人都有着类似的疏离气质,但林晓的身上明显比李斯洛多了一层苍桑感;而李斯洛则拥有一份难以描绘的纯稚气息。
一种更吸引人的气息……
“现在公司里还是我在主事,可我希望将来能将‘羽姿’交给你们俩……”
文攸同再次回过神来,打断母亲,对林晓道:“林晓,你的意思呢?”
童女士亲热地拍拍林晓的手臂,“晓晓比你懂事,她当然是同意的。”
文攸同仍然直直地望着林晓,逼着她抬起头来。
林晓抬眼看看他,又看看童女士,重新垂下眼帘,沉默地点点头。
不,她们一点也不像。文攸同暗忖,如果是李斯洛,她肯定会冷冷地看着母亲,以眼神命令她收回那句自以为是的话。
他想起她挥出那一巴掌前的凛冽目光。如果他没有看错,那目光中还暗藏着悲愤。
如果她是因为被他看穿身份而恼羞成怒,眼神中为什么会有那种受伤的表情?
难道真像大哥说的那样,是他太武断了?
或者,她真是个“正规军”,不是“狗仔队”。
可如果她真像他所认为的那样,是企图心很强的记者,又怎么会放弃这个独占独家新闻的大好机会,而将他推给一群竞争对手?
不过话再说回来,也许她只是被他气昏了头。
亦或者,她觉得她已经掌握了他最具价值的新闻——当然,就山上那一夜的份量来说,那些记者再怎么挖掘也不可能挖出更具轰动效果的新闻了。
文攸同突然又想起她手上的那张纸。
那张纸上写了些什么?是记者证?不,记者证没那么大。介绍信?公函?有可能。
可她是记者,只要出示一下记者证就行,为什么还要带着一纸介绍信?
或者,那根本就不是介绍信。
或者,她的身份另有解释。
文攸同的心头突然掠过一阵不安。
他走到房门前,转身看着童女士。
“妈,我跟林晓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请您别插手。而且我也不会再回公司,希望您能谅解。我想其实您也明白,我并不适合那份工作,但林晓十分适合。如果您不想失去她这么一个好助手,我希望您能更公平的对待她。”
文攸同又低头看看林晓。有些事情必须由她自己去醒悟,他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他转身拉开房门。
“你去哪?”童女士问。
“去确认一件事。”
他的声音从窄窄的过道里传来。
文攸同抬起手,刚要敲李斯洛的房门,门开了。
出来的竟然是他的嫂子王燕。
“咦?”王燕看看他,又扭头看看他的身后。“你妈呢?”
“在我房间。”
“你们什么时候走?”王燕瞪着一双大眼,满怀希望地望着他。
如果不是急着寻找某些答案,文攸同真想逗弄她一下。
就像不赞同哥哥选择的职业一样,童女士也不赞同这个儿媳妇。当然,这个儿媳妇也同样不赞同她。
“不知道。”文攸同摇摇头,手臂越过她的头顶去推那间房门。
“你找李小姐?”王燕堵着门。
“是。”文攸同不耐烦地想要拨开她。
“李小姐已经结帐走了。”
王燕抱着床单笑眯起双眼,看着一脸愕然的文攸同。
“走了?她为什么走?”
王燕翻起眼。
“或者是人家的任务完成了;或者是人家没完成任务,觉得呆在这里也无济于事。总之,人家走人了。”
说着,她向楼梯走去。
文攸同一把拉住她。
“她……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王燕又翻了翻眼,“东西倒没有,倒是有一句话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她看看他,又道:“不过,那东西是你做的,也许你能了解。”
“什么?”
“她临走前指着楼梯上那个佛像说,那尊佛只想自己修成正果,才不管世人的死活。”
文攸同一愣,瞬间有种被人看透的狼狈。
王燕好奇地凑上来。
“那是你做那尊佛像的本意吗?不过,不管你是不是只想自己修成正果,我警告你,你妈那尊佛可是为你来的,你得负责给我尽快把她请走。如果她让我家大同不痛快,你也休想我让你痛快!”
十八
“唰”,窗帘被人大力拉开。初秋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李斯洛的脸上。
李斯洛呻吟一声,翻了个身,躲开那阳光。
“起床啦。”
一个孩子的尖叫在她毫无防备的耳边炸响,紧接着,一记“炮弹”重重落在她的背上。
“哦……”
李斯洛惊呼一声弹跳而起,只见床边和床上各有一张笑脸在望着她。
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唯一的区别是,床边的那张脸略大一些——那是她的姐姐李斯涵;床上的那张脸略小——那是她的外甥夏冬阳。
“懒鬼,该起床啦。”
李斯涵一手撑在床边,笑咪咪地看着她。
“太阳都晒到屁屁啦,懒鬼。”
四岁的夏冬阳也学着他妈妈的腔调,在李斯洛身上快乐地跳着。
李斯洛眯起眼,“说谁懒鬼?”
“你。你你你,小姨是懒鬼。”
夏冬阳正跳得高兴,冷不防被李斯洛抓个正着。
“好,就让你见识一下懒鬼的搜魂抓痒手。”
李斯洛顺势将夏冬阳压在身下,伸手咯吱着他。夏冬阳尖声笑着,两人缠作一团。李斯涵在一旁也不甘示弱,呵着手加入混战当中。
等闹够了,三人这才安静地躺在李斯洛那张凌乱的大床上喘息。
“什么时候回来的?”李斯涵问,“也不通知一声。要不是看到你房间的灯亮着,我们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呢。”
“我坐的是红眼航班,到的时候才三点,总不能这时候把你和姐夫挖起来去接我吧。”李斯洛搔着夏冬阳搁在她肚子上的胖腿。
“有什么不可以?”李斯涵扬起眉,“姐夫是用来干嘛的?不就是给小姨子欺负的嘛。你姐姐我都不心疼,你管那么多干嘛?对了,”她撑起手肘,“你没告诉徐唯一你要出差?”
李斯洛两眼一翻,“我干嘛要告诉他?”
李斯涵歪着头看看她,试探着问:“吵架了?”
李斯洛猛地坐起,转身正色道:“姐,我只再说这最后一遍。我、不、会、嫁给他!”
她不自觉地学着某人皱起眉——只是这个表情在那人脸上是一种说不出的威胁,可到了她这里,效果就大打折扣,最多只能算是不悦而已。
李斯涵久久地望着她,直到她再次点头确认,这才长叹了一口气。
“果然像小江说的那样。”
看看李斯洛挑起的眉,她又解释道:“小江说,为了躲开唯一,你宁可逃到满是爬虫的深山里去,这行动本身就已经能证明你态度的坚决了。”
“我本来就很坚决,只是你们不肯听罢了。”李斯洛嘀咕。
“真是可惜。”李斯涵沉思道,“我一直认为唯一很适合你。你的性子太蔫,对什么事情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嫁给谁都让人不放心。只有唯一,一则知根知底,二则,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不过,”她伸手拍拍李斯洛的腿,笑道:“既然你都已经这么‘坚决’了,我还能说什么?何况,这还是你第一次表现得这么强硬。没说的,姐支持你。”
“姐……”
李斯洛意外地瞪着李斯涵,这来得太过容易的胜利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李斯涵看看她的表情,笑道:“我这关太容易过了,是吧?”
李斯洛不好意思地笑了。
“是啊,我这关是容易过,爸妈那关你就难过喽。”
李斯洛又皱起眉。她岂有不知的?
“嗳,”李斯涵用手肘捣捣她,“这次出差怎么样?碰上什么倒霉事没?”
李斯洛双眼一翻,“你很希望我碰上倒霉事吗?”
“事实上,以你的记录来看,不碰上都没人会相信。”李斯涵正而八经地点头。
李斯洛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倒回床上,抬起手臂挡住脸。
可不是嘛,她冷笑着想,以她的这种运气,出门在外,就算自己不去“惹事”都会“生非”,更何况她还专门找着“霉”去“倒”。
见李斯洛不理她,李斯涵又换上一脸坏笑。
“给我说说那个‘维京海盗’?”
李斯洛一惊,差点以为姐姐突然间生出一只千里眼来。
“什么维京海盗?”她装出迷惑的样子。
“我听到小江跟路路嘀咕,说你在旅馆里遇到一个‘维京海盗’?”
“胡扯。”
李斯洛推开夏冬阳的腿,起床去梳洗,一边将房间各个角落里的夜灯关了。
李斯涵笑道:“这么大人了还怕黑。你怕黑就别搬出来住嘛,还非要一个人住。”
“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李斯洛一边往牙刷上挤着牙膏,一边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来笑道。
这话不禁让李斯涵想起以前的事。她眨眨眼,下床走到卫生间的门边,倚着门柱问:“你真不怪我?”
李斯洛一愣,抬眼看看镜子里的姐姐。
虽然比李斯洛大了近十岁,李斯涵看上去仍然出奇的年轻,仿佛才刚二十出头一般,那脸略带稚气的笑容更给人这样的错觉。
“放心吧,这房门钥匙既然是我给你的,就不会告你私闯民宅的罪。”李斯洛垂下眼帘,假装没有听懂姐姐的话。
李斯涵张嘴想说什么,想了想,又改变话题道:“这两天爸妈都来找过你。”
那年李爸爸的生意出奇的好,便给姐妹俩在市中心各买了一套房子。和往常一样,李妈妈也不甘示弱地买下同一栋楼的另两套房子送给两个宝贝女儿。因此,李斯涵的家就在李斯洛的楼上。
李斯洛耸耸肩,自顾自地洗着脸。
“那两个活宝差点又吵起来。爸说你出差只告诉了妈却没告诉他,正生气呢。”
李斯洛漱了漱口,“我谁也没告诉。是妈遇到小江,从她那里知道的。”
“不过妈也在生气。妈说徐唯一太独断,给女儿准备嫁妆本来就该是她的事,要选什么样的婚纱也应该由她做主。”
看着李斯洛瞟过来的眼神,她笑着摆摆手。
“好消息是,妈的脾气也上来了,跟爸说要推迟你们的婚期,好给唯一一个教训。当然,爸没同意,所以现在这两个老小孩子又较上劲了。如果我是你,就会好好想想怎么利用这个机会。不过,妈这也是一时的气话,你要是真的不肯嫁给唯一,恐怕他们两个都会反对。”她又冲她摇摇手指,“别说我不看好你哟。”
似乎所有人都不看好她。
李斯洛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脑海里却跳出另一双嘲弄的眼睛。
“走着瞧。”
她冲着镜子里的自己一阵冷笑。
说大话容易,真要做到,就不那么容易了。
特别是她得独自面对父母双亲时。
当李爸李妈将正准备去上班的李斯洛堵在自家门前时,她不由想起姐姐冲她摇动的那根手指——然后认识到,自己仍然是那只色厉内荏的“意怠鸟”。真要修炼成一只能抗风抗雨的“大鹏”,前方的道路比那崎岖的山路还要“漫漫其修远”……
“我白疼你这么多年了,这么大的事竟然只告诉你妈不告诉我!”
刚一进门,李爸便开始讨伐。
“真是女大不中留,你还没出嫁呢,这胳膊肘就往外拐?”
李妈也在不甘落后地发表不满宣言。
李斯洛挑起眉,静静地望着耸立在面前的两尊怒目金钢。
果然,不需要她开口,这两位自己先掐上了。
“女儿当然跟当妈的亲啦,她有事不告诉我,难道告诉你这死人不管的?”李妈冲李爸吼道。
“人家小两口有商有量的,要你这老太婆来多事!”李爸也冲李妈吼着。
“这怎么叫我多事?是我家嫁女儿,我女儿要穿什么样的婚纱当然得由我这当妈的做主,什么时候轮到他徐唯一啦!”
“什么叫死人不管?她也是我女儿,要出差为什么只告诉你不告诉我?”
紧接着,两位怒目金钢同时转过头来。
“囡啊,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想工作,我的公司、你妈的公司,还有唯一的公司,还不是任你挑?干嘛非要给那个没出息的盛世卖命?”
李妈更是干脆转过茶几,坐到她身边拉着她道:“囡,我跟你说,徐唯一那小子我们可得想个法子好好治治他,这还没嫁过去呢,就处处受他挟制,那以后还得了?我看我们把这婚事先放上两年,磨磨那小子的锐气再说。他不是急吗?咱偏不急,也教他知道,我们阿囡也不是非要嫁给他不可!”
“什么话!”李爸一听就蹦了起来,“你说过两年就过两年啦?唯一又不是没人要。过两年,天知道花落谁家,他早做了别人家的女婿啦!再说,哪个有本事的男人没点气魄?只知道跟着老婆屁股后头转的,那是窝囊废!囡啊,”李爸也坐到李斯洛的另一边,“听爸的没错,嫁男人就要嫁像唯一那样有本事的。”
“呸!那样的男人有什么好?事事都想爬到女人头上去,那我们阿囡这辈子就休想有出头之日了。囡啊,看看你妈,你妈这辈子就是活生生被你爸给断送掉的……”
一句话还没完,李爸又跳了起来。
“什么叫你这辈子被我给断送掉的?我还说是你毁了我这一辈子呢!哪家老婆做什么都要跟老公争个第一的……”
“哪家老公眼睛尽往漂亮妞身上瞟的?”李妈反驳。
“看看又不犯法,你不也喜欢看漂亮小子吗?爱美之心人皆有……”
“有到花上上千块给人家买钻石?!”
“我什么时候给人家买钻石啦?人家是卖钻石的……你不也花上上千块去买自己根本就不喝的洋酒吗?不就是看上那个调酒师的小脸蛋了!”
“哼,我自己挣钱自己花,我乐意!”
“你自己挣钱?你那公司要不是我帮上一手,早倒了。还你会挣钱呢!”
“哎,我说李胖子!”李妈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般跳起来,指着李爸的鼻子骂道,“不就是在开业之初承了你一回情嘛,至于每回都拿出来说事?!你那公司刚成立时,我不也帮了你很多忙?要这么算起来,你那公司有一半的股份还该归我呢。”
“归你?”李爸以他那样的臃肿身材难得一见的敏捷跳起来叫道,“你那破公司最初的资本有大半都是我替你筹来的,要这么算起来,你那公司一大半的股份都该归我!”
“你……”
“你……”
李斯洛无奈地捏捏抽痛的眉心。这两人,年龄加起来都超过一百了,心智却跟孩子一样。
“……要不是看在两个女儿的份上,我才不会同意复婚!”
“……要不是看在两个女儿的份上,我肯定再跟你离婚!”
“你们离吧。”
李斯洛打断他们的争吵,冷冷地道。
“什么?”
李爸李妈一愣,全都转过头来。
“离吧。又不是没离过,都离过三次了。”
李斯洛冷冷地说着,转身去拿她的包。
在她身后,李爸李妈用手指着对方,示意这一切都是对方的错。看着李斯洛拿了钥匙像是要出门的模样,两人赶紧上前一步将她按回沙发。
“好囡,别生气,我在逗你妈玩呢。”李爸拉住她的一条手臂。
“是啊,哪能老是这么离离合合的,都多大年纪的人了,会被人笑话的。”李妈也拉住她的另一条手臂。
李斯洛翻起眼,转头看着老爸。
“你们第一次离婚,是在结婚后不到两个月的时候,是吧?”
“嘿嘿……”
李爸憨笑着放开她的手臂。
“原因是你抢电视遥控器没抢过老爸,是吧?”她又看向老妈。
“嘿嘿……”
李妈也干笑着放开她的手臂。
“结果由于发现你怀了姐,所以不到一个月你们又复婚了。第二次离婚是因为什么?”
“你爸花心!”李妈指控。
“那是你疑心病,根本没有的事!”
“那你为什么同意离婚?”
“哪个男人不要点面子?被你闹成那样,还能不离?再说,我们离了不到两个月,你不也找了个小情人?”
“那还不是因为你先跟那女人好上了……”
“要不是你刺激我……”
“好了!再这么吵,还不如离了呢!”
李斯洛气愤地站起来,瞪着这对“活宝”父母。这两人,简直就是一对怕冷的刺猬,不在一起冷得慌,在一起又刺得痛。
在第二次离婚后的十年中,李爸李妈仍然保持着吵吵闹闹的分分合合。最终,在某次激情迸发后,李妈发现她又意外地中了彩——彩金就是李斯洛。因此,两人第二次“奉子”复婚。
李斯洛揉着紧绷的太阳穴想,原来,在她骨子里还是隐藏着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任性和冲动。
她那对任性的父母第三次离婚,是由于两人共同抢一单生意。最后生意没做成,夫妻间倒又成了仇人,结果是再次离婚——不,应该说是第三次离了婚。
那年李斯洛十二岁。
本来这一次大家都说好“离了就别找我”,可偏偏天不从人愿,姐姐李斯涵突然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为了照顾大女儿,这对冤家不得不天天见面,时间一久,不禁再次死灰复燃。
有时候,李斯洛甚至会想,如果不是病中的姐姐占了他们太多的精力,天知道这对“活宝”还要把这荒唐的离婚进行曲进行到第几乐章。
看着那对仍然像斗牛一样用鼻子相互喷气的夫妻,李斯洛叹了口气。
“要离就离吧,别再以我们为借口了,我们都大了,能自立。不过,建议你们这次离了之后,两人再也不要来往了,连面都不要再见!”
她来回看着一脸愧疚的父母,将背包钥匙往沙发里一扔。
“真是累。”
说完,转身回自己房间里躺着,任凭父母在她身后交换着不安的眼神。
李妈小心地推开李斯洛的房门,见她躺在床上,便笑着腻上去。
“囡啊,这次出差怎么样?没碰上什么倒霉事吧。”
李斯洛皱起眉。
李爸推开李妈。
“阿囡这不是毫发无伤的回来了嘛。我说阿囡啊,明儿辞了工作吧,爸给你个总经理当当怎么样?”
“或者到妈那里去。话说回来,就算你不工作,我跟你爸也养得起你。看看你,都黑了,女孩家就该漂漂亮亮的给人疼……”
李斯洛冷哼一声,显然,她的父母忘了当初对她的忽视。
“……囡啊,对付那个徐唯一,你还得听妈的,妈有经验……”
李爸明显地从鼻子里发出一个不屑地声响。
李妈瞪了他一眼,又道:“他有钱是有钱,就是太不知道疼人了……”
“你怎么知道?”李爸反驳道,“我看唯一对我们囡就挺体贴、挺温柔的……”
“哼,温柔!”李妈冷哼一声,“连婚纱都不让她自己选,这就叫体贴温柔?”
“是不让你选,又不是不让阿囡选,这是有根本区别的!唯一还不是因为阿囡不好意思跟你说要自己选才这么做的,这还不体贴不温柔?”
“哈!我又什么时候说过我来选不让阿囡选?!阿囡你说……”
“够了!”李斯洛翻身坐起,“要吵回你们自己家吵去。要不,到楼上姐姐家去吵!从我记事起你们就这么吵吵闹闹,你们不烦我也烦了。而且,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不要嫁给徐唯一!”
看着父母交换的眼神,李斯洛悲哀地认识到,她这“最后一遍”可能还得重复N遍。
在两个女儿当中,李斯洛是性格最柔顺的那个。可当她真的生气时,就算是她那对神经大条的父母也知道,最好别再惹她。
所以李爸立刻拉起李妈,冲李斯洛求和似地笑道:“阿囡别发火,我跟你妈这就走。唯一那孩子脾气是硬了点,可心肠不坏……”
看着李斯洛瞪起的眼眸,李妈赶紧拉着李爸退出房间,一边笑道:“阿囡别生气,我们这就走。想想也是,你们小两口的事还是你们自己去处理比较好。”
父母匆匆撤离后,李斯洛气恼地拉开被子蒙住头。
不,她才不要动感情。太累,也太烦。
下午,李斯洛去医院探望老板。
果然,盛世劈头第一句话还是问:“有没有碰上什么倒霉事?”
李斯洛气得翻了个白眼,故意在他那绑着石膏的腿上重重地拍了一记作为报复。
盛世一阵呲牙裂嘴后,又笑着问:“你在山上这几天,有没有碰到天翼?”
李斯洛镇定自若地摇摇头。
盛世笑道:“就说那小子把自己的保护工作做得很好嘛。想找他?呵呵……不容易。”
“可不。”李斯洛冷笑着附合。
可不是嘛——回家的路上,看着公交车身上的杀虫剂广告,李斯洛忍不住一阵冷笑——可不是把自己保护得太好,以至于任何疑似想要接近他的人都会被无情地“喷杀”。
晚上,江岸秋和韩路野结伴来访。
作为李家姐妹的房客,江岸秋就住在李斯洛的对门;韩路野住在楼上,李斯涵家对面。
看着两人要开口说话,李斯洛叹了口气,抢先道:“有没有遇到什么倒霉事,是吧?!”
江岸秋和韩路野对视一眼,全都笑了起来。
突然间,就像某根紧绷的弦再也经不起弹拨一样,李斯洛的忍耐力消失了。她开始情不自禁地向两位好友和盘托出她所做的“傻事”。
可说着说着,她那著名的恶趣味竟不选时间地点地发作起来。她突然觉得,这整件事都荒唐得可笑。
“总之,”她捧着江岸秋带来的椰奶西米露,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一边自我解嘲地笑道:“正如路路那个星相上所说,我遭遇了‘桃花劫’。”
话音刚落,江岸秋便跳了起来。
“你还笑得出来?!那臭男人,要是让我见到,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李斯洛意外地望着义愤填膺的小江,“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你不觉得他很过份吗?”韩路野道。
连韩路野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这更让李斯洛觉得奇怪了。
“过份吗?”她歪头想想,又摇摇头。“毕竟这事是我自己先挑起来的,谁生病谁吃药,怪不着别人。”
“可他有什么权利没摸清情况就乱下定论?”韩路野道。
李斯洛嘻笑道:“我不禁想,他以前是不是吃过记者的大亏?不然也不会这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一个村野山夫?”江岸秋不屑地冷哼,“能有什么机会跟记者打交道。”
“或许,他的女朋友被某个记者抢走了?”李斯洛发挥着她的想象力。
“你这人怎么回事?”江岸秋不满地推了她一把,“我以为我够色的了,谁知道你比我还色!见到一副好皮相就忘乎所已,还主动替他找理由!别忘了,嫁祸女人是男人的劣根本性!看看那些亡国之君,哪个不把责任往女人身上推?你倒好,自己主动去揽责任……”
“不管怎么说,这男人是个浑球。”韩路野也愤愤不平地下着结论。
“比那个徐唯一还要浑球!我更坚信了,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是浑球!”江岸秋宣称。
“不会吧……”李斯洛拿着勺子骇笑,“你们的反应也太激烈了……”
“喂,我们这可是在为你打抱不平!”江岸秋回身瞪着她,又猛地一屁股坐到她身边。“老实说,你是不是对他动了情?”
李斯洛一惊,本能地往沙发里缩去。
“什么嘛,我都不算认识他。动情?胡扯。”
“真的?”江岸秋眯起眼。
李斯洛看看她,又低头看看手里的碗,缓缓长叹一声。
“其实吧,这事应该这么说。就像你说的,对于女人来说,没有单纯的性事。而就某种意义来说,他是……”她咬咬唇,“是那个……第一个。所以,感觉上多少有那么点……异样。仅止而已。”
她抬起眼,坚定地望着两位好友重复道:“仅止而已。”
然而,当晚,李斯洛做了一个怪梦。梦中,她看到一只大鹏鸟,她着急地冲着它大叫,可它飞得太高、太远,听不到她的声音……
惊醒时,李斯洛发现她的心脏正急促地砰跳着,而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到底要对大鹏说些什么。
十九
文攸同懒洋洋地躺在藤椅里,一点儿也不在乎午后的烈日正透过阳台敞开的窗口暴晒着他的手臂。
连绵数日的阴雨迫使他和母亲、以及她那无所不在的疲劳轰炸困在这个小客栈里,这样的事实让他认为,任何男人都有权利放纵一下自己。
他捞过一旁野餐桌上的酒瓶,闷闷地喝了一口已经变得温热的啤酒。
早晨见天空放了晴,母亲说要赶回公司去。这个喜讯并没能振奋起文攸同的精神,相反,他整个人仍然像前几天的天气一样,抑郁、阴沉。至于原因……
门上响起小心翼翼的扣门声。
文攸同抬眼看看门,没有吱声。
来人见门内没有动静,便自作主张地拧开门锁。
是林晓。
“我以为你不在。”林晓笑道。
文攸同懒懒地抬抬眉,“有事?”
“呃……也没什么……”
林晓关上房门,却被眼前的杂乱吓了一跳。只见文攸同的房间里一改往日的整洁,到处是凌乱的刊物。
“这是怎么啦?”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报纸。
文攸同扬扬眉,任由她收拾着房间。
这下雨天闲着也是闲着,他便找来所有能找到的最新期刊,一页页地翻找着。可令他意外的是,除了一两期时尚杂志的财经版面,在猜测林晓会不会成为“羽姿”的新任总经理时,曾提及他的名字之外,他就再也没有发现任何与他有关的报道。更没有任何与“天翼”有关的新闻。
那人竟然会放弃这么一条大新闻?文攸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狗运。
可回头想想,或许是他太高看自己了。他不由冷笑,他们之间的事最多也只能算是一桩“韵事”。如果她知道他是“羽姿”的前任总经理,曾经利用职权“强占民女”,那么这条新闻可能还有点价值。可作为一个新出炉的当红艺术家——就像母亲所说,人们对艺术家总是比较宽容——似乎这事都够不上是条新闻的标准。
可……
他下意识地摸摸下巴。
为什么她会有那样的表情?
她对王燕说的那些艰涩难懂的话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每当看到林晓将长发拨到耳后时,他又为什么总会想起她抚弄耳垂的小动作?……
“你确定不跟我们走吗?”
林晓走上阳台,一边将长发拨到耳后。
文攸同眨眨眼。这几天母亲缠着他,其实主要就两个目的。一个明的,一个暗的。明的那个是他的责任——他有责任回公司去继续当他的傀儡总经理,而暗的那个……不知道算不算是他的义务……母亲多次暗示,他应该原谅林晓,并且尽快和她“重修旧好”。
他抬眼打量着林晓。她真想让他回去?如果没有他,她应该很快就会成为“羽姿”的总经理。
“你真想我跟你们走?”
林晓正要伸手去拉阳台角落里的另一张藤椅,听他这么说,便住了手,回头看着他皱起眉。
“你以为我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可我是。”
他意有所指地扬起眉,冷冷地喝了一口酒。
林晓脸上闪过瞬间的狼狈。但她很快掩饰起情绪,将藤椅拉到太阳晒不到的阴凉处坐下。
“真的不能原谅我?”她扶着膝,抬眼望向他。
文攸同仔细地打量着她,就好像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事实上,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客观的、不带任何偏见地“看”着她。
在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他已经很难再找到当年那个胆小怯懦的林晓了。而在此之前,他一直偏执于记忆里的她,而全然不顾现实里她早已长大成长,并且已经成为一个和母亲一样精明强干的“白骨精”……
想到“白骨精”,他不由皱了一下眉。或许……只是或许,他在某种程度上也误会了另一个“白骨精”……
文攸同摇摇头,他不喜欢这种猜测。天性里的执着让他总是在追求着公平和公正——所以才会那么痛恨媒体强加在他身上的种种是非——而他却发现,对于那个来自曾经伤害过他的群体,并且“可能”会再次伤害他的人,他可能……不那么公平和公正……
他的目光扫过林晓堆放在书桌上的报刊杂志,不由又摇了摇头。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很不喜欢。
“这么说,你跟我妈一样,也认为我该回去?”他调转回视线。
“是的。”林晓点点头。
“至于她的另一个提议呢?你有什么想法?”
“另一个提议?”
“关于我们‘重归旧好’的提议。” 文攸同嘲讽地举举酒瓶。
林晓眨眨眼,谨慎地说:“我欢迎你回来。”
文攸同看看她,不由嗤笑。
“你就那么肯定我还会娶你?”
“不。”林晓的脸白了白,低头抚平裙摆,“我还没那么自以为是。不过……”她抬起头,勇敢地望进他的双眸。“如果你能原谅我,我想我们之间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我们曾……”
文攸同皱眉打断她。
“那阿木呢?你能就这么忘了他?”
他的话像一记鞭子划过空中,林晓瑟缩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腕上那个用来掩饰伤疤的手镯,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细声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相信我能忘了他。”
她转过头来,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又道:“人们不是常说,时间是最好的医生吗?只要时间够长,我一定能忘了他。”
看着她捏紧的手指,文攸同却不这么想。
他突然发现,其实他一点都不了解她,也看不懂她。得到母亲的赞同和公司的管理权对她来说就有那么重要?比自己的终身幸福还重要?
“为了这个破公司,值得你如此付出吗?”
林晓皱起眉,缓声道:“老师说过,人生就是由种种遗憾堆积起来的一条路,你不可能什么都拥有,既然做出了选择,最好就不要再向后看。而且就算你重新选择了,结果也未必会是你想要的。对于我来说,那人来过,可他已经走了,他不在我未来的路上。”停顿了一下,她又道:“但你在。”
“是吗?”文攸同扬起一道眉。
“是的。”林晓坚定地点点头,“男女间的感情只是一时的生理冲动,它经不起时间的摧残,更不能构成一个稳定的家庭。只有两个志同道合的伙伴才能建立起这种长远关系……”
“志同道合。”
文攸同忍不住又嗤笑一声。真不愧是母亲最心爱的学生,这段话简直像是出自母亲之口。他几乎可以想像得到,多年后的林晓一定会像母亲那样盘高发髻,气质高雅而又难掩其内在的精明干练。
林晓的脸上再次滑过狼狈,可她很快便调整好自己,假装没听到他的讽刺,继续道:“老师需要你。就算你对老师的事业没兴趣也没关系,你可以只是挂个总经理的名。但你必须跟我们回去。对于老师来说,那是个安慰。你应该知道,其实老师一直想补偿……
文攸同冷笑着挥挥手,再次打断她。
“补偿?不如说是她喜欢掌控别人的生活……”
“你跟大同哥都误会老师了,”林晓摇头说道,“老师不是想掌控你们,她只是担心你们,希望你们能过得更好。”
文攸同惊讶地抬起眉,他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来分析过母亲的心态。不可否认的是,她之所以这么喜欢对他们的生活指手划脚,有很大程度是出于对他们的不信任。她怕他们处理不好自己的生活,所以才老是想“越俎代庖”。
“条条大路通罗马……”
文攸同一窒。他忽然想起某人也曾这么回答过他。
难道,他比他所认为的更像母亲?
他摇摇头,指着窗下正在大树下嬉戏的文辙同一家道:“你觉得他们不幸福吗?幸福的标准不是只有我妈眼里的那一种。”
他又转过头来。
“那你的幸福标准又是什么?得到我妈的认同?还是得到公司的管理权?”
对于他的挑衅,林晓不悦地扬起下巴。
“我已经得到了老师的认同。至于公司的管理权,我一直都有在参与管理。我对我现在的生活十分满意。”
“那你幸福吗?”
林晓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是的,我很幸福。”
怕他不信,她又用力地点点头。
“以前的我确实很傻,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学会了坚强。”她看看他,又点了一下头。“而且,我相信老师说的没错,等你能够原谅我之后,我们会是很好的一对。”
文攸同不由又讥讽地挑起眉。
林晓瞟了他一眼,垂下眼帘,深吸一口气道:“对不起,是我把事情给搞砸了。我不该听任一时的冲动,我……”她咬咬唇,抬起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不适合我。老师也提醒过我,可我……”她自我解嘲地笑笑,“也许每个人都要犯这么一回错,才知道什么才是最正确的……”
“而跟我结婚,就是最正确的。”文攸同替她说完。
林晓点点头,“在那事发生之前,我们曾经很好……”
“可那事并不会因为时间过去就不存在了,你爱的是别人,不是我!!”
文攸同猛地站起身,终于忍不住吼出了他的不满。
林晓瑟缩了一下,“对不起……”她嘀咕道。
他恼火地推开阳台的门,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两圈,又不耐烦地耙过那头短得不能再短的头发,然后站住,回头瞪着她。
“知道这事给我什么感觉?你不是因为爱我才要嫁我,你是因为我正合适所以才要嫁我!你想过我的感觉没?……”
“可我确实也爱你呀……”林晓叫道。
“就像爱自己的兄弟!”文攸同挥挥手,“你清醒点吧,你对我有对他的那种感觉吗?我能让你心跳加速吗?我会让你吃不下睡不着,老是想着吗?我……”
文攸同突然发现,他正在讲述他这些日子以来的症状,不由吓了一跳。
林晓摇摇头,不禁揪着他的衣襟叫道:“可有什么用?有感觉就能走到尽头了?我跟他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没有未来的。我跟你就不同,我们一起长大,彼此了解。从朋友做起的夫妻才能更长久……”
“也更安全。”文攸同了然地看着她。“可我不会做你的这个安全阀。你必须去找别人。”
他拉开她的手,转身打开房门,示意讨论到此结束。
林晓看看他,走到门边重新合上门,抵在门上道:“我会让你改变主意的。就算死缠烂打,我也会让你改变主意的。”
文攸同惊讶地挑起眉。
她又坚定地点点头,“至少我欠你这么多。”
瞪着她,文攸同气闷地发现,在这一方面她也跟母亲一模一样。似乎她认定了只有她才能给他幸福。而至于这种“幸福”到底是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并不重要。
他不由又想到另一个女人。
不,她们一点都不像。至少,那个人就绝对做不到像林晓那样,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牺牲一切。
他再次摸摸下巴。
如果她是林晓,就不会潇洒地甩他一个耳光,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如果她是林晓,关于他的报道也不会至今不见踪影。如果她是她,就绝对不会让个人感情凌驾于她的目标之上……
他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人已经像蛊一样深入了他的血液,即使他命令自己不要再去回忆,仍然时不时地会想起她。就在几分钟之前,他还以这样的理由安慰自己——他想,大概是因为曾经对她说过那么恶毒的话,所以才会良心不安到老是想起她。而……文攸同自嘲地笑了笑,这理由牵强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林晓误会了他的笑,不由两眼一亮,喜道:“这么说你同意了?”
文攸同一愣,眯眼打量了她一会儿,问:“你很坚持?”
“是的。”林晓点点头。
“即使我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人?”
是的,文攸同不想再否认,她对他一直有着一种特别的吸引力。那吸引力强到令他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不惜违背他一直坚持的公平公正原则,一心只想赶她远离。而她的远离却并没带走她所造成的影响……
林晓眨眨眼,小心地看看他,笑道:“你不是还没有嘛。”
“或许我已经有了。”
突然间,文攸同了悟到,他和李斯洛这间还有太多的问题没有弄清楚。如果他想要此生安宁,必须先满足他那喜欢追根究源的怪癖,去找回那些问题的答案。
“你妈不会同意的。”林晓道。
“你觉得我需要我妈的认同吗?”文攸同冷笑。
林晓叹了口气,烦恼地抚摸着手腕上的银手镯。
“我们都知道,我不是从商的料。”他同情地看着她的手腕,“这些年公司没被我搞垮,全都是因为有你和我妈在背后支撑着。但你是个难得的人才,如果我妈没看出这一点,就不会这么急切地想让我娶你。不过我妈那人我比你更了解她,如果你任她对你予取予求,她只会变本加厉。”
他拍拍林晓的肩,又道:“我不明白的是,以你的本领,就算离开她也完全能够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干嘛非要受制于她?”
林晓悲哀地抬起眼眸,令文攸同联想到一只因束缚太久而忘记怎么飞翔的金丝鸟。
“她是我的老师,我的一切都是她给予的……”
“还有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他鼓励地笑着,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想到李斯洛。同样是脆弱,林晓是易折的,而李斯洛却是坚韧的。
坚韧的脆弱。这词就跟她向来给他的感觉一样,是矛盾的,同时也是统一的……
蓦然间,一股强烈的渴求在文攸同的胸膛里灼烧起来。
“你不会懂的,你们其实都不了解老师。老师她……”林晓摇摇头,“我不会离开老师的,她需要我。”
而他需要了解那个女人到底对他做了些什么。
文攸同放开林晓的肩,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翻找着。
“你在找什么?”林晓问。
“找你的竞争对手。”
文攸同翻出好久没用的手机,冲林晓一咧嘴。
二十
李斯洛艰难地打开门,正看到她的老板盛世坐在轮椅里,拿着手机张着嘴,一脸的蠢样。
“不至于饿成这样吧?”
她调侃着放下刚买的小笼包,又将怀里一大堆信件、包裹倒在盛世那张豪华办公桌上,这才转身去拔仍然插在门上的钥匙。
“真是,”盛世合上嘴,瞪着那堆“物什”抱怨道,“今天是我出院的第一天哎,没人拿着花来看我也就算了,竟然还要逼我工作!”
每次看着身高超过一八〇的老板像个小女生那样发嗲,李斯洛的脊背总会爬过一阵颤栗。而经验告诉她,最好不要理会,否则,只会让老板的恶趣味更加地肆无忌惮和变本加厉。
“我说洛啊,”盛世推着轮椅滑过来,脸上尽是讨好的笑。“求你一件事行不?”
“不行。”
李斯洛拿起小笼包,一边向厨房走去,一边干脆地拒绝。上一次他露出这样表情,结果是她被骗上山……
她甩甩头,冷哼一声,就算再笨,也不会老是掉进同一条河里。
“狠心的人。”盛世嘀咕着,推着轮椅跟在她的身后。
这是一套楼中楼。一楼作为盛世经纪公司的办公室,二楼则是老板的私人天地——至少,在他把自己的腿弄断以前是这样。
“哼,如果我真狠心,就该让你饿死在这里。”
李斯洛将小笼包放在餐桌上,转身替他拿了一套碗筷。
盛世立刻抢过筷子,夹起一个汤包。
“谢谢谢谢,还是洛好。对了,小江怎么还没来?她不是说等我出院了,请我吃大餐的吗?”
某次小江来访时,正碰上两人以盒饭裹腹,便十分不屑地露了一手“绝活”。自那以后,盛世便成了她裙下的忠实之臣——令江岸秋气馁的是,他只忠于她的美食,却对她那人人称道的美貌视而不见。
李斯洛横了盛世一眼,不知该不该提醒他,江岸秋目前正在生着他的气。她认为李斯洛这次“蒙难”全都是他的错。
“知道刚才是谁给我打电话吗?”盛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
“谁?”
“天翼。”
李斯洛发誓,她的心脏突然停跳绝对不是因为这个消息,而是因为那像杀猪般凄厉的门铃声。
“这门铃该换了。”她抱怨着起身去开门。
门外竟然是江岸秋。
“呀,小江!欢迎欢迎。”盛世转动着轮椅迎出来。
“你怎么来了?早退?”
李斯洛抬头看看钟,现在正是下午五点,离小江正常的下班时间还差一个小时。
江岸秋将手里的大包小包塞给她,两眼却瞟着盛世。
“是欢迎我呀,还是欢迎我的菜?”
“都欢迎,都欢迎。”盛世厚颜无耻地笑着。
江岸秋却挑起那修饰得十分精致的眉,半笑不笑地道:“你还想我给你做菜?看你把我们家洛折腾成什么样儿,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有那么一会儿,李斯洛以为江岸秋会说出她的“秘密”,忍不住在她手臂上捏了一把。
江岸秋推开她,伸手虚点着盛世的鼻子道:“你给我听好,下次再派洛去出差,仔细我先揭了你的皮。”
李斯洛不由叹了口气。这家伙,保护欲过盛,总觉得她周围的人都在她的保护圈内。
盛世则夸张地将头往后一仰,避开小江那远在千里之外的手指。
“不敢不敢。”他转过头,以大声的耳语对李斯洛道,“江小姐该去竞争一下‘红楼梦中人’,她演王熙凤都不需要化妆的说。”
李斯洛看看江岸秋,她那双微微上扬的凤眼果然有着几分凤辣子的神韵,不禁一笑。
江岸秋的眉又威严地竖了起来,“你还想不想打牙祭?”
