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ere now? Who now? When now?
artwork by 立
Where now? Who now? When now?
这是一副我难以确信自己能完全理解的画,但又无法抵制着它的诱惑而不断地试图诠释。画面简单,黑,灰,蓝三层色彩分割成三个空间;黑色空间里一张红唇张开的苍白的面孔。蓝色空间里悬浮着一个黑色通道,从中射出一个如同子弹,如果大胆地想,也如同伸出一个阳物的物体,极为诡异。介于两者之间是一层薄薄的灰色空间。画中的面孔与通道如同碎片隔离在不同空间里,似乎并无关联,这样突兀孤立的存在晦涩而令人费解。画家试图在表达什么呢?
直到最近读到萨缪尔·贝克特,令我惊奇的发现