“想,想想想想想……”为了美食,盛世赶紧伏低做小。
江岸秋高傲地冷哼一声,指挥着李斯洛将买的食材送进厨房,一边利用帮盛世推轮椅的机会在他耳边低声问:“那个天翼,你对他有多了解?”
盛世惊讶地抬起头,“哟,江大美人不是想对我的客户下手吧。”
江岸秋恼火地一拍他的脑袋,“说正经的。”
盛世更惊讶了,“为什么突然对他有兴趣?我记得你可不是记者呀。”
江岸秋抬眼看看仍然在厨房里的李斯洛,冷哼一声。
“那家伙竟然让我们家洛吃那么大的一个苦,可别落在我手上。”
“不就是让她白跑了一趟嘛,至于嘛。”他突然不正经地笑道,“我记得你可是号称‘美男杀手’,不会是听到什么风声,先跑来探路的吧。”
“什么?”
“天翼刚给我打来电话,让给安排个记者见面会呢。”
此时,李斯洛正好走过来,不禁重复道:“记者见面会?”
“是啊,真是怪事。那小子最讨厌跟媒体的人打交道,却要求我替他安排一个记者见面会,还说要把能请的媒体都请到。”
江岸秋与李斯洛对视一眼。
“唉,真是,我现在可是病人哎!你们一个个不仅不同情我,还拼命压榨我。”
盛世又做出一副“西施捧心”的恶心状。
小江毫不客气地在他头上又敲了一记。
“少来。什么叫一个个都压榨你?从来只有你压榨我们家洛的份。”
“不是嘛,”盛世“委屈”地撅起嘴,“我的腿断了哎!那边展览馆的布置我要追踪;这天翼一个命令,我还得跟各个媒体联系;而且,他老人家还要亲自来,我还得忙着接待……洛啊,”盛世转向李斯洛,“求求你,帮我接待一下天翼吧。你看,我没办法带着他四处转悠,如果不带他看看,又怎么对得着我们这座美丽的城……嗷……”
他的话被江岸秋另一记敲击给阻断。
“休想!那男人休想靠近我们家洛!”
“嘢?你可是有名的只对漂亮男人感兴趣,再这么紧张洛,我可得怀疑你的性取向啦。”
他的话再次换来一记爆栗。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江岸秋叱道,“总之,不许让那个男人靠近我们家洛!”
“为什么?”
“那男人人品不好。”
“你怎么知……啊!”盛世猛地指着小江笑道,“我以为你不看八卦新闻呢,原来你也爱读小报。”
江岸秋与李斯洛对视一眼。
“阿文也叫命苦,竟然遇上这种事。不过,也很难怪他,本来都快要结婚了,结果却闹出这样的丑闻。这就已经够让人没面子的了,还被媒体说他利用‘潜规则’横刀夺爱,逼得人家走投无路自杀。唉……嗳?不对,没人知道他就是天翼,你怎么……”盛世猛然醒悟过来。
这个故事怎么这么耳熟?江岸秋皱眉想了想。
“你不会是说,这个天翼就是一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林晓的未婚夫吧?”
“我可什么都没说!”
盛世很孩子气地一捂嘴,逗得江岸秋和李斯洛不由笑了起来。
“可我怎么记得那人好象是姓……童。对,姓童。又是一个二世祖。”
江岸秋瞥了李斯洛一眼,那意思,你怎么尽惹这些人?
李斯洛扁起嘴,冲天花板翻翻眼。谁知道那个文攸同或童幼文是怎么回事,她不想,也没兴趣知道!
话虽如此,李斯洛却仍然偷偷地揣摩着这个消息。
对于那条旧闻,她也有所耳闻。不过,若说那人横刀夺爱,依着他的性格,似乎也不是做不出来这种事。可要说他利用“潜规则”……她却有些不太相信。至少这种行径跟那人的性格不符。
江岸秋回头对盛世道:“不管那人姓文还是姓童还是姓天,总之,不许他靠近我们家洛!”她又转头看着李斯洛,“你也是……”她瞅瞅盛世,改口道:“离那人越远越好!”
“这我可就要说句公道话了,”盛世打抱不平道,“那些报道里有一大半都不是事实,全是那些狗仔队凭空想像出来的。那小子性子直,嘴又笨,经常得罪那些记者,所以出了事后才没有一个人帮他说话。”
他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想到文攸同对隐私的态度,便收了口。
李斯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就是他为什么不喜欢媒体的原因。”
“是啊。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他怎么突然想要安排个记者见面会?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回家的途中,利用等红灯的机会,江岸秋瞥了李斯洛一眼。
“你认为他为什么要开记者会?”
李斯洛正调着江岸秋那辆宝贝甲壳虫的音响,头也不抬地道:“管他是为了什么,他跟我无关。”
江岸秋挑挑眉,没有吱声。不过,她觉得她回答得似乎太快了些,就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一样。
快到家时,江岸秋眼尖地看到那辆熟悉的“别摸我”敞蓬跑车正停在她们的楼下,便踩下刹车,头也不回地问李斯洛:“你跟他碰过面没?”
李斯洛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红色宝马,脸色不禁一沉。
“没。这几天他一直在外地出差,大概是刚回来。”
江岸秋沉思了一会儿,又问:“想见他吗?”
不想见。李斯洛转头看看江岸秋。可同时她也知道,她不能一辈子躲在别人的保护之下。
她耸耸肩,“早晚得面对。”
二十一
“去哪?”
坐进那辆拉风的宝马,徐唯一竟然出人意料地征询她的意见。
李斯洛不禁回头看着他。
可惜的是,他的脸藏在那副至少已经戴了三年的老旧哈雷太阳墨镜后面,看不清表情。
“想去哪?”徐唯一皱起眉,不耐烦地又问了一声。
李斯洛这才回过神来。
“随便。”
难得他会咨询她的意见,可偏偏今天——至少这一次——她却不想做主。
她抬手冲站在不远处观察着他们的江岸秋挥挥手。
徐唯一一边发动车子,一边不悦地瞅了江岸秋一眼。他讨厌那个个性张扬的女人,就跟她讨厌他的程度一样。
不久,跑车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路,停在一家名字竟然真的叫“随便”的咖啡馆门前。
“这里?”徐唯一问。
李斯洛再次惊讶地看看他,然后点点头,卸掉身上的安全带。
和以往一样,徐唯一昂首阔步地在前方领路,自顾自地选择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又自顾自地坐进视野最佳的那个位置,掏出香烟自顾自地点上。
李斯洛拉开他对面的座椅,冲着桌上那明显的禁烟标志扬起眉。
徐唯一看看那牌子,又看看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很别扭地问了声:“可以吗?”
这一回,李斯洛真是受惊非浅。她抬手摸摸他的额。
“你怎么了?”
“没什么。”
徐唯一躲开她的手。可那藏在墨镜和烟雾背后的脸,却全然不是“没什么”的模样。
虽然痛恨他给自己制造的麻烦,李斯洛却没办法对他置之不理,便追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告诉你没什么了,你们女人真是烦。”
徐唯一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枚又臭又硬的钉子。
李斯洛眨眨眼。这才是正常的徐唯一嘛,粗鲁、霸道,没礼貌,突然变得像刚才那样彬彬有礼,倒害得她替他担心起来。
这时,那位一直想引起他们注意的服务生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来。
“呃,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我们这里……不让吸烟……”
服务生怯生生地指指桌子上的禁烟标志。
徐唯一看看那牌子,又看看那位看上去像是未成年的小侍应生,微微一扯嘴角,按灭香烟,很没有诚意地说了声:“抱歉。”
竟然会道歉?李斯洛干脆托起下巴,好奇地望着他。这样的徐唯一可是她从来没见识过的。
“我发现,在很多地方这东西都只是个摆设。” 徐唯一被李斯洛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得耸耸肩,用手指弹了一下那块塑料牌,“所以我老是忍不住想要试一下,看看别人会不会认真执行。”
李斯洛扬了扬眉,未置可否。
“说我是个怀疑论者好了。”徐唯一收起烟盒,停顿了一下,又抬头问道:“我的个性真的很糟?”
“想听真话?”
“当然!”他瞪了她一眼。
李斯洛坐直身体,一一掰着手指说道:“你粗鲁、霸道、野蛮、无礼,还任性、狂妄……”
“好了好了,”他挥手打断她,“我知道了,总之,我是天下第一大浑球。”
“差不多。”李斯洛笑道,“不过你也有好的地方。比如你心地很软,虽然老是表现得凶巴巴的;你喜欢照顾人,虽然老是把自己把意愿强加给别人;你还很讲义气,虽然……”
“得得得,还不如听你批评我呢。”徐唯一再次挥手。
李斯洛闷笑道:“你这些毛病从三岁起就有人说了吧,怎么今天才在意起来?”
他看看她,眼神里闪过一丝熟悉的神情。每当他想起“某人”时才会出现的神情。
“又是她?”李斯洛挑起眉。
徐唯一的眼底慢慢浮起一层复杂的情感。
李斯洛望着他良久,叹道:“何苦来哉?你们俩打仗关我什么事?干嘛非把我扯进来?”
徐唯一皱起眉,“你还真以为我是为了她的那句话才想跟你结婚?”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徐唯一一拍桌子,吓得那个小侍应生转头跑到吧台那边去了。
他看看四周,强压下恼火,低声道:“你也知道的,从小她就嫉妒你。她那么说只不过是一时嫉妒心作祟,想捣乱而已。你怎么能跟她一般见识?她还只是个孩子……”
一个已经二十一岁,杀了人照样会判死刑的孩子。李斯洛冷笑。
几乎从第一次见面,她跟海莲娜两个人就互不欣赏。而这种互不欣赏在海莲娜听到徐家爷爷跟李家爷爷说要结个儿女亲家之后,则又上升到了敌视的高度。每每在吃了海莲娜的暗亏后,那个平日里很维护她的徐唯一总是以一句“她还是个孩子”来替海莲娜开脱,害得李斯洛只好看到她就绕道而行。
“……我爷爷狠狠地骂了她一顿了,她也知道错了,还让我替她向你道歉呢。”
她挑挑眉。这种道歉已经不知道有过多少回了,她很是怀疑这里面到底有多少诚意。
“她现在怎么样?”知道徐家规矩的李斯洛问。
徐唯一沉默了一下,“还在地下室,明天就能出来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烟,但看看那牌子,只得又收回手。
李斯洛算了一下,惊讶地道:“爷爷关了她有一个月了?”
“可不是,”徐唯一苦笑,“这下那丫头苦头吃大了。”
她看看他,“难道你就没觉得她的话有点道理?或许是你把感觉弄拧了,你对她才是那种男女之情,对我只不过是兄妹之情?”
“别又来了!”徐唯一瞪起眼,“她都已经承认是在捣乱了,你就别再添乱了好不好?!”
添乱?明明添乱的人是他,倒叫她别添乱!李斯洛不由气不打一处来。
“你真觉得我跟你之间是那种感情?”
“当然……”
李斯洛挥手打断他,“可你想过我的感觉没有?你觉得你对我是那种感觉,可我呢?我对你的感觉呢?”
徐唯一诧异地眨眨眼,显然,他没有想过。
“我一直把你当我哥,让我嫁给你,这不感觉跟乱伦一样嘛。”
“可我并不真是你哥。”
李斯洛不禁冲天花板翻起眼。
“如果你真是我哥,那就犯法了!唯一,你听我说,两个人结婚是要有感觉的,你明白吗?”
“难道你认为我们之间没有感情?亏我从小就那么照顾你。”
“不是……”李斯洛有些无奈了,她从来就不是个口齿伶俐的人。“好吧,这么说吧,两个人结婚,必须相互合适……”
“你觉得我们不合适吗?”
“我们合适吗?”
“当然合适。我们肯定不会像你爸你妈那样吵个不停。”
李斯洛不由一窒。是的,如果他们结婚肯定不会像她的父母那样。但在这段婚姻里,可以肯定是只会有徐唯一一个人的声音,而完全听不到她的声音。
她又叹了口气,决定下一剂猛药。
“那我换种说法。你能想像得出,我跟你在床上打滚会是什么样子吗?”
“什么?”
看样子,徐唯一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李斯洛看看四周,小声道:“还记得中学那会儿,我们想试来着?”
徐唯一那遮在墨镜下的脸有些泛红。他局促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那时候的事……”
“可后来没成功。”李斯洛直起腰,继续说道:“你说是感觉不对。事实上,那感觉是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们又没真做,你还是个……”
徐唯一看了她一眼,只见李斯洛的眼神忽然奇怪地飘移开来。
他猛地坐直身体,“你……”
李斯洛避开他的视线,道:“不管怎么说,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不会嫁你了。”
“他是谁?”
“有关系吗?”李斯洛皱起眉,“总之,我不会嫁给你。”
“就算你不嫁给我,我还是要知道他是谁。单凭我们两家的关系,我也得关心一下。”徐唯一固执地道。
李斯洛有些火了,“与其有这股劲追着我不放,你还不如去搞清楚你跟她之间的问题呢!”
显然,她这话正刺中要害。徐唯一畏缩了一下,又想去掏烟。
他看看自己的手,沉默半晌,低声道:“有时候……”
李斯洛静静地等着,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
徐唯一摇摇头,到底忍不住掏出一支烟叼在嘴边,只是没点燃。
“说实话,在她说那话之前,我是没把我们的婚事当真。不过,最近我一直在想,其实老人们的意见在很多时候都是对的,我们真的很合适。”
见李斯洛想反驳,他抬手阻止她,“我已经取消了下个月的婚礼。”
李斯洛意外地眨眨眼。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想我没给你足够的时间来考虑这事。如果你想通了就会知道,嫁给我肯定要比嫁给别人幸福,因为我们彼此了解。你们老说我霸道,那这次我不逼你,给你时间去考虑,这样总行了吧。”
李斯洛那刚刚松动的脸色不由一僵。
就是说,死刑改判死缓。原则上还是那么回事!
徐唯一送她回去时,李斯洛一点都不意外江岸秋正守在她家等消息。
“我跟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竟然还不放弃。”李斯洛气馁地说。
江岸秋托着腮想了一会儿,问:“他跟那个叫什么来着……那个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斯洛惊讶地抬起头,“都这时候了,你竟然还只想着八卦?”
“好奇嘛,”江岸秋耸耸肩,“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没什么好奇心的。而且,死缓总比死刑强啊,过个两年如果你表现良好,或者他记性不佳——虽然可能性不是那么大——死缓也很有可能会转为无期徒刑,无期还可以再转为有期嘛。”她贼笑道。
二十二
文攸同按响盛世经纪公司的门铃时,不禁被吓了一跳。那像杀猪又像汽车急刹车的尖利声音差点刺破他的耳膜。
因此,即使等了三四分钟都没人来给他开门,他的手指仍然悬在门铃上方,犹豫着要不要冒险再按一次。
就在他鼓足勇气想再试一次时,门慢悠悠地开了。
然后,文攸同又被吓了一跳。
“你的腿怎么了?”他瞪着盛世。
盛世一见是他,赶紧举起手臂挡在眼前,仿佛被一道强光刺痛了双眼一样。
“万能的主啊,救救我吧,我看到幻影了。”
文攸同早就习惯了盛世的这种德性,便笑了笑,小心地避开他那像炮筒一样对着自己的腿,挤进门去。
“你的腿怎么啦?”他又问了一遍。
盛世仍然不理他,冲天花板举起双手。
“感谢真主,我真的听到天翼在跟我说话了!这个无情的家伙,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躲了起来,手机手机不开,联系地址不留,就好象要把自己从这世上抹掉一样!既然如此,主啊,抹掉他吧!”
文攸同放下行李,将双手放在盛世的肩上笑道:“好啦好啦,我知道是我错了。你可不可以停止耍宝,说说你的腿是怎么了?”
“怎么了?”盛世冷哼一声,斜眼看着他,“你还好意思问我是怎么了?!要不是大爷你一声不吭玩失踪我老人家能为了去找你被车撞了吗?要不是我被车撞了我那可怜的小秘书也不至于千里迢迢跑去你那龟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喂蚊子。要不是她被蚊子咬了一身包回来我的脑袋也不至于被那恶婆娘拿来当鼓敲……”
文攸同被他这一连串的“要不是”给弄得一头雾水。
“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哈!他竟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盛世打开他的手,气愤地推着轮椅往客厅去。
文攸同赶紧上来帮忙。
盛世倒也没有拒绝,便舒服地倒在轮椅里,又冲着天花板举起手来。
“主啊,你睁开眼看看吧,这就是你的宠儿天翼!一头自私任性的猪!我为了他的拍卖会累得吐血,他倒好,找个地方度假去了!我为了找他被车撞断一条腿,结果不仅没听到一句安慰的话,还在我出院的第一天就命令我给他找来全国的记者……”
他猛地扭过头。
“你小子是中了什么邪?怎么突然想起要开记者会?”
文攸同的视线竟然可疑地躲闪开来,“我……要找一个人。”
“什么人?”盛世歪着头,那模样像极了一只发现将死羚羊的秃鹫。
“嗯……某个……记者。”文攸同那黝黑的脸上隐隐泛起一片红光。
“女记者?”盛世挑起眉。看着文攸同那不自在的模样,他忍不住又发出一声怪叫。
“哈!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天翼先生!我为他安排了多少次记者会他都不肯露面,结果倒为了一个女人主动要求!那是何方神圣?”他又追问道。
文攸同皱起眉,“如果我知道,还让你帮我找人干嘛?”
盛世看看他,摇头道:“如果你要寻人,直接登寻人启示好了。那些记者可不会帮你寻人,人家只会‘审讯’你!”
“我没什么好让他们‘审讯’的。”
“目前是没有。但你一露面,难免不会被人发现你的身份。毕竟,你曾当过一阵子的热门新闻人物。如果有人认出你来,那些难堪的话题肯定还是会被再次提起。你得有这个心理准备。还有,”他转过轮椅,拿手指着他。“别再动不动就又拍桌子摔相机的。虽然你有钱,能赔得起人家的相机,可为了你的名声和我的市场,麻烦你收起你那艺术家的威风。如果你不能保持冷静,我宁愿让你继续当蒙面大侠。”
文攸同不快地皱起眉。
“为什么每次见面你都要把我当小孩教训一通?”
“因为你就欠人教训!你这狂妄自大、自私无礼的猪脑袋!从进门到现在,你都没问过我一句,我的伤势怎么样了!”盛世恼火地叫道。
“那是因为你一直忙着教训我,害我插不上嘴。”文攸同反驳着,同时又满怀歉意地望着他那条裹着石膏的腿。“怎么样?伤得很严重吗?”
“可重了,断成三截呢!”
盛世立马换上一副有气无力的腔调,哪里还有刚才那副生龙活虎几乎要吃人的模样。
文攸同也立刻嗤之以鼻。
“少装。你以为我认识你才一天两天吗?你可别忘了,高中时我就睡在你上铺!”
“哈!还说!当年你就欺压在我头上,现在我还是这么命苦,被你压榨着。”
如果手头有条手绢,盛世肯定会捏成兰花指来恶心死文攸同。
两人正抬着杠,电话响了。
盛世看看手机,“我的秘书。我腿断了,没办法亲临现场,只好让她替我去看着展览馆那边的布置。哼,如果你肯早点现身,就不必劳动我那如花似玉的小秘书了。可怜见的……”说着,接通电话。
文攸同耸耸肩,起身走到阳台上,看着十六层楼下的车水马龙。盛世的声音则从房间里断断续续地传来。
“……你觉得呢?……那你先调整吧……如果你不能肯定,就用手机拍下来,把图片发给我……没关系,明天开幕前我们还有时间再调回来……呵呵,我相信你的眼光……是,比你自己还相信。对了,你弄完了还回来吗?……啊,没关系,你不回来也没关系,我是饿不死了。天翼到了,晚饭我就赖上他了……行……行……好,明天打扮漂亮点,开幕式上见。”
文攸同转过头来。
“你的这个秘书怎么样?好象很少听你提起她。”
“挺不错的一个小姑娘,就是不够自信。”盛世收起手机笑道,“她常常说自己像个……什么来着?对了,麻雀。说她胆子小,不经吓。不过这也好,干我们这一行的,就怕来个胆子够大,喜欢胡作非为的。”他横了他一眼,“如果是你,打死我也不敢用你当助手。”
李斯洛拿着手机愣愣地瞪着眼前的雕塑。
“天翼到了……”
不,应该说,是文攸同到了。
有那么一会儿,李斯洛只觉得双膝动摇。她费了点劲才压抑住那股想要逃跑的冲动。
她冲自己冷哼一声,她没必要躲开那男人。不就是曾经在床上打过一个滚的男人嘛——甚至,那都不能叫作床!
再说,就算羞于见人,那也该是他而不是她!是他不问青红皂白就给她套上种种罪名,是他误会并且羞辱了她!
李斯洛心头突然又兴起另一个冲动。她想现在就出现在文攸同的面前,让他认清他所犯的错。
可转念一想,又何必。她没必要向这个几乎从第一眼起就打定主意不喜欢她的男人证明些什么。
而且,她还没有自恋到会以为他是为了她而来。
明天。明天她会假装从来没有见过他。
李斯洛冷笑着想像他们再次见面时他脸上可能会出现的表情。
惊讶?肯定的。如果盛世没向他提过自己的名字,那么,很有可能那位狂妄的天翼先生还会冲她怒吼,指责她这“狗仔队”是在无耻地追踪他吧。
而她,则会在盛世介绍自己时,镇定地看着那自大狂尴尬的模样。
或者,那人根本就不会尴尬,他会继续用他那不可理喻的任性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她的身上。
有可能。李斯洛冲自己点点头。
恶劣的男人她见过不少,如此恶劣的倒真是少见。
二十三
城市的一隅,有一排建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欧式小楼。
八十年代时,它们曾属于某个倒闭的工厂,而现如今,它们却已俨然成为这座城市的艺术展示中心。
在这排有着千奇百怪造型的艺术展厅和工作室中,梁氏画廊无疑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颗明珠。
说它引人注目,倒不是说它如何豪华、怪异。而是在一片展示个性的喧嚣中,它独以原始的清雅风貌迎接着四方来宾,甚至连那墙上斑驳的爬山虎都还保留着二十年前的旧模样。唯一使它区别与以前工厂的地方,除了门外、窗前新架起的白色帆布遮阳蓬外,就只有二楼那四个独立于青砖之外的白色亚克力大字:“梁氏画廊”。
此时,天翼个人作品展便在这里举办着开幕酒会。
“马总,欢迎欢迎。”
门前的遮阳蓬下,一个坐在轮椅里的高瘦男人正热情地握住一位刚走上台阶的中年男士的手。
“感谢您在百忙之中还抽空来参加我们的开幕酒会。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天翼。天翼,这位就是收藏了你那件青铜武士,又借给我们展出的马总。”
坐在轮椅中的男人偷偷掐了一下那位站在他身后的男人。
那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人身穿一套昂贵的铁灰色西服,一件深蓝色衬衫配着杏黄色领带,使他看上去极像一个在钢铁丛林中穿梭的文明人。然而他那不羁的眼神却暗示着未泯的野性——他,便是今天的主角,天翼(又叫文攸同,或童幼文)。
文攸同收回四下搜索的目光,握住那位男士的手,冲他简洁地一点头,并露出一个短暂的微笑。
那男人好奇地打量着他,笑道:“啊,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天翼先生?真是年轻有为。我很喜欢你的作品,朴而不拙,很有些返璞归真的味道。说实话,我是看不上那些什么抽象的现代艺术,我认为,艺术的第一要素是要让人能看得懂,哈哈……对了,最近有什么新作品吗?”
见文攸同的眼神又心不在焉地飘开,盛世赶紧接过话茬。
“有有有,这批展示的作品中有几件您一定会感兴趣的,洛啊……”他习惯性地回头叫李斯洛,又猛然想起她还没到,便笑道:“看我,都忙晕了,我的秘书还没来。32号展品就很不错,要不您先去看看?如果您看到感兴趣的,我可以把它们撤下来单独对您‘拍卖’,”他冲他心照不宣地挤挤眼,“咱们都是老朋友了嘛。”
看着那位马总哈哈大笑着走远,盛世转头冲文攸同瞪起眼。
“喂,麻烦你认真点行不?刚才的记者见面会上你一言不发也就算了,现在来的可都是你未来的衣食父母,说句‘你好’会噎死你吗?”
文攸同扬起眉,“我们说好的,你负责说话,我只负责握手和微笑。”
盛世不禁冲天空翻起白眼,“你老娘那间公司没被你折腾倒真是奇迹。当年你也是这么跟那些客户打交道的?”
“那是林晓的工作。”
文攸同心不在焉地说着,两只眼睛又在人群中搜索起来。
盛世看看他,冷哼道:“你这家伙真是,又指望我帮你找人,又不肯透露详情。要不是我现在很忙,倒真要好好拷问拷问你。那位神秘的‘耶丽亚’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让你这么魂不守舍……啊,洛来了。”
盛世突然中断唠叨,冲前方扬起手臂。
文攸同顺着他招呼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马路对面,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正以一种闲庭信步般地从容穿过马路,缓缓向他们走来。
秋日明媚的阳光反射在她那粉红色太阳眼镜上,使他忍不住眯起眼眸。
李斯洛下了出租车,掏出粉色太阳眼镜遮住双眼。
马路对面,梁氏画廊和以往一样,被碧绿的爬山虎静静地包围着——这是一家刚开业不久的画廊,据说是Giovanni L国际画廊在国内设立的第七家分部。
李斯洛一直很喜欢这幢青砖小楼。在楼前白色帆布遮阳篷和装饰在大门两侧橱窗前的白色木栅栏的映衬下,这小楼总会让她联想起某个欧洲小镇里的民居。
而唯一提醒她这里不是在欧洲的,是那两个在画廊门口迎接宾客的,如假包换的中国帅哥。
这是李斯洛第一次看到文攸同穿西装。站在盛世的轮椅旁,那短得出奇的头发和健壮的身材令他看上去不像是某个在艺术领域混的人,倒更像是中南海的保镖,精明干练、警惕多疑……
一股意料之外,同时也是意料之中的慌乱爬上李斯洛的心头。若不是盛世选在这个时候冲她挥手,她差点就又钻回出租车落荒而逃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已镇定下来,默默等到第三辆汽车经过,这才缓缓向马路对面走去。
文攸同屏住呼吸看着那个正穿过马路款款而来的女人。
她穿着一件式样简洁的深蓝色雪纺纱小礼服,那飘逸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在秋风中轻轻摇曳,那头柔软的秀发也随着同样的节奏,以一种令人无法呼吸的韵律轻快地跳动着——亦或是,如此跳动的是他的心脏?
文攸同不知道,也没有功夫去弄明白。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一股从来没有过的狂喜便冲刷过他的全身,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的思绪只集中在一点上:他到底没有弄丢她,他到底还是找到她了。
如果不是盛世正拉着他的手臂,他早就冲了出去。
李斯洛小心地穿过马路,一抬眼,正撞上文攸同那毫不掩饰的、全神贯注的目光。
蓦地,昏暗灯光下,文攸同专注地盯着她的所有感觉一下子全从记忆深处冲了出来。她的心跳瞬间失衡,脚下也不由一个趔趄,差点被台阶绊倒。
文攸同的神经也紧跟着一紧。他本能地甩开盛世向前冲出一步,却只见李斯洛身后及时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扶住她。
李斯洛心不在焉地回眸看了一眼,喃喃地道着谢。
“不用谢。”身后传来一个略带外国口音的声音。
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那个声音。文攸同的目光就像无声燃烧着的炭火,炙烤着她的肌肤,也令她那伪装的镇定如同炭火下的冰块,迅速地融化。她忍不住想要再次转身逃走——如果不是那点仅余的自尊,她几乎就那么做了。
她深吸一口气——她能在山上应付他,就也能在城里应付他——她抬高下巴,以更坚定地步伐向他们走去。
走到近前,她以一头小鹿初见陌生人时常有的,半警惕半好奇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文攸同的脸,又垂下眼帘冲盛世笑道:“抱歉,我来晚了。”
“没关系,”盛世一边警觉地瞥着她的身后,一边伸手拉过文攸同。“你来得正好,这位应该不用我介绍了,你带阿文去……”
令他意外的是,掌下文攸同的手臂竟像石化了般的僵硬。
他好奇地抬起头,这才注意到文攸同紧盯着李斯洛的专注目光。
而李斯洛……
李斯洛的表情就像任何初次见到名人的人一样,除了平静之外,略带几份淡淡的、礼貌的好奇。
如果不是对文攸同了解至深,盛世还真会被她的这番表演给骗了过去。他眨眨眼,看看李斯洛,又看看文攸同,脑子里不禁泛起一个不太妙的联想。
“你们……认识?”他问。
李斯洛抬眼看看文攸同,突然间失去了掩饰的耐心。她冲他假假地一笑。
“我们认识吗?”
文攸同立刻联想起她向那些记者告发他时的笑容,颈后不禁一麻。
“唔,”李斯洛故意沉思了一会儿,冲盛世摇摇头,“我想我们应该不认识。不过,天翼先生倒是长得很像那位带我爬山的向导。”
文攸同不自在地摇晃了一下宽肩。
李斯洛轻蔑地一笑。她本来还想说些更刻薄的话,可想想还是作罢。第一,她天生不是那种刻薄的人,说不来这样的话;第二,那会太给文攸同面子了,她宁愿让他觉得她根本就没把他当一回事。
文攸同又摇晃了一下身体。他几乎忍不住想要上前一步,把她拖到没人的地方,告诉她……
可,告诉她什么呢?
告诉她他是多么混蛋?这点她早就知道了。
告诉她他很抱歉?看她的神情也知道,她不会轻易接受他的道歉。
或者,告诉她他很想她,他很想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怕她会逃得比兔子还快。
他低头看看正兴致盎然地望着他们的盛世,沮丧地揉揉鼻子。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可是,不管怎么说,他欠她一个解释。
文攸同抬起眼,迎上李斯洛那冷冷的目光。
李斯洛想像过他们再次见面时会是什么样的情况,或是他自知理亏地躲开,或是继续张牙舞爪地进攻。可她从来没想到他会这么坦然地望着她,不进攻,但也绝不退缩。一时间,倒是她有些手足无措。
盛世来来回回地看着这两个目光胶着在一起的人。如果不是紧随在李斯洛后面出现的那个人令他很紧张,他实在很想当即就弄清楚文攸同与李斯洛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可大敌当前,容不得他有一点的疏忽大意。
“梁先生,”他冲李斯洛的身后不友好地打着招呼。
“李小姐,盛先生,希望你们对梁氏画廊的服务还满意。”
在李斯洛身后,那个带着外国口音的声音再次响起。
李斯洛回头一看,原来是梁氏画廊的主人,梁洛文。
“梁先生,抱歉,刚才失礼了。”她赶紧道歉。
“请别这么说,美人永远也不会失礼。”梁洛文捧起李斯洛的手,十分欧式地亲吻着她的手背。“我记得我们都同意叫我洛文的。”
他笑弯起那双明显带着异国血统的深邃大眼,那低沉的声音犹如一支低音萨克斯,温柔中带着些许颓废。
迷人的颓废。
李斯洛忍不住微笑起来。她一向喜欢这个梁洛文。不知是不是他那一半意大利血统的原故,他很喜欢赞扬女人。虽然他几乎和文攸同一样高、一样壮,可比起他来,文攸同简直就是一个未进化完全的山顶洞人。
文攸同眯起眼眸,瞪着那个有着俊朗面容的混血儿以令人咬牙的亲昵亲吻着李斯洛的手背。
有那么一刻,他体内那个未进化完全的山顶洞人叫嚣着,要他打翻这个放肆的男人,将那个笑得十分花痴的女人杠在肩上,抢回山洞;可另一个已经进化完全的文明人则劝导他要耐心,李斯洛已经看够了他那粗鲁的举止,现在该是他展示文明友好的一面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克制地研究着那个男人。
不管是以人类的眼光还是以雕塑家的角度来看,这位梁先生都是一个上乘之作。那匀称的身材,线条明朗的五官,温和的笑容,都让这近三十岁的男人有着无与伦比的亲和力。
这就是李斯洛喜欢他的原因?一个漂亮的男人?一个会讨女人欢心的男人?如果是,那他可不仅只是输在了起跑线上。
不过,李斯洛认识的是那个刻意使坏的他。这并不是真正的他。他相信,真正的他还是可以赢回她——像所有的雄性动物一样,文攸同本能地忘记了他来寻找李斯洛的原因,只是以衡量地目光打量着另一只有可能侵犯他地盘的雄性动物。
意识到文攸同的目光,梁洛文抬头冲他温和地笑道:“如果我没猜错,您应该就是天翼先生。”
他冲文攸同伸出手。文攸同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去,却被盛世一把按住。
“我警告你,少打他的主意。”
文攸同忍不住挑起一道眉看着盛世。
梁洛文呵呵笑着,向文攸同递上自己的名义。
“我们不妨让天翼先生自己做出选择。”
文攸同一头雾水地低头看着那张名片。
原来,这位梁先生还代表着Giovanni L画廊。
“相信天翼先生一定听说过我们画廊。我们画廊在世界各地都有分部,现在也代理着一些中国知名艺术家的作品。我们公司的目标就是要让世界也了解中国的艺术和中国的艺术家。对了,我个人就十分欣赏您的作品,还收藏有您的一尊睡佛和一尊石莲,真是杰作。我还看中了那尊青铜鹰爪,可惜标了非卖品。不知天翼先生可否割爱?”洛文笑道。
李斯洛看看盛世,又看看梁洛文,这才明白老板为什么那么紧张。原来,梁洛文正有意招徕文攸同归入他的旗下。
与Giovanni L这样的世界级画廊相比,作为一人公司的盛世经纪公司简直毫无优势可言,他甚至都没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展示场所。任何一个有点头脑的作者都会弃盛世而就梁氏。
而就李斯洛所知,文攸同并不是第一个被盛世发掘,又在功成名就后弃他而去的人。
文攸同当然也听懂了梁洛文的那一席话。他看看名片,又看看盛世紧绷的神情,拍拍他的肩,抬头冲梁洛文笑道:“抱歉,那只鹰爪我已经答应送人了。”
梁洛文并没有因他的拒绝而气馁。他耸耸肩,笑道:“真是遗憾,不过,我相信我们还是有合作机会的。”说着,冲盛世和李斯洛点点头,向画廊里走去。
盛世看着文攸同,“如果你想有大的发展,跟着他是对的。我只能为你争取到国内的机会,可国际上的……”
文攸同又拍拍他的肩,笑道:“说什么傻话呢。我们是不是该进去了?”
盛世看看四周,耸耸肩,示意他将自己推进去。只是,那脸上的笑意多少显得有些无奈。
二十四
一进画廊,盛世和天翼就被一群记者模样的人给围了起来。
李斯洛乘机溜出人群,在一尊尊雕塑与一幅幅油画间慢慢地巡视着。
虽然她对这些作品摆放的位置早就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手指一般,却是第一次认真地去看这些作品本身。
不可否认,文攸同很有才情。李斯洛停留在一尊青铜塑像前,仔细研究着那只紧扣着一节枯枝的鹰爪。
这应该就是那尊引起梁洛文兴趣的“非卖品”。
与客栈里那尊面目模糊的佛像不同,这只鹰爪几乎是写实的。透过那似痉挛般紧扣着树枝的鹰爪,以及鹰爪上扭曲的筋络,李斯洛仿佛看到了一个被困住的灵魂,一个挣扎着想要自由的、痛苦的灵魂。这使不禁她想起那首著名的印第安民歌《山鹰》。她觉得她甚至都能触摸到它的悲凉与渴望。
“A man gets tied up to the ground,He gives the world its saddest sound(一个男人如果被束缚在大地上,他会向这世界发出最悲伤的声音)。”
一个如低音萨克斯般华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李斯洛转过头,吃惊地发现梁洛文正站在她的身后冲她微笑着。
“看到这尊雕塑,就让我想起那首根据印第安民歌改编的《el condor pasa》。天翼先生真是很有才华,我想他一定有个敏感丰富的内心世界,不然没办法刻画出如此细腻而激烈的情感。”
“是吧。”李斯洛模糊地应着,转头看向文攸同。
画廊那头,文攸同也正在看着她。那幽深专注的目光令她忍不住又回想起山上的那一幕幕……
他替她按摩时,那复杂的眼神……他安慰着她时,那矛盾的神情……以及他专注地望着她时,那温柔的动作……
李斯洛一颤,赶紧收回视线。她不想了解那个男人的内心世界,他的情感是否细腻激烈跟她无关。
她转过头,将注意力转移向另一幅油画。
“唔,我也很喜欢这幅油画。我想这应该是北方的某座山。你注意到他的笔触了吗?雄浑狂放……”梁洛文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有些暗淡。“幸运的家伙。”他低声嘀咕。
李斯洛并没有注意他在说什么。任何人的背上有一根芒刺,他(她)都不可能会全心全意地去欣赏什么画作。文攸同那紧追着她不放的目光,就是那根戳着她脊背的芒刺。
该死!他到底想干什么?
李斯洛压抑下焦躁,视而不见地瞪着眼前那幅画。
在那大块大块的颜料中,她忽然认出,这正是石屋山的风景。她甚至认出了那座石崖。那座她在他的激励(或者说是鄙视)下攀上的石崖。
在那石崖后方,便是他们的宿营地……
李斯洛的呼吸又是一窒。她赶紧向前一步,移动到另一尊雕像前。
这是一尊泥塑,一个小女孩正开心地荡着秋千。
李斯洛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孩,她是团团,文攸同那个可爱的小侄女。
在李斯洛这个外行的眼里,这尊泥塑几乎还是个粗糙的半成品。可那简洁的线条又确确地勾勒出一个快乐、无忧无虑的孩童。
梁洛文的眼睛里又流露出那种发现宝藏般的惊喜神色。他正准备说些什么,在他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这也是非卖品。”
如果说梁洛文的声音像低音萨克斯,那么文攸同的声音则更像一把低音大提琴。当琴弦已经静止时,空气中仍然震荡着那悠悠不绝的余韵。
李斯洛僵硬地回过头,只见刚才还在远处的文攸同此刻正站在她的身后,目光专注地盯着她。
该死的专注!
她真希望他不要再用这种眼神来盯着她,这会令她忍不住回忆起一些她不愿意记起的事情。
“呵呵,”梁洛文笑道,“是盛世的主意吗?”
“不,这是给我侄女的生日礼物,是盛世坚持要借来的。”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斯洛,柔声道:“你还记得团团吗?”
李斯洛不自在地点点头,转身想走开,却被文攸同一把握住手臂。
“我有话跟你说。”
李斯洛低头看看他的手,又抬头看看他,一股恼怒升上心头。
她学着他眯起眼,“我以为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话可说,即没有公事,也没有私事。”
文攸同微微瑟缩了一下,却没有放开她的手臂。
“我……想向你道歉。”
“道歉?”李斯洛故意瞪大双眼,“为什么?我们才刚认识,你应该还没有机会得罪我。”
她想扯开手臂,却没有成功。
意识到梁洛文正在一边望着他们,文攸同不得不压抑下浮躁,低声道:“洛,别这样。”
洛?李斯洛假意打了个哆嗦。
“请别这么叫我,我们还没熟悉到这个地步。”
发现自己正处于瓜田李下,梁洛文赶紧咳嗽一声,嘟囔着一个谁也没听清的借口,转身走开。
见他走开,文攸同立刻将李斯洛往他身边拉去。
李斯洛恼火地用手肘往他的腹部一捣,挣脱手臂后退一步怒视着他。
“我……”文攸同又想伸手去捉她,却被她的目光给逼得不得不收回手。“我,只是想向你道歉。”
“有这个必要吗?”李斯洛冷冷地转过头去看向另一边。“对不起,我该去找我老板了。如果您还记得,他目前正行动不便。”
她冲他呲呲牙,算是一个微笑,又嘲弄地欠欠身子,向盛世走去。
文攸同懊恼地捋过一头短发,转身正想追去,却发现被梁洛文挡住去路。
“很有个性的小姐,不是吗?”梁洛文从路过的侍者那儿拿了一杯酒递给文攸同,冲他友好地笑道,“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很温柔的姑娘,原来她也是有脾气的。”
文攸同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唔,玫瑰的美丽,就在于她有刺,不是嘛?”梁洛文冲他举举手里的酒杯。
不用盛世再三警告,文攸同便决定,他不喜欢梁洛文。
盛世十分后悔没有弄清楚这家画廊的背景就租下了它。所以,当看到梁洛文与文攸同站在一起时,他不禁又紧张起来。
“洛啊,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李斯洛看看老板,又看看文攸同,十分不情愿过去。
“那你推我过去。”盛世又道。
“看来你对天翼也没什么信心嘛。”李斯洛只得嘀咕着照办。
“不是对他没信心,而是对梁洛文的生花妙舌太有信心。那个喝狼奶长大的……你知道吗?他差点儿就说动我加入他的公司了。”
“你拒绝了?”李斯洛好奇地望着盛世。
“你上山时,他来看过我,说很欣赏我看人的眼光,想邀我加盟。”
“这是好事呀。”
“哈!天知道他是看上我手里的这些客户,还真是看上我的能力。如果是因为我的这些客户,要是真跟他合作了,等他挖完了我的客户源,就该踢我走路了。”
李斯洛看看盛世,没有吱声。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处别人碰不得的软肋,盛世的软肋是他对别人的信任,而文攸同的——她看看那个目光像是粘在自己身上一样,正心不在焉地听着梁洛文说话的男人冷哼一声——大概就是他那该死的自我。
这么自我的男人,绝对会毫不迟疑地抓住这样一个大好机会,并且不假思索地从那些挡着他的人身上踩过去。
她身上所残留的他的脚印就是一个明证。
李斯洛几乎可以肯定她的老板一定会失望。她不禁为盛世感到难过起来。
见李斯洛推着盛世过来,文攸同微抬了一下手,止住梁洛文的话,笑道:“论条件,盛世肯定比不上你们的实力。但我相信有一点是你们比不上他的。”
“什么?”
“信任。我对他的信任,还有我们多年的交情。”
看着他望着盛世微笑,李斯洛知道,这番话是专门说给盛世听的。
不,她对自己嘀咕,他这是在收买人心,转眼他就会跟那位梁先生达成协议,将盛世甩到一边。
然而,奇怪的是,似乎盛世选择了相信他。他伸手擂着文攸同的手臂笑道:“我对你可没那么多信任。”
“那你可得多信任我一点。”
文攸同一边说着,一边从李斯洛手中接过轮椅。
这时,又有几个记者围了过来。李斯洛趁机退后一步,看着盛世和文攸同渐渐被人群包围。
盛世这个从不轻易相信人的人竟然会选择相信文攸同,这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文攸同似乎与山上的那个文攸同是有些不太一样……
才不是。李斯洛摇摇头,坚定地告诉自己,文攸同还是那个文攸同,就算换了一身文明的装束,也改变不了他骨子里的野性!
她偏身让过几个想要更接近文攸同的“粉丝”,退到人群的后方。即便如此,她仍然能感受得到他那穿越人群、追踪而至的无礼目光。
瞧,这就是个明证,山顶洞人就是山顶洞人!
李斯洛背转身去,不再看他——不管这男人的本性如何,她都不感兴趣,也不打算去感兴趣。她决定,对这个男人采取“三不”政策。不说话、不接触、不理睬。
打发走这一拨记者,盛世猛地将轮椅转了一个圈,堵在文攸同的面前。
“李斯洛就是你要找的那个‘耶丽亚’。”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
文攸同微微一怔,犹豫了一下,便坦然地点点头。
“这么说,你们在山上遇到过?那她为什么说没有遇到你?而且,你竟然不知道她的身份,还以为她是记者?还千方百计要找她。有问题,这里面大有问题。”
盛世歪着头,像一只心怀叵测的老秃鹫般上下打量着文攸同。
“我可不可以这么设想?洛是因为我要她小心,所以才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而你呢,自然也不会四处张扬你的身份。偏偏你跟她一见面就看对上了眼,可能你们之间还发生了点什么小故事。可惜你还没能弄清楚她的身份,洛就被我叫了回来。不过,幸好老天不负有心人,你到底还是找到了她。”他将搁在扶手上的双手拢在一起,两眼闪烁出一颗颗红心。“唔,我好像闻到了爱情的味道……”
爱情……杯中的最后一口酒跑错管道,文攸同不由呛咳起来。
盛世赶紧从路过的侍应生那里又拿了一杯酒,换下他手里的空酒杯。
文攸同接过来,喝了一口压压惊,这才笑道:“你的想像力也未免太丰富了。”
他的“设想”竟然能在这么接近事实的情况下又离题万里,他不得不佩服他的想像力。而且,竟然还联想到了爱情……
“不是这样吗?我可看到你看她的眼神了,也注意到她看你时的眼神。就连我都能看出你们之间‘噼啪’作响的火花,”盛世捻着手指比划了个火花乱蹦的模样,“你可别跟我说你们之间没什么,说了我也不信。”
他扭头看看躲到角落去的李斯洛,又扭头看看文攸同,笑道:“我猜她现在大概有点生你的气,可能是因为你没告诉她你的身份。女人有时候就是有那么点小题大做。不过,呵呵,就我所知,洛那人不发脾气便罢,一旦发脾气,就连天皇老子都得让她三分。你小子自己保重吧……”
盛世同情地拍拍文攸同的手臂,目光却被画廊门口处的动静给吸引了过去。当他看清来人后,不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文攸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画廊门口突然涌进一群手拿相机和摄像机的人。在这群人的中间,一位衣着时尚的女子和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你告诉她们的?”文攸同头也不回地问。
“我又没疯!”
盛世赶紧合上嘴,耸起双肩摊着手否认。
文攸同将手里的酒杯塞给他,转身向母亲和林晓迎了过去。
就算用那条断了的腿想,盛世也能猜到这娘儿俩是来干嘛的。他看着文攸同像艘无所畏惧的巡洋舰,冲开众人向她们走去,心底不由暗暗着急起来——文攸同是肯定不会屈服于他的母亲和林晓的,可如果在这样的场合闹起来,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他自己。
当一个人着急时,往往就会想出一些奇怪的主意。这就是所谓的“急中生智”。盛世此时就想到一个“馊”主意。他抬眼寻找着李斯洛——或许她可以暂时冒充一下文攸同的女友,这样一来就可以替他解围了。二来,说不定还能帮那小子一把……
而当他在人群中找到李斯洛时,不由又吃了一惊。
却只见她的身后正站着一个人,一个高高瘦瘦的、面容严肃的年轻男子——徐唯一!
二十五
李斯洛也听到了门口的动静,正要扭头张望,肩头被人拍了一下。
她一回头,意外地对上徐唯一的眼。
“你怎么来了?”她惊讶地问。
徐唯一不满地扬起一道眉,“难得来关心你一下,就这态度?”
李斯洛暗暗翻眼,心说,我宁愿你不关心我。
自从那日谈崩了之后,李斯洛就认命了。反正这人是怎么说也不会听的,不如就让他这么自说自话下去。只要她自己抱定宗旨不变,他总有一天会知难而退的——为此,江岸秋又狠狠地拧了她一通,发誓再不管她的事了。到现在她的手臂上还留着她那不解恨的红印呢。
她又瞟了他一眼,转身准备走开。
徐唯一赶紧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呃,那个……”
奇了!徐唯一竟然也会支支吾吾?!李斯洛不由歪头打量着他。
“你变了。”
“什么?”
“你向来是有话就说,从来都不管别人感受的,怎么现在突然变得这么不干脆起来?”
徐唯一眨眨眼,抬手揉揉鼻子,苦笑道:“我有你说的那么自我吗?”
“不是自我,是自以为是!”
李斯洛冷哼着转身又要走开。
徐唯一赶紧又拉住她。
“我有话要跟你说。”
又是一个“有话要说”!
“那就快说。”
李斯洛拧起眉,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另一个“有话要说”的人。
只见画廊大门处正热闹非凡,在那片由相机和摄像机所组成的丛林上方,那个“有话要说”的人那“高人一等”的头颅正越过重重障碍向着她的方向张望。
高人一等。可不!
李斯洛冷哼着转过身去,给了那颗头颅一个坚实的背影。
“你想说什么?”她没好气地问徐唯一。
“呃,”徐唯一摸摸鼻子,“我想我……从来没追求过你,是吗?”
“什么?”李斯洛惊讶地掀起眉。
“那个……有人提醒我,说我从来没追求过你……”
不用猜也知道那个“有人”是谁。
“什么意思?”李斯洛歪歪头,谨慎地问。
徐唯一像个未成年的小子那样,局促地揉揉鼻子。
“我们……长谈过……”他又防卫地抬起头,“我已经跟她说开了,我只当她是妹妹。真的。我跟她只是兄妹情谊而已。”
真的,还煮的呢!李斯洛已经懒得再去理这两人间的是非,便不快地皱起眉,以表情催促他快说。
“她劝我应该先学会追求你。你是不是因为我对你太笃定了,所以才这么反感我们的婚事?”
那个从小就把她当假想敌的人竟然劝他来追求她?这回她又想捣什么鬼?——不过,这个问题基本跟她无关,她可不想再成为海莲娜捣蛋的道具。
李斯洛叹了口气,将手放在徐唯一的手臂上。
“唯一,你就没想过,其实我对你也只是兄妹情谊?你跟她之间是你们的事,不关我的事,我也管不着。但我对你的感情绝对仅限于是兄妹之情。你明白吗?”
徐唯一困惑地眨眨眼,忽然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揽着她笑道:“她也这么说,说我没能你给那种浪漫的感觉。不过没关系,我会从现在开始给你制造你想要的那种感觉的。”
看着自信满满的他,李斯洛彻底无语了。
幸好此时身后传来盛世的呼唤。她挣开他的手臂,皱眉道:“对不起,我要去工作了。”
不等他有所表示,她转身就走。
江岸秋说得对,跟驴讲道理都比跟他讲道理明智!
“他来干嘛?”
她还没走近,盛世便急不可待地追问。
在对待徐唯一的态度上,盛世可一点都不比江岸秋好多少。跟小江一样,他也看不上徐唯一那嚣张的二世祖模样。
“还能干嘛?旧事重提呗。”
李斯洛不悦地撇着嘴,转到盛世身后帮他推着轮椅。
盛世转头看看停留在原地未动的徐唯一,又抬头看看李斯洛那张无表情的脸,再看看不远处陷入重围的文攸同,谄笑道:“洛啊,我倒是有个好主意,既能让你摆脱徐唯一的纠缠,还能帮阿文解围……”
那男人是谁?
文攸同的目光从众多记者的手臂上方看向画廊的一角。
在那个角落里,李斯洛的手正亲昵地放在那个男人的手臂上,那男人则揽住她的肩,两人轻松地说笑着。
文攸同的胸臆间突然涨起一股难以言明的酸涩。
“请问,一年前因为你插手林小姐的感情而导致她自杀,现在你们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记者群中终于有人问起这个敏感的问题。
文攸同收回视线,冷冷地盯着那个提问的年轻记者。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母亲童思存便插了进来。
她挡在他的身前道:“那是个误会,一年前我们就澄清过了。林晓是因为不小心摔伤了手腕才住进医院的,根本不存在什么自杀事件。至于她和我儿子的关系,”她回头冲林晓和文攸同微微一笑,道:“大家都知道,他们是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感情一直很好……”
意识到母亲想要说什么,文攸同赶紧抢过话题。
“我跟林晓的感情一直很好。她就像是我的妹妹,我们一直相互关心着。虽然我现在已经离开了‘羽姿’,可我相信,‘羽姿’在林晓和童董事长的领导下肯定会取得更大的成就,也会有更长远的发展。在此,我还要感谢我的母亲和林晓,如果不是她们的鼓励,我也不可能抛开杂务,专心创作。谢谢她们的支持,也谢谢各位的关心……”
“什么?你、你你你,你说什么?!”
李斯洛下意识地推开轮椅,害得盛世险些儿撞上前方那尊青铜武士像。幸亏他及时抓住一根立柱,这才避免给那条断腿带来更严重的伤害。
“喂,我可是病人哎!为了那家伙和你的工资我鞠躬尽瘁不算,还想要我粉身碎骨吗?”
盛世夸张地抹去额头吓出的一层冷汗。果然是蔫人出豹子,发起脾气来简直就是六亲不认、神鬼莫挡。
“哼!”李斯洛抱起双臂,毫不愧疚地瞪着他,“鞠躬尽瘁也好,粉身碎骨也罢,这是你跟那个山顶……那个天翼之间的事,跟我无关,别把我掺和进去!”
“哼!”盛世也抱起手臂回瞪着她,“别表现得好象你跟他之间没什么一样,我可不瞎,一直看着你们俩人眉来眼去的呢!”
李斯洛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人群中央,却正对上那双专注的目光。蓦的,那压在记忆深处的感觉再次涌起,她的双颊不禁泛起一片可疑的红云。
“那你该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看看是不是连眼睛也骨折了。” 她色厉内荏地道。
盛世将双肘架在轮椅扶手上,合拢的指尖抵着下巴,两只眼睛像好奇地秃鹫一般眨都不眨地盯着李斯洛,直盯得她心底一阵阵发毛。
“干嘛这么看着我?”她抗议道。
“我在想,你干嘛骗我说没见到天翼。”
李斯洛的脸上闪过瞬间的狼狈。她很快扬起眉,冷笑道:“他脸上刻着天翼两个字吗?他不承认我又怎么会知道他就是那个什么天翼?”
再说,他不是很牛吗?陷进麻烦里才好,自找的!她凭什么要去帮他?搞不好人家还以为她又想从中捞什么好处呢!
“现在也只有你能帮他了。”盛世冲她摇摇头,那一脸少见的严肃让李斯洛好一阵不能适应。“我希望你能暂时把个人恩怨放到一边,先以工作为重。要知道,这次拍卖会不仅对他很重要,对我、对我们整个公司都很重要。”
李斯洛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听他这么一说,再看看那个在不远处转悠的“狼崽子”梁洛文,不由对老板动了恻隐之心。
盛世又道:“再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发挥一下你那高超的演技,冲他暧昧地笑笑而已。只要转移开记者的注意力就好,其他的事我自然会来料理……”
“笑笑就能转移记者的注意力?说得好像他们都是白痴一样。” 李斯洛不敢苟同地冷哼。
盛世却忍不住扬起眉,“你以为你们俩这么明目张胆地眉来眼去,就没引起别人的注意?要不是因为这个,我还不求你帮忙呢。”
画廊大门处。
几经迂回,文攸同始终没能摆脱掉那个讨厌的小个子记者。不管他如何岔开话题,那人就是努力将话题往那桩“丑闻”上引。
“那在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你怎么定义你跟林小姐之间的关系?”那个记者不死心地旧话重提。
眼角的余光中,林晓的肩又往后缩了缩,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一样——自从进门之后,她便一直保持着那种职业化的微笑,以沉默应对着各种让人难堪的问题。
文攸同不耐烦地倒竖起两道大刀眉,他的耐心已经压抑到了极点,就在他即将发作之际,人群外围响起了盛世的声音。
“刚才天翼已经说了,是兄妹关系。想是这位兄台刚刚进来,没听到?”
人群像摩西面前的红海,向两边分去。一个身材高佻的女子推着一辆轮椅,缓缓走到人群当中。那轮椅上坐着的,正是天翼的经纪人,盛世。
盛世冲众记者笑道:“欢迎欢迎,欢迎各位光临。别光站在门口啊,看,都堵塞交通啦,哈哈,大家还是往里走吧,咱边走边说……”
他一边引导着记者们向画廊深处走去,一边递给李斯洛一个眼色。
李斯洛微一皱眉,偷眼看向文攸同。
只见他的目光在盛世身上短暂停留了一会儿之后,又集中“火力”盯着她不动了。
同时,她也注意到有些记者的眼睛也随着文攸同的视线投到了她的身上。
这感觉可不怎么舒服,李斯洛不快地绷紧下巴。
画廊的过道虽然宽敞,可要一下子容纳下所有的记者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记者们只好分散到盛世这群人的前方和后方。这样一来,他们的包围圈自然就瓦解了,想要集中提问也不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一位跟盛世交好的记者接到盛世递来的眼风,围过来问道:“听说天翼获奖的那件《天翼五号》在海外拍了七十九万八,那么这次参展的《天翼一号》和《二号》打算开价多少?”
那位讨厌的小个子记者也追在后方问:“林小姐跟文先生,就是天翼之间的婚约还有效吗?”
盛世自动忽略过后方的问题,冲那位相熟的记者微微一笑,道:“曾经有人出价五十万……”他看看没有反应的李斯洛,反手偷拧了她一把,接着又道,“当然,能拍到更高的价格就更好了……”
李斯洛不满地瞪了老板一眼,可又没办法“抗旨”,只得深吸一口气,垂眼酝酿了一会儿情绪,然后抬起头来。
只见她眼媚如丝,视线似有若无地在文攸同身上打了个转,眉梢微微一动,眼角微微一弯,唇边又现出一个暧昧不明的笑意——就好像她和文攸同之间正分享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般。
文攸同被她这一眼给弄糊涂了,只好冲着她一个劲地眨眼睛——看在外人的眼中,这倒像是两人之间在发什么暗号。
那些敏感的记者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一个眼神交流。瞬间,各色相机对着李斯洛和文攸同又是一阵猛扫。
与此同时,林晓和童思存也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她们同时认出了这个高个子女孩。她正是那天在旅馆门前宣称文攸同是她“一夜情郎”的那个女孩。
她和他是什么关系?
和在场的所有记者一样,林晓和童思存也充满了好奇,目光不禁在文攸同和李斯洛之间来回地扫荡着。
见此情形,那个不识相的小个子记者钻过人缝,直钻到盛世的鼻尖下问道:“这位小姐是……”
盛世掩饰起皱眉,轻快地答道:“这是我的助理。”然后便扭过头去回答其他记者的问题,就仿佛他只是问了另一个不值得关注的问题一样。
可是显然,众人的兴趣并没有因为这简短的解释而消失。
只是遗憾的是,除了那一眼之外,新上场的女二号这边便再无动静。女一号那边的表情也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公式化微笑。相比之下,倒是男一号的表现更值得人期待。
男一号文攸同眨眨眼,低头看看女二号李斯洛,说道:“我……”
女二号李斯洛风情万种地瞟了他一眼,低声喝斥:“麻烦你别跟我说话。这只是工作需要,我可不想跟你传出任何‘绯闻’!”
那声音里透出的冰冷恰与眼神里的多情形成强烈的对比。
文攸同摸摸鼻子,心说,我们之间早就有“绯闻”了。可抬眼看看那些不停闪烁的闪光灯,他明白她是正确的,只得暂时忍耐下来。
见文攸同他们不再有什么表现,众人的注意力便渐渐转移开去。
而且,正好此时梁洛文也上前来替他的画廊打着免费广告。盛世一时没忍住,跟他之间难免一番唇舌较量。
这倒又引起了记者们的兴趣,不停追问Giovanni L是否有意揽下天翼。在梁洛文的言语模糊和盛世的措辞犀利之下,闪光灯再次激动成一片。
二十六
李斯洛偷溜出人群,正要喘口气,却被阴魂不散的徐唯一逮个正着。
徐唯一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楼梯旁阴暗的角落里,冲文攸同的方向一甩头。
“就是他吗?”
“什么?”李斯洛眨眨眼,忽然想起那天无意中透露的信息,一下子脸红起来。“不关你事。”
她甩开他的手。
“怎么不关我事?”徐唯一硬是拉住她,“看看他的前科,要骗你这么单纯的人简直比骗小孩还容易。我告诉你,离他远点,不许靠近他,听到没?”
骗?是被骗了。可要说单纯……李斯洛冷笑,要是他知道是她主动把那人给拉上床的,不知道会不会还认为她单纯。
有那么一刻,李斯洛真想向他坦白。可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熟悉的铃声宣告,是那人的电话。
徐唯一立刻放开她,转身走到门外去接电话。也不知电话里说了些什么,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向她道别,便急匆匆地开车走了。
这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说要追她的人!李斯洛鄙夷地撇撇嘴。人家才一个电话就紧张成这样,还有脸信誓旦旦说跟那人只是“兄妹情谊”,骗鬼去吧!
李斯洛正张望着门外,只听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问道:“请问,你是盛世的助理?”
她一回头,迎上一张与自己有着几分相似的面孔。
林晓的个子比李斯洛略高一些,却比她更加清瘦,面部的轮廓也比她更深——就是说,比她漂亮。
“是的。”
李斯洛一边点头一边又冲自己做了个鬼脸。 看看她一时同情心泛滥的结果,简直是给自己找麻烦!
可与此同时,她心底的那点恶趣味也跟着一起冒了头。
“上次我们在燕子客栈门前见过,是吗?”林晓问。
李斯洛眨眨眼,装出一副迷惑的模样。
“什么?我们……见过吗?”
这番逼真的表演倒让林晓真的迷惑起来。
“呃,可能是……我认错人了吧……”她讪笑着走开。
李斯洛得意洋洋地冲她的背影挑挑眉,正准备溜上二楼,却不想又有人捉住她的手臂。
她回头一看,顿时,一股怒气失控地冲上脑门。
“放开!”
她抬脚在文攸同的胫骨上狠狠地踢了一下。
文攸同吃了一痛,赶紧放手。
“呃,我只是……”他揉着腿,抬眼看看四周——幸亏此时记者们的注意力被梁洛文和盛世给吸引了过去。也幸亏他们站在楼梯旁的阴暗角落里——他又看看李斯洛,“我只是想说,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怎么能让您说对不起呢?您可是‘上帝’呢。”李斯洛给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至于说谢谢,不用谢,工作而已。”
她利落地收回笑意,转身抬脚就要走。
文攸同本能地伸手去拦她。
李斯洛猛地站住,冷冷地瞪着那只横出来的手。
文攸同愣了愣,只得临时改变方向,抬手抓抓头皮道:“我……我想向你道歉……”
李斯洛又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有。当然有。呃,对不起,在山上时我太……”
她摇摇头,打断他。
“我觉得没必要。如果你想原谅自己,无论我是否原谅,你都会原谅自己。”她又横了他一眼,“如果你觉得自己不可原谅,那么我原不原谅又有什么区别?”
她学着姐姐李斯涵昔日的气势,高傲地一扬头,转身又要走。
文攸同急忙横跨一步,再次拦住她。
“这么说,你不打算原谅我?”
李斯洛想了想,侧头冷笑。
“我的短期记忆向来比长期记忆好。如果我们能不再碰面,相信我一定很快就能忘记这件不愉快的事。那也就等于是原谅你了。不是吗,天翼先生?”
她冲他嘲弄地一笑,不再理会他,径直走上画廊二楼。
看着她的背影,文攸同郁闷地发现,比起忘了他,他倒宁愿她不原谅他。
“她就是那个声称你是她‘一夜情郎’的女孩!”
突然,林晓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没走多远,看到文攸同在跟那女孩说话,林晓便明白自己被耍了。她好歹也是在时尚圈里混的,对于别人的谎言真话多少还是能分辨出一些。可这个女孩……她不禁好一阵不爽。
“她可真会演戏,竟然还骗我说不是。”她转头看看文攸同,“你可小心点,这女孩不是个简单人物。”
而文攸同更关心的是另四个字。
“一夜情郎?她说的?”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有这么回事。
林晓点点头,脸上颇有些不屑之意。
“在王燕那儿的时候。当时我跟老师都吓了一跳……”
看着那个消失在二楼转弯处的人影,文攸同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有点火烧火燎地刺人。
不待林晓把话说完,他冲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抬腿向二楼追去。
二楼的洗手间内,李斯洛正用冷水浇着滚烫的双颊。
“见鬼!”
她余怒未消地冲着镜子骂了一句。
那该死的男人,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万事大吉了?!她李斯洛虽然不是个爱记仇的人,可也绝对不是那种会轻易原谅别人的圣人。她是个女人,是女子就和小人差不多,“唯难养也”,所以她也会记仇,会想咬他、踢他……而事实上,她已经踢过他两次了……
李斯洛眨眨眼,有点震惊于这新发现的暴力倾向。
可是……如果退去所有的伪装,当她看到他以那样的目光看着她时……好吧,她承认,她多少还是有那么点得意的。
可是,谁又能对那样的眼神无动于衷?她辩解着耸耸肩。就算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女人仍然还是喜欢被一个男人用那样的眼神盯着。那种仿佛想要当众将自己抢回山洞去的眼神……
李斯洛的思绪一顿,茫然地望着镜子里某个虚空的点。
她应该是讨厌这种自大的,可为什么同时心里又有些暗暗窃喜?难道她也像那些无聊小说里的浅薄女主角,竟然会因为引起男人这种低劣的掠夺本能而欢呼雀跃?
事实似乎证明,她就是一个浅薄的女人。浅薄而虚荣。
“没出息!”她瞪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骂道,“不就是被盯着看嘛,有什么了不起。看又看不掉一块肉……”
可他的眼睛……
奇怪的是,几乎不需要回忆,李斯洛就能轻易描绘出他的眼睛。那微微下垂的眼角,那粗硬修长的睫毛,以及那比别人都要幽黑的瞳仁……
洗手间的门发出一声轻响。李斯洛抬起眼,愣愣地望进那双幽深的瞳仁。
“里面有人吗?”文攸同礼貌地问。
李斯洛茫然地摇摇头。
“好。”文攸同点点头,反手锁上洗手间的门。
李斯洛眨眨眼,猛地惊跳起来。
“这是女用洗手间!”
“是的。”文攸同笑着承认。
“你不能……”
“我能。”他抱起手臂无赖地抵在门上,“只要能让你不再逃跑。”
李斯洛的脸一红,干脆也学着他防卫地抱起双臂。
“哼,逃跑?有那个必要吗?”
“这得问你了。逃跑的人是你。”
他放下手臂向她走来。
李斯洛警觉地后退一步,举起一只手挡在前方。
“好吧,你,到底想干嘛?”
文攸同的眼眸霍然一亮,害得李斯洛那原本就十分紧张的小心肝紧跟着翻了一个跟头。
“我……”他舔了一下嘴唇,目光溜到她的唇上。“我只是想说……我很抱歉。”
李斯洛的唇上不禁一阵刺痒。她赶紧道:“道歉是吧?好,我接受了。”
她弯腰从他的臂下穿过,想要溜过去开门,却被他一把揽住腰际。
“不仅仅是道歉。”
他转身将她压在门上。
李斯洛惊喘着用手臂隔开他的身体,色厉内荏地喝问:“那你还想干嘛?”
洗手间那昏暗的光线下,文攸同的眼眸变得更加幽深。他专注地盯着她的唇。
“我……”他再次舔舔唇,艰难地解释道:“我……必须解释一些事……其实……当时我……我其实是在生自己的气……”
“哈!”李斯洛气得一时忘了挣扎,恼火地点着他的胸膛。“那麻烦你以后生气时在胸前挂个牌子,上面写上‘内有恶犬,请勿靠近’!”
“好的。”文攸同谦逊地笑着,目光却更加专注地盯着她的唇。终于,仿佛再也忍受不了那诱惑般,他向她低下头去。
李斯洛赶紧扭头避开他,再次撑起手臂喝问:“干嘛?!”
文攸同咧嘴一笑,拿开她撑在他胸前的手。“只是想求证一件事。”说着,又俯下头去。
“什、什么事?”
李斯洛挣脱他的手,再次推开他,那强自镇定的声音里终于现出一丝慌乱。
文攸同看看她,忽然问道:“我是你的‘一夜情郎’?”
李斯洛不禁大窘,“你、你你你,你胡说什么呀!”她没料道那两个女人竟会把这句话学给他听。
“这可不是我‘胡说’的,是你说的。”
趁她不注意,文攸同猛地收紧手臂,成功地将她的双臂困在胸前,又以他那独特的专注紧盯着她的双眸问:“为什么那么说?不是恨我透顶了吗?还是你也跟我一样,忘不了那种感觉?”
李斯洛的脸“哗”地一红。
“呸,我对你才没、没什么感觉呢!”
她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动,只好乱扭着身体抗议。
“放开……”
文攸同的身体猛然一颤。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奇怪的声调低喃道:“再乱动,我可不负责任了。”
与此同时,李斯洛也清晰地感觉到那个正抵着她的“责任”。
她不由浑身一僵。瞬间,所有那些被她小心冰封住的记忆全都破茧而出,一股不该有的兴奋窜过她的脊背,使得她的双膝一阵虚软。在身体的最深处,她清晰地感觉到有某些东西正在迅速地融化……
欲望。那是她刚刚认识的、全然不受理性控制的、疯狂的欲望……
她抬起眼。
只见眼前的男人眼神迷离,呼吸急促,那线条流畅的嘴唇带着令人遐想的水润近在咫尺……
她眨眨眼,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故意迎上他,亲昵地扭动着身体。
“妖精……”文攸同如触电般松开她。
李斯洛赶紧转身去开门。
“休想。”
文攸同眼疾手快地合上门,将她重新压回门上。
“你到底想干嘛?!”李斯洛不顾一切地尖叫。
离他这么近,近得她又能闻到了他身上那独特的,仿佛混合了雨水和青草的味道——那种她原本以为只是自己想像出来的味道。以及由此带来的,关于那一夜的记忆……
她错了,她慌乱地想,她不该去捋老虎的胡须,那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你不能强迫我!”她几乎都要哭了。
“我们之间还需要强迫吗?”
文攸同拉起她的手,放在他激烈跳动着的心脏上。另一只手则求证似地放在李斯洛那以同样节奏跳动着的心脏上。
“瞧,你的心跳得多快。”他沙哑地道。
“那只是……只是单纯的……肉体反应……”
李斯洛挣扎着、抵抗着,可感受到他那炙热体温的手指却另有主意似地,痉挛地想要扯开他的西服,去触摸她曾经触摸过的温暖和坚实。
“多棒的肉体反应。”
他那低沉沙哑的声音触着她的耳际,温热的唇滑过她冰凉的耳垂,印在耳后那细滑的肌肤上。那只放在她心脏上的手则顺着她的身体缓缓滑下,使得她也忍不住跟着他一同颤栗起来。
“洛……”
他握住她的手,引导着她滑过外套,抵在那薄薄的衬衫上。掌下,那激烈的心跳和炙热的体温一点一点地分化了李斯洛的理智。
“……不行……这……不行,不对……”
她昏乱地低喃着,着了迷的手指却穿过衬衫,寻找着其下的肌肉线条。
“如果感觉这么好的东西竟然不对,那只能说明是事情本身不对。”文攸同使劲地亲吻着她的太阳穴。
“我们会后悔的。”李斯洛一边任由他亲吻着,一边想起上一次说这话的人是他。
“不会,”他的吻沿着她的腮滑至她的下巴,“这次我们谁也不会后悔。”
“不,会后悔的。”她固执地重申。
“不,不会。”文攸同也固执的反驳,“肯定不会。”他俯下头,盖住她所有的争辩。
他的唇急切而热烈。那燎原的热情像含着麻醉剂的毒汁,使李斯洛忘记了所有的挣扎和抵抗。朦胧中,她只记得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用眼神捕捉了她一天的男人,是一个想要她,同时也是她想要的男人……
她下意识地扯紧他的衬衫,整个人依附进他的怀中。明天。明天还很遥远,就像李斯涵经常说的,活在今朝……
欲望像野火般蔓延开来。
文攸同激动地抱起她,将她放在洗手池上。
那冰凉的洗手池立刻令李斯洛清醒过来,“等等。”她叫道。
文攸同将汗湿的额头抵在她的脖弯处,沙哑地笑道:“为什么你每次都是选在这么一个要命的时刻说这么一句?”
“我们不能……”
李斯洛抓下他那不规矩的手,突然惊讶地看着文攸同。
只见他那件昂贵的西服被毫不怜惜地扔在了地上,那根领带也早已不知去向,衬衫钮扣不知何时已经被她全部解开,就连那穿在腰间的皮带也已被她不知羞耻地拉开了一半。
她不由涨红了脸。这个男人,这个凌乱的男人有着该死的、致命的性感……
“为什么不能?”文攸同细啃着她那微微上翘的下巴,“明明你也想要。”
是的,她也想要。可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不能。如果她还有一丝理智,就该阻止这种疯狂的行为再次发生。
“不行,这太疯狂了……”
可是,尽管她的大脑想要挣扎,那手脚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依旧缠在他的身上。就好象她在突然间失去了指挥它们的能力一样。
“那就再疯一次好了。这次算我的,就把它当作是我对你的道歉。”他哄诱着她,狂热的吻沿着她那修长的脖颈向她的胸前开拓着。“我们会很快乐……记得吗?上一次……那感觉……那么棒。你不想要吗?”
想。李斯洛那同意的话几乎就到了唇边。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丝动静。
“你真的听到有人在尖叫?”一个男人在门外问。
“好象……是洗手间那边……”另一个男人犹豫地答。
李斯洛的神智猛然归位。她赶紧推开他,“有人……”
文攸同却闷哼一声,猛地拉过她,狠狠地吻住,以唇舌向她展示着那受挫的、世间最原始的热情之舞。
瞬间,李斯洛的全身都像着了火一样。她无助地弓起身躯,热切地迎向他。而她的热切也让文攸同更加疯狂,外面响起的敲门声则更助长了这种疯狂,他们紧紧地攀附着对方,仿佛世界就此消失一样,任由那失控的热情将整个世界点燃……
门上再次响起敲门声——比刚才更急促了些。
“里面有人吗?”一个男人大声问。
“有。”
文攸同猛地放开她,在回答的同时,小小的洗手间里响起一记真空爆破的声音。
“好象……是个男人?”门外的人疑惑地道。
他低头看看李斯洛,抬头深吸一口气,重新低下头来。
“这事还没完。”
他伸手抹去她唇边被他吻花了的唇膏印,冲她温柔地笑笑。
门上再次响起敲门声。
“等下。”
文攸同暴燥地怒吼一声,低头整理好自己,又扭头看看仍然处于迷蒙状态的李斯洛,在她的唇边轻印上一吻,然后将她往门后一藏,转身打开门。
在那两个保安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泰然自若地走下楼去。
二十七
早晨七点整。
恼人的门铃足足响了十五分钟依然不肯罢休。
李斯洛嘟囔着、挣扎着,终于挪动四肢爬下床。
门外,文攸同咧着一口白牙望着她。
“我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她嘀咕着,转身摇摇晃晃地倒进沙发,捞起身后的海棉宝宝抱在怀中。
文攸同惊讶地看着她,“喂,这样可不好,很不安全。”
他替她关上门,走到沙发前蹲下身子,打量着仍然睡意朦胧的她。
只见她迷离地眨着眼,像个爱困的奶娃娃般,一边想要睡去一边又强迫自己醒来。
“还没睡够?”他以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拂开垂在她眼前的发丝。
“你来干嘛?”李斯洛眨眨眼,再眨眨眼,又摇摇头,想要让自己清醒过来。
文攸同微微一笑,举起手里的一次性餐盒。
“听说这是你们这里的特产,应该很好吃。我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李斯洛困惑地望着他手里的袋子,又很孩子气地揉揉眼,然后猛地停住动作,抬起头。
“你来干嘛?”
这回,她的声音总算是清醒了。
“终于艰难地醒了。”
文攸同伸手揉揉她那头凌乱的卷发,站起身来,一边打量着她的家一边说道:“我原本打算让你请我吃早餐的。后来想想,你可能不会乐意,所以就决定改请你吃。”
这是一套几乎毫无装修风格可言三居室。餐厅里,前卫的玻璃餐桌和质朴的藤椅比邻而居;客厅的意式布艺沙发又和没有油漆的日式矮几相依相伴;矮几上,饰有玛雅图腾的手绘托盘里却趴着的一只傻乎乎的加菲猫;浅棕色地毯上又随意堆放着一些形状怪异、颜色更加怪异的柔软靠垫——显然,主人家从来没用心去考虑过风格的问题,只是随心所欲地按着自己的喜好布置着这里。
文攸同不由联想起林晓和他母亲的住所。那里精致漂亮得像是某个家居杂志的样板房,可跟这里一比,他倒宁愿选择住在这里。这才是一间真正供人居住的、舒适的、任何人都可以翘起脚休息而不用担心会弄坏什么的居家之所。
不过,这里的玩偶似乎也太多了些——他挑眉扫视着四周——除了托盘上那只肥肥的加菲猫外,房间的各个角落都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玩偶。大的,如立在墙角的熊,能有一人多高;小的,如坐在电话机上的hello kitty,只有拇指大小。甚至连电视机的上方都吊着一串毛绒绒的猴子。
他又挑挑眉,抵头看着李斯洛。
在这副成熟诱人的身躯里,似乎藏着另一个不一样的女子,一个选择让毛绒玩具来陪伴自己的孤单女子。
此时的李斯洛已经完全清醒,正仰着头,警惕地瞪着他。
文攸同的视线扫过她身上那套粉红色立绒睡衣。睡衣的衣襟、口袋上和裤脚边各趴着一只可爱的棕色小熊——如此纯真的睡衣却引起他极不纯真的念头。他猛地吞咽了一下,转身走向餐厅。
李斯洛放下怀里的海绵宝宝靠垫跟了过去。那秀气的藤椅在文攸同的体重下发出“吱嘎”一声惨叫,她忍不住心疼得畏缩了一下。
文攸同看看她,将手里的袋子放在餐桌上一个明显是儿童用的塑料餐垫上。
“这玩意儿怎么吃?我不太有把握,就跟服务员要了两根吸管。”
李斯洛伸头一看,原来是汤包。
“小觉林的?”她下意识地问。
文攸同微微一笑,“bingo。我可是排了近一个小时的队才买到。”
李斯洛抓抓头皮。
“你到底想干嘛?”她猛地抬手止住他即将出口的胡扯,“别再说什么有关早餐的废话。”
文攸同垂下眼帘看看汤包,又抬眼看看她,正色道:“我们得谈谈。”
谈谈……
李斯洛的后背不禁爬过一阵刺痒。
昨天“谈谈”的结果令她做了一夜的春梦。当她被梦中那过于真实的感觉吓醒时,才不过凌晨两点。从那以后她就一直瞪着眼,不敢再入睡。直到清晨六点,听着送牛奶的车“叮叮当当”驶过,这才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可是,当她醒来——真正清醒时,发现那个害她一夜不敢入睡的家伙竟然就站在她家,她的避难所里时,她真是羞愧得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她,以理智著称的李斯洛,几分钟之前还信誓旦旦说要把某人当壁画,几分钟之后竟然又像一只无法自控的低等生物般直直地扑向人家……
李斯洛一直认为自己很了解自己,而此刻……她实在是不认识这样的自己。
她瞪着眼前的始作俑者。
换下文明的外套,文攸同重又穿上那件他们初次见面时的灰绿色T恤——这正提醒了她,这男人是只遵守丛林法则的野生动物,如果她还有一丁点儿的理智,就该立刻赶走他,别再跟他搅和在一起。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她冷冷地道。
“我们要谈的很多。”
文攸同定定地望着她,那眼神专注得令人……毛骨悚然。
李斯洛打了个寒战,抚着手臂在餐厅与客厅间来回走了两圈,猛然站住,主动出击。
“让我们把话说清楚。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我们又都是成年人,不应该再对这种事大惊小怪……”文攸同张嘴想要说什么,李斯洛果断地一挥手。
“我们只是两个被困在雨里、寻求作伴的成年人,我们不需要什么借口,也不需要什么愚蠢的解释,我们在一起玩得很开心,这就够了。”
她的手臂用力在空中划出一道休止符,表示事情到此为止。
“昨晚呢?”文攸同追问。
李斯洛一窒,“那……是另一个错误。”
文攸同眨眨眼,举起拳头抵在嘴上轻咳一声。
“如果我没弄错,你的意思是说,这只是一段不值得大惊小怪的韵事,是吗?”
李斯洛点点头,心头却泛起一丝苦涩。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让一时的冲动控制住自己?以至于如今沦落到这种尴尬的境地。
文攸同却缓慢地摇摇头,“不,我不同意你的观点。”
“呃?”她惊讶地抬起头。
“你怎么知道这事值不值得大惊小怪?我记得我是你第一个……”
她瞪大的双眼令文攸同吞掉后面那几个敏感的字,继续又道:“好吧,让我们就事论事。由于你没有可比性,那么就‘这种事’来说,我的经验比你丰富。你承认吗?”
李斯洛发现,这个话题让她内心泛起一股奇怪的酸意。她不自在地点点头,转开视线。
“所以我知道的自然也就比你多。你认为‘这种事’不值得大惊小怪,可我却认为值得。”文攸同故意停顿了一下,直到李斯洛重新看向他,才又接着往下说。
“如果两人间能产生这么强烈的感应,那他们之间的关系就绝对不可能用‘不值得大惊小怪’来形容。同时,我认为这件事也已经超出了‘韵事’的范围。”
李斯洛被他这番文绉绉的话给弄糊涂了。
“你……什么意思?”
文攸同微微一笑,“这么说吧,我不想就这么错过你。”
这回李斯洛真的吓了一跳。
趁她发呆之机,文攸同握住她的手。
“我们之间的感应强烈到我没办法忽视它。”
他拉着她坐到餐桌边,紧盯着她的双眸又道:“在山上时,就因为这种感觉太过强烈,强烈到我……我说过吗?你很有洞察力,你在我想明白之前就已经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混蛋了。总之,我诚恳地向你道……”
李斯洛抽回手,不禁翻起眼。“别又要来道歉……”
“或者,你宁愿我以昨晚的方式道歉。”文攸同挑眉。
见她窘得满脸通红,他伸手轻抚过她的脸颊。
“其实你并不认识我,你认识的只是山上那个脑袋被野猪踩过的男人,我羞于承认那个男人是我……”
“是不是你都跟我无关,我不想了解。”李斯洛拍开他的手,起身想要走开。
“你必须了解。”文攸同站起来捉住她的手腕。
“凭什么?”
“就凭我们之间这种感应。我不想在我还没弄清楚前就放弃。”
“弄清楚什么?”
“这个。”
文攸同的手臂猛地往回一扯,李斯洛一个立足不稳,跌进他的怀中。
她的惊喘被他毫无保留地吞噬掉。他一手压着她的背,一手扣着她的后脑,热情地亲吻着她。直到哄诱着她张开双唇欢迎他,直到他差点失控,这才不情愿地放开她。
“感觉到了吗?每次只要我一碰你,你的脉博就会狂跳……”他轻抚着她颈侧激跳的脉博,又低头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道:“……你的眼睛也会发亮。我想我也差不多。”他沙哑着承认。
李斯洛垂下眼帘,不自觉地盯着那条在他脖侧博动着的脉博。他说的没错,只要他们碰到一起,这种事总会发生。可是……
她推开他。
“我们不是原始人,我们是现代人。我们早就学会了控制荷尔蒙,而不是反过来被它控制……”
“可为什么要拒绝呢?你也尝过,也知道它的感觉有多好。”文攸同抓住她,“而且你未嫁我未婚,我们没理由不能……”
“不能干嘛?”
李斯洛冷冷地瞪着他。
是啊,不能干嘛?
文攸同也愣愣地回瞪着她,一时间自己也迷惑了起来。
他原本只是一心想要找到她,想要知道跟她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找到之后要怎么做,他却从来没有仔细想过。他甚至觉得,只要再次见到她一切自然都会有答案的。
可如今见到她了,甚至再度拥抱着她,而答案呢?似乎还在很遥远的地方。
“你到底想要什么?”李斯洛冷冷地瞪着他。“上床?我相信,愿意上你床的人肯定不止林晓一个,干嘛非要缠着我?!”
突然听到林晓的名字,文攸同恼火地挥挥手,“这事跟她无关!”
李斯洛斜着眼,似笑非笑地瞟着他。
“呃,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我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难道你就不好奇吗?”文攸同辩解。
可好奇心会杀死猫!她正活得有滋有味,还不想那么快就死掉。
李斯洛冷笑:“你就是想知道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吗?那我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性。只不过是性而已!”
“不,不仅仅是这个原因。”文攸同沉思着摇摇头,“事情没那么简单。我比你有经验,我……”他抬眼看看她,不禁伸手抓抓头皮,尴尬地道:“呃,那个……总之,不是一回事。我真的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你就打算拿我当试验品?”李斯洛不由气极而笑。
“我也是试验品之一呀,”文攸同嘻皮笑脸道,“说起来你也不吃亏。而且,难道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好奇?不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虽然在嘻皮笑脸,可李斯洛却没看漏那隐藏在他眼底的固执。
“不,不好奇。”
她坚决地摇摇头,又不由捏了捏眉心。她怎么尽惹这些不讲理的霸王龙?!
“为什么?你也承认,我们在一起的感觉很好……”
是很好。吸毒时感觉也很好,可惜对本尊可不好……而且,她讨厌那种对自己失去控制的感觉。
“不。就算它很好我也不想要。”
她气恼地走到窗前,又转过身来瞪着他。
“而且,只怕我们再这样纠缠下去,最后也不会是你想要的结果。”
文攸同笑了起来,“你倒比我还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李斯洛皱起眉,“这种事最后的结果无非是两种。或者是你爱上我,或者我是厌烦你。”
他注意到她说的是他爱上她。
“怎么不说是你会爱上我?”他挑衅地扬起眉。
“也许。”李斯洛承认,“而且我知道你是不会喜欢的。”
“我为什么会不喜欢?”
他突然发现,其实这个念头好象也不是那么让人讨厌的……
“就算你会我也不会。”李斯洛转头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我不想、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她说得简直像是在赌咒发誓。文攸同的眉不由又动了动。
“我讨厌这些激烈的情绪。”李斯洛挥挥手,像是要赶开眼前的烦躁。“一旦谁爱上谁,势必会产生怀疑、猜忌,甚至争吵打闹。这一切就只为了证明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地位。”她想起她那对任性的父母,不禁冷笑。“幼稚。这种可笑的感情我才不要。”
文攸同不禁联想起林晓也是如此轻易地便抛弃了她的那份爱情。
难道,现在连女人也都不相信爱情了吗?
他沉思着坐进沙发。
李斯洛转身望着楼前的草坪。
她家住在一楼,窗外,一个工人正在修剪着草坪。那修剪后的草叶清香毫无防碍地随着清晨的微风飘进窗棂,令她忍不住回忆起文攸同身上的味道。忽然,一阵本能的生理饥渴包围住她。
她这一生都不想结婚,也不愿意跟任何人发生感情纠葛。那么,又有什么比一份单纯的性爱关系更适合她的呢?……他要的,怕也只不过是一份性爱关系吧……
李斯洛转过身来。
“我想了想,如果你能保证不把我们的关系复杂化,这事倒也不是不可能。”
“什么意思?”文攸同皱起眉。
“意思是,抛开那些庸俗的情啊爱的,我们之间仅限于是那种单纯的……”她的手在空中画了个可以意会的圈,“那种关系。如果谁要跨越这种关系,那另一方有权提出中止。”
她咬咬唇,歪头承认道:“事实上,对我们之间的这种感应我多少也有点好奇。或许我们可以让它自己向前走,看看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而她相信,最后的结果肯定不会是爱情。
二十八
望着背光而站的李斯洛,文攸同内心却五味杂陈起来。
她的提议似乎正合他的目的,可为什么他心里会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
他微眯起眼眸,像研究某种他从来没接触过、正打算尝试一下的雕塑材料一般,细细打量着李斯洛。
窗前的她看上去异常冷静,那带着几分疏离的淡然神情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是冷漠——这正是他曾经想要让自己相信的。同时,他想,这可能也是她刻意想要让别人相信的。
而事实上……
李斯洛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嘟囔着抓抓乱发,假装他不存在一样躲进卫生间去梳洗。
……事实上,那个藏在平静自持面具背后的女人或许有些内敛,却绝不缺乏热情。
这样一个未经人事,却敢于用眼睛邀请他过夜、拒他于千里之外,又在瞬间与他忘情缠绵、自称“意怠鸟”,却屡屡做出种种骇世举动的,表面冷淡骨子里又热情似火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是那种冷漠淡定的人?!
看着她消失在客厅拐角处的背影,文攸同发现他再次遭遇上那种已然熟悉的矛盾感觉。
他收回视线,打量着四周。
除了墙角的熊、几上的猫,和电视机上的猴子外,在他左侧的单人沙发里还盘踞着一只相貌丑陋的黑猩猩。另一侧的单人沙发里,一只懒洋洋的布偶狗正睡眼朦胧地瞅着他。脚下,柔软的地毯一直延伸过餐厅和过道,铺设到厨房和卫生间的门前——显然,李斯洛喜欢一切柔软的东西。
文攸同的心头不由闪过一层领悟:这房间正在默默倾诉着主人的寂寞,和她对温情的渴望。
然而,这个渴望柔情的女人却又口口声声宣称看不上任何“激烈的情感”——她甚至都不肯用“爱情”这个字眼……
爱。
文攸同苦笑。不仅是她不肯承认,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接受这个字眼。
当他以为她即将提及那个字时,有那么一阵,就像那句西方谚语,仿佛有人正走过他的坟墓般,他的脊背爬过一阵凉意。他想他还没做好那个准备。可当她坚定地声称不要“激烈情感”时,他却又强烈意识到,他对她的感觉远比那种单纯的肉欲复杂得多……
而这到底算不算是爱,文攸同自己也说不清楚。
曾经,他以为他对林晓的那种感情是爱情。可当她背叛他时,他更多感到的是愤怒而不是受伤。哥哥文辙同说,这不叫爱情。当时他对这种说法很是不以为然,他觉得文辙同是否定了他为之所承受的痛苦。可时隔一年后,当他冷静下来再次回首往事,不得不承认哥哥是对的,他对她的感情不是爱情——至少当时还没能发展为爱情。
而跟她……
文攸同转头看看客厅拐角。
这一回,他不会再这么快就妄下断论了。这一次,他决定像李斯洛所说的那样,且“让它自己走,看看到底能到哪个地步”吧。
人们总说,面对情感时女人要比男人感性。有着前车之鉴的文攸同却有足够的理由认定,在这个问题上还是不要那么教条比较好。
卫生间传来水流声。
文攸同站起身,拐过客厅的转角。
转过拐角,眼前是一条短短的走道。走道的一侧设有一张洗手台,洗手台过去便是卫生间紧闭的门。在卫生间对面,是另一扇紧闭的门。文攸同只考虑了一秒便打开房门看了一眼——是书房。走道尽头还有另两扇门。他也毫不客气地一一打开参观了一下。北边是客房,南边是主卧——出于礼貌,他只在卧室的门口张望了一眼,便又关上了房门。
由于两侧的房门都紧闭着,这使得整个走道显得光线有些不足。在这不足的光线中,文攸同依稀看到洗手台对面的墙上贴着些什么。他好奇地按亮走道灯,立刻被包围进一个亲密的私人空间。
原来,左侧是一面照片墙。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各种尺寸和颜色的照片。
在这些照片中,最显眼的是一张放大的合影——文攸同猜,这应该是李斯洛的全家福。
照片的最左侧,是个身材墩实的中年男人。他的旁边,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肩头坐着一个咧嘴大笑的男孩。那男人一手扶着男孩的腿,一手放在身前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肩头。那女人则亲热地挽着李斯洛的手臂。在李斯洛身旁,是一个相貌与她有着几分相似的中年妇人——这应该就是李斯洛的父母和她姐姐一家。
在这张合影的四周,是一些同时期拍摄的照片——看样子应该是那小男孩的生日会——其中有那个小男孩的单人照,也有李斯洛和他的合影,还有她们姐妹俩的合影,以及她和父母的合影。还有几张是李斯洛和另外两个女孩的合影。文攸同猜想,可能是她的亲戚或朋友。
在这些照片的缝隙间,他看到一张被遮住一角的照片,便好奇地拨开上面的照片。
那是一张拍摄于几年前的老照片。照片里,李斯洛站在一张轮椅的后面,她的姐姐则坐在轮椅里。姐妹俩相互对视着,那笑容灿烂得像是窗外秋天纯净而明媚的阳光。
在这张照片的下方,隐约还可以看到另一张照片泛黄的一角。
他好奇地拨开遮在上方的照片。
在那张泛黄的老照片里,李斯洛只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她的姐姐看上去却似乎已经有十七八岁了。照常理,应该是小的孩子坐在父母的中间,大的站在后面。可这张照片却很奇怪地让姐姐坐在了父母的中间,李斯洛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三个大人的后面。而且,前方的三人正笑得十分开心,后方的李斯洛只是一脸淡然地看着镜头外的某个地方——那表情几乎与她宣称讨厌那些“激烈的情绪”时一模一样。
文攸同松开手指,上面的那张照片落了下来,重新将那张老照片遮得严严实实。
这是一张三人合影。一个眉眼微微上挑的美丽女孩正用手臂圈住李斯洛和另一个女孩的手臂,三人冲着镜头快乐地大笑着。
文攸同猛然发现,这种毫无防备的表情似乎只有她在与团团嬉戏时和……被激情所控制时才会有。
他抚平那被他弄得微微有些翘起的一角,转头看着其他的照片。
众多照片里,他找到几张李斯洛与盛世的合影。除此之外,墙上有很多她外甥、她姐姐、还有她朋友们的照片。有单人的,也有合影。可奇怪的是,却没有一张是她一个人的独照。
文攸同扬扬眉,继续寻找着。
在墙的上方,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贴着一些可能是家族聚会的照片——可以看出,李斯洛出身于人口众多的富裕家族——在这些照片里,她的身边总是站在一个面容严肃的高瘦年轻人。
文攸同隐约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不过,显然他们的关系不能算是很亲密。照片里的两人视线很少有交接。甚至,当那男人看着李斯洛时,表情常常是严厉的——当然,在其他照片里他也很少笑。而李斯洛看着他的眼神则多少带有点退缩和无奈……
奇怪的表情。
文攸同扬扬眉,继续翻看着。直到翻遍所有的照片,他这才确定,这里真的没有李斯洛个人的照片。
当然,他也没发现任何与她有亲密关系的男人存在、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除了那个可疑的,表情严肃的年轻人。
他想,这应该代表至少到目前为止她的生命里还没有出现过什么更为重要的男性。
至少,这一回,他的身份应该不会再像上次那么尴尬。
可为什么没有她的单人照?
他的手指滑过照片里李斯洛那微笑的唇角,心头一片疑惑。
卫生间的门开了,李斯洛擦着潮湿的头发走出卫生间。看到他时,她明显地一愣。那表情像是很肯定他会在她梳洗时自动离开一般。
文攸同的心中不由又升起另一种怀疑,她不会以为她那么说就会吓跑他吧?
“你还在啊。”李斯洛不悦地嘀咕着,转身打开卧室的房门。
文攸同皱皱眉,没有出声。
李斯洛看看他,一时有点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可她又懒得去想对策,便耸耸肩,决定无视他的存在。
当她正埋头在步入式衣橱里翻检着衣物,思量该穿些什么时,一个声音在衣橱门外响了起来。
“你真的很喜欢这些柔软的小东西。”
李斯洛惊讶地探出头,却只见文攸同未经允许便入侵了她的闺房。
“你怎么……?”
文攸同弯腰放下那只原本放在床尾的长腿绒毛兔。和客厅一样,卧室里也到处堆满了各色柔软靠垫和大大小小的绒布玩偶。
“不可以吗?”他冲李斯洛无赖地眨眨眼,又将头伸进她的衣柜检视着。“毕竟,我们都同意要相处一段时间。”
看着他那像运动员一样健壮的身躯挤进衣橱,李斯洛突然发现,原本还算宽敞的衣橱实在是太过狭小了些。小得让人无法正常呼吸。
她赶紧退出衣橱。
文攸同回头冲她咧嘴一笑,那口白牙在幽暗的衣橱里闪烁了一下,令李斯洛的心头也跟着无来由地乱了一拍。
真是的,她暗暗抱怨着自己,你从来没见过人家的白牙吗?
可……相处一段时间……这话真是说起来轻松,做起来难啊……
“你打算怎么做?”她干脆退回床边坐下。
“什么?”
文攸同抽出两件衬衫专心地对比着。
看着他毫不客气地检视着她的衣服,李斯洛却发现自己竟然只是在暗暗庆幸,幸亏她的内衣都放在下面一层的抽屉里。
“呃,”她拿起那只长腿兔,无意识地揪着它的耳朵。“就是,你打算……我们怎么相处?”
文攸同回头看看她,又低头看看手里的衣服,歪头想了想。
“随遇而安好不好?”
他将一件珠绣衬衫扔给她,走出衣橱笑道:“这件好,正好可以配你那双绣珠拖鞋。”
李斯洛眨眨眼,疑惑地瞪着他。
“快点吧,再不然你上班可要迟到了。”
直到被他推进卫生间,李斯洛这才发现她手里抱着的是他挑选出来的衣物。
她冲镜子里的自己皱皱眉,自我辩解,她只是太惊讶于他竟然还记得她的鞋,所以才忘了抗议。
“为什么没你的单人照?”
李斯洛换衣服时,文攸同在门外问道。
“什么?”
“墙上没有你个人的照片。为什么?”
“我只是没放在上面罢了。而且,我不喜欢拍照。”
李斯洛打开门。出乎她意料的是,文攸同正倚在卫生间的门口。她的鼻尖几乎与他的胸膛碰到一起。
文攸同并没有退开。他挑挑眉,“没有女人不喜欢拍照。何况你还是个美人。”
李斯洛那白皙的肌肤上映出一层薄薄的红晕。
“镜头让我不自在。”她喃喃地回答着,拒绝胆怯后退。
“我注意到了。你好象不喜欢引起别人的注意。”
一绺仍然有些潮湿的头发落在李斯洛的腮边,文攸同伸手将它们挽到她的耳后。
“不幸的是,我引起了你的注意。”
李斯洛脸一红,下意识地躲开他的手。
文攸同扬扬眉,手掌灵巧地一翻,兜住她的后脑将她带入怀中,另一只手则顺势揽住她的腰。
“是。而且是高度的注意。”
他低头看着她,灼灼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意图。
李斯洛习惯性地抵抗了一下,便顺从地被他拉了过去。
在那漫长的洗漱时间里,她也想清楚了。她想要他,而且就像他说的,没有什么理由不可以这么做。他们是两个自由的、健康的、能为自己行为负责的成年人……
她踮起脚尖,迎向他的唇。
他的嘴唇一如既往的温暖,温暖而柔软。李斯洛几乎无法相信,这个看上去几乎处处是棱角的“肌肉男”竟然也会有如此柔软的部分。
而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急着想要完成这个吻。他只是温柔地贴着她,像是怕吓着她,又像是在等着她做决定是否要继续下去。
李斯洛能够抗衡蛮横的霸道,却无法抵御这无声的温柔。她轻叹一声,主动偎紧他。
要,当然要继续下去……
二十九
直到上了盛世那辆拉风的荣威,李斯洛这才想起今天是周末。
“上了贼船你还想下去?”
文攸同无赖的笑让李斯洛一时有些不太适应。这男人,还是那个动不动就皱眉的山顶洞人吗?
到公司时,盛世正在鼓捣那台出了故障的打印机。见他们来了,他赶紧摆出一脸的委屈,趁机又耍起宝来。
“太过份了,把我一人扔在这里不闻不问。我可是个病人哎,画廊那边还有个展览……”
“展览是包给梁氏画廊的,就算我们不到,那边也不会有问题。再说,今天是周末,劳动法规定我有权拒绝加班。”
李斯洛没好气地应着。想起盛世未经她同意便私自透露她家地址的行为,她不禁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盛世心虚地一缩脖子,赶紧将矛头转向文攸同。
“最过份的是这位天翼先生!我为他摔断了腿,他也同意在他住在我家的期间负责照顾我,可人呢?天还没亮就追着美女跑了。我怎么这么命苦……”
文攸同笑道:“你腿断了,可有人没断。没办法,我不得不追着她跑。”
这句话让毫无防备的李斯洛一下子红了脸,她不由瞟了他一眼。
盛世看看文攸同,又看看李斯洛,凑到她面前笑道:“看看,还说你们之间没什么,都出双入对了。”
文攸同赶紧拉开盛世的轮椅,笑道:“你可别取笑她,我们家洛脸皮薄。”
“呸,谁是你们家的?!”李斯洛啐着,又转头冲盛世气恼地反驳道:“什么出双入对?我们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我很有兴趣听听呢。”盛世支起下巴,戏谑地笑着。
“我跟他只是……”
李斯洛愣了愣,她与文攸同之间的这种新关系似乎不方便解释给外人听。
“朋友关系?”盛世笑道。
李斯洛本能地摇摇头。那种关系可要比“朋友关系”复杂得多。
“恋人关系?”
“才不是。”
李斯洛的头摇得更凶了。这关系又比“恋人关系”要疏远得多。
“不至于是同居关系吧?”盛世装出吃惊的模样。
“当然不是。我跟他只是……只是……总之,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种关系!”
发现自己正在越说越乱,李斯洛不禁恼火地瞪起眼。忽然,一只沉着的大手覆在她的肩上。
李斯洛转过头,只见文攸同正警告地望着盛世。
“我们是什么关系不关别人的事,我们自己明白就好。”
望着他那护卫的神情,就仿佛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突然被一根树枝给挂住,李斯洛的心里猛然“咯噔”了一下。
江岸秋哼着歌,提着一大包食材来到盛世经纪公司门前。
她本来是想按门铃的,可一来,这铃声简直就是针对耳朵而设的酷刑;二来,大门虚掩着一道缝——没关。
她歪头打量了一会那扇看上去很结实的防盗门,扬眉一笑,将那袋食材换了一只手,轻提起雪纺纱长裙,活动了一下穿着三寸高跟鞋的秀美纤足,毫不客气地冲着它来了个侧踢——防身课上新学有招术,一边压低声音喝道:“抢劫……”
可那个“劫”字刚叫到一半,便硬生生地卡在江岸秋的喉咙里。
只见那扇受了委屈的防盗门“嘭”地一声向后弹去,正“依偎”进一个刚好路过门后的高大男人的怀中。
这男人看上去甚至比她还有资格做劫匪。
江岸秋的目光毫无顾忌地扫过那男人显然是经常接受锻炼的粗壮手臂和有料胸肌,以及因承受不住那门的“热情”而呲起的白牙,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
年少时期,文攸同没少冲漂亮女生吹口哨。而成为那个被吹的对象,这倒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揉着被撞疼的肩,不禁冲眼前的女人挑起眉。
这女人比李斯洛略矮一些,一双飞扬的凤眼配着长及腰际的麻花辫,以及那身轻柔的雪纺纱长裙,很有些古典美人的味道——只除了她那放肆的眼神和略显粗鲁的举止。
江岸秋这人没别的毛病,就一个:“性好渔色”——这是韩路野的原话。不管男女老少,只要是养眼的,她都喜欢。特别是这人还长着一口整齐的、她向来都无法抗拒的、雪白无瑕的牙齿。
她垂下眼帘,慢条斯理地放下裙摆,拂平上面的褶皱,然后像没事人一样,抬眼冲那位猛男“羞涩”地眨眨眼,风情万种地伸出一只手,以换了一个人似的温柔声音道:“你好,我是江岸秋。”
文攸同也眨眨眼,好半天才适应她这“变脸”绝技。
“你好。”
他礼貌地握住她的手。突然间,他认出她来。这女人正是照片里搂着李斯洛的肩,引得她开怀大笑的女人。
而且,江岸秋这名字也勾起他的一些回忆。
“你是洛的朋友。”他笑道。
“洛?”小江疑惑地挑起眉。
“哎呀呀,江大菩萨,你总算到了。洛啊,快别修啦,小江来了,她会弄。”
听到动静的盛世从办公室里出来。看到江岸秋,笑得两眼只剩下一条细缝。
“又怎么了?”
江岸秋恋恋不舍地放开文攸同的手。
“打印机坏了。”
李斯洛走出来,接过江岸秋手里的东西。
“小意思。”江岸秋豪爽地挥挥手,转身向办公室走过去。刚走了一步,又回头看着文攸同媚笑道:“还不知道先生贵姓……”
文攸同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只见李斯洛猛地一拉她的手臂,突兀地问:“你买这么多东西打算做什么?”
“当然是做午饭啦。”
江岸秋冲她不耐烦地翻起眼,正准备转回头继续问文攸同,又猛然顿住。
她怀疑地打量了一会儿李斯洛,又回头看看文攸同。仿佛一道灵光闪过,她竖起眉,指着文攸同喝问:“我说,你不会就是那个天翼吧。”
李斯洛赶紧将手里的东西往文攸同怀里一塞,“你先帮我把打印机搞定。”
她一边说着,一把将江岸秋推进办公室。
“我说……”
江岸秋的话尾被办公室的门利落地截断。
“这是哪一出?”
盛世迷茫地望着文攸同。
文攸同耸耸肩。但他有一种感觉,江岸秋知道他们的事,甚至比盛世还了解细节。
“怎么回事?”
江岸秋双手抱臂,严厉地瞪着李斯洛。
李斯洛咬咬唇,又看看关严了的门。
“我不想让盛世知道。”
“你以为我会那么不小心?我是指那个男人,那个什么天翼。”
“你知道的呀,他正在梁氏画廊举办展览。”李斯洛低头假装检查打印机,避开江岸秋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你说,它是不是中毒了?“
“我倒想问你是不是中毒了呢!”
江岸秋推开她,一屁股坐进转椅。
“别以为我没注意到。你把我的东西直接塞给了他,而不是盛世。而且,他叫你洛。”
“那是他跟盛世学的。”
李斯洛靠坐在办公桌边,随手拿起一只笔不自在地转动着。
“那你心虚个什么?”江岸秋捉住她的下巴,轻佻地笑道:“我发现,你似乎也不想我替你报仇。”
“没什么仇好报。”李斯洛皱眉打开她的手。
“我就担心这个。”江岸秋嘀咕着揉揉手背。“你一点都没觉得那个男人对你有什么不好。可我一眼就看出他是那种对你有百害无一益的人,是一株毒草。”
“切,那你刚才还对着他流口水?”
江岸秋一挺胸,“我是谁?我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江岸秋。你能跟我比?你那点功力不够对付这种男人的。他看上去就是那种会得寸进尺的人。”
李斯洛瞥了她一眼。就本质而言,他们俩都是一路货,都是那种会得寸进尺的家伙。
“这算不算是张飞笑李逵脸黑?”
“胡扯,这两人根本就不是一个朝代的,谁也没见过谁。”江岸秋一本正经地反驳。
两人对视了一会,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等笑够了,江岸秋推开李斯洛,一边检查着打印机一边道:“言归正传,你跟他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他跟你无关吗?”
李斯洛坐到办公桌对面,托起腮。
“这么说吧,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肉体吸引力还在。”
江岸秋猛地抬起头。
“所以,我决定不浪费资源。”李斯洛防卫似的直起腰。
“你疯了!”
“也许。你也疯过。你忘记了吗?”
“我可是用了好几年才填平那个疤。”江岸秋双手抱胸,皱起眉头。“我说,人类为什么总是这么愚蠢?看到有人在这里摔倒,就该避开才是。为什么非要等自己也摔得鼻青脸肿才相信这里有坑?”
李斯洛微微一笑,伸长手臂拍拍江岸秋。
“但我的情况跟你们不一样,我们之间可没有你们那种爱得死去活来的感情。其实,这事没你想像的那么复杂,我们只是一种……单纯的关系。”
江岸秋侧着头,研究地看着李斯洛。
“你有把握?”
李斯洛淡定地笑道:“当然。”
江岸秋摸着下巴,缓缓道:“我一直在想,当初我为什么觉得自己爱上了那家伙?我跟他之间是爱情吗?或者,我只是单纯地爱上了自己的想像……”她摇摇头,抬起眼,“我自己的感情生活都是一塌糊涂,所以也没办法做你的感情顾问。也许像你这样理性的处理感情才是明智之举。不过,”她举起一根手指警告道:“你可小心别玩火自焚。”
“知道。”李斯洛安慰地拍拍她,“你呀,就像八爪章鱼,总觉得你身边所有的人都是你的责任,现在就连我老板都成了你保护圈里的人。其实我们每个人能够保护自己的,你放心。”
“才怪。也不知道是谁吃了亏,灰溜溜地逃下山……”江岸秋看看电脑屏幕,又拉下脸咬牙道:“那个死天翼,竟敢那么欺负你!别以为你不跟他计较,就没人帮你出头了。我可不打算放过他。”
“精神尽管摧残,肉体给我留着。”
李斯洛托着下巴,嫣然一笑。
三十
“修好了。”
江岸秋回到客厅,正看到盛世伸着手臂偷吃餐桌上已经做好的几道凉菜。
“咦?谁做的?”
她好奇地弯腰检查着,却发现这些菜做得都很地道。
“当当当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二十一世纪新好男人。”盛世向厨房方向夸张地比划着隆重介绍的手势。
文攸同正巧端着一盘清蒸鱼走出厨房,顺手在盛世的头上敲了一记。
“喂,男人的头,女人的腰,都是碰不得的。你不知道吗?”盛世抗议。
江岸秋歪头打量着文攸同。那件超市赠送的丑陋棕色围裙挂在他的脖子上,竟然一点都没有影响到他那轩昂的男性气质。相反,倒使得这围裙平添了几分粗犷之气。
难怪李斯洛会心动。她暗暗叹息。
“打印机怎么了?”盛世问。
“程序丢了,重新装了一下就好了。”
江岸秋心不在焉地答着,一边跟在文攸同身后走进厨房。
盛世则赶紧回到办公室去,处理被耽搁下来的公务。
刚进厨房,一股浓郁的香味便扑面而来。
“炖排骨?”江岸秋问。
文攸同点点头,“冬瓜排骨汤。”
“我本来想做糖醋排骨的。”江岸秋挑剔地道。
文攸同似乎知道她是在存心找茬,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将炒锅放在灶上,熟练地往里倒着油。
“现在在做什么?”
江岸秋看着操作台上那一列像做化学实验般排开的碗,每个碗里都放着不同的材料。
“爆炒牛肉丝。”
文攸同拿起一只碗,将碗底的一点花椒倒进锅里。
江岸秋不禁皱起眉头,“我们家洛不吃花椒。”
文攸同瞥了她一眼,继续让花椒在油里炸了一会儿,这才捞出花椒粒。然后又拿起另一只碗,碗里装着些葱、姜、干辣椒。然后是装着牛肉丝的碗。
当牛肉丝下锅后,一道火光冲起。江岸秋吓了一跳,赶紧后退几步。
只见文攸同老练地端起铁锅,像个大厨般地颠炒了几下,然后关火,将牛肉装盆。
“乖乖,果然是玩雕塑的,有把力气。”
江岸秋羡慕地看着他那肌肉结实的手臂。这一招她一直有心要学,却总是因为拿不动锅而放弃。
“过奖。”
文攸同故作歉逊地一点头,重新起火炒笋丝。
小江又不满地拧起眉,“这是我准备做三鲜汤的。”
文攸同没理她,只是打开炖着排骨的砂锅锅盖,让香味自己说话。
江岸秋看看这男人,再看看那一排碗,忍不住道:“来看,你并不像你外表看上去那样。”
“哪样?”文攸同头也不回地问。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这回文攸同真是诧异了。他回过头,“怎么说?”
江岸秋指指那一排碗,“你很有计划性。而且还很自信。”
文攸同耸耸肩,又转过头去专心炒菜。
“而且,我发现你做事情很认真。”
“要做就要尽量做到最好。”他再次耸耸肩。
看着那宽阔的后背,江岸秋的心头闪过一丝不祥。她突然替李斯洛担忧起来。对于“那件事”,李斯洛是这么想的,可他呢?他是怎么想的?
“洛洛都跟我说了。”她道。
“我知道你们是好朋友。”
文攸同拿起牛肉丝,重新倒回锅中与笋丝混和,并翻炒了几下。
“不仅是好朋友,我还是她的防盗门。”
文攸同诧异地瞅了她一眼,关了火,将牛肉丝装盘,然后转身面对江岸秋。
“怎么说?”
“你对洛了解多少?”
文攸同摸摸下巴,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关心她。
“我想,了解不多。”见她要插嘴,他又补充道:“正打算仔细了解。”
江岸秋倒竖起双眉,“那你打算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性吗?”
“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私事。”文攸同不高兴地抱起手臂。
不过,江岸秋可不是李斯洛,才不在乎他的不悦。
“但你会伤害到她。”她追击。
“不,不会。”文攸同皱皱眉,又摇摇头。“肯定不会。”
江岸秋不由一声冷笑,“你都不了解她……”
“她看上去似乎很坚强,其实只是在伪装自己。”文攸同挥手止住她的话,“洛……是我见过的,最会伪装自己的人。所以我会很小心。”
江岸秋惊讶地瞪着他,半天才不情愿地嘀咕道:“那你要比我想像的更了解她。”
文攸同微笑着转身看看砂锅里的汤,“我可不敢这么说。那女人……”他困惑地瞪着砂锅,“似乎总有让人惊奇的地方。你以为她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可她偏偏会超出你的意料。”
他转过头来,却只见江岸秋呆呆地望着他。突然间,她哈哈大笑起来,上前一步拍拍他的手臂。
“那你可比你想像的更了解她。”
等笑声渐缓,她又道:“你知道她是怎么设定你们之间的关系的吗?”
文攸同点点头。
江岸秋严肃起来,“那你的意思呢?”
文攸同想了一会儿,直爽地道:“如果我说我现在也有点不确定,你会不会替她关上防盗门?”
江岸秋凝视了他一会儿,仿佛在搜检着他的灵魂一般,然后挤过他,打开砂锅的盖子闻了闻。
办公室里,盛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刚打印出来的文件,电话响了。
李斯洛伸手拿起电话,习惯性地报着公司名号。
“你好,盛世经纪。”
只听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请问,盛世先生在吗?”
李斯洛看看盛世,盛世放下手里的文件,也在看着她。
她问道:“请问您是哪一位?”
“我是XX报的记者,我想跟盛先生联系一下采访天翼的事……”
盛世挑起眉,摇摇头。
“对不起,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麻烦您留下您的联系方法,等他方便时再给您回电,可以吗?”
李斯洛给了对方一个标准式回答。一般情况下,对方都会答应着挂了电话。可这位却不同,就在李斯洛已经做好挂掉电话的心理准备时,那人突然问道:“你是盛先生的助理吗?”
“是的。”
李斯洛跟盛世交换了一个意外的眼色。
“请问你贵姓?”
“免贵姓李。”
李斯洛皱起眉,心头闪过一阵奇怪的警觉。她还没分辨出那是什么,就听对方又问道:“请问你跟天翼是什么关系?”
李斯洛惊讶地将话筒拿开一点,下意识地问:“什么?”
“你跟天翼先生是什么关系?”
话筒里再次传来那个问题。
李斯洛不由愣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盛世赶紧直起腰,伸手想接过话筒。
李斯洛冷冷地横了他一眼,避开他的手,对着话筒道:“天翼先生是我们公司的客户,我跟他没有任何私人关系。”
“那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昨天酒会上他会一直盯着您看吗?”
李斯洛不自觉地学着文攸同,威严地眯起眼,用更加冰冷的声音道:“我没发现有人在盯着我看。对不起,我还有个电话,等盛先生开完会,我会通知他跟您联系的,再见。”
她不由分说便挂断电话,一回头,正看到盛世用拳头遮着嘴在偷笑。
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股恼怒冲上脑门。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每回帮你都要带累我,下次鬼才再帮你!”
盛世笑道:“你的牺牲不是收到效果了嘛?看,记者已经不再追问一年前的事了……”
“可却在说我跟……”
她冲门外挥挥手。不知为什么,那人的名字就是说不出口。
“那又怎样?你们一个未婚一个未嫁,怕什么?还是,你不喜欢?”
盛世歪着头,又露出那种秃鹫般的神情。
“当然不喜欢!”李斯洛气恼地挥着手臂。
盛世眨眨眼,又探头看看她的表情,坏笑道:“真的不喜欢?”
“这还有假?!”
她板起脸,愣是没让那突然而起的窘迫溜上脸皮。
“我还以为你跟阿文挺合得来呢。”盛世装出一副失望的模样。
李斯洛终于破功,脸上微微露出红晕,咬牙道:“反正我对你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得替我辟谣,我可不想成为新闻人物。”
盛世看看她,又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这才缓缓道:“也好,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这几天你就别来公司了,先避开几天。还有,把阿文也带走,我不想让他再跟媒体的人接触。”
李斯洛很想说,他关我什么事,可看看盛世那像秃鹫一样探究的眼神,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然而,记者们也不是吃干饭的,想要避开哪有那么不容易。特别是那些小报记者。
当文攸同、李斯洛和江岸秋坐着电梯下楼时,电梯门刚刚打开,迎面便闪烁起一片闪光灯,直刺得三人眼前一片花白。
“请问天翼先生,李小姐是你的女朋友吗?”
“你跟林晓小姐是不是已经解除婚约了?”
“是因为一年前的事情才让你决定跟林晓分手的吗?”
“你跟林小姐真的不能复合了吗?你母亲对这事又是什么看法?”
李斯洛抬手遮在眼前,眨了半天眼睛才慢慢适应过来。而她看清的第一个人,竟然是画廊里那个不屈不挠的小个子记者。在他身边,还有四五个他的同行。
“李小姐,这边。”
一个拿着相机的人甚至招呼她看向镜头!
李斯洛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江岸秋笑嘻嘻地挽起文攸同的手臂,转头对她挤挤眼,客气地笑道:“不用送了,我们自己出去就好。”
她又扭头冲那些记者妖魅地一笑,“对不起,借过。”
记者们乍一见文攸同竟然挽着另一个女人——还是个笑嘻嘻的、罕见的稀世大美人——不由都有点摸不清状况。一时间,除了“咔嚓”乱响的快门声外,竟然都忘了提问。
江岸秋则趁机拉着文攸同冲出重围。
李斯洛接到江岸秋递过来的眼风,也立马心领神会地按上电梯门。
听到电梯“叮”地一声响,记者们下意识地扭过头去。可就这么一扭头的功夫,等他们再次回过头来时,文攸同跟那个稀世美女的身影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十五分钟后,江岸秋打来电话。
“下来吧,没事了。”
李斯洛笑嘻嘻地坐上她的车。
“文攸同呢?”她问。
“我哪知道,出了大门我们就分手了。”
“外面有记者守着,不知道他会怎么回去……”
江岸秋不由从眼角瞪了她一眼。
“要你操这心?!我看那家伙的应变能力只会比你强。”停顿了一下,她又道:“你啊,没那本领就不要揽这瓷器活。”
“我又怎么了?”李斯洛不满地嘀咕。
“怎么了?你在画廊里玩那一手,有没有想过记者们会有什么反应?如果他们报道出去,你老子娘会有什么反应?更别提你家那个二世祖了。”
李斯洛早想过这个问题了,不由一撇嘴。
“你以为我真怕他们?我只是暂时忍让着罢了。真要逼急了我,看我会怎么做!”
江岸秋瞅瞅她,忽然不吱声了。她老是忘了,李斯洛自称是“意怠鸟”,而不是鸵鸟。遇到问题时她或许会选择忍让,却绝对不会像只鸵鸟那样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如果对方真把她逼过了底线,她也不会默默忍受,她会不顾一切地奋起反抗——比如,从山上拐个野男人下山…… 江岸秋斜眼看看李斯洛。
“说到那个文攸同……算你瞎猫逮到个死老鼠,这男人还算不错。”
会被江岸秋评点为不错——特别是对方还是个男人——这已经算是很高的评价了。
.李斯洛惊讶地看着她,“我以为你说要摧残他呢。”
“这么说吧,”想起跟文攸同的交锋,江岸秋微微一笑,学着李斯洛的口吻道:“我脑子里的浪漫细胞到底还没死绝,而且,到目前为止我看他也还算不上是什么危险份子。”她又横了她一眼,“说不定对你会有点好处。”
三十一
既然已经跟那个男人确立了这样的暧昧关系,那么他在晚上十点来敲门,也就不该是什么让人惊讶的事。
不幸的是,李斯洛没想到这一点。她再次毫无防备地让文攸同见识到那件可爱的小熊睡衣。
“很可爱。”
文攸同的手指抚过她衣襟上的小熊,绕过她,大摇大摆地走进客厅。
李斯洛眨眨眼,暗暗叹了口气,转身关上门。
“真是够呛,那些记者都不睡觉吗?”
文攸同抱怨着,拿起那只霸占着沙发的大猩猩,自己一屁股坐了进去。
“你在街上转了……”李斯洛看看墙上的钟,“……六个小时?”
文攸同很是哀怨地看了她一眼——这与他那高大的形象十分不合,害得李斯洛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盛世那毛病竟然也会传染?!
“你老板说,让我上你这儿来避避。”
事实上,盛世的原话是:“这几天就委屈你去旅馆避一避吧。”
“干嘛到我这来?”
李斯洛嘀咕着选了一个离他最远的角落坐下。一抬头,正看到他一脸嫌恶地将那只大猩猩放在沙发旁的地毯上——那表情竟跟那只大猩猩有着八分相似。她很努力才忍住没笑出来。
听她这么一说,文攸同猛地抬起头来,盯了她半天,问:“你后悔了?”
李斯洛又眨了眨眼,决定也不跟他装含蓄,摇摇头。“目前还没。”
这答案似乎有些出乎文攸同的意料。他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那,你对盛世的这个主意有什么看法?”
李斯洛在脑子里将附近的旅馆扫了一遍,道:“如家不错,离我家不远。”
文攸同皱起眉。
“你家不是有一间现成的客房吗?”
“我姐就住我楼上,小江住我对面。”
文攸同搔搔那头短发,忍不住露出一脸的懊恼。
而李斯洛的笑容则未免太有些幸灾乐祸了。她斜睨看着他,“以为这下可以成就你的好事了?”
文攸同瞪了她一眼,“别把我说得那么肉欲。”
“不是吗?随身带着……那玩意的人。”
“那玩意?”文攸同疑惑地歪头望着她。
李斯洛的脸红了,“……保险套……”
文攸同咧嘴笑了起来,坐到她的身边,伸手将她拉入怀中,用下巴摩娑着她的头顶。
“啊,证据确凿,这下我想否认都不行了。”
这样随和调笑的文攸同对于李斯洛来说,十分陌生。她本能地想要挣扎,但他的呼吸像一根轻柔的羽毛,柔缓地拂过她的额……
突然间,一股难以描绘的感觉悄悄升上李斯洛心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悟出来,这是一种亲昵感。
也许是幼年时期的积习,李斯洛一直不习惯与他人有亲昵的肢体接触。可他…… 看着那环在肩上的结实手臂,她的心头不由掠过一阵轻颤。
幸亏有那个协议。
李斯洛叹了口气,不再作无谓的抵抗,乖乖地依入他的怀中。
“其实,山上那个是我哥放进去的。”
李斯洛诧异地抬起头,“你哥还管你这个?”
“我哥是医生……我告诉过你吗?”
李斯洛摇摇头,“但我知道。”
“他比我大四岁。父母离婚时他十岁,我六岁。他一直觉得他应该担负起教育我的责任。”
回忆起过去,文攸同的唇角露出一丝微笑——看得出来,他们兄弟间的感情很深。
“我哥是那种老式的人。很久以前他就教育我,男人应该体贴女人……”
李斯洛不禁横了他一眼。
“……好吧,我承认,在这点上我做得并不好。不过,我向你保证,只有对你是这样的。”
李斯洛挑挑眉,心说,她是不是该觉得荣幸?
文攸同又道:“我哥的观点是,男人就该负起男人的责任,就要保护好自己的女人。那种只图自己快活,却把苦果留给女人的男人不能算是真正的男子汉。”
“所以他就给你皮夹里塞了……那个?”
文攸同微笑着拂开她细软的头发,以唇轻抚她柔软的耳垂。
“他认为,从生理健康的角度来看,我的这种……状态,不正常。”
“单身状态?”
李斯洛不自觉地将头搁在他的肩上。原来,这种耳鬓厮磨的亲昵竟然也可以让人上瘾。
文攸同点点头。他突然想到,如果文辙同知道他竟然跟李斯洛订下这样的荒唐协议,可能会气得登报声明再也不认他这个弟弟。
“那,在我之前,你……有多久……?”李斯洛从睫毛下偷窥着他。
想起那个与他上床的同时又爱着另一个男人的女人,文攸同不禁叹了一口气。
“一年半。”
“那个林晓。”李斯洛点点头,“你当时一定很难受。”
文攸同摇摇头,“奇怪的是,我想我更多的是替她难受……”
他突然发现,这是他第一次与他人讨论对林晓的感觉。
“其实我的自尊没有你们想像的那么强。也许一开始是有点难受,可转眼就忘了。我想我只是觉得有点悲哀……”想起林晓的可怜和可悲,文攸同不禁沉默下来。
悲哀?奇怪的形容词。
“如果换了别人,可能会很愤怒吧。”她若有所思地道。
“我也愤怒。但只有一小部分是针对她,更多的是气那些靠揭人隐私谋利的狗仔队。要不是他们,这事也不会闹成这样。”
李斯洛又偷偷瞥了他一眼。真是个奇怪的男人,竟然会这么维护一个错待了他的女人——在山上时,他对她可没有这么温柔体贴。
看来,真如他所说,只有对她才是这样的。
“我可真不幸。”她低声嘀咕。
文攸同侧头吻了吻她的面颊,“对不……”
“别又来了。”李斯洛翻翻眼,“我不喜欢翻旧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姐常说,路在前面,不在后面。”
文攸同微笑起来。这似乎也是她第一次提到她的家人。
“听起来你姐姐似乎很睿智。”
李斯洛微微叹了口气,“如果你经历过像她那么多的磨难,你也会的。”
看着文攸同感兴趣地扬起眉,她又道:“很多年前,我姐曾出过很严重的车祸,做了将近三年的植物人,后来又花了三年做复健。她常说她现在是再世为人,要抓住现有的每一天。”
“你们一家人肯定度过一段很艰难的时期。”文攸同同情地道。
李斯洛的身体微微一僵,耸耸肩。
“说实话,我不太知道。我父母怕照顾不了我,把我送去了爷爷家。那几年我没怎么见过他们。”
虽然她的声音很平缓,文攸同仍然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他不禁想起曾经多次见过的,她那状似不在意的神情。
“那时你多大?”他不自觉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本能地安慰着她。
“十二。”
正是青少年最敏感的时期。
“我姐比我大十岁。”李斯洛发现她很喜欢倚在他怀里的感觉,便调整了一下姿势,放肆地躺在文攸同的腿上。“有一天,我忍不住偷偷跑去疗养院看她,”她微笑着想起当时的情景,“我骂了她。从小我就怕她,可我竟然骂了她。奇怪的是,她立刻就醒了。到现在我爸妈还在说,我姐是被我骂醒的。”
“现在呢?现在你还怕她吗?”
她摇摇头,“那是以前。失忆后,我姐就像是变了个人……”
李斯洛惊讶地望着他,“我从来没跟人说过我姐的事。”
文攸同微笑着抚过她的唇角,“我也从来没跟人说过林晓的事。”
李斯洛不安地坐起身,“这会让我们的关系复杂化。”
“不会。除了那层关系,我们也可以是朋友。”
文攸同俯下身,亲吻着她的睫毛。
一阵已然熟悉的欲望穿过李斯洛的身体,令她微微颤栗了一下。
“那个,你……带那个了?”
“唔,有备无患。”文攸同翻身覆住她,“也许,我该放一盒在你这里。”
“妈妈,姨的床上有个大猩猩。”
一个稚嫩的声音将李斯洛从深眠的迷雾中拉了出来。
她不耐烦地转动头部,脸颊擦过一个刺刺的东西。睁开眼,只见咫尺之外是一腮青色的胡茬。
李斯洛困惑地眨眨眼,微仰起头,正对上一双含着警觉的眼睛。
文攸同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她的唇上,然后静静地望着卧室那道被推开一道缝的门。
“哦?你姨又买新布偶了?”
房门外,响起另一个声音——姐姐李斯涵的声音。
李斯洛再次眨眨眼,那迷蒙的睡意以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速度迅速消散迨尽。她猛地支起手肘,转头警惕地望着那道虚掩的房门。
“不是的,是个活的大猩猩,还有只毛茸茸的脚呢。”
李斯洛和文攸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头看着床上。
文攸同仰卧着,李斯洛俯卧着。一条秋被严严实实地盖在李斯洛的身上,仅仅露出头部和部分肩头——谢天谢地,她暗忖——而文攸同……
被子的一角勉强搭在他的腰间,遮住部分胸膛和……某些儿童不宜的部位,两条长长的腿和粗壮的手臂则裸露在外。手臂和小腿上,覆盖着一层稀疏却修长的汗毛。与黝黑的四肢相比,文攸同那两只看上去无比巨大的脚则显得白皙好多。这也使得那脚趾上的黑色汗毛更加醒目——难怪夏冬阳会将他误认作是毛茸茸的大猩猩。
看着他的脚,李斯洛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他身上另一处未经太阳洗礼的部位,脸不禁红了红。
“……真的,妈妈,你来看嘛……”
夏冬阳似乎正在努力要把他妈拉到卧室来。
李斯洛猛地跃起,一边回手捞过睡衣,一边将秋被掀到文攸同的身上。
文攸同挑挑眉。
她打着手势让他把自己盖好,一边扣着睡衣的钮扣,一边用脚将昨晚被文攸同扔得到处都是的衣物踢到不显眼的地方。
“不就是你姨的新宝贝嘛,有什么好看的。”
李斯涵的声音越来越接近卧室。就在她伸手要推开房门的刹那,李斯洛冲出卧室。
“咦?吵醒你了?”
李斯涵被突然冒出来的李斯洛吓了一跳。
李斯洛半倚在门框上,一手拉着卧室的门把,一手理着蓬乱的短发,装出睡眼惺松的模样抱怨道:“怎么这么早?”
“你姐夫今天勤快,去小觉林买的早餐,给你送了点过来。”
李斯涵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斯洛,笑道:“既然起来了,就趁热吃吧。”
“姨,你的床上是不是有个大猩猩?给妈妈看看,妈妈不相信。”
夏冬阳挤过李斯涵,努力想要把头伸进被李斯洛牢牢抓住的卧室大门。
李斯洛赶紧抓住他,将他从门边拉开。
李斯涵挑起眉,“新买的布偶?”
“呃,是。”
“看吧,妈妈都说是姨新买的布偶了。”李斯涵冲儿子笑道。
夏冬阳不服气,一个劲地想要突破李斯洛的防线,钻进卧室。
李斯涵一把拉住他,“好啦,我们该走啦,让你姨……”她看看李斯洛的睡衣,微微一笑,“……梳洗一下,这时候也该起床了。”说着,拉着夏冬阳向大门走去。
走到门前,就在李斯洛刚要松一口气时,李斯涵又转过身来。
“啊,对了,你的新睡衣很漂亮。等有空的时候跟我说说,是在哪儿买的。”
李斯洛低头一看,赫然发现,匆忙中她竟然误套了文攸同的衬衫。
李斯涵又冲她挤挤眼,笑道:“今天一天我都在店里,欢迎你来详细说明。如果能带上你‘新买的大猩猩’就更好了。”
她冲李斯洛摇摇手,反手关上大门。
李斯洛愣愣地望着门,却只听耳边一个声音笑道:“你姐果然是个妙人儿。”
李斯洛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只见文攸同光裸着上身,只穿着一条短裤冲她笑得坏眉坏眼。
她不禁恼羞成怒,伸手在他的肋部狠狠地拧了一把。
“哎哟……”文攸同故意惊呼着,抱起李斯洛将她往床上一扔。
“大猩猩?你外甥的识别能力实在是有待提高。”
他狞笑着向她扑去。
三十二
李斯洛当然不会主动跑去接受姐姐的审查,更不可能带着那只“大猩猩”同往。她甚至都不愿听从盛世的指示“照顾”他。
她跟他之间不过是那种……关系,没必要假装有多亲近。她暗忖。
可不幸的是,这只“大猩猩”可不像沙发上的那只,可以温顺地、毫不反抗地任由她搬来挪去。
“什么?”
听着她那委婉的逐客令,刚洗完澡的文攸同停住手中的毛巾,直直地瞪着她。
李斯洛的目光顺着那从他头发上滴落下来的水滴缓缓滑过他那发达的胸肌,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那个,你看,我这里很不安全。你还是就近找个旅馆住下,这样比较好。再说,我们也没必要整天都腻在一起。”
不用看她也能感觉得到,“大猩猩”的两只眼睛又眯成了一道缝。
不过,这长达一分钟的沉默到底还是突破了她的心理底线。她偷偷抬眼窥向他。
只见他正以一种打量雕塑对象一样的眼神看着她——不是分析的目光,而且是分解。将她大解八块,然后一部分一部分细细研究的那种。
“我以为我们说好,我们也可以做朋友的。”
他终于开了腔。
李斯洛又是一阵不自在,“……呃……那个……我们是朋友啊……”
文攸同拿开那只毛绒猩猩,坐到李斯洛的身边,转头望着她。
“我很让人讨厌吗?”
“最近没有。”李斯洛摇摇头。
突然遭遇到她那著名的恶趣味,文攸同的一口气差点憋住。他假装没听到,又问:“或者,你还是觉得我们做朋友会让事情复杂化?”
一语中的。
可是,被他这么一说穿,倒让李斯洛不好意思承认了。
“没有。”
她赶紧梗着脖子否认。
文攸同打量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点头道:“那好,就订离你家不远的那个如家吧。”
“呃……?”
李斯洛眨眨眼。她还以为怎么样也要跟他争执这么几个回合才会有结果呢。
这男人,怎么也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
订好房间,文攸同也没饶了李斯洛,硬是拉着她兴致勃勃地逛起街来。
看着街上如织的人潮,李斯洛忍不住嘀咕:“我以为你讨厌人群呢。”
“为什么这么说?”
文攸同一边问,一边用身体挡开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防止他们撞到李斯洛。
这小小的贴心举动令李斯洛心头掠过一阵暖意。
“第一次见到你时——在机场,我觉得你应该是那种生活在丛林里,拒绝都市文明,讨厌人群的人。一个没带刀的Rambo(兰博)。”
“那你可就太不了解我了。”他护着她绕过几个打闹着的年轻人,“我是讨厌人群,可必要时我也可以很好的与人交流。”
李斯洛想起他在酒会上应对记者的那几句话。可转眼又想起另一幕,歪头调侃道:“那种对你不喜欢的人不理不睬,然后又一个劲死盯着你感兴趣的人的交流方式?”
文攸同爆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阳光下,那率真的笑容引人路人纷纷回首,也引得李斯洛的心跳一阵失衡。
“你肯定不相信,一年半以前我可没这么糟。”他摇着头笑道:“可能是之前压抑得太久,一旦放开之后,就不愿意再带回原来的假面具去应付别人了。”
“啊,对,原来你还是个精英呢。”李斯洛斜睨着他,“说实话,我想象不出你作为一个中规中矩的职场精英会是什么模样。我倒觉得你是那种天生就跟‘规矩’八字不合的人。”
话虽如此,她却又想起他收拾东西时那有条不紊的劲头来。这男人,似乎也有点矛盾呢。
文攸同却意外地看看她。
“你怎么知道?事实上,我还真不是什么职场精英,常常都是我捅娄子,林晓在后面帮我收拾残局。”
林晓……
听到那个名字,李斯洛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说对那人不好奇,那是假话。可是,她又不能八卦地直接问他……
文攸同耸耸肩,自嘲地笑笑。
“可笑的是,当时我还以为我这是在帮我母亲。”
他的语气令李斯洛忍不住地又看了他一眼。
“你……替你母亲工作了很久吗?”
“不算大学时期的打工,五年。痛苦的五年。”文攸同又补充道。
五年……
李斯洛突然想起那只青铜鹰爪。或许,这就是他那五年里的感受吧。
她一边小心地在人群中穿梭,一边偷眼打量着他。
这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外表粗犷到似乎不该有那么细腻的心思,却又能为了亲情而放弃整整五年的自由。甚至对那个背叛自己的未婚妻也依然那么情深意长……
而对她,却又是另一番嘴脸……
李斯洛心头掠过一阵别样的情绪。她想,她大概是有些嫉妒。
真是不同人不同命,她自嘲地笑笑。不过,他对谁好是他的事,跟她没什么关系。
正当李斯洛打算转变话题时,迎面传来一声招呼。
“阿囡!”
李斯洛一抬头,只见前方停着一辆惹眼的敞篷跑车。跑车的主人正准备上车,看到她,便一手拉着车门,一手扒拉着鼻梁上那副老旧的太阳墨镜,一脸不高兴地从墨镜上方瞪着她。
徐唯一!
李斯洛立刻下意识地跟文攸同拉开一点距离。
文攸同不禁看了她一眼。
徐唯一的目光在李斯洛和文攸同之间来回扫视着,等他们走到近前,便口气不善地责问道:“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李斯洛的睫毛微微一闪。出于多年的习惯,她本能地想要安抚徐唯一。
“一哥呀,真巧,在这里碰到你。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她飞快地堆出一脸浅笑,打算介绍这两个男人相互认识。
可徐唯一却不领情。他不高兴地一挥手,打断她,并用一种近乎轻漫无礼地目光扫过文攸同,道:“我认识他。”
此时文攸同也认出他来。这男人,正是照片墙上李斯洛身边那个眼神严厉的人。也是酒会上拉着她不放的那个男人。
他看看李斯洛,又看看徐唯一。
不知怎的,就像看到团团被其他小朋友欺负一样,文攸同的胸臆间突然涨起一股护犊之情。他傲慢地扬起下巴,眯眼瞟着徐唯一,拉长声音道:“我不认识你。”
很少有人胆敢这么当面挑衅徐唯一。徐唯一不禁又往下拉了拉墨镜,从镜框上方看着他。
这也是李斯洛第一次看到徐唯一吃瘪,不由惊讶地瞪着文攸同,一时间也有些看呆了。
“这位是……”文攸同低头俯向李斯洛,柔声问道。
李斯洛这才回过神来。
“这位是徐唯一,我的一个世兄。这是文攸同,我的……”她故意暧昧地看看文攸同,对徐唯一微微一笑,“朋友。”
徐唯一瞪了她一会儿,眉头的结不由抽得更紧。
“我跟你怎么说来着?都当耳风边了吗?”
听着这陌生男人以训自家小孩的口气教训李斯洛,文攸同又不乐意了。
“对不起,”他也学着徐唯一的无礼,粗鲁地打断他。“你是洛的世兄?确定不是她的家长?”
李斯洛一时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
徐唯一惊讶地瞪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男人,又转头看看低头闷笑的李斯洛,心里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一种类似失落的感觉。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扮演李斯洛的保护者。而李斯洛那种近似崇拜的眼神也向来是他所独享的。
徐唯一眨眨眼,再次衡量地看看文攸同,决定找个机会好好跟李斯洛沟通沟通——只是,不是现在。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戴好墨镜,一边坐进跑车一边对李斯洛说:“晚上在家等我,我有话要问你。”
那口气倒是比刚才微微和缓了一点。
“对了,”车刚启动,他又踩下刹车,转头问李斯洛。“这几天有看到娜娜没?”
“没有。怎么了?”李斯洛问。
“这丫头,跑哪去了?几天都没消息了。”
徐唯一嘀咕着放开刹车,将车开了出去。
每次都说那女人对他没任何意义,可她稍有动静,他又那么紧张。看着徐唯一的背影,李斯洛不由暗自做了一个鬼脸。
文攸同看看她,说道:“你这世兄可真凶。”
“还好啦,”李斯洛心不在焉地耸耸肩,“人只霸道了点。他们家三代单传,几房就他一个男孩,所以难免有些骄纵。”
不过,也别说她不看好海莲娜。以那两人的脾气,就算他们最后真的能修成正果,也逃不过是像她父母那样的欢喜冤家结局……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
“是的。”
李斯洛抬起头,决定不再去想那两个人。
文攸同点点头,“我可以想像得到,那时候他是怎么欺负你的……”
“才不是!”李斯洛赶紧摇头替徐唯一辩护,“其实他为人还是很好的,就是嘴上坏了点。小时候全仗着他护着我,我才没……”
怎么跟他说起这些事来?李斯洛疑惑地住了嘴。
“没什么?”文攸同偏偏不知趣地追问着。
“没什么。”李斯洛抬头笑笑,“小时候谁没挨过几顿打,都有淘的时候。”
挨打?她?
从小就以淘气出名,虽然挨过不少罚却从来没挨过打的文攸同想像不出,一个女孩子会因为什么样的淘气而被打。
三十三
晚间,李斯洛没等来徐唯一,倒迎来那对欢喜冤家父母。
刚一进门,李妈妈就把手里的杂志往她怀里一塞。
“看看看看,看这杂志上都说了些什么!”
李斯洛低头一看,只见杂志的封面上,文攸同和林晓正亲热地搂着彼此的腰。
有那么一瞬,她的心头滚过一阵复杂的感觉。不过,那点涟漪还没来得及扩大成面,她就发现,这并不是一张近期的照片——照片里,文攸同顶着一头她从没见过的,规规矩矩的精英式三七开短发,而不是现下那个野性十足的“毛刺头”。
她悄悄吐了口气,抬头看看母亲。
“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看看你看看,”李妈妈激动地戳着那张照片,“叫你不要跟这些人混在一起,你偏不听。看吧,都快成丑闻了!”
丑闻?
李斯洛一下子联想到她跟文攸同之间的“协议”,不由做贼心虚地一缩脖子,下意识地垂眼避开母亲的视线。
可这一低头她才发现,原来封面上不仅仅只有那张照片。在照片的上方还压着一行粗黑的大标题: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标题的下方,压在照片上方的还有一张只有那张照片四分之一大小的图片。图片里,江岸秋正挽着文攸同的手臂钻出一部电梯。
在照片的右下角也压着一张图片,比江岸秋的那张又小了一半。这张图片里,一个坐在轮椅里的男人占据了图片的大半,在轮椅后方,有一男一女正相互对视着。
光线直直打在那个男人的脸上,很容易就能认出这是文攸同。而那个女人,因为是侧对着光源,要确切认出这是谁还真需要一番功力——当然,李斯洛知道,这正是她本人。
可让她觉得惊奇的是,要不是这熟悉的场景和拍照当时她也在现场,就连她都不一定能认出这是自己,她老子娘哪来那么好的眼力?
而且,就这张照片看来,似乎也没什么露馅的地方呀。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扔开那本杂志。
“这照片怎么了?不就是普通的工作照嘛……”
“普通……算了,你自己看吧!”李爸挤开李妈,抢过杂志翻到其中一页,又杵回李斯洛的鼻尖前。
李斯洛接过杂志,疑惑地看看她的父母,坐回沙发上翻看起来。
原来,这篇文章的重点还不在文攸同身上,而是在林晓身上。文章开头即以隐晦的手法写了一年前林晓曾为情所困而神秘住院,出院后手腕处便多了一条引人遐想的疤痕的事——这是在暗示她曾经为了某人而自杀——接着,又以浓墨重彩介绍了她那位从她自杀后就失踪了的二世祖未婚夫,以及他新近“利用家族势力”而获成功的艺术家事业,还有他“频频”被人发现携一美女出没于公众场合的新闻——这位美女应该是指照片里的江岸秋——甚至在他的个人作品展上,当着林晓的面,他仍然不改花心地跟另一位神秘女子暧昧地眉目调情——当然,这是指她——最后,文章倒也公平地提及这位天翼先生只承认他和林晓间是兄妹感情,可结束时又峰回路转地感叹起林晓的情路坎坷,并引用一句绝妙歌词以表达她的“心声”:你究竟有好几好妹妹……总之,文章巧妙地暗示着林晓可能还会因为这位花心未婚夫而伤心自杀。而最最巧妙的是,这些结论文章中统统没有提及,一切全都是读者自己在大脑里演绎出来的结果,跟杂志社和作者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正是这些捕风捉影小报惯常使用的手法。李斯洛不由轻蔑地冷哼了一声。
见她读完了报道,李妈又激动起来,抢过杂志在手里拍得“啪啪”直响。
“看看看看,要是让徐家人看到,你以后在他家还怎么抬头?”
提及徐家,李斯洛猛地拧起眉。
“关他家什么事?再说,这报道里又没提我的名字。”
“没提名字就不知道是你了?看看看看,盛世后面站的不是你吗?你还跟那个……那个什么……”李妈一时忘了文攸同的名字,翻开杂志看了看,“那个天翼,眉来眼去的!天翼,什么怪名字?!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人!”
李爸也说:“囡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徐家情况那个复杂,你这不是让唯一难做嘛……”
又是徐唯一!李斯洛恼火地沉下脸。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徐唯一跟我没关系!”
李爸看了李妈一眼,坐到她的身边,拍拍她的膝盖笑道:“怎么?闹了这么久还不打算原谅唯一?当心他真的生气哟。”
李妈妈也坐到她的另一边,拉起她的手。
“囡啊,妈知道你心里有委屈,不过那个娜娜不是已经走了嘛,你跟唯一……”
“海莲娜走了?”
李斯洛惊讶地打断她的母亲。
“是啊,几天前那丫头跟你徐爷爷要了三十万,出国去了……”
“徐唯一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不然也不会问她知道不知道海莲娜的消息了。
李妈妈摇摇头,不知道这是代表她不知道,还是徐唯一不知道。她又叹了口气,“唯一那孩子我们都知道,别看他脸上那么凶,心里其实很是念旧的。要说,他跟娜娜其实也没什么,就算有点什么,那也不过是男人的逢场作戏。男人嘛,哪有个不偷腥的。”说着,意有所指地横了李爸一眼,“特别是如果那女人又是自己送上门的。”
突然接到李妈杀来的冷剑,李爸连忙直起腰来抗议:“怎么又扯上我?!”
“不是吗?”李妈立刻楞起眼,“那你跟那个谁谁谁是怎么回事?!”
“那都是哪一年的事啦?你还一直拿出来叨叨个不休……”
“嗳,只要是你做的亏心事,我一直都替你记着呢!”
“你这女人也太……”
“你这男人才……”
眼看着他们又要扯起那扯不清的旧帐,李斯洛跳起来,冲两人挥挥手。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你们怎么就不听呢?!我不会嫁给徐!唯!一!”
她几乎是怒吼着徐唯一的名字。
这大概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大声说话,不由把李爸李妈吓了一跳。
李爸和李妈困惑地对视一眼,又回头看看李斯洛。半晌,李爸得出结论,对李妈说:“还是婚前紧张症。明天让涵涵好好开导开导她……”
一种无力感不由缠上李斯洛的心头。若是以前,她干脆也就放弃了。可是,不知怎么,她想起那次爬山的经历。有时候,成功只在于坚持。
她叹了口气,蹲到父母的面前,轮流直视着他们的眼睛道:“爸,妈,你们真的觉得我跟徐唯一很合适吗?”
“合适啊。”李爸说。
“当然合适。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他又一直那么照顾你,怎么不合适?”李妈说,“再说,这婚事是你爷爷跟他爷爷订下的,他也从来没表示过不满意啊。”
正是这种从小灌输的观念才让徐唯一固执地认为他们合适,可事实呢?
李斯洛低头忍耐地叹了口气,又抬起头来。
“一个什么事情都不问我的意见,就直接替我做决定的人,就真是对我好吗?”
李妈道:“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欢自己做主的吗?有人替你拿主意难道不好?”
李斯洛不由一噎,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可那股在心头纠缠的无力感却在挫折中渐渐转化为一朵小小的火苗。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渐起的焦躁,又道:“难道你们没有发现,不是我不想做主,我只是不想引起争执吗?”
她来回扫视着父母,“从小,听着你们吵架我就害怕。只要能够避免争吵,能忍的我都忍了,能让的我也就让了。可这一回是我的终身大事,我不能因为要让你们高兴,就让我自己一辈子不开心呀!”
“说得好象我们怎么压迫你一样!”李妈不高兴地拉下脸,“你这丫头,这么大人了还一点都不知道好歹。我跟你爸还不全是为了你好?那徐唯一哪点配不上你?人家要家势有家势,要人才有人才,最难得的是他也想娶你,你倒拿起乔来了。”
上星期也不知道是谁在这里骂徐唯一来着,李斯洛腹诽着。可看到母亲不高兴了,她还是习惯性地畏缩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又直起腰来。
“那你们为什么就那么认定徐唯一?”
“因为他适合你。”
李妈依然是那么一句雷打不动的话,惹得李斯洛心底的那朵小小火苗不由“呼”地窜了一下。
“他怎么就适合我了?!”她忍耐地问道。
“他怎么就不适合你了?还是你真是看上这个、这个这个……”李妈拍着杂志,又忘了文攸同的名字了,“这个花花公子?!”
顿时,火苗失去控制,舔着火舌开始蔓延。
李斯洛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冷冷地道:“他叫文攸同。”
“什么?”李妈一愣。
“那个男人,”李斯洛用下巴指指那本杂志,“叫文攸同,是个玩雕塑的,天翼大概是他的艺名。”
李爸李妈对看一眼,猛地都跳了起来,冲到她的面前。
“你、你你你……”李妈指着她,“你不要告诉我,你真跟他有一腿!”
“阿囡啊,你可不能糊涂……”
李斯洛横扫了一眼父母,冷冷一笑。
“事实上,我跟他有的不仅是一腿……”
她还想说什么,偏偏门铃选在这个时候不知趣地响了起来。
三十四
一个男人。一个明显不是李斯洛的家族成员,却可以对她颐指气使的男人。一个因为他要造访,就让李斯洛拒绝了他的造访的男人。
而就冲着目前他跟她的这种关系,以及他以前所吃过的类似的亏,他也有必要要了解清楚这人是何方神圣,以及他跟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站在李斯洛家楼下,文攸同一边看着她家的灯光,一边替自己找着理由。
那人来了吗?现在在她家吗?他们在干嘛?他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望着窗帘后的灯光,他那爱追本穷源的神经又隐隐作痛起来。
可就这么贸然闯进她家,似乎又有些不妥……
正在犹豫间,只听身后一个声音叫道:“当心!”紧接着,文攸同的小腿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四岁左右的小男孩趴在他的脚边咧着大嘴,似乎要哭。他本能地弯腰捞起那个孩子。
男孩抬眼看看他,不知为什么,突然间竟然忘了哭了。
这时,从后面急急赶上来一个腿脚不便的女人。
“看看,摔了吧。摔哪了?”她艰难地蹲到男孩的面前,查看着他的四肢。
那男孩却挣脱他妈妈的手,指着文攸同道:“大猩猩。”
那女人抬眼看看他,低头呵斥道:“胡说什么呢!”说着,又抬头冲文攸同歉意地笑笑,一边支撑着那条伤残的右腿想要站起来。谁知一个重心不稳,怀里的购物袋翻倒下来,袋里的杂物滚了一地。
文攸同不由上前一步,及时扶住那个女人,并弯下腰帮他们拾捡起那一地的杂物。
这时他才注意到,那女人的右手也软软地耷拉着,似乎使不上劲。
“谢谢。”
那女子冲他弯眼一笑,笑容里有着一份奇怪的似曾相识。
文攸同还没来得及分辨出这份熟悉的由来,就只听李斯洛家的窗户里飘出一声大叫。
“……嫁给徐唯一……”
文攸同和那女人同时一愣,不约而同地抬头去看李家的窗口。
可那里又没动静了。
那女人收回视线,再次冲他笑笑,又道了一声谢——这回,甚至连她的声音都有些耳熟了。
“不用谢。”
文攸同捡起最后一点杂物递给那个女人,一边心不在焉地回头望着李家的窗户。
徐唯一。如果他没记错,这应该正是那个男人的名字。而“嫁给徐唯一”…… 他皱起眉。
自从知道自己对李斯洛有些太过武断后,他就发誓,再也不对她的任何事情仓促做出结论——而且,就凭这么没头没脑的半句话也很难下什么定论。
唯一可以定论的是,那声音肯定属于李斯洛。
虽然对李斯洛的认识不算深,可文攸同就是无法想像她会用这种吼的方式来说话。更何况,那声音里还带有明显的气急败坏。
什么事情能让一向冷静自持的她气急败坏成这样?她家到底在发生些什么?
文攸同的好奇心最终战胜了他的面子。他抬起脚,毫不犹豫地向李家走去。
就在他按响李斯洛家门铃的同时,身后又传来那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咦?”
文攸同一回头,只见那个抱着购物袋的女人和那孩子正站在他的身后,好奇地望着他。
“你找谁?”李斯涵问。
李斯洛恼火地拉开门,一眼就看到文攸同的后脑勺——因为他正回头看着李斯涵。
可她并没看到被文攸同的身影遮住的李斯涵母子。凭着一股冲动,她一把把文攸同拉进门,推到父母的面前,冷冷地道:“就是他,我的姘夫。”
此言一出,如同电影里的定格镜头,所有人,包括李斯洛自己,全都愣在了那里。
文攸同惊讶地看看她,又扭头看看沙发上那对目瞪口呆的中年夫妇——显然,他们是李斯洛的父母——突然间,他想笑。
姘夫。
从“一夜情郎”到“姘夫”,似乎他还升级了。
遭遇他的母亲和林晓时,李斯洛正在狂怒中。后果是她向林晓胡乱声称他是她的“一夜情郎”。此刻她又对她的父母故技重施……这应该说明她再次处于狂怒之中吧。
他好奇地打量着李斯洛。
平时的她总是一脸淡定,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惊起她的波澜。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知道那平静下面隐藏着的是一座活火山。
而事实果然如此,她的每次爆发都带着惊人的威力。
当看到文攸同的眼睛里竟然闪现出一丝笑意,李斯洛不由更加窘迫。
每当面临的压力超过她能承受的极限时,她总会做出一些惊人之举……可却从来没做过像今天这么丢脸的事……如果此刻地上有条缝,她肯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可这还不是最糟的,正当她局促不安时,她的身后又冒出一个意料之外的童音。
“妈妈,什么是姘夫?”
李斯洛迅速一转身,这才吃惊地注意到跟在文攸同身后的姐姐和外甥。
瞬间,她全身的血液都向脸上冲去。
“你听错了,你姨说的是姨父。”李斯涵用下巴固定着怀里的购物袋,镇定地消除着儿子耳朵里的不良信息。
她又看看满脸通红的李斯洛,笑道:“我很想给你鼓鼓掌,可我办不到。”
李斯洛连忙上前一步,接下她怀里的东西。
这时,李爸李妈也反应过来了。
“什么?”李爸利索地跳起来,可转念一想,又倒回沙发中,一手捂住胸口一手颤抖地指着李斯洛,口里不停叨叨着:“你你你……”
李妈则配合默契地赶上去扶住他,一边替他抹着胸口一边干嚎着:“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平时那么乖的一个女儿怎么现在突然就变成了这样?!还干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来,这可让我们以后怎么见人……”
“妈!”李斯涵回身关上防盗门,冲正表演得欢畅淋漓的父母皱起眉,“怎么说话呢,哪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
“不是吗?”李妈收住干嚎,猛地坐直身体。“她这是中了什么邪?!跟唯一多少年的感情竟然说抛就抛。这也罢了,还勾搭上这么个……”她指着文攸同。
文攸同眨眨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点着自己的手指。
“……这么个……这么个……丧门星……”李妈终于找到一个形容词。
丧门星……李斯洛差点为母亲的这个词笑起来。这词似乎经常被拿来形容那些不受家长待见的小媳妇们,而用在他身上——她看看文攸同——好象有点错位。
文攸同也在看着李斯洛。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跟父母起冲突,不过可以想像得出,能把她压迫到发作的地步,肯定是大事。
他不禁冲她眨眨眼。
如果对她有帮助,他倒也不介意被推上前线当一回炮灰。特别是从李妈妈那几句话里他推断出一个结论,似乎先前那半句话应该是“不要”或是“不肯”“嫁给徐唯一”。
见文攸同沉默地忍受着父母的指责,这倒让李斯洛良心不安起来。
她走到父母面前,“爸,妈,这事跟他无关,是我……”
“怎么会跟他无关?要不是他勾引你,凭你那么乖的性子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来?!囡啊,爸妈一直都认为你是最乖的孩子,从来都不要大人操心,怎么突然间就变得这么叛逆起来?!难道你没看过报纸上的报道?这种男人,就只会勾引别人的老婆,破坏别人的家庭幸福,你怎么会糊涂到跟他混在一起……”
李斯洛不禁回头看看文攸同。只见他腮下的肌肉在隐隐抽动。
她恼火地按下母亲指着他的手臂。
“刚才都是被你们逼急了我才那么胡说的。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你别这么指着人家!”
她的坦白让李爸李妈一愣。
“哪有开这种玩笑的?”李爸猛地坐直身体,心脏病立马好转。
“这种事也能胡说?!”李妈也松了口气,气恼地瞪着她。“这话要是传到唯一耳朵里,看你怎么解释!”
又是徐唯一!李斯洛真后悔一时心软承认了刚才的谎言。
她站起身,冷哼道:“在你们眼里我是很乖,因为我从来就没对你们说过一个‘不’字。从小你们就只愿意听你们想听到的话,可这回我不会再迎合你们,我说了不要嫁给徐唯一,就不会嫁给他。不管你们愿不愿意听,这就是我的决定!”
她的话音刚落,身后响起鼓掌的声音。李斯涵笑道:“早几年我就想听到你这么说话了。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什么?!”李爸李妈恼火地跳起来,瞪着唱对台戏的大女儿。“你怎么也……”
“爸,妈,”李斯涵上前一步挽住父母的手臂笑道,“我们不是老在担心阿囡没主见,会吃亏吗?怎么她第一次替自己拿主张,你们倒不高兴了?”
见他们还想要反驳,李斯涵沉下脸。
“这是阿囡自己的生活,她有权自己做主。你们难道忘了以前你们是怎么说的?”
李爸李妈对视一眼,那嘀嘀咕咕的声音不由越来越小。
李斯涵又扭头看看李斯洛,“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姐都支持你。”她又看看文攸同,“不过,前提是你要自己想好了。”
李斯洛当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不由脸一红,嗫嚅道:“我……知道。”
李斯涵又看看文攸同,耸耸眉,回头拉着仍然喋喋不休的父母笑道:“你们也有好久没去我那里了,走,上楼去。”说着,叫上儿子强拉着父母走了。
渐渐的,李爸李妈的抱怨声和李斯涵冷静的打压声消失在楼上的某扇门后,李斯洛的小窝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可她的心情却没法子一下子平静下来。李斯洛不由想起小江常说的一句话:人们往往是以你容忍别人对待你的态度在对待你。
是的,她一直在容忍别人对她得寸进尺,因为她觉得他们都是好心——可这好心是不是她想要的,却没人关心。
她拿起沙发上的靠垫,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在颤抖。
这是她第一次跟父母正面交锋。虽然结果不是很明显,不过到底还是让他们正视了她对这桩婚事的看法。这么说来,也应该算是一种胜利吧。
可她仍然在颤抖。
激动过后的后遗症——她望着发抖的双手自嘲。
“你在发抖。”
突然,她的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李斯洛吃了一惊,她把文攸同给忘得干干净净了。
她转过身,只见他几乎是紧贴着她,站在她的身后。
文攸同同情地看看她的眼睛,又低头看看她的手。
“这是你第一次跟父母吵架?”他问。
李斯洛点点头,不由神经质地轻笑了一声,“事实上,这是我这一生第一次跟人吵架。”
可那控制不住的颤抖不知怎么,让她心头升起一股渴望。
她抬起眼眸。
文攸同的双眸也忽闪了一下,便默默伸展开双臂。
李斯洛眨眨眼,喃喃低语道:“我不该向你要安慰。”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文攸同微笑。
她看看他的手臂,又抬眼看看他,“这……不会让我们的关系变复杂吧。”
“应该不会,”文攸同的笑容越发温柔起来,“事实上,每次跟我妈吵过架后,我也希望能有人抱抱我。”
看着那展开的双臂,再看看那个突然间变得有点陌生的男人,李斯洛轻叹一声,决定先暂借这怀抱一用。
良久,李斯洛的颤抖渐渐平复下来,心情也恢复了平静。
可紧接着,问题又来了。
该怎么离开他的怀抱?她不禁又烦恼起来。
如果生硬地推开他,似乎有违他安慰她的情分。而如果任由他一直抱着……似乎又有些太过亲密……
她不自在地略微动了一下。
文攸同立刻松开她。
他的知情识趣倒让李斯洛的心头猛然一空。顿时,一股别样的情绪涌上心头。
文攸同放开她,抬头看看墙上的照片。照片里的李斯涵笑靥如花,一点都看不出身有残疾的模样。
他笑道:“原来这就是你姐姐,我说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李斯洛也抬起头,看着照片里的姐姐。
“那次车祸很严重。我姐常说她是被重新拼起来的,其实事实也差不多就是那样。她动过大大小小的手术不下五十个。”
她走过去,抬手摸摸照片里的李斯涵。
“你能想像一个人一觉醒来,发现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连最基本的吃饭穿衣都要从头再学是什么样子吗?”
文攸同摇摇头,笑道:“不过,看她现在的样子,应该恢复得不错。”
“是的,应该算不错了。”李斯洛点点头,“连医生都感叹这是奇迹。”
她转过身,又叹道:“不过对我姐来说,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前二十二年的记忆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什么?”文攸同惊讶地挑起眉。
“那次车祸伤了她的大脑,以前所有的事她都不记得了。医生说,这是永久性的失忆。”
“怎么能让阿囡跟那个男人呆在一起?”
李妈搀扶着李斯涵,勉为其难地把她送进三楼她家大门,转身就想重新折回李斯洛家。
听李妈这么一说,李爸也赶紧放下怀里的夏冬阳,准备跟她一同杀回去。
李斯涵回手关上自家的房门,堵在门口道:“爸,妈,可以了,别再插手阿囡的事了。你们没发现她变了吗?”
李爸李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皱起眉。
“什么变了?”
“我怎么没发现?”
李斯涵叹了口气,上前拉住他们,硬是把他们按在沙发里。
“你们还记得我醒来时阿囡说的那些话吗?”
李爸李妈又对视一眼,脸色不由沉重起来。
“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李斯涵坐到父母的中间,叹道:“我也跟你们一样,总觉得以前亏欠了她,想要补偿给她。甚至因为怕别人欺负她,就不自觉地把什么都替她做了,也替她想了。可这些是不是她想要的呢?我们没想过……”
“看你说的,难道我们会害她?”李妈打断她。
李斯涵赶紧按着她妈妈的手,摇着头又道:“我们老是从我们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虽然我们是好心,可阿囡是怎么想的我们有谁问过?阿囡那人性子又蔫,嘴又笨,争不过我们时就只知道一味地躲着。她跟唯一的事也是这样。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坚决地表明态度呢,难道我们真的要逼她嫁给唯一?那跟爷爷又有什么区别?”
李妈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唯一那件事可以再商量。可也不能由着她跟那个……那个、那个花花公子交往啊!以阿囡的性子,怎么被吃掉的都不知道……不行,我还是得下去……”她站起身来。
李斯涵赶紧又拉住母亲,“妈,你先别急。阿囡又不是白痴,怎么对她好怎么对她不好难道她真的不知道?何况,她都说了,刚才那些话只是为了气你们才胡说的。你这么一去,说不定原本她跟那男的还没什么,为了气你倒给搅出什么事来。”
以李斯洛的那个脾气,还真有这个可能。李妈只得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
“那我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跟那个小子走那么近?”
“不是还有我嘛,”李斯涵安慰地拍拍父母的腿,“这件事交给我吧,我来搞定。”
三十五
一把遮阳伞,一张咖啡桌,一个衣着时尚的女人和一杯香浓的奶茶,以及一台价格不菲的笔记本电脑——这些元素恰恰构成一幅时尚杂志里常见的小资情调画面。
画中人李斯涵无视他人的目光,懒洋洋地坐在藤椅里——虽然是初尘居的大股东,可她并不怎么关心茶馆的生意。更多的时候,她都宁愿坐在店前的遮阳伞下,一边品着自家远近闻名的特制奶茶,一边惬意地观赏着路边各色行人。
而对于某些容易受影响的客人来说,李斯涵这样的造型倒正好诠释了他们所追求的生活意境。因此,常常有些原本只是路过的人会在突然间觉得,其实自己也可以暂时停留一下,享受享受这种理想生活中的情趣……而当他们从自我陶醉中醒来时才发现,原本该用来做更重要事情的时间就这么被消磨掉了。
当然,除了这无法挽回的时间损失之外,他们还会发现,在经济方面他们也蒙受了一点小小的损失。
小股东韩路野之所以能够容忍大股东如此“不务正义”,也正是基于她这份经济上的贡献——就算是在偷懒,好歹人家也是在扮演初尘居的活“LOGO”,勾引——不,吸引着各方来宾不是。
此时正值黄昏时分,夕阳将路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新近翻修的石板路面上。
这条建于清代的老街不久前刚刚被改为步行街,并被定义为旅游景点。而且,由于附近有不少时尚社区——李斯涵和李斯洛的家就位于街角不远处的一幢大楼里——因此,常常能看到一些锻炼身体的人穿着跑步鞋当街而过。
韩路野捧着一杯新调制的奶茶走出茶馆,就只见李斯涵正盯着那些衣着清凉的长跑者们在发呆。
她将奶茶放在电脑旁边,又歪头看了一眼屏幕。屏幕上显示着一个人的资料:天翼。
而且,似乎除了他跟那位名人林晓之间的是是非非之外,就没有其他可显示的内容了。
韩路野皱皱眉,拉开旁边的椅子问道:“就这么点?”
“啊?”李斯涵转过头来。自从受伤后,她的注意力就不太容易集中。她看看电脑,有点懊恼地道:“我走神了。”
她的手在触摸屏上点了点,然后道:“我不太相信这些报道,那个人似乎没那么坏。”
“你怎么知道?”韩路野坐下来,维持着她一向坚持的悲观。
“唔,一个会扶起摔倒的小孩,并主动帮助一个残疾人的人,应该不会坏到哪里去。”
韩路野的眼神一黯,冷笑道:“一个强暴犯也可以是救人英雄。”
李斯涵眨眨眼,猛然想起她的身世,便伸手同情地拍拍她的手臂,岔开话题道:“其实我们也只不过是在自说自话罢了,这事最终还得看阿囡是怎么想的。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很放心,要说到识人之明,我们几个当中就她跟小江有一套。我想,她应该不会让自己吃亏吧。”
“未必。”韩路野不敢苟同地摇摇头,“等她真吃了亏就晚了。”
李斯涵挑挑眉,“谁不摔几跤就能学会走路?何况,就算是摔跤也是一种生活历练。我倒想要记得以前摔过的跤呢,可惜……”
她忽然住了口,指着一个正从她们身边跑过的男人没头没脑地叫道:“看,就是他。”
韩路野抬起眼,只见夕阳投射在一个身穿白色摔跤背心的高大男人身上,也更衬出那人双臂和背肌的优美线条——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啊,韩路野暗暗呑了口口水。
李斯涵赶紧转过身,冲着文攸同大声招呼道:“嗨!”
其实文攸同原本并没想到要去跑步。
一早,李斯洛就撇下他去公司帮盛世了,而盛世又在电话里再三叮嘱,不许他出现在公司和画廊的附近,文攸同只好郁闷地把自己关在旅馆里等着李斯洛下班。
不过,他也没闲着。当初因为走得急,山上还留下了不少未解决的事务。他想,正好可以趁着这个间隙给哥哥嫂嫂打个电话,看看那些事进展得如何。
可刚一接通电话他就后悔了。原来现代社会的资讯竟是如此发达,远在深山的哥哥嫂嫂都已经知道这都市里发生的所谓“绯闻”了。
自从接通电话后,嫂嫂王燕硬是没让他插上一句嘴,一连串地追问着他跟那位“李小姐”之间的是是非非——“就说你们不对劲嘛,还骗我说不喜欢人家”——以及报上另一位不知名的女士是谁——“老实交待,在哪勾搭上的?”——还有,他跟林晓之间到底打算怎么办——“我告诉你,要是你真想娶她我没意见,不过你也别回来了,我这间小客栈容不下你们这两尊大佛!”
对于林晓,王燕一直怀着一腔愤懑,因为她伤害了她丈夫的弟弟,她的家人——而事实上,若要论起亲疏远近,她跟林晓才是真正的五服以内的血缘至亲。
好不容易熬到大哥从王燕手里抢过电话,文攸同以为这下可算是摆脱嫂嫂的夺命连环问了,谁知文辙同竟然也“妇唱夫随“地追问起他的打算来。
打算……
按照传统观念的解释,男女交往的最终打算就是婚姻。而他跟李斯洛的关系又实在无法归到这一类别里去……
当然,这还不能、也无法解释给保守的大哥听。除非他想被手术刀活活肢解。
“母亲大人对这些传闻有什么反应?”文辙同问。
文攸同皱起眉。奇怪的是,这几天他的电话一直很安静,林晓和母亲谁都没有来骚扰过他——这倒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总有那么一点惴惴不安。
“其实不管你跟谁好,那都是你自己的生活,我跟妈都没权利指手画脚。不过,这回你要睁大眼睛,想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别再被人牵着鼻子走了。”文辙同警告道。
文攸同不由暗暗撇嘴。文辙同只比他大了四岁而已,却总觉得自己是长辈。
好不容易将话题转回他想要讨论的问题时,已经是正午了。他没有哥哥那样的好命,有人替他做爱心午餐,便只得叫来一份快餐,一边吃一边跟文辙同讨论着山上那几项未完成的工程。等终于处理完所有事务,他的劳力士手表正好重叠为“一”字——三点一刻,离李斯洛下班还有整整一小时四十五分钟。
文攸同往旅馆的小床上一躺,百无聊赖地按着电视遥控器。可眼看着就快五点了,李斯洛却突然打来一个电话,说晚上有事,不能陪他了。
文攸同的那份郁闷可想而知。
而对于他来说,排解烦闷的最佳方式就是流汗。站在窗口,看着从不远处的老街上跑来的锻炼者,文攸同的脚也痒痒了起来。
可他刚拐过街角,还没跑多远,就听身后响起一声耳熟的招呼。
“嗨!”
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只见路边一顶太阳伞下,李斯洛的姐姐正冲他摇着手。
总的来说,文攸同对这位“妙人儿”姐姐印象还算不错。于是他便应了一声“嗨”,转身跑过来。
“锻炼呢。”
李斯涵撑着下巴,不失时机地欣赏着他那身健美的肌肉。
“是。”
面对一个差点将他“捉奸在床”的女人,脸皮再厚的人也会有点放不开。文攸同不由有些小不自在。
“坐会儿?”
李斯涵拍拍身边的一张椅子。
“不了。”他摇摇头。
这位姐姐比李斯洛矮了将近一头,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比她大十岁的模样。虽然俩人的五官有着七分相似,可在李斯洛身上,这样的五官呈现出的是成熟淡定,而到了她那里就变得有些孩子气的调皮和……几近狡猾的神气。不知为什么,文攸同就是有这么一种感觉。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李斯涵仰着头,貌似一脸的天真。可文攸同却没看漏那暗藏在她眼底的精明。
显然,这位李姐姐是个“妙人儿”,却也是个不可小瞧的“妙人儿”。
“文攸同。文章的文,文轨攸同的攸同。”
他突然改变了主意,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文轨攸同?”
李斯涵偏偏头,看看韩路野。
韩路野拨过电脑,在键盘上打出这几个字。
李斯涵在网上搜索了一下这个词的解释,笑道:“啊,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看看他,又歉意地笑道:“有好多词我都不明白意思,只好靠电脑来查。幸好现在有电脑。”
文攸同不由想起她遭遇的车祸。
“想喝点什么?”李斯涵问。
“不用,谢谢。”
他可不想被这位“妙人儿”给纠缠在这里。
“普洱吧,”李斯涵没理会他,自说自话着推推韩路野,“帮我送壶普洱来,架子上的那罐。”
这是韩路野第一次看到文攸同,正诧异于他的身高,扬着头傻乎乎地望着他,听李斯涵这么一说,知道她是要支开自己,便点点头起身走回茶馆。
“真的不用。”
文攸同微一皱眉。果然,李家除了李斯洛,全都是些喜欢强人所难的彪悍人士。
“你跟阿囡是怎么认识的?”
李斯涵撑起下巴开了第一炮。
“……山上……”
文攸同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藤椅在他身下一阵“吱嘎”乱响。
李斯涵动动眉。她当然知道他们是在山上认识的,之所以这么问,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如果他无动于衷,那她打死也要反对阿囡跟他接近……不过,他的反应还算不错,知道不自在,就还有救。
她满意地点点头,正准备开出第二炮,却听一个出人意料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这是干嘛?!”
李斯涵一抬头,不由眨了眨眼。
只见李斯洛背对着夕阳,一脸不满地在瞪着她。
李斯涵一抬头,不由眨了眨眼。只见李斯洛背对着夕阳,一脸不满地在瞪着她。
“呵,下班啦。”她讪笑着拍拍另一边的椅子,“坐下歇会儿。”
“姐,你这是干嘛?!”李斯洛依言坐下,仍然不满地瞪着李斯涵。
“聊聊。怎么?不行吗?”李斯涵扬起眉,看看文攸同,“人家都不在意,你这么紧张干嘛?”
今天下午,江岸秋突然来了兴致,约姐儿几个晚上在初尘居“手谈”一局。李斯洛不好意思推辞——虽然知道她的事必定会是今天关注的焦点——就只好推了文攸同的约,却不想又在茶馆门口碰上了他。而且,她姐姐还在三八兮兮地盘问着人家。
她不由看看文攸同。
突然见到李斯洛,文攸同抱起手臂往椅背上一靠,摆出一副“隔岸观火”的神情,静静地在回望着她。
这倒叫她不自在起来。
“我不是个古板的人,”李斯涵托着下巴笑道:“你的私生活我也不想过问。不过,”她又嫣然一笑,“好歹是我你姐,你交什么样的朋友,就不兴我关心一下?就算不是你姐,这好奇心也是每个人都有的。当然,满不满足还要看你。”
李斯洛瑟缩了一下,嘀咕道:“没什么好关心的。”
李斯涵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转向文攸同。
“你觉得呢?”
文攸同犹豫了一下,看看李斯洛,又看看李斯涵,保守地说道:“我们是朋友。”
“一大早就出现在她床上的朋友?”李斯涵扬起眉。
李斯洛却皱起眉,抗议道:“刚才谁说不过问我的私生活的?”
李斯涵端起奶茶喝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扫了她一眼。
虽然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么怕她,可从小养成的习惯一时还是很难完全戒除。李斯洛不由心慌意乱地移开视线。
文攸同的手突然横过桌面握住她。
“我们是朋友。有问题吗?”
他以他那“山顶洞人”特有的、近似于无视的目光直直地瞪回李斯涵。他突然开始理解李斯洛了,有如此彪悍的亲人,难怪她会习惯于退缩和忍让。
而令李斯洛感到意外的是,她那生冷不忌的姐姐竟然只是愣了愣,便收敛起锋芒。
李斯涵看看街尾那家百年老字号,笑道:“阿囡啊,小家平的麻花出炉了,去,买点来给你这位……朋友尝尝。”
李斯洛当然不愿意被支开,“自己去。”
李斯涵收回目光,挑眉瞥了瞥自己的腿,“我去?”
李斯洛最恨她的这招,只得嘟嚷着不情愿地向街尾走去。
李斯涵和文攸同转头看着李斯洛走远。
初尘居茶馆差不多位于街头,小家平则在街尾,小觉林的旁边。只见李斯洛以最快的速度穿过马路,排在那队等着麻花出炉的人群后面,一边还频频回头张望着他们。
“她怕我会吃了你。”李斯涵笑着转过头来,“你对阿囡有多了解?”
文攸同想了想,承认道:“还不够了解。”
李斯涵意外地看看他,点点头。
“阿囡出生时,我已经快十岁了。”她自嘲地笑笑,“不是所有的姐姐都喜欢有个妹妹分享父母的宠爱。据说那时候的我很霸道,几乎不许我的父母注意她。”她又扭头看看李斯洛,“你也看过我父母,他们一直都不是那种合格的父母,性格容易冲动、行为还很幼稚,阿囡则又蔫又敏感,又不擅长争宠之类的事,所以,应该说她的童年过得……很寂寞。”
她转回头,看着文攸同。
文攸同不想让她看到他的情绪变化,便扬了扬眉。
李斯涵皱皱眉,抬起软弱无力的右手又道:“也许是上天对我坏心眼的惩罚,二十二岁那年我出了一场车祸……”
“洛说过。”他插话道。
李斯涵再次意外地看看他。
“咦?那我可得重新……”她自言自语着,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文攸同。“从山上下来后,阿囡就变得有点不一样了。我想,这应该归功于你。”
文攸同又扬扬眉,继续维持着一脸的无动于衷,心底却忍不住翻搅起来。
“车祸后,爸妈把阿囡寄放在爷爷家。我爷爷是那种奉行‘棍棒之下出孝子’的人,而且很是重男轻女。在爷爷那,阿囡变得更蔫了。”
李斯涵回头看看李斯洛。她似乎正在催促服务员动作快点。
“阿囡总说自己是‘意怠鸟’。她讨厌跟别人争吵,有什么事惹她不开心,她宁愿选择主动退让……”
文攸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扬着下巴瞪着他,要求他带她上山时的情景。以及下山后,她拿着那纸合约去找他时那脸坚毅的表情。
李斯涵转过头来,迷着眼眸盯着他。
“……但我不同,我是她所说的那种‘大鹏鸟’。我妹妹向来只有我们自己家的人能欺负,你明白吗?”
文攸同看着她,缓缓地眨眨眼。
“这,算是威胁吗?”
“算是吧。”李斯涵承认,“不过,我跟我父母不同,我更希望的是我妹妹快乐。如果你能让她快乐,留在她身边也无所谓。当然,如果不能,我相信我也有能力让你不再出现在她眼前。”
文攸同再次眨眨眼,沉声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我跟她是我们俩人之间的事,我不希望任何人插手……”
李斯涵微微一笑,“我也不想插手,我只是想……”
“想向我要一个保证?”
“不,”李斯涵摇摇头,“目前还不需要你的保证。我只是在告诉你,如果有人伤害她,我,以及我们全家会怎么做。”她停顿了一下,“而且,我还不知道阿囡对你是什么心思,你的保证暂时也没用。”
她又回头看向李斯洛,皱眉道:“很少有人能够这么接近她。”她又转过头来,“我一直希望她能从她的小圈子里走出来,但不知道你对她来说是好还是坏。”
文攸同不由笑了起来,“不是说不需要我的保证吗?”
“是不需要。我只需要你的诚意。”
正说着,街面上出现一阵骚动。文攸同和李斯涵转过头,只见李斯洛不知怎么跟一个滑着旱轮的青年撞作一堆。
李斯涵不由皱起眉,刚要起身,就见文攸同如箭一般窜了出去。
原来李斯洛光顾着担心姐姐和文攸同了,过马路时没注意看后方,与某个溜着旱轮的青年撞在了一起。
她正惊魂未定,就只见那个同样也受到惊吓的青年麻利地跳起来,冲着她毫不客气地破口大骂。
李斯洛不快地皱起眉,正想出言讥讽这人几句,肩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她一回头,只见文攸同拧着眉,一脸“山顶洞人”的酷样瞪着那个青年。
“怎么回事?”他沉声喝问。
“你马子走路不长眼吗?”那饰着鼻环的毛头小子恼火地掸掸身上的尘土,又弯腰查看脚上的旱冰鞋,“看看我的新鞋……”
他抬起头,却迎上一双带着凶光的眼睛,心底不由一阵发毛。
“叫你马子走路小心点!”他发着狠,转身溜走了。
李斯洛气恼地跺跺脚,“这条路不让溜旱轮的!”
文攸同看看走远的青年,又低头看看一脸不甘的李斯洛,不由笑了起来。
“刚才他骂你时你干嘛不说?”
“我不是没反应得过来嘛。”李斯洛嘀咕着,看看脚边洒了一地的麻花。“该让他赔我麻花的。”
“人没事就好。”文攸同搭在她肩头的手紧了紧,安慰地笑道,“这么急干嘛?还是,怕我招架不住你姐,想赶回来救我?”
李斯洛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却突然瞥见一丝隐藏在他眼底的、尚未消散的温柔。她的心神不禁一凛,赶紧转开眼去。
两人走回伞下,还没坐下,就听李斯涵笑道:“你急什么?怕我吃了他?”
李斯洛不禁又涨红了脸。
李斯涵看看文攸同,点点头。
“好吧,我接受这样的诚意。”
“什么?”李斯洛回过头来,疑惑地望着文攸同。
文攸同耸耸肩,冲李斯涵心照不宣地眨眨眼。
晚间,姐妹恳谈会上,文攸同自然成了不在场的主角。
“‘山顶洞人’,”韩路野嗤笑,“亏你想得出来。”
她扔出一张牌。
江岸秋看看那张牌,笑道:“只怕洛要吃。”又转头对李斯洛道,“你这丫头运气也太好了,怎么随手一抓就抓到这么个极品男人?我怎么就没这福气?”
她作势拧了李斯洛一把。
李斯涵伸长脖子看看韩路野打出的牌,又研究了一下自己面前的牌,笑道:“我儿子倒觉得他像个大猩猩。”
“固执起来时是像。”李斯洛嘀咕着躲开江岸秋的手,吃进那张牌。
韩路野立刻哀号起来,“刚才小江打这张牌你干嘛不吃?就只知道欺负我!”
江岸秋笑道:“刚才是时机没到……我说,你真的收了这个‘维京海盗’?我还是觉得这个名头比较合他的形象。”
李斯洛想要控制住脸红,却没成功。
“不收白不收。”
她故作镇静地扔出一张牌。
“别动,我碰。”江岸秋拿过那张牌,又和李斯涵交换了一个眼色,笑道:“这男人还行吧,收就收着。”
李斯洛看看她们,忍不住挑起眉,“没有说教?”
“说教有用吗?”李斯涵笑道,“再说,你已经是大孩子了,自己能替自己做主。”
“只要记着,万一有什么不对,及时抽脚跑。”江岸秋笑道。
韩路野依然不改她那悲观的天性,皱眉道:“你们没看到那人的面相吗?一看就是个不好说话的人。洛她能制得住他?”
“喂,麻烦你别说得好象我不在场一样好不好?”
李斯洛抗议着,又抬眼看看江岸秋和李斯涵。
“他到底做了些什么,竟然就这么收服了你们?”
“那你又看中他一些什么,竟然肯让他进你的房门?”
江岸秋扭着肩,风情万种地笑问。
李斯洛吃进对家李斯涵打出的一张绝张,嘻笑道:“机缘巧合,纯粹是机缘巧合。事实上,我从来没想过会跟他进展到这一步。”她犹豫了一下,又道:“而且他……似乎跟我认识时的模样有点不太一样了……”
“好了还是坏了?”李斯涵问。
“……应该……算是好吧。”
“那还有什么问题?”江岸秋笑道。
“……不知道……”李斯洛想了想,又摇摇头,“你们都说我有点自闭——当然,比起路路我又好很多……”
正在研究着牌局的韩路野抬头抗议:“怎么又扯上我?”却被江岸秋一个手势按压下去。
“……总之,我觉得你们说的不无道理。而且,说实话,对某些事情我也有些好奇……”她耸耸肩,“总之,最后就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那将来呢?”韩路野问,“将来你有什么打算?还是希望两人间能够发展出其他的感情来?”
李斯洛做出个惊吓的表情,“你可别吓我,我很满足于现在的关系。”
“但也不能不考虑将来呀。”韩路野固执地道。
李斯洛沉思了一会儿。
“我不想为未来设限。看吧,能走到哪步算哪步。至少,目前我们只是单纯的……呃,朋友关系。”
韩路野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这关系很悬……”
江岸秋猛地从自己的牌上抬起眼。
“喂,我说,有点冒险精神好不好?这么漂亮的人儿,放过多可惜。”
话音未落,四个人全都笑了起来。
“那我让给你好了。”李斯洛笑道。
江岸秋斜飞了她一眼:“只怕就是你有心相让,某人也不肯就范。”
韩路野正色道:“别又说我畏手畏脚。你们都不考虑那个人在山上的表现吗?万一他故态复萌怎么办?”
“怎么办?踹了他再换一个呗。”江岸秋正好摸到一朵花,拿着那朵花笑道:“这男人嘛,就像这花,开着,咱欣赏,败了,就扔掉。如果期望他明年还会开花,那就耐心养着,如果没耐心,扔了重来。”
李斯涵“噗”地一笑,伸手拧着小江的脸颊道:“这丫头,全都坏在这张嘴上了。也没见你做过什么真正烟视媚行的事,非要说这些过分的话,让自己落个狐狸精的名号!”
“狐狸精不好吗?”江岸秋躲开她的手,故意扭着肩头媚笑道:“我的目标就是,把自己修炼成一只能魅惑天下众生,自己却巍然不倒的超级狐狸精。”
“换句话说,你是想让自己超然于万物之上。”韩路野冷哼,“这世上向来只有对付不了你的,还没有你对付不了的,是吧?!这怎么可能呢?你们几个都是读过大学的,这相生相克的道理应该比我这高中生懂得多。我就相信老天爷是公平的,总有一物降着另一物。你是没等到那个能收拾你的人出现,真有那么一天,我们就坐在这儿看着,看你怎么去‘魅惑’人家。”
江岸秋不由一撇嘴,故意冲韩路野板起脸,“别老是掉我底好不好?”
李家姐妹全都偷笑起来。
江岸秋又道:“咱们跑题了,拉回正题。以我看人的眼光,唔,这男人的眼神很正,应该不是个有什么坏心眼的人。所以,如果洛想玩玩,随她吧,反正最后吃亏的不会是她。”
斯涵也笑道:“我同意。”
李斯洛惊奇地看看这两人。
“真是奇了,他有那么大的魅力吗?怎么一下子就收服了你们俩?”
江岸秋笑道:“我昨天刚在某本小说上读到一句话:对于男人来说,展示魅力就像农夫撒种,随意乱撒,有长就好。”
她抢过李斯洛尚未完全放下的牌,推倒自己面前的牌。
“和了,给钱给钱。”
看着在那数着筹码的李斯洛,江岸秋又道:“知道我为什么放心吗?你那个男人,只要有心还是很有魅力的。可他偏偏没对你乱撒,为什么?你好好想想。”
三十六
为什么?李斯洛不知道,也不想去弄明白。她不是韩路野,不喜欢钻牛角尖。对于不明白的事情她宁愿先放到一边,让时间来给出答案——又一“意怠鸟”症侯。
不过得承认,到目前为止,对这段关系她都没什么好抱怨的。她甚至觉得,这段日子是她一生中最为惬意的时光。白天,或是去盛世那里帮忙,或是被文攸同拉着满大街转悠;晚上折回她的小巢,则可以尽情享受“偷情”的乐趣……
偷情。李斯洛看看躺在盛世的老板椅里打着掌上游戏机的文攸同,嘴角微微一翘。其实她还用过更不好听的词来形容这种暧昧关系,可是……显然,文攸同不是江岸秋,缺乏那种欣赏她这“恶劣幽默感”的细胞,每次他都会义正严辞地更正,说他们是“朋友”……
“看我这身行头,怎么样?”
在房间里磨叽半天的盛世终于推着轮椅出来了,展着双臂给李斯洛和文攸同看新买的礼服。
文攸同从游戏机上抬眼看了看,哼道:“嗯,挺像新郎。”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盛世不满地嘀咕。一转眼,又冲他吼了起来。“我说你怎么还没准备好?三点开锤,现在都几点了?!”
“我可不像你那么骚包,外套一套,随时可以走人。”
文攸同理都不理他,依旧沉浸在游戏中。
盛世讥讽地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那就麻烦您轻移莲步,套上外套吧。”
今天是拍卖会的日子,盛世和文攸同都要出席。为了避免引来“不必要的绯闻”,这两人一致决定让李斯洛留下看家。
其实李斯洛也不想去,可当文攸同说到“绯闻”,还特别指出这是“不必要的绯闻”时,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冒出一串带点酸味的泡泡。
她看看越来越咬牙切齿的老板,又看看仍然稳如泰山的的文攸同,突然起身抢过他手里的游戏机。
“哪有你这样的?今天可是你的拍卖会,盛世他那么着急干嘛?还不全是为了你!真是,又不是小孩子,一点轻重缓急都不懂!”
这席话同时震住了三个人——包括李斯洛自己。她向来是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怎么会在突然间冲动到抢过他的游戏机,而且还教训起人来?
盛世也张口结舌地瞪着她,半天才咋舌道:“乖乖,老虎头上拍苍蝇。洛啊,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胆子这么大……”
文攸同横了他一眼,又抬眼看看李斯洛。
李斯洛眨眨眼,故作镇定地回望着他。两人对视了几秒,他突然冲她微微一笑,眼神里多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李斯洛的小心肝立马一阵不听话地乱蹦。
他站起身,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一边套上一边冲她笑道:“帮我保存好数据,我还打算破记录呢。”
“噢。”
李斯洛本能地应着,一边呆看着他转过办公桌,推着盛世的轮椅走向大门。
盛世乐滋滋地享受着文攸同的服务,一边头也不回地冲李斯洛挥手:“好好看家,等着我们的好消息,晚上一起吃庆功宴。”
他那挥动的手刚消失在门口,文攸同的头又探了进来。
“啊,对了,差点忘了一件事。”
“什么?”李斯洛迎上去。
“这个。”
他捞过她,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法式热吻……
直到他放开她,李斯洛仍然沉浸在那高热的眩晕之中。
“这下应该够我支撑过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了。”
他嘟嚷着,手指抚过她的脸颊,又把头缩了回去。
拍卖会结束时已近傍晚,文攸同开着盛世的荣威来接李斯洛。
“怎么样?”还没坐稳,李斯洛就急着问。
“还行。”
文攸同那咧开的大嘴却明显表示,结果要远比“还行”还“行”很多。
“德性。”李斯洛取笑他。
“那是。”他终于忍不住流露出得意,“最高价卖出五十万,吓我一跳。这下我们医院不用再为钱发愁了。”
医院?
李斯洛不由瞥了他一眼。她从没听他说起过什么医院的事……当然,这样的话题对于他们这样的关系来说,也有点涉及过深,她不认为她有必要知道那么多。
文攸同又得意洋洋地瞅瞅她,笑道:“知道我为什么弄这么个拍卖会吗?上次得奖的钱,除了小部分给王燕装修旅馆外,大部分都用来购置流动医院的器械了。真是钱到用时方恨少……”
“流动医院?”好奇心使得李斯洛一时没管住自己,再次打破她一向坚守的“事不关已”原则。
“是啊,我老爸的梦想。因为我们那是山区,离大城市很远,要看病可不容易,开车都得三四个小时。很久以前我爸就想建个流动医院,直到我哥手里才算是真正建了起来,可还是缺很多东西。”他又是一咧嘴,笑得甚是自得,“我比不上我哥,有一双能救人的手,可咱多少能贡献点钱不是。”
反正已经破了戒,不如一破到底。李斯洛斜眼看看他,又问了一个闷在肚子里很久的疑问。
“说实话,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个艺术家。你是怎么学上雕塑的?”
“自学。”
“自学?”
李斯洛的眉毛差点飞上半空。她的老板挖空心思想成为一个艺术家而无门可入,这位倒好,竟然不是科班出身,而是自学成材。
“其实也不能叫自学,应该叫偷学。”
“偷学?”
“嗯哼,”文攸同学着那个画商梁洛文洋腔洋调地哼了一声,道:“大学时我学的是工商管理,可我更喜欢玩泥巴和画笔,每次都借口找盛世,去他们学校偷听他们上课,以至于他们老师还以为我是他们学校的学生呢。为这,我的正份功课差点当掉。”
“那你为什么不报考美术、雕塑什么的,而去读那个工商管理?”
文攸同瞅瞅她。
“啊,对,你妈。”李斯洛理解地点点头。
“我小时候特淘,看着我们家邻居——就是我嫂子王燕她爸,他是我们那远近闻名的能人,不管是石头、木头还是泥巴,只要到他手里,都能给做出个活灵活现的狮子、老虎、大象什么的——看着他捣鼓那些,我就想学。王叔没儿子,一直把我们兄弟当他自己的孩子,在我爸送我们哥儿俩进城读书之前,我已经学会了做石狮子。对石匠来说,这差不多相当于是高级技工水平咧。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我现在可能就是君子岩下另一个‘石匠能人’。”
此时,前方渐渐涌堵起来。他一边小心地与前方车辆保持着距离,一边又道:“其实当初选专业时我就犹豫了很久。我一直想在我的爱好跟我妈的期望间找个平衡点,可惜,”他耸耸肩,“似乎这两者之间没有这么个点。”
望着窗外龟行的车流,李斯洛喃喃道:“好象父母跟儿女天生就是两个国度的人,而且还是那种带点宿怨的,谁看谁都不顺眼……”
文攸同哈哈大笑,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又很自然地去搂她的肩。
李斯洛下意识地往旁一避。可一抬眼,却正瞥见他那含着讥笑的眼。她轻易就读懂了那眼里的意思——比这更亲密的事都做过,还怕这搂搂抱抱?
她的脸不争气地一热,堵气似地主动靠过去,越过两个座位间的档位,硬是将下巴往他肩头一搁。
文攸同不由又是一阵大笑。
那低沉的笑声通过胸膛的共鸣,震动着她搁在他肩头的下巴,也震动了她的全身……以及心底某处不为人所知的柔软角落……
“这样坐舒服吗?”文攸同调侃道。
李斯洛趁机坐直身体,反讽道:“知道你手臂长,大猩猩嘛。”
文攸同又是一阵大笑,李斯洛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车流渐渐松动,拐上高架后,道路不再涌堵。看着车窗外渐渐亮起的路灯,不知怎么,李斯洛想起韩路野经常吟唱的一句诗,一句出自席慕容的诗:天这样蓝,树这样绿,生活原来可以这样的安宁和美丽。
这辈子第一次替自己做主——而且还是做如此出格的事——竟然感觉还不错,她的运气可真是好,不是一般的好。
“哦,对了,我刚才说了没有?我哥哥嫂子也来了。”感觉到身边那个人影微微一僵,文攸同从眼角瞥瞥她。“你还记得他们吧。”
记得。她当然记得那个有着过度热情的老板娘,还有那个仅见过两面,眼睛锐利似刀的医生。可……想到她跟他们那宝贝弟弟之间的一点不清白,李斯洛想不心虚都很难。不过,她很快便掩饰了过去。
文攸同的手突然横伸过来握住她的手,并且紧了紧。
“在我面前不用这样掩饰。你想怎么表现就怎么表现,好吗?”
看着那只大手,李斯洛不自觉地眨眨眼,眼底蕴叠起一丝温暖。
“猜猜谁来吃晚餐?”
刚进包厢,盛世就迎了上来。
“怎么?除了我哥一家,难道还有其他人?”
文攸同看看空无一人的包厢,不由扬起眉。
盛世打了个响指。
“别怪兄弟我没提醒你,我们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正说着,包厢外隐隐传来一阵争执声,盛世急急补充道:“你哥跟你妈又干上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只见文辙同和母亲童思存一脸不快地走了进来。王燕抱着团团跟在他们身后。
“妈,你怎么来了?”文攸同赶紧迎上去。
“哼,”童女士一声冷哼,“你们兄弟俩从来就没把我当你们的妈。你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吗?干嘛这么藏着掖着,都不告诉我一声?”
文辙同原本正和王燕在跟李斯洛打招呼,听此言冷哼一声接腔道:“我们兄弟俩生活中缺你出席的场合多了,不在乎多这一个。”
童女士的脸色变了变,转头对大儿子道:“你也是过了而立之年的人了,怎么还不能理解我当年的苦衷……”
文辙同挥手打断她,“我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没有哪条法律规定谁得为谁牺牲,即使对方是自己的儿子。”
第一次看到文辙同时,李斯洛就感觉这个男人像一把闪闪发亮的手术刀。果然,他说出的话比手术刀还锋利。看着童女士那一脸的凄然,李斯洛和王燕是好一阵同情。
“怎么说话呢?!”王燕狠狠地拧了丈夫一把。
文辙同看看王燕,又看看母亲,抱起女儿默默坐到一边。
团团似乎刚刚睡醒,有点萎靡不振地赖在父亲肩头。而当她看到她最喜欢的人就在附近时,不由来了精神,一边咿咿呀呀地叫着,一边蹬着两条小胖腿要往文攸同的怀里蹦。
文攸同接过侄女,对母亲笑道:“对不起,妈,是我不好,我应该告诉您一声的。可我怕您又把那些记者招来,我算是怕了他们。”
童女士的脸色缓了缓,道:“又不是什么坏事,怕媒体干嘛?再说,他们只会帮你提高知名度……”
文辙同冷哼道:“还会帮着制造流言。”
王燕忍不住又拧了他一把。
童女士皱皱眉,也不理他,转头对盛世道:“小盛,这次辛苦你了。”
面对昔日的老师,就连盛世也没胆子再插科打诨,赶紧干笑着摇手,“哪里哪里,老师不怪我就好,是我工作不周,忘了给老师寄请柬。”
童女士点点头,眼风扫过站在轮椅后的李斯洛——害得李斯洛内心一阵打鼓,以为她要问及她的身份……然而,童女士什么也没问,只是冲着酒桌一挥手。
“大家都入席吧。”
显然,大家都习惯了童女士的反客为主,纷纷依言入座。
菜上桌,酒斟满,童女士举起酒杯。
“小盛,这第一杯应该先敬你。没有你,小同也没有今天。”
盛世的后脖颈不由一层冷汗。说实话,文攸同退出公司全心“鼓捣”这些“不务正业”,至少有百分之六十得归功于他的“诱拐”。
“老师我……”
老师摇摇头,“当年我不喜欢小同鼓捣这些,是怕他耽误了学业。其实回头想想,行行出状元,只要他能专精于一行,不枉度自己的人生就好。”
文攸同惊讶地看着母亲。
童女士斟上第二杯酒,冲他举起酒杯。
“小同,这杯敬你。你有今天的成就,妈也很为你骄傲。”
她轻酌一口红酒,又道:“我的儿子都是好样的。我一直相信,只要你们有心,都能干出一番事业。”
文辙同和文攸同相互看了一眼,小心等待着——教师出身的童女士总是习惯于先扬后抑,表扬过后跟着的往往是训诫。
果然,只听童女士又道:“不过,你要记住,前面的路还很长,越是有了一点成就,未来想要突破就越难。到时候可别学你哥畏难退缩才是。”说着,瞟了一眼文辙同。
文辙同冷笑一声,也不搭腔,径自喂着团团吃饭。在母亲看来,他选择回乡行医是因为害怕面对医院里越来越激烈的竞争,是畏难退缩,是逃兵。而他已经懒得再跟这固执的老太太争辨了。
一旁的王燕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替丈夫辩驳道:“大同不是畏难,他是有自己的选择。”
“选择?”童女士冷冷地挑起眉,“选择逃避?”她转头看着文辙同,“不就是一例手术没成功吗?人生哪能没有一点挫折?我打听过,那种手术以目前国内的技术来说,还没成功过一例。如果你真有心,我可以再资助你出国学习……”
“谢了,”文辙同冷笑着拿开被团团捞在手里挥舞的筷子,“我对我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不想改变。”
童女士皱紧眉,“你这样对得起你以前的付出吗?你读到博士难道就是为了在山上做一个赤脚医生?”
文辙同猛地抬起头,“我做医生是为了治病救人,包括山里没钱的穷人。不是只有城里人才会生病。”他看看母亲,冷哼着挥挥手,“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童女士被气得一噎。
文攸同赶紧站起身给母亲斟上酒,劝道:“妈,大哥有大哥的考虑,不是所有人都想成为精英……”
“为什么不想?”童女士气哼哼地道:“如果他没那份能力我也不为难他,可他明明有那个天份,为什么不努力?他就是只想图个安逸,一点进取心都没有!”
童女士的话不由让李斯洛想起她的爷爷。她爷爷就常常这么说她,直到最后对她绝望为止。
文辙同替女儿擦擦嘴,抱起她,冲母亲冷笑道:“每个人对自己生活的要求都不同,你不能以你的标准来要求我。也许我做不到你的成就,但我的孩子绝对不会像你的孩子那样在父母不健全的环境里长大!”
童女士“啪”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什么话?!你以为我愿意放弃你们?是你爸爸不肯让我带走你们!就算我没在你们身边,可我心里从来就没放下过你们!哪一周我们不通几次电话?再忙我也记得给你们寄礼物!”她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或许在亲情方面我给予得不够,可我一直在努力要做得更好一点。”
文攸同伸出手臂,默默安抚着母亲的背——这倒是李斯洛没有想到的事。她没料到文攸同竟然还有如此温情的一面,不由有些看呆了。
童女士深吸一口气,压抑下激动,又道:“我自认为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如果你还要怪我,我也没办法。可不管你信不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好!”
一时间,房间里静默下来。只有团团站在文辙同的腿上向文攸同伸着手,咿咿呀呀地嘟嚷着谁也听不懂的稚语。
文攸同回身抱过她,又转头劝着母亲:“妈,我们都知道您是为了我们好。记得小时候您对我们说过,让我们学会理解您。同样,您也得理解我们。我跟大哥都已经长大了,对未来也都有自己的想法。我知道,您是担心我们把握不好将来,可每个人都要学着自己长大,我们不可能一辈子生活在您的羽翼下。何况刚才您也说了,只要我们有心,没有什么是我们不能成就的。光凭这点,您还不相信您的儿子吗?”
童女士看看两个儿子,又看看一派天真的孙女,不由长叹一声。正要说话,只听团团也学着她长叹了一声,逗得众人不由都笑了起来。
“你叹什么气啊。”文攸同捏着她的脸蛋。
团团憨笑着,一边拉着他的手指要往嘴里送,一边抬眼看看旁边的童女士。她突然发现,童女士脖子上戴着的那串珍珠项链似乎挺好玩,便口齿清晰地叫了声“奶奶”。
童思存并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对自己亲生的两个儿子也不过耳耳,可看着这隔代的孙女,却突然心软起来。
她伸手接过团团,叹道:“养儿方知报娘恩。我也不指望你们回报我什么,我只希望你们能明白我这番心意就好,不要老是以为我是要操控你们,好歹我还是你们的母亲,不是你们仇人,我不会想害你们的。”
团团在童女士的怀里只老实了几秒,就攀爬着想要去抓那串珍珠项链。童女士压制着不让她乱动,团团很不高兴地尖叫抗议,这魔音穿脑让她奶奶始料未及,不由有点手足无措。王燕赶紧过去将团团抱了回来。
李斯洛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听见门上有响,只见林晓抱着一束鲜花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来晚了。”她把花送到文攸同面前,“恭喜你。”
文攸同赶紧起身,“哎哟,还送我花,真是谢谢了。”
童女士招呼服务员在她和文攸同中间加一个座位。文攸同抬眼看看李斯洛,只见她正眼满好奇地在观望,不由冲她眨眨眼。李斯洛则回应给他一个更加无辜的眼神。
童女士冷眼看着两人间的小动作,对文攸同道:“小同,最近还有什么计划?”
“计划?”文攸同想了想,笑道:“是有点。不过不急,我打算先放自己几天假。”
“正好,”童女士转向林晓,“晓晓也很久没休假了。这样吧,我出钱,请你们去巴厘岛玩一趟怎么样?”
文攸同心头不由一阵火起。早知道母亲同情不得,可每次都抵不过一时的心软。他看看李斯洛——李斯洛仍然是那副“不关我事,我只是好奇”的表情——突然笑道:“好啊,正好我跟洛都想出去走走。”
猛然听到提及自己,李斯洛不由意外地眨眨眼,抬眼看向他。
“洛,你昨天不还说想出国去玩玩的吗?”
文攸同向她探着头,那眼神专注得像是要钻进她的脑子,好让她不要会错了他的意图。
李斯洛何等聪明,岂能不明白他肚子里的小算盘?可她又不想撒谎,只得含糊地嘟嚷了一个不具任何意义的字眼:“啊……”
童女士像是此时才看到李斯洛,抬眼看看盛世,问:“这位是……”
“这是我的助手……”盛世的话音未落,就听文攸同赶上来补充道:“也是我的女朋友。”
除了李斯洛,众人全都一愣。王燕更是快人快语地冒出句:“哈!我就知道。”
看看暗自冒着冷汗的文攸同,李斯洛眨眨眼,只犹豫了半秒就决定还是先帮他圆了这个谎,便装出三分羞涩七分大方的样子,抬头冲大家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
而众人的反应也让她觉得,帮他所带来的乐趣要远大于会带来的麻烦。
只见童女士是一脸的故作镇定,只有皱起的眉心暗示着她的不悦;林晓则玩弄着面前的杯碟,一边由眼角小心地瞥着童女士的表情;文辙同从眼镜的上方斜眼瞅着文攸同——显然,他也不相信;只有王燕冲着她和文攸同高兴地笑着。
童女士慢悠悠地喝了口酒,也不看李斯洛,对文攸同道:“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文攸同有些做贼心虚,干笑道:“现在说也不迟。”
童女士看看他,又看看林晓,再看看李斯洛,沉思了一会,摇头笑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搞不清。不过,你想好了?”
文攸同皱起眉,“什么想好了?”
童女士抬眼看看李斯洛,眼睛里多了一些意味深长。“我一直以为……”她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从李斯洛身上移到林晓身上,然后又移回李斯洛身上,然后像个宠溺的母亲般对文攸同笑笑,又摇头道:“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昨天还打得火热,今天倒又崩了……还没过一天,又说别人是你的女朋友……”
文攸同这才意识到母亲是在干嘛,不由倒竖起双眉。
不待他出声,童女士摆摆手,笑叹道:“唉,你也大了,你的事你自己做主,我是管不了了。”
一句话倒堵得文攸同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
李斯洛洗完澡出来,只见文攸同还坐在沙发里生着闷气,便伸手去搔他那头短发。
文攸同抬眼看看她,一把将她扯到面前,抱住她的腰,把头抵在她的胸前,郁闷地嘀咕:“我怎么就斗不过我妈?”
“原来你也是个软心肠的人。”李斯洛笑着,一边抚弄着他那头短发。出人意料的是,他那头看上去又粗又硬的发茬摸在手里竟异常的柔软。
“也亏我不真是你的女朋友,不然还不上了你妈的当,在那醋死。”
文攸同心里“咯登”了一下,不由抬头看看她,笑道:“要不,你真做我女朋友得了,至少能气气我妈。”
“然后让你妈收拾我?我又不傻。”
她这么一说,文攸同更不甘心起来。
“我还替你挡过你爸妈的剑呢,怎么着你也得报答报答我。”停顿了一下,他又嘻笑道:“古人云:大恩难报,以身相许,干脆你就许了我得了。”说着,手不规矩起来。
“嗳,”李斯洛抓住他作怪的手,冲他摇着手指笑道:“今天我也替你做了一回挡箭牌,咱俩现在可是两不相欠了。”
三十七章
在李爸李妈眼里,大女儿李斯涵简直就是一个神人,几乎没有她解决不了的问题。因此,老俩口就对李斯洛的事放松了警惕,总以为有老大出马,就算老二真的不肯嫁给徐唯一,好歹也不会跟那个名声不好的“丧门星”搅和在一块。可当他们再次驾临女儿香闺,发现李斯洛非但没有跟那人划清界线,反而是越打越火热后,差点没气晕。偏偏向来好说话的小女儿不知怎么学会了刚强,反驳起父母来尽是一大套又一套的大道理,惹得脾气急躁的李妈妈差点学着李爸犯了心脏病。
李斯涵听到争吵跑过来,不仅不劝着妹妹,反倒把老俩口给教育了一通。又是指责他们不该听信外面的谣言,不了解事实真相就胡乱指责文攸同人品不好,又是指责他们不该任意干涉妹妹的生活,甚至抬出小时候他们对李斯洛不闻不问,害得她在爷爷家受尽欺凌的往事让老俩口自惭,这才算是压制下一场风暴。
正好,李斯涵的老公要去夏威夷公干,有意带着妻儿同行。李斯涵便借口身体不好无法照顾儿子,哄得老俩口既心疼女儿又心疼外孙,她便趁机替老夫妻俩也办了护照,拖着一家老小一同去了夏威夷。
不过,李爸李妈也不是由着人哄的傻瓜,这边虽然心疼着大女儿,那边也没放下小女儿。临走前,俩人叫来徐唯一,郑重其事地将公司和李斯洛托付给他照顾。徐唯一这孩子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知道他极重情义,有了他们的托付,就算他跟李斯洛最后不能成夫妻,他也必定会替他们看顾起她,不叫那个姓文还是姓天来着的“丧门星”给欺负了去。而且,老俩口还存了个私心,总觉得有徐唯一照顾,李斯洛跟他接触的时间肯定就会多,这样一来,说不定哪天李斯洛就能回心转意,等他们回来时,搞不好就是个现成的老丈人老丈母娘。老俩口自觉安排妥当,便也心满意足地跟着大女儿去周游世界了。
送走千叮咛万嘱咐的爸妈和姐姐、姐夫,李斯洛搭着徐唯一的车回家。
自从那天说要给她一个“浪漫的感觉”后,这位老兄就突然间踪影全无。要不是今天他也跑来送机,她差点就忘了有这么一回事。
她偷眼看看他。几天没见,徐唯一似乎憔悴了许多,墨镜后的眼下有着隐隐的青色。
“最近很忙吗?”她问。
“嗯?”徐唯一从冥想中回过神来,摇摇头。“左不过就是那些事。”
“那……是没睡好?”李斯洛又小心地看看他。
徐唯一下意识地摸摸脸,“气色很差吗?对了,”他又看看她,“你有娜娜的消息吗?”
“不是说出国了吗?”李斯洛抬抬眉。
“护照还在我这儿,出个鬼国!”徐唯一没好气地一翻眼,想想又咬牙道:“这丫头,骗了老爷子三十万就不见人影了,到现在也没查出她到底去了哪,真不让人省心。”
李斯洛摸摸鼻梁上的太阳镜。不知道他有没有意识到,往往说不到三句话,他必定会扯出海莲娜的名字。竟然还说只是兄妹感情……
徐唯一又道:“那天被老爷子罚了之后,娜娜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她最不待见的人就是你,这倒好,天天追着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李斯洛不由皱眉抗议:“我不……”
“不会嫁给我。”徐唯一替她说完,并又横了她一眼。“我就不明白了,嫁给我真有那么可怕?”
李斯洛挺直腰,决心跟他彻底摊牌。
“嫁给你是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从此以后可能就再也听不到我这个人的声音了。”
“胡扯,我什么时候不许你说话了!”徐唯一一瞪眼。
“看看,每次都这样!”李斯洛转身叫道,“明明知道我这人胆小,最怕惹别人不高兴,每次我想说点什么自己的意见,你们就拉长了脸,以这种表情来对付我,就好象我说的不是废话就是无理取闹一样。如果真嫁了你,那我这辈子还能说话吗?我才不干呢!”
此时前方正好亮起红灯,徐唯一踩下刹车,回头继续瞪着她。
他想起临上飞机前,李斯涵将他拉到一边说的一些话。仔细回想起来,认识李斯洛这么多年,他似乎还真是没见过她独自做过什么主——除了到盛世那里去打工——往往不是他就是她的父母,或是其他什么人替她做出决定,然后由她来遵从。而有时虽然可以看出她的不情愿,不过因为各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再也没有谁去追究一下她不情愿的理由。
沉思了一会儿,他冲李斯洛点点头,“涵姐说得对,你果然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李斯洛眨眨眼。事实上,她也有点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这么说来,倒是娜娜比我更了解你。”徐唯一又道。
李斯洛惊讶地扭头望着他。
“她说我选错了对待你的方式。我想她指的大概就是这个,所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喜欢别人忽视我的意见,你大概也一样吧。”
李斯洛心头不由一动。徐唯一这块榆木疙瘩怎么有点开窍了?还有,海莲娜那句“选错了方式”……这话的意思也不该是这么理解吧……
她又偷眼看看徐唯一。
海莲娜对徐唯一的感情几乎是她从小就看在眼里的,只是不知道这位“哥哥”对那位“妹妹”的感情是不是还是跟以前一样,是始终如一的兄妹情……
沉默了一会儿,徐唯一突然说道:“好吧,这事就到此为止,我们谁也别再提了。”
李斯洛不由又是惊喜又是不信,“真的?”
“这还有假?说不提就不提了。”
“那爷爷那里……”
“我去说。”徐唯一又挑眉看看她,“不过,你跟那个什么天翼是怎么回事?你爸妈明里暗里让我照顾着你,应该说是‘照顾’他吧。给我说说,你怎么就看上他了?”
李斯洛脸一热,赶紧眨眨眼,装出一副不胜其烦的模样。
“他们那是杞人忧天,八字没一撇的事就在那里瞎猜疑。我跟他只是朋友而已。”
“什么样的朋友?”
“……普通朋友。”李斯洛答得甚是心虚。
文攸同走进酒店二楼的咖啡厅,一眼就看到坐在窗前的林晓。
林晓头上缠着一条五彩斑斓的丝巾,一副硕大的墨镜几乎遮住了她大半个脸。隔着茶杯里那袅袅升起的轻烟,她正对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发着呆。
文攸同拉开她对面的座椅,她这才回过神来。
“你来啦,”她拿起早就泡好的伯爵红茶给他斟上,又抬眼从墨镜上方看看他。“现在想见你一面可真难。”
“说难也不难,”文攸同挑挑眉,“只要不说那些让我不高兴的话,我随时都会出现。”
林晓又看了他一眼,放下茶壶。
“估计今天的话题还是会让你不高兴。”
“那算我来错了。”
文攸同站起身要走,林晓赶紧一把拉住他。
“二哥,”她以小时候的昵称叫着,“陪我聊会儿。”
文攸同看看她,这才注意到她那泛着青光的脸色。他想了想,依言坐下。
林晓把玩着茶勺,半晌才缓声道:“这么说,那个女孩真是你的女朋友?”
文攸同抬抬眉,往沙发椅背上靠了靠,伸长两条腿,没吭声。
林晓自嘲地笑笑,垂着眼帘道:“其实我也没资格问你这个问题。不过,”她抬起眼,透过墨镜看着他。“你觉得那个女孩适合你吗?”
文攸同的眉又动了动,懒懒地道:“你说呢?”
“她不适合你。”林晓说。
“为什么?”
“你是那种直性子,那个女孩……不诚实,我怕你会吃亏。”
想起李斯洛骗她的事,文攸同的唇边露出一丝浅笑。
林晓坐直身体,伸手握住他放在桌子上的手,“二哥,别以为我是在吃醋说她坏话,这事得慎重。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越是把心交给他的那个人,你越是要看仔细,不然后悔就晚了。”
文攸同惊讶地一挑眉,目光从睫下投向她。
“什么意思?”
林晓怔了怔,收回手,抚摸着腕上的镯子。又沉默了一会儿,她像是下了决心般褪下镯子,手指慢慢抚过掩在其下的那道丑陋疤痕,轻声道:“这道疤,就是我愚蠢的证明。”
出于自尊的原因,文攸同从来没打听过林晓和另一个人的事,只知道一个大概而已。当然,现在他也不打算打听。
他坐直身体,“都是过去的事了……”
林晓摇摇头,“这事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你就让我说一说吧,不然……”她的嘴唇颤了颤,笑道:“只怕会烂在肚子里,造成更严重的内伤。”
她又低头看看那道疤,“其实这疤可以整掉,可我不想。有它在,能时刻提醒我,我曾经有多蠢。”
她抬头看着文攸同,“我跟阿木是怎么认识的就不跟你说了,我们曾经……曾经好过,后来他有了新欢,我们就分手了。再后来,我跟你订了婚,可他又出现了,而且……而且那种感觉还在……我当时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天我原本已经下定决心,回来就要跟你解除婚约的,可……可当闪光灯闪过后,阿木竟然笑着对我说……他……”
林晓拿下墨镜,抽出一张面纸压了压眼角,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原来,那些小报记者是他找来的,他是有预谋的,他要报复我。为什么要报复我?”她又苦笑了一下,“因为是我第一个主动离开他的女人,而且在离开他之后竟然又跟别的男人好上了。这就是我曾经爱过的男人,这就是我曾经有过的爱情!”
文攸同震惊地望着林晓,他竟然一直不知道她受着这样的委屈。
“你一直以为我还爱着那个人,可我又没脸向你承认,我爱过的竟然是那种人。”林晓再次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双眼道:“二哥,你现在跟那个李小姐感觉很好,可你对她知根知底吗?你知道她的禀性如何吗?你看她骗我跟老师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还装得那么像,可见她经常这么做。她能这么骗我,将来就也能那么骗你,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那人现在在哪?!”文攸同猛地站起身来。
林晓赶紧拉着他坐下,回头看看四周,轻声道:“他是他我是我,我也不想再去追究这些恩恩怨怨,以前的只当是我欠他的,现在我已经全还了,从此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倒是你,你跟那个李小姐……”
文攸同很不高兴她把李斯洛跟那个男人并在一列,便推开她的手,“洛洛不是那样的人。”
林晓皱紧眉,叹道:“我就怕是这样的结果。”
“什么?”
“男女相处,一开始总是受彼此费洛蒙的影响——人们美其名曰‘爱情’。可这种肉体上的吸引力总有穷尽的一天,到那时这种感觉还剩下些什么?别看你现在跟她打得火热,等这种感觉淡了之后呢?你跟她之间还能剩下点什么?你们彼此的成长经历不同,成长的环境也不同,她追求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你要的又是不是她在追求的?如果你们真想好一辈子,这些都不能不考虑呀。”
文攸同低头看看她,道:“那你呢?你追求的又是什么?你知道我追求的又是什么?”
林晓愣了愣,一时答不上来。
“你是不是还想像我妈那样,干出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文攸同问。
林晓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一直依附着我妈?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独立行事了。”
林晓又摇摇头,“老师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不能不帮她。如果你能回公司,那样我就可以脱身去开创自己的事业——好吧,我承认,这是我的一点私心。不过,你是老师的儿子,迟早是要接这个班的。”
“你觉得我是做那一行的料吗?”文攸同摊开双手笑道,“公关也好,设计也罢,对时尚的把握也好,我全是外行,公司到我手里,不出一年准关门。”
林晓又摇摇头,“事在人为。只要你有心,一定能做好……”
“可惜我无心于此。”文攸同打断她,“看,这是你的追求,也是我妈的追求,可并不是我的。如果我妈够聪明,应该让你参股。”
林晓挥挥手,“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又不是白送你的,都是你自己挣来的。”
林晓又挥挥手,正想说什么,突然意识到话题已经被文攸同给转移开,便笑道:“这事我们以后再说,还是说说你的李小姐吧。你对她认识有多少?”
“足够认识到她不是那种报复心很强的女人。”文攸同微笑道。
三十八
刚打开门,文攸同就闻到一阵莲藕排骨汤的清香。顺着香味来到厨房,只见李斯洛在站灶台前,正小心翼翼地搅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砂锅。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揽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笑道:“做什么呢?”
李斯洛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他,便笑道:“干嘛这么蹑手蹑脚的?做贼呢。”
文攸同挑起眉,故作诧异地望着她,“卿本佳人,何故为贼?”
“你才是贼呢。”
李斯洛白了他一眼,手肘顺势往他腰间捣去。
“嗷……”
文攸同故意装出受伤昏厥的模样压在她的肩上,逗得李斯洛一阵大笑,推着他的脑袋道:“好啦,起来!真是,你怎么也染上了盛世的毛病?亏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挺严肃的人呢。”
“可见你是多么的不了解我。”
文攸同“委屈”地撇着嘴,伸手拿过她手里的勺,舀起砂锅里的材料看了看。
“哟,莲藕排骨汤?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手。”
李斯洛歪头瞅瞅他,笑道:“怎么好意思天天让你做给我吃呢?我好歹是此间的主人,怎么着也要回报一二呀。”
文攸同抬眼看看她,又低头看看那只砂锅,故意皱起眉。
“报答的方式有很多,又何必拘泥于这一种。不怕打击你,你做的菜肯定没我做的好吃,不如咱们换种方式?”
“换什么?”
他又要玩什么花招?李斯洛侧着身子,斜眼睨着他,决定以静制动。
“嗯……”文攸同扬着脑袋想了想,“打个KISS怎么样?”说着,他出其不意地用那只空着的手揽住她的后腰,将她往怀里一压,坏笑道:“我更喜欢这种回报。”
李斯洛反应灵敏地用手撑着他的胸,笑道:“就知道你要使坏。我又不笨,这种亏本生意才不做。”
“怎么会是亏本生意呢?连专家都说接吻有利身心健康,这种利润丰厚的事咱应该多做做。”
他边说边向她凑过脸去。
李斯洛伸手挡开他的脸,笑道:“怎么以前没发现,原来你这么能说会道?”
“哄人也要看我愿意不愿意啊。”
文攸同躲开她的手,又向她凑过去。
“被人哄也要看我愿意不愿意啊。”
李斯洛学着他的口气,将他的下巴推向一边。
文攸同保持着被她推开的姿势,偏着头,扁扁嘴,抱怨道:“如今的姑娘可真难侍侯。”
“我可没要你侍侯我。”
李斯洛笑着摆脱他,反手去解腰间的围裙。
文攸同拉开她的手,上前替她解着围裙系带,“你爸妈走了?”
“嗯。”
“没交待你要躲开我这头色狼?”他重新揽住她的腰。
“当然交待了。还郑重其事地把我给托付给徐唯一了呢,那意思,让他来看着我。”
听到徐唯一的名字,文攸同的眉飞上了半空。
“他?他凭什么管你?!”
他那明显的不是滋味让李斯洛的心头忽然一荡,一股类似受宠的感觉瞬间泛上心头……可细品品,又不太像……那种似酸似甜的感觉……
她摇摇头,不再细究,笑道:“他爸跟我爸是发小,他还没出生他爸就死了,他妈生下他就把他丢给了他爷爷,所以我爸妈一直很照顾他。说起来,他应该算是我爸的干儿子,我的干哥哥,你说他凭什么管我?”
文攸同不悦地耸起那两道大刀眉,“我看着那人就觉得讨厌。”
李斯洛微微一笑。事实上,喜欢徐唯一的人还真不多。
文攸同又看看她,“那个徐唯一……”他欲言又止。
“怎么?”李斯洛抬起头。
“他是不是也想娶你?”
“算是吧。”李斯洛叹了口气。看看他那渐渐抬高的眉,又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吧,唯一他从小就没见过正常的家庭是什么样,所以,我想,他可能以为老婆就跟秘书差不多,不过是个职务而已。所以他才想找个乖巧听话,不会惹事的,而我,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乖巧听话?我怎么不觉得?”文攸同挑眉坏笑。
李斯洛白了他一眼。
“在遇见你以前,我一直是他们眼里的乖宝宝。虽然……”
“虽然骨子里的你并不是。”文攸同截住她的话,“你只是懒得跟他们争执,只要还没触及你的底线,你都可以忍让。”
李斯洛微微一惊,不由抬起头。吸油烟机那暗淡的灯光下,文攸同的眼眸显得有些朦胧不清。
他又冲她点点头,“我现在有点了解你了。你不是不懂得反抗,你只是不喜欢让人不快。偏偏你们家全都是些强势的人,老是要逼你做些你不乐意做的事。”
李斯洛默默看着他。虽然她不认为自己有多难懂,可真正愿意去了解她内心世界的人却并不多。
而这个男人……这个看上去头脑简单,一开始被她误会成以自我为中心的傲慢男人,竟然有颗细腻的、愿意去理解他人的心……
她抬手摸摸他的脸。
“我想我也开始有点了解你了。别看你外表粗犷,其实你内心很是细腻。你很会观察人,也愿意去体贴别人。不管是你妈还有那个林晓,你都愿意去包容和理解她们。”
文攸同不由一阵汗颜,“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李斯洛摇摇头,“你哥就不愿意像你那样去敷衍你妈。不过,你有一点值得我学习,你虽然愿意去理解她们,可你绝不会被她们所左右,该怎么做你还是会怎么做。这点我就不如你,我老是被他们逼得身不由己……”
“你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文攸同温柔地抱紧她。
“比起你还差点。”李斯洛微笑着将脸贴在他的衬衫上。
听着砂锅里“咕嘟咕嘟”的冒泡声,闻着那扑鼻的莲藕排骨香,文攸同和李斯洛的内心不约而同都沉静下来,同时满足地吐了一口气,静静享受着这难得的安详。
半晌,李斯洛想起一件事,抬头问道:“对了,你下午去哪了?我回公司时,盛世说你出去了。”
文攸同眨眨眼,笑道:“啊,是的,林晓找我。”
真好,她这边跟徐唯一纠缠不清,他那边就跟林晓暧昧不明。李斯洛抬眼看看他,也跟着眨眨眼,平平地应了声:“哦。”
文攸同有些不满地瞪看她。他这么说就是想看她吃醋的样子,可她竟然无动于衷!他不由有些不快。
“她告诫我,要我离你远点。”他刻意道。
“哦?”
“她说你很会骗人,我肯定会上你的当。”
“哦……”
“她说我们不是一路人……”
见李斯洛正要哼出“哦”的第四声部,他突然伸手捏住她的脖子,恶声恶气地道:“你敢再‘哦’一声试试!”
李斯洛毫不在意他的威胁,真的又“哦”了一声,而且还是第四声的“哦”,然后笑了起来。
“你这人真是……”文攸同嘟嚷着伸手去捞她。
李斯洛先他一步滑开,回头嘻笑道:“你这人真没幽默感。”
他转身跟过去,呲着牙笑道:“我警告你,不许说我没幽默感。我向来为我的幽默感而自豪。”
“哦?”
李斯洛故意又哼了一声,却不防被他的长手一把抓住。
文攸同将她扯入怀中,毫不温柔地吻得她不得不倚入他的怀中。当她的笑声转而变成轻吟,他这才满意地松开唇,捧起她的脸。
“他对你真的没有意义?”
“谁?”渐暗的天光下,她那双陶醉的眼如梦似幻。
“那姓徐的。”
“他?怎么会?”李斯洛笑了起来,“小时候,对男女关系好奇时倒是想过,不过……最终还是没成功。”
“为什么?”
“嗯……”她皱了皱鼻子,“感觉不对。我想,我多少还是有点女孩子的浪漫情怀,想体会一种触电的感觉。跟他嘛,就像自家哥哥一样,完全不来电。”
“跟我呢?跟我就有来电的感觉?”
“你说呢?”李斯洛呢喃着,腻在他的怀里,双手勾住他的脖颈。
“洛……”
“嘘,”李斯洛用一根手指描画着他那清晰的唇线,双眼迷蒙地道:“我们说好的,只是单纯的关系,不让它复杂化,也不讲未来。”
文攸同内心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类似冰冷的感觉。
“你是不是也认为我们不是一路人?”
“每个人都是一条线。有些人一生平行,没有相交的时候;有些人则是有一段路程会相交,过后仍然是各有各的方向。”她又冲他飞了个媚眼,“真是,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还没唠叨完,文攸同便一把扛起她,踢开卧室的门将她扔在床上,咧嘴坏笑道:“‘须惜少年时’是吧,等下你可别求饶……”
稍晚,看着熟睡的李斯洛,文攸同忽然有点了悟,刚才那冰冷的感觉似乎有点类似担忧……或者说是遗憾……
未来。他们都同意不讲未来,可……如果未来身边缺少了一个她……他想,大概会有点遗憾吧。
也许是很遗憾。
三十九
“洛啊,麻烦你跑趟邮局……”
盛世拄着拐杖推开办公室的门,一抬头,只见文攸同如触电般从李斯洛身后跳开。
再看看李斯洛。李斯洛原本是仰着头的,此刻忽然变得一本正经地对着电脑敲起键盘来。虽然那张脸保持着一贯的镇定,可那嫣红的脸颊却已背叛她,透露出一点暧昧——显然,在他推门之前,这两人正不干好事。
盛世暗暗一撇嘴,装作什么也没发现的样子,将手里的包裹交给李斯洛。
李斯洛一言不发,拿起手袋夹了包裹便冲出门去。
文攸同很想跟上,却被盛世用拐杖拦了回去。
他伸直那条刚刚拿掉石膏的伤腿,坐进李斯洛那张仍然旋转着的办公椅,冲文攸同笑咪咪地弯起眼。
“我说哥们,这段时间我也忙,就没顾得上跟你交心。得,难得今儿有空,陪兄弟我聊聊天可好?”
看着盛世那一脸的阴阳怪气,文攸同不由警觉地后退两步,坐进离他最远的一张沙发里。
“聊什么?”
盛世转转眼珠,“就聊聊我那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貌助手李大小姐如何?”
文攸同不自在地挪动着身体,抽出垫在背后的靠垫扔向一边,嘟囔道:“她有什么好聊的。”
盛世竖起眉,以拐杖指着他道:“少给我打马虎眼!打量我不知道你天天跟她腻在一起呢!说,你俩进展到哪一步了?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
喜酒?文攸同不由一愣,感觉胸口像是被巨石击中一般,突然有点喘不过气来。
盛世立刻拧起眉,指着他喝问:“你跟她是认真的吧?!”
认真……文攸同皱起眉,心中突然闪过一阵了悟。是啊,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对她已经认真了起来……
“喂,我问你话呢!”
盛世用那条好腿一蹬地,让转椅向前滑行了一段距离,直到他的拐杖可以够到文攸同,便毫不客气地用拐杖戳戳他的腿。
可是,就算他对她是认真的,她呢?
想到她口口声声地划清界线,文攸同不由一阵烦躁。他不耐烦地推开那根拐杖。
“不关你事。”
“怎么不关我事?那小妮子就跟我亲妹子一样,你又是我兄弟,这两边我哪边能放下?”盛世不甘心地又戳戳他,“你趁早给我交个底,也好让我安心。”
文攸同瞪了他一眼,“你着什么急?该有喜酒时自然有喜酒给你喝。再说,这种事又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
盛世不禁瞪大眼,又用拐杖敲了他一记。
“你的意思,还是洛她不肯喽?”
文攸同皱着眉往沙发那头挪了挪,躲开他的拐杖。他可不想让盛世知道他跟李斯洛之间的约定。
虽然如此,他心里却不平衡起来。想他一个大好青年,要人品有人品,要才华有才华,却被李斯洛当作见不得人的“姘夫”给藏着掖着……还一再强调说他们之间没有未来…… “洛可是个好女孩,”盛世又给了他一拐杖,“别看她平时老是一副八风吹不动的模样,骨子里可是很敏感的,你可别辜负了人家!”
什么嘛!文攸同又往旁边躲了躲,一边很是哀怨地横了盛世一眼。明明有可能辜负人的是那位“八风吹不动”的李大小姐,怎么最后这坏名声又落到他的头上来了?!当真他长着一副土匪相就非要被扣上个土匪的大帽子?
邮局说远也不远,离公司只有一站路的距离。李斯洛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秉承一贯的懒惰,坐公交过去。
路过设在站台边的报刊亭,她习惯性地扫了一眼新到的杂志,却差点被自己的脚给绊倒。
只见那三十多种杂志的封面中,至少有二十几个是人物头像。而那二十多张头像中,竟然就有两张是熟人的面孔。而且那两个“熟人”正“执手相看”,“无语凝噎”——照片里,林晓和文攸同正近距离地对视着,林晓的手还亲热地搭在文攸同的手臂上……
李斯洛的心跳微微一抖,瞬间快了半拍。与此同时,胃部分泌出一股有别于胃液,理论上可以促进消化,实际上却导致消化不良的酸性物质……
正好,她要乘坐的公交车进了站,李斯洛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车。
此时不是高峰时间,车上很空。她习惯性地选择了一个靠近后门的座位坐下,然后回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书报亭。
显然,那张照片是最近拍的。文攸同那头比初认识时稍长了一点的头发就是证明。
不过,话说回来,她跟他之间又没有任何约束力,他要怎样有着绝对的自由,她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哟……
李斯洛自嘲地撇撇嘴,又向后方看了一眼,却不想让那张刺眼的照片再次撞入眼帘。
只见公交车最后一排坐着一个女孩,正举着那本杂志看得十分专心。
李斯洛回头看看前方。只见前方即将到站,她便起身向后门走去。
走到后门处,她下意识地又瞟了一眼那本杂志——她可以对天发誓,她只是等车靠站等得有点无聊,所以才顺便看一眼而已,绝对不是为了其他目的。
当然,这一眼也不是没用。她立刻就注意到,是林晓在抓着文攸同的手臂。并且,文攸同那微微皱起的眉头显示,他似乎也不是那么的开心。
可以肯定,她胃部灼烧感的突然消失绝对跟这个发现无关。
寄完包裹走出邮局,天空突然变成阴沉起来。
站在马路边,看看躲入云层的太阳,李斯洛正犹豫着是按原路坐公交车回去,还是干脆安步当车走回去,却见一辆红色桑塔那出租车突然停在面前。
车门打开,走出一个稍早曾在杂志上看到过的“熟人”。
“李小姐,真巧,在这里碰到你。”
林晓扶着深色墨镜,对李斯洛点头浅笑。
李斯洛眨眨眼,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她。
照理说,她正扮演着文攸同的女朋友,面对他昔日的情人,她应该有些不自在——事实上,她是有那么一点——而且,就算是作为一个事实上并不是文攸同的女朋友,却跟他有着说不清道不明暧昧关系的女人,她似乎多少也应该有点不自在……
可问题是,她不想对着她不自在。
“是啊,真巧。”
最后,她决定坦然面对。
“能跟你聊聊吗?”林晓笑问。
“抱歉,”李斯洛摇摇头,“我还在上班。”
真是,跟她能有什么好聊的?无非是关于某人……
她的拒绝似乎出乎林晓的意料,她不由一愣。趁着她愣神的功夫,李斯洛转身向公交站台走去。
林晓赶紧一横跨一步,挡住她的去路。
“我必须跟你谈谈。”
她拿下墨镜,直直瞪着李斯洛。
李斯洛又眨了眨眼。目前的她可没心情跟任何人“谈谈”,特别是跟她。
她勉强维持着礼貌冲她笑笑:“不好意思,我……”
“我可以替你向盛世请假。”林晓态度很是强势。
李斯洛再次眨眨眼,又看看她。好吧,既然她这么坚持,那就不能怪她了。
她转身带头向路边一家新开张的咖啡馆走去。
这是一家国际连锁咖啡店,其一杯咖啡的价格之高,虽然还不至于让李斯洛承受不起,却会让她消费得很是心不甘情不愿。因此,她很少光顾这里。
等侍者送上那杯昂贵的咖啡,李斯洛有些心虚地想,结帐时还是AA制吧…… 正想着,只听林晓道:“你跟文攸同,你们是认真的吗?”
李斯洛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这咖啡的味道甚至还不如姐姐店里的——然后抬眼看看她,缓缓答道:“我想,这不关你事。”
林晓挺直腰,“这么说,我猜对了,你对他不是认真的!?”
李斯洛不由放下咖啡杯,瞪着她冷冷地道:“跟你有关系吗?我相信我跟你并不是很熟,我的事还不劳您大驾费心过问。至于文攸同,一年前你就已经放弃了他,他现在怎么样应该也跟你没关系。”
李斯洛不是个刻薄的人,对于那些常常将自己的意识强加在她身上的家人朋友,她总是能忍则忍,那是因为她知道,他们都是出于善意。而对于一年前发生在文攸同身上的事,她可看不出任何一点善意,因此,心底里多少有点为文攸同抱不平——再加上那张很是碍眼的照片,她实在没心情对她好声气。
林晓没料到一向温文尔雅的李斯洛会出言不逊,而且还是往最要害的部位踹了一脚,不禁小喘了一声。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坦然承认道:“是的,当年我是很对不起他。我欠他的,我一定会还,但我不会允许其他人以任何理由再来伤害他。二哥是性情中人,他不懂你们城里人虚与委蛇的那一套,如果他对一个人好,就会是百分之百、实实在在地对她好,绝对不会有半分隐藏。而你,恕我直言,你这人很会做戏……”
李斯洛不由扬扬眉。
林晓也跟着扬起眉,“你能说你是真的喜欢我二哥吗?我对你做过调查,在认识文攸同之前你已经有了一个谈及婚嫁的男朋友,而且,你那个男朋友还很有钱。并且,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你们也还没有分手……”
李斯洛眨眨眼,很是惊讶于她肯花心思去调查自己。
“……如果你对二哥是认真的,那我收回刚才说的那些话。可如果你只是想找个人玩玩刺激游戏,我劝你还是去找其他人,二哥不是你游戏的对象,他会对你认真的……”
李斯洛的心中蓦然一动,赶紧再次抗议:“我跟文攸同怎么相处是我们的事。”
“可如果你伤害了他,那就是我的事!”林晓眯起眼,正色道:“李小姐,你曾经骗过我两次,我可以当你只是喜欢开玩笑,但如果你敢骗我二哥,我是不会置之不理的。我亏欠二哥的东西太多,如果有必要,我会尽我一切力量去保护他。如果你对他没有感情,我劝你最好还是离他远一点……”
这个林晓,未免也管得太宽了吧!李斯洛很是不爽,冲动地打断她,冷笑道:“如果我对他有感情呢?”
林晓一愣,似乎没想到这种可能。
李斯洛更是一愣,她更没想到自己会冒出这么一句话……
林晓想了想,道:“如果你真爱他,那我祝福你们。”停顿了一下,她又问:“你真的爱他吗?”
一个“是”字差点又冲动得脱口而出——果然冲动是魔鬼啊——李斯洛赶紧站起身,冲林晓一点头。
“是或不是都不是你该知道的答案。抱歉,我还要上班,再见。”
她看看手拿帐单站在一边的侍者,又横了一眼仍然愣在那儿的林晓——AA制?算了吧,这咖啡就当是你给我的精神损失赔偿吧!
走出咖啡馆时,太阳重新露了脸。李斯洛抬手遮住阳光往公交站台走去,可等她坐上公交时才发现,稀里糊涂中,她坐反了方向。
下了车,在街心花园里来回徘徊良久,李斯洛的怒气才渐渐平息。
且不管这林晓对文攸同是什么样的心思,她今天所感受到的情绪却是在实实在在告诉她,她跟文攸同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再是当初她以为的那种关系了。她开始明白,在他跟她之间已经多了些什么……一些她并没意识到,而一旦意识到便无法再忽视的东西……
四十
文攸同是个很有条理的人,他习惯于在行动前做好所有准备工作——关于这一点,李斯洛早有领教——而且他还是个很能沉得住气的男人,他之所以同意李斯洛那看似荒唐的提议,就是想要在有所行动前先摸清对方的底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迨”嘛。
可现如今,对方的底细还没完全摸清,倒让他意外地摸清了自己那点暗藏于心底的遐思绮念……虽然得说,这多少不是那么让人意外……
吃完晚饭,文攸同一边跟在李斯洛身后收拾着厨房,一边偷眼瞅着她。
如果说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有什么更深层的了解,那就是她的极度缺乏安全感。李斯洛总是一边渴望着温暖的拥抱,一边又对任何一点逾越抱着极大的怀疑和不信任——当然,有着那样一对任性的父母,他也很能理解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可在理解的同时他也深信,只要他稍微透露出一点类似那方面的暧昧情怀,只怕她都会逃得比那受惊的飞鸟还要快。并且,很有可能从此以后她还会在他的身上贴上“禽流感”的标签,再也不容他靠近半步。
文攸同斜眼看看她。
李斯洛正垂头站在水池边默默地洗着碗。从她那微微皱起的眉和没有焦距的眼可以明确判断出,她脑海里想着的绝对是些跟洗碗无关的事情。
他突然意识到,似乎自打她从邮局回来后就变得有些沉默。而由于他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现在才发觉。
“想什么呢?”
他接过她洗好的碗,用干抹布擦拭干净后放入碗架。
“没什么。”李斯洛摇摇头,拿起另一只碗继续冲洗着。
李斯洛常常自比为意怠鸟,意怠鸟虽然有点惰怠,却绝不愚蠢,也不自欺。当她遭遇到某些不明事物时,或许会因为暂时的不了解而放过一边不去考虑它,却绝对不会假装它们不存在。而当它们显现出一些端倪时,她或许没有勇气去碰触它们,却绝对有勇气去研究一番。
……或许,只是或许,她对他是有那么点异样的情结……
好歹这人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李斯洛自嘲地耸耸肩——就冲这一点,他对她怎么着也会有点不一样的意义吧。
……而坦白地说,想到这个曾经让她十分恼火的野蛮男人骨子里暗藏的那份不一样的柔情…… 所谓好钢怕文火,只怕她多少还真是对他动了心呢……
“文”火……李斯洛扭头偷眼瞥了瞥那把“文火”。
只见文攸同虽然在看着她,可那微微皱的眉头和若有所思的神情显示,他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
李斯洛用手背摸摸眉心——她突然意识到,她也在皱着眉。
这么说,他也是在想着些什么喽……他在想什么?
“你又在想什么?”李斯洛问。
文攸同又看看她,道:“我在想,你在想什么。”
李斯洛眨眨眼,又斜眸看看他,不由笑了起来,声情并茂地朗诵道:“我知道,美丽的笼子囚禁了你,也养育了你绵绵的孤寂,和优美的沉静。”
文攸同心中不由砰然一动,她念的这首诗他也曾读过。
这是一首上世纪八十年代曾流行一时的情诗,《四月的纪念》,其中有一句便是:我在想,你在想什么。
而那首诗最后一段的内容,似乎更适合用来不着痕迹地试探她……
于是他也紧跟着朗诵道:“我知道,我不是岩石,不是堤坝,不是可以依靠的坚实的大树,可是,如果你愿意,我会勇敢地,以我并不宽阔的肩膀,和一颗高原培植出的忠诚的心,为你支撑起一片没有委屈的天空。”
李斯洛一惊,心头狠狠地划过一道悸动。
他的朗诵或许没有她那么抑扬顿挫,却比她更多了一份真实的情感和……某些她刚意识到其存在的、被一层薄薄糯米纸所包裹起的、随时可以破茧而出的东西……
她抬眼看向他。
文攸同双目炯炯地盯着她。在那双乌黑的眼眸中,涌动着一些欲说还休、她觉得她有些了解,却又害怕真的知道……或许还有那么点期待的东西……
“没有委屈的天空?你说,如果我愿意?”
像一只受到蛊惑的鸟儿,明知前方危险,她仍然不自禁地接着念出下面那句诗。
……如果,真有这么一片没有委屈的天空,她敢要吗?
……如果,她看到的真是她所想的,她敢要吗?
……如果……
她敢吗?
“是的,如果,你愿意。”
文攸同转过她的身体,伸手拿开她手里的洗碗巾。那微微迷起的眼眸里跳动的簇簇火花不由让李斯洛心中阵阵发紧。
他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如果说他对不久前盛世所揭开的那个谜底还有什么疑问,那么此刻也已经得到了明确的答案。他是那么强烈地希望她能像多年前那个曾在电台里朗诵过这首诗的女声那样,跟着他一同念出那最后一句“我愿意”,他更希望这是她给予他的最后的明确答复……而看着她那忽明忽暗、似躲似闪的眼神,他担心他要走的路还很远……而且,他发现他的耐心似乎并没他想像的那么好……
“最后一句干嘛不跟着念了?”他一把将她扯入怀中,沙哑地质问。
李斯洛张张嘴,喉咙里突然间干涩得无法发声。
盯着她,文攸同想要压抑下那起伏不定的澎湃心潮,却无法压抑下那因心事揭晓而起的渴念。他怕自己会克制不住喊出那丝渴念,更怕她会逃开他的渴念,不得已,他只好低下头去摄住她的唇,以最直接的方式和最直近的路途,将心里的话倾诉进她的心田……
这应该是一个和往常没什么区别的吻,李斯洛这么期待着。可……它却和以往有着根本上的区别……
自从确定了那样的关系后,文攸同便总是翻着新的带她领略各种不同的感官盛宴,她以为她已经见识过了他的所有花招,可从来不知道,当他任何技巧也不用,只是赤裸裸地亲吻着她时,竟然能够激起她如此强烈的感受——一种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心醉神迷。
她心跳如鼓,她脉博似潮,她的双膝虚软,意识模糊,她觉得她的心几乎就要被某种情感涨得爆裂开来,可同时又虚空得似乎可以容纳下整个宇宙;她觉得他像是想要将她整个呑入腹中,可同时她又觉得就是呑下整个的他也止不住她心中的那点虚空……
良久,当那远去的意识终于找到回家的路时,李斯洛隐约感觉到,当她的大脑罢工时,曾有一丝极为重要的念头闪过……可那是什么,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而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仍然闷烧着火焰的眼眸,有一点她却可以十分肯定,她跟他的关系已经再也不一样了。
她不自在地挣开他,故作镇定地笑道:“没想到你也会这首诗。”
文攸同握住她的手腕,拉回她。
“洛,我……”
看着他的神情,李斯洛的心脏不由又是一紧。她赶紧抽回手,一边将最后一只碗搁在碗架上一边笑道:“那时候我大概才七八岁,有个男孩想追我姐,整天在我家楼下念着这首诗。结果那男孩长什么样我不记得了,这首诗倒没忘……”
“洛……”
文攸同硬是拨过她的肩,想要说些什么,可她的神情却让他又犹豫起来。
李斯洛抬眼望着他,神情里有着些许的警觉和焦虑。她想她多少有点知道他想要说的是什么,可……她不敢肯定自己是否已经做好了那个准备……
正挣扎间,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李斯洛趁机摆脱文攸同,打开门一看,却只见门前躺着一只棕色大包。
她一眼就认出这正是韩路野那只著名的“逃难”大包。
再抬头一看,只见楼梯上爬着一个人。
是的,是“爬”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紫色毛衣的女人。
楼梯上,韩路野四肢着地,正摇摇晃晃地向楼上一级一级地蠕动着身体——显然,她喝多了。
“路路!”
李斯洛惊叫一声向韩路野扑去。
韩路野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便笨拙地翻身坐在楼梯上,摇晃着脑袋寻找声源。
“你喝酒了?!”
走到近前,李斯洛更是吃惊。要知道,韩路野至少已经有四年没碰过酒了。
“对噢,我忘了,我戒酒了。”
韩路野笑得十分灿烂。她举起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然后一本正经地对着李斯洛点点头。
“我看到我有不止五根手指,我想我应该是醉了。”
“你的胃不是不能喝酒吗?”李斯洛伸手想要去拉她。
韩路野瞪着她的手看了看,嘻笑着举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道:“嘘,那就别告诉别人我喝多了,特别是……”她的话语顿了顿,又打了个酒嗝,神情突然间变得有点沮丧,那张硬堆起的笑脸也有些挂不住而变得有点像是在哭。
“说就说呗,谁在乎。”她嘟嚷着挥挥手,“谁管我?谁能管我?!谁会管我?!谁又管得了我?!”
她越说越激动,开始大幅度地挥舞手臂,差点打到李斯洛。赶过来的文攸同赶紧把李斯洛往身边拉了拉。
“她喝多了。”他说。
“是啊,我喝多了。”韩路野点头同意,突然又堆起一脸笑指着文攸同道:“你说说,你对我们洛打着什么主意?我可告诉你……还有你,”她的手指突然拐弯,几乎是紧贴着李斯洛的鼻尖划过她的眼前。“我告诉你们,这两个人能相遇……”她又打了个酒嗝,“可是需要缘份的……能走到一起更是要有好运气……要是能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简直就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你们可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别到了最后,落得两手空空就只知道哭……到时候,看谁会同情你们,就比如我,”她的手指又猛地指向自己,“我,韩路野,就是这世上最笨的大笨蛋!笨蛋,大笨蛋。大笨蛋!”
就在她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自己的胸膛时,李斯洛突然发现她的手肘上有一道长长的血迹,不由吃了一惊,捉住她的手臂道:“你受伤了?”
韩路野伸头看了看,只见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口子,血珠正不断从伤口里渗了出来。
她的脸色一白,抬眼看着李斯洛道:“我告诉过你没?我晕血……”说着,猛地往后一倒。
当韩路野呕出第一口鲜血时,医院的护士正帮她包扎着手臂。李斯洛和文攸同不约而同庆幸,他们没有依从她的反对而把她强行送来了医院。尽管医生再三保证,韩路野只是因为酒精刺激而导致胃部小面积出血,情况不算很严重,这俩人还是暂时放下了各自的心事,替那位躺在病床上昏睡的朋友担心起来。
次日清晨,李斯洛轻轻推开病房的门。
病床上的韩路野转过头来,见是她,便冲她笑了笑,道:“对不起,谢谢你。”
李斯洛走到床边,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低声骂道:“你真是……”
“自作孽。”
韩路野替她骂完,又苦笑道:“幸亏小江回家了,你姐也不在。不然,我没把自己折腾死,你们也会把我骂死。”
看着那张几乎跟床单一样苍白的脸,李斯洛那骂人的话反而说不出来了。
“文攸同呢?”韩路野问。
“我让他回家替你熬点米汤什么的了。医生说,如果情况稳定,到中午你可以先喝点米汤之类的流质。”她看看她,叹了口气又道:“你这是为什么?”
韩路野避开她的眼睛,瞪着对面空白的墙面出了会神,喃喃道:“一直以为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可不知不觉中还是抱了希望,所以就算是失望也应该是意料中的事。只是……”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对李斯洛笑笑,道:“放心吧,酒醒了人也就醒了,不会再做这种得不偿失的傻事了。”
最近虽然因为跟文攸同打得火热,朋友间有些疏于联络,李斯洛还是知道这几个朋友的动向的。江岸秋的父亲生病,请假回老家了;韩路野则一边忙着照顾店里的生意一边跟她那个“雷表哥”继续不清不白着——想来,能引得她如此失态的人,除了这位“表哥”也别无他人。
“跟你那个雷表哥有关?” 李斯洛扬起眉。
韩路野犹豫了一下,耸耸肩,没有否认。
“你们怎么了?”李斯洛问。
“没什么。”韩路野撑着身体往上坐了坐,又低头看看仍然戳着针头的手背,以一副满不在乎地腔调答道:“他回家了。仅此而已。”
“回家?”
“可不。不然怎么着?难道这里有什么能留住他?”
李斯洛不由皱起眉。韩路野生性悲观,很容易就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她赶紧问:“是你自己这么认为的,还是他说他不会回来了?”——她猜,十有八九是她自己这么认为的。
果然,韩路野摇摇头,道:“有区别吗?所谓‘闻音知雅意’,干嘛非要等人把话说白了,丢脸丢到家?再说,这世上谁离了谁还不活了!?走就走吧,谁在乎。”
“你在乎!”李斯洛立马很不给面子地指出,“不然也不会破戒喝酒。”
韩路野不由一阵狼狈。好在她为人向来诚实,从不做自欺欺人的勾当,便点头承认道:“是啊,我在乎。”
沉默了两秒,她又道:“这事是我做得不对。不管怎么说,我不该因为这点小事就放纵自己……而且,还是这早就知道的结果……”
李斯洛向来拙于言辞,看着意志消沉的韩路野,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来劝解她,只能坐在一边默默地替她担心。
韩路野又道:“这茫茫人海里,能遇到一个吸引自己的人已经很是不容易,他也能对你感兴趣就更是不容易,如果这份好感能发展成相互的感情……怎么也得有些福气才行……”
李斯洛心中不由一动。
韩路野继续道:“可惜的是,看来我没这样的福气。不过,就算这感情不是双向的……就算只是我单方面的,也很值得感恩了。人这一辈子,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滋味……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李斯洛思量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如果你猜错了呢?如果他还会回来呢?”
“如果我错了……如果他……会回来……我当然开心。不过,我宁愿不抱这个希望……”
“以免最后变成失望!”
李斯洛不由咬起牙。这套理论早就被江岸秋她们批个半死,可不管几个好友怎么劝说,韩路野依旧死抱着这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处世信条不放。
“如果你们家雷子杰知道你只是因为这么一个猜测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他会怎么做?”
“他会掐死她!”
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
李斯洛惊讶地回过头。
只见病房门口正站着一个手提行李箱的男人,那瞪着韩路野的那两只眼睛像是能喷出火来一般。
雷子杰!
李斯洛赶紧知趣地闪过一边。
韩路野则猛地坐直身体,两只眼睛瞪得溜圆。
“你怎么在这?”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变得有些嘶哑。
雷子杰的眼神变了变,放下行李箱走到床边,低头打量着她。
“你不是回去了吗?”韩路野瞪着他的目光里混杂着怀疑、困惑和一丝冥顽的固执。
雷子杰的目光再次闪动了一下,坐进李斯洛让出的椅子,以一根手指小心地摸了摸她戳着吊针的那只手臂,低声道:“我猜到你会胡思乱想,所以提早回来了。要不是正好碰到文攸同……”
他抬眼看看她,又抬手摸摸她的脸,显得有些伤心。
“我以为,这些日子就算没能培养出你对自己的信心,好歹也该培养出一点你对我的信心……可我错了……”
他垂头深吸一口气,又道:“你刚才说,这世上两个人能相遇相知,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既然连你这么迟钝的人都知道的道理,为什么会认为我不知道?为什么认为我比你还不懂得珍惜?我真的就那么让你不能相信吗?”
看着两人四目相对,看着韩路野的眼睛里渐渐浮出水光,李斯洛轻轻退出病房,并随手带上房门。
茫茫人海,能够遇到一个对他有感觉的人已经是十分不易,如果这人正好也对自己一往情深,那简直是千年修来的福气——在等着电梯从一楼爬上来时,李斯洛思索着韩路野的话。
幸好韩路野的运气还算不错,雷子杰正好对她一往情深……
文攸同也是。
突然间,李斯洛醒悟到这样一个事实,不由一愣。
文攸同……放弃所有的防备,甩开所有的胆怯,如果她敢承认……是的,文攸同正对她一往情深……
电梯“叮”地一声停在李斯洛的面前,她却没有动。
电梯里的人好奇地看看她,问:“上吗?”
她点点头,沉默着走进电梯。
其实,早在跟他约定这种“单纯关系”时,她就向自己——也向文攸同——撒了个弥天大谎。她说她不想要那种“亲密关系”,其实骨子里的她比谁都渴望能够拥有这样一份“亲密”。她想她害怕的其实并不是这种关系,而是由这种关系所带来的挟制和逼迫。她害怕文攸同也会变得像徐唯一或她的父母那样,以她对他们的感情为筹码,逼她妥协,迫她去做一些她并不想去做或不愿去承诺的事。
而,凭心而论,除了一开始的霸道外,文攸同便再也没有用过任何手段来逼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比起徐唯一,他显然更懂得如何去尊重她和她的选择,就像昨晚……
想起昨晚,李斯洛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昨晚,如果换了是徐唯一,可就没有那份耐心来试探她了,他会直接强迫她听从他的命令。而文攸同,虽然看得出他有些急躁,却并没这么做……
文攸同总说摸不透她,说她是矛盾的结合体。其实他也是。越认识他,她就越迷惑,他还是当初她所认为的那个“山顶洞人”吗?如果说不是,偶尔她还能看到蛮横无礼的影子。可如果说是……更多的时候,他表现得比所有她所认识的男人都要绅士……
“叮”,电梯到了顶楼。李斯洛随着人流走出电梯,却没看到想像中的出口,不由一愣。看看四周,这才注意到自己走错了楼层。再回头看看电梯,李斯洛不由自嘲地笑了笑,重新走回电梯。
自从意识到不能再任人摆布后,李斯洛便一直在争取着自主权。可她却发现,在“这件事”上,她内心深处竟然在隐隐盼着文攸同能学学徐唯一来强迫她这么一回……偏偏他又摆出一副尊重她的决定,决不把自己的意愿加强给她的文明架式……
唉,原来要谈一场成功的恋爱竟会是这么的艰难。相遇是个难题,相爱更是个难题,而要最终捅破这层窗户纸,竟然还是个难题……
“叮”,电梯又停了。李斯洛下意识地抬头看看那红色的数字,原来才到七楼。
门开了,一个坐在轮椅里的女孩正准备进电梯。可一看到李斯洛,她突然一转轮椅,向旁边滑去。
李斯洛从沉思中抬起头,只觉得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有点眼熟,便想探头去看个究竟。此时正好有几个人要进电梯,她不得不让开。等她再次探出头来时,那人早已不知去向。
想着家里等着的那个人,她耸耸肩,很快便把那个可疑的人影抛到九宵云外。
四十一
此时在李斯洛家,文攸同的心里却很是不好受。
想起昨天,他的心情不由一阵沮丧。虽然李斯洛没有明确拒绝他,可那躲闪的态度已经很能够说明问题了。
爱上一个口口声声说不想恋爱的女人,简直是在自找罪受——文攸同苦笑着看着锅里翻腾的米汤。
也许,从见到李斯洛的第一眼起,他就已经预感到自己会栽在她的手上,所以才会对初认识的她有着那么强烈的抗拒。可是,显然,她的吸引力远远大过了他的自保本能,因此才会生出那么多扯不清的后续事件……
文攸同叹了口气,搅了搅粥锅。
自从遇到她之后,他几乎打破了他所有的思维定式和行为模式。他本来是那种习惯于在行动前周密计划,行动后步骤明确的人,可自从认识她之后就变成了一切听从本能的“野兽派”——也因此他才老是被李斯洛嘲笑为“山顶洞人”。
李斯洛……如果说她对他全然没有感觉,他可不信。以他那还算敏锐的观察力,他可以肯定,对于她来说他应该还是有一定意义的。只是这“意义”是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定义……就有些不能确定了。
而如果……他对她还有那么一点意义……为什么她又老是这么躲躲闪闪,态度暧昧?
想起她的父母,以及她身边那些强势的亲友,文攸同隐约有些能够理解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
可是,如果有个万一……万一他理解错了……
放手吗?
他想他已经到了无法放手的地步,可就这么跟她不清不白地耗下去……他想他的耐心又已经到了告罄的边缘……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响了。
文攸同看看差不多快熬好了的米汤,叹了口气,关了火,走出厨房去接电话。
是他的母亲打来的。
童女士劈头就问:“听晓晓说,那个李小姐对你不是认真的?……”
文攸同心中一沉,不由自主地拧起眉。
“……我就知道你要吃亏。我对那个李小姐认识不多,不想贸然评论她。不过,认识一个人的本质,就算是在平时都不容易,何况你现在头上还套着个光环。她既然想要得到你,肯定只会给你看她最好的一面。所以我还是认为晓晓比较合适你,至少我们对她知根知底……”
“妈,”文攸同不客气地打断她,“我跟晓晓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您就别再掺和了。”
“好,就算不提你跟晓晓的事,你跟那个李小姐的事我总能问吧……”
“不能。”文攸同再次发挥“山顶洞人”的粗鲁本色,“我跟她怎么样是我自己的事……”
“你自己的事!”童女士不屑地冷哼,“你以为你处理得很好?”
是处理得不好。可他目前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再来指手划脚,把这事搅得更乱。
文攸同深吸一口气,刻意放缓声音道:“妈,有句话我一直想跟您说,可一直没找到机会。谢谢您对我们的关心,可每个人的人生都得靠自己走,没有人能让别人牵着走一辈子,您迟早得放手。我知道您是担心我跟大哥没能力处理好自己的生活,可我们已经是成年人了,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跟那个李小姐鬼混就是你对自己行为负责的解释?”童女士冷笑。
“鬼混?”
“媒体已经有风传,说你跟那个李小姐在同居,有这事没?”
“你听谁说的?”
文攸同一惊。虽然他们的事没有刻意瞒着谁,可要是让媒体那帮吸血鬼知道,他跟李斯洛都休想再过安生日子。
“谁说的不重要,我现在担心的是你,还有你的前途。你的形象好不容易才扭转过来,我不希望在这时候出什么事再给毁了……”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硬派给他一个负面角色的——文攸同腹诽。
“……何况那人都不愿意承认跟你是不是认真的……”
“您怎么知道她对我不是认真的?”文攸同终于再次抓住这个疑问。
“晓晓有问过她,却没问出一个所以然来,可见她的态度……”
“晓晓找洛?”
“她没告诉你?”
“她们说了些什么?”
“晓晓是关心你,问她对你是不是认真的。”
“她怎么说?”
“她什么也不肯说,还让晓晓别多管闲事。如果她真对你有感情,告诉晓晓又有什么打紧,可见她是做贼心虚。”
文攸同的眉不由皱得更紧。李斯洛为什么没告诉他林晓找过她?
“晓晓什么时候找的她?”
“昨天吧……你可别也认为晓晓是在多管闲事,她是担心你……”
难怪她寄一封信竟然用了那么长的时间。也难怪她回来后脸色不太好看,原来是跟林晓见过面了……可她为什么没告诉自己?
“……喂?你在听吗?”
“她们还说了些什么?” 文攸同问。
“你还想知道什么?”童女士对他别有用意的追问很是不满,“总之,我跟晓晓得出结论,这女孩心里根本没你!听妈一句劝,放手吧,你跟她真的不合适。当然,我知道你一下子有点难以接受,好歹我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大概也能猜得到你会怎么想。不过你要想想,你现在是受惑于她才觉得她什么都好,等你将来发现了真相,到那时再来后悔就晚了……”
“我相信我现在就很了解这个所谓的‘真相’。”文攸同也很是不高兴,反驳道:“刚才您也说您对洛不了解。可我是了解她的,这里面根本不存在什么受惑于谁的问题。您想想,如果洛真是您所想的那样功利,又怎么会在林晓面前说这种对自己不利的话?”
童女士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土牛木马,沉思一会儿便放开这个问题,换了个方向进攻。
“那先放下这个问题不提。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在跟李小姐在同居?我自认为还不是个老古板,现在你们年轻人同居的也多,只要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我不赞同跟人同居却给不出明确的说法,这种行为也未免太草率了。说小了,是不尊重自己和对方,说大了,是品行不端。刚才你还夸口说你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种行为是负责的行为吗?就算你对那个李小姐是真的动了心,又怎么能保证她也对你动了心?她对你是负责的吗?”
这一问算是正中红心,文攸同忍不住捏着眉心嘀咕,“不至于那么惨吧。”
“什么?”童女士没听清。不过她能感觉到她的话在他心中引起了某些震动,便决定见好就收。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她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文攸同依旧捏着眉心。
摊牌?
怕她翻脸。而且,说不定从此以后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
不摊?
这种半悬着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何况他也难过自己这一关。
抬头看看照片墙上的徐唯一,不知怎么的,文攸同竟然羡慕起他的嚣张来。
就在门铃响起的那一刻,他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完全可以学学徐唯一的百无禁忌,直接当面锣对面鼓地问她能不能接受他就好了嘛,何必一个人在这里前怕狼后怕虎的纠结不清。所谓“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死”,“除死无大事”……
他深吸一口气,果断地拉开房门。
文攸同以为门外是李斯洛,可来人竟然是徐唯一!
他不由一愣。
看到他,徐唯一也吃了一惊。
“你怎么在这?阿囡呢?”
徐唯一不客气地一把推开他,边叫着李斯洛的名字边闯进门。
“她不在家。”
文攸同扬起一道眉,关了房门,转身看着徐唯一。
徐唯一四下打量着室内,立刻便眼尖地发现了电视柜上放着的一只男用电动剃须刀和阳台上晾晒着的半干男式衣物。
他立马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你,”他伸手指住文攸同,“住在这儿?!”
文攸同想了想,点点头。
徐唯一立刻光火起来,举着拳头就想挥过来。可看着文攸同那镇定的模样,不由又联想起李斯洛最近的巨大变化——显然,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硬生生地收回了手臂,又仔细地上下打量了文攸同一番,心里暗暗思索起来。
两人对视良久,最后还是徐唯一先开了腔。
“你跟她上床了?”
他掏出一支香烟,坐进沙发。
文攸同皱皱眉,倚在门上冷笑:“我想这不关你的事。”
“哼,”徐唯一冷哼一声,弯腰从茶几下拿出一只像是烧焦了的肺叶形烟灰缸,嫌恶地皱皱眉,却依旧还是把烟给点上了,“当然关我的事,我有责任照顾她……”
“或者说是挟制她。”文攸同抢白道。
徐唯一斜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指挥她,让她按照你的意愿做这做那,却从不问一问她的想法和感受,这就是你照顾她的方式?”
徐唯一的眼神一闪,不由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这么说,你觉得你更能照顾好她?”
文攸同想了想,点点头,“至少比你强。”
徐唯一笑笑,摇头道:“别说我不看好你,你跟她根本不合适。”
五分钟之内竟然被两个人说不合适,文攸同不由很是不爽。他忍不住眯起眼眸。
“你跟她更不合适。”
“这倒是。”
出人意料地是,徐唯一竟然点了点头。他看看四周,又看看文攸同,问:“这么说,你对阿囡是认真的?”
文攸同原本还想再说一遍“不关你事”,可突然想到李斯洛就是这么回答林晓的,便犹豫了一下,坦然地点点头,承认道:“是。”
“那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
徐唯一不耐烦地挥挥手,“对,打算。你对她有什么打算?我可不会让你这么对她。”
“怎么对她?”
“伤害她!”
文攸同不由再次扬起眉,“我?伤害她?!”
“当然。你以为你很了解她吗?如果不是你对她有某种不一样的意义,你以为她会让你靠她这么近吗?还让你住了进来……”
徐唯一后面的话文攸同一个字也没听进耳朵。
感觉自己在李斯洛心目中多少拥有那么一点份量,和自己在她心目中“真的”有那么一点份量是两回事。虽然文攸同向来自信,可还没自信到那么目空一切。而如今突然从别人,而且还有可能是个“情敌”的人嘴里印证了这份感觉……这简直就像是给文攸同打了一针强心剂。突然间,他只觉得自己勇气倍增,连脊背都挺得比刚才直了好多。
“……我不会看着你伤害她的!”徐唯一弹弹烟灰,结束他的宣言。
“那你觉得我怎么才能避免伤害她?”
有了定论,文攸同的神情不由也跟着轻松起来。
看着他突然变得眉开眼笑,徐唯一倒愣了愣。他犹豫了一下,说:“至少你该向她表个态。”
“表态?”
“对,先求个婚……”
求婚?!
突然间,文攸同的脑供血有点不足,脚下不禁一阵虚浮。他赶紧扶着沙发背坐进沙发。
当然,他应该求婚。只是,她……会答应吗?
“……虽然我觉得她不一定会答应。”
看着表情再次变得不那么自然的文攸同,徐唯一恶意加上一句。
“当然,”文攸同苦笑,“她未必会答应。”
说什么“破釜沉舟”,说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事到临头,那点刚聚积起的勇气忽然间又落跑迨尽……
“嗯,还算你有自知之明。”徐唯一点点头,又上下扫视了他一圏,道:“你还真是配不上她。”
“不用这么坦白吧……”文攸同很没面子地揉揉鼻子。
徐唯一又瞅瞅他,不由哈哈大笑,起身拍拍他的肩,笑道:“换个场合,我们说不定能成为朋友。不过话说回来,你跟阿囡还真是不合适。”
“那你还让我向她求婚?”
“求婚是一回事,合适是另一回事。”徐唯一开心地挥挥手,“求婚也不过是表明你的诚意罢了,至于答不答应,我想阿囡还不会笨到真会同意嫁给你。”
正说着,门外一阵钥匙轻响,李斯洛回来了。
一见徐唯一,李斯洛劈口便道:“咦?你怎么来了?”
她一边换鞋一边轮流打量着客厅沙发里的两个男人——徐唯一看上去似乎很开心,文攸同的表情则有那么点高深莫测。
徐唯一还没来得及张嘴,只见文攸同站起身抢着答道:“他建议我向你求婚。”
“什么?”
徐唯一和李斯洛同时吓了一跳,异口同声问道。
文攸同走到李斯洛身边,盯着她的双眸道:“你愿意嫁给我吗?”
李斯洛一只脚悬空,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只皮鞋,傻乎乎地瞪着文攸同。
“你愿意嫁给我吗?”文攸同放柔声音又问了一遍。
“喂,你知道你在干嘛?!”
身后,徐唯一拿着烟灰缸走过来,冲文攸同的背影大声抗议。
李斯洛眨眨眼,侧身看看被文攸同挡着的徐唯一,又伸直那只悬着的脚套进拖鞋,然后一边盯着文攸同的脸,一边弯腰放下手里的皮鞋,微微一笑,道:“好啊。”
“什么?!”徐唯一抗议的声音更大了。
而文攸同的表情则显得有些古怪,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消息一样。
“你疯啦,怎么能嫁给他?!”
徐唯一扒拉开文攸同,挤到李斯洛的面前。
“她怎么不能嫁给我?!”
文攸同也扒拉开他。
“你们不合适。”
“凭什么说我们不合适?”
“别以为我不了解你,我找人调查过你,阿囡不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
“你找人调查我?”
“你找人调查他?”
文攸同和李斯洛又异口同声地问。
徐唯一挥挥手里的香烟,让蓝色烟雾在文攸同和李斯洛之间划出一道界限,继续道:“跟你以前交往的女人一比,阿囡简直没一点能吸引你的地方,所以,别告诉我你爱上了她!”
李斯洛忽然闭上了嘴,抬头看着文攸同。
文攸同则一把抢过他的香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抱起双臂冷笑道:“好,那我就不告诉你。”
显然,徐唯一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不由像条搁浅的鱼一样张了张嘴。
半晌,他转向李斯洛。
“看到了吧,他的求婚也不过是表个态而已,你可不能当真。”
李斯洛看看文攸同,又看看他,然后再看看文攸同,问道:“你是在表态吗?”
文攸同道:“不仅仅是。”
李斯洛想了想,再看看徐唯一,笑道:“好吧。”
徐唯一默默等着她的下文。可过了好几秒,见她开始往客厅走去,这才意识到她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便不满地叫道:“什么‘好吧’?”
李斯洛看看文攸同,冲徐唯一歪头一笑,道:“好吧,我愿意嫁给他。”
“你!”徐唯一不由气结。
“对了,你找到海莲娜了吗?”李斯洛突然问道。
徐唯一一愣,“没有。怎么,你知道她在哪?”
“也许。”李斯洛狡黠地笑笑。
“她在哪?”
徐唯一赶紧冲到李斯洛的面前。
文攸同立刻转身护在她的前方。
李斯洛躲在文攸同身边笑道:“刚才在医院,我看到有个穿病号服的人背影很像她。”
“在哪?”
徐唯一则少见的矫健地绕过文攸同,一把抓住李斯洛的手臂。
“住院部七病区……”看着徐唯一突然改变方向冲出门去,李斯洛赶紧追在他身后叫道:“喂,只是觉得像而已……”
徐唯一头也不回地冲她摆摆手。
看着他的人影消失在楼房转角处,文攸同问:“这海莲娜是什么人?”
李斯洛抬头看看他,问:“你的话当真?”
文攸同低头看着她,良久,微微一笑道:“你的话也当真?”
李斯洛不停地眨着眼。
看到这熟悉的小动作,文攸同知道她肯定又在翻着什么鬼点子,便拉着她走回屋内。
“我想,我大概已经耗尽耐心了。”他道。
“怎么说?”李斯洛任由他拉进屋。
“这么说吧,这头狼披不住一身羊皮了。”
文攸同关上门,顺势将她抵在门上。
“什么意思?”李斯洛伸手揽住他的脖子。
“意思是,我们的协议到该中止的时候了。”
“嗯?”李斯洛歪歪头。
“当初我们说定,如果一方超越了某种‘界线’,另一方就有权叫停。是这样吗?”
文攸同低下头,亲吻着因她歪着头而露出的一片雪白脖颈。
“嗯……”
李斯洛的双臂环绕上他的脖颈,那浓浊不清的声音因某种原因而动情。
“所以,这个协议必须得终止了。”
文攸同并没有阻止她在他怀里的厮磨,相反,他将她抱得更紧,声音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变得沙哑。
“然后呢?”
李斯洛扭动着身体去亲吻他的唇。
“然后,”文攸同半呻吟着迎上她,“我们得签一个新的协议,一生一世一双两好的那种。”
“好……”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等身后冰凉的门让李斯洛打了个寒战时她才发现,她已经变得和刚出生时一样“毫无牵挂”。
文攸同也不比她好多少,只剩下两个袖子还套在胳膊上。
“看来我的技术还是不如你。”她喘息着笑道。
“是需要加强锻炼。”文攸同抱起她,向卧室走去。
朦胧中,一道闪光惊醒了文攸同。他的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又一道闪光亮起——从窗帘的缝隙间。
文攸同猛地跳起身,揪住窗帘往两边分去。立刻,他的脸跟另一张紧贴在窗户上的脸直直地对在一起。
那人惊叫一声,从窗台上掉了下去。
幸好李斯洛家住在一楼,下面只有半层车库。看着那个小个子男人狼狈地爬起来去捡掉在一边的机机,文攸同这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他怒吼一声,猛地跳出窗台,向那个小个子男人追去。
李斯涵正围在自家的小车旁,看着老公和老爸从车里不断拿出她和李妈在夏威夷疯狂“血拚”的各色物品,突然听见她妈尖着嗓子大叫:“阿囡家里有贼!”
顺着母亲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半裸男人光着脚从李斯洛的窗户里跳了出来,追着前方一个小个子男人。
显然,小个子男人不是这高大男人的对手,没几步便被他给追上了。那半裸男人一声怒吼,如恶虎扑食一般往那小个子男人弱不经风的身体上一压……
李斯涵不忍心地闭上眼,一边伸手蒙住儿子的眼睛。想像中,她甚至以为自己听到了那小个子男人骨骼破裂的声音。
然而,响起的并不是那种恐怖的声音,而是一种更为凄厉的惨叫:“抢劫……”
“哪里?!”
李爸拿着在夏威夷买的一尊木雕从后备箱里抬起头来四处张望。
却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两个男人正扭作一团。一个半裸的男人从一个小个子男人手里夺过相机,一边利落地拆卸着,一边冲那个扑上来要夺回相机的小个子大脚开踹。
“好家伙,敢在你李爷面前耍横?!”
见此情景,李爸顿生豪气,提着那尊木雕便向那两个男人跑去。
“爸……”
李斯涵一个没拉住,李爸人已经到了那两个男人身边。
“小贼,看棒!”
李爸举起手里的木雕,毫不犹豫地冲那个从他女儿窗口跳出来的半裸男人砸了下去。
当裹着睡袍的李斯洛冲到文攸同身边时,堪堪扶住摇摇欲坠的他。
“爸!”
看着衣冠不整的女儿一边护着同样衣冠不整的“小贼”一边愤怒地瞪着自己,李爸不由无辜地眨着眼,心下一片茫然。
尾声
君子岩下燕子客栈。
又回到了故事刚开始的地方。
远方仍然是那条无声的高速公路,近处依旧是层叠的群山,脚下的草坪还带着最后一丝绿意,那颗大树则已经卸掉一身树叶,开始耐心等待来年的华丽春装。
“冬天了。”
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李斯洛往文攸同怀里缩了缩。
“唔,正好让两个人挤挤,相互取暖。”
文攸同嘻笑着,用鼻子磨蹭她的头发。
“你猜,现在家里会乱成什么样?”李斯洛问。
“唔,难说。说不定他们还没发现我们失踪了呢。”文攸同忽然来了兴致,压着她的肩笑道:“要不,我们打个赌吧。如果他们发现了就算你赢,如果没发现就算我赢。”
“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赢了我服侍你三天不下床,输了你服侍我三天不下床,如何?”
李斯洛眨着眼想了想,摇摇头。
“不好,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
“听起来不管是输还是赢,我都赚到了。”
“怎么会?”
李斯洛笑嘻嘻地推倒他,“不管谁服侍谁,到最后都得变成你服侍我。谁让我学得不够好。”
她故意的暧昧逗得文攸同哈哈大笑,他一个打挺翻身压住她。
“那咱得加强练习。”
良久,喘息初定,李斯洛又问:“你猜,他们会达成统一意见吗?”
“应该不会。”文攸同睡意朦胧地嘀咕,“我算是知道你以前是怎么过来的了,都是一群强人啊。”
一开始,两边家长都不同意他们的婚事,而且还一边比着一边的态度强硬。可后来看着这小俩口竟然不在乎他们的态度,一味的我行我素,最后不得不明智地屈服了。可同时又都坚决要求这场婚礼得按着自己的意思来操办……于是,不堪其扰的小俩口干脆趁夜深人静时收拾了家当,留下一张纸条便相携“私奔”而去。
“我们这么不打招呼就一走了之,是不是不够地道?”
李斯洛蜷进文攸同的怀里,也开始有些睡意模糊。
“管他呢,他们又不是你,我才不在乎。”
文攸同嘀咕着,和李斯洛一同沉入梦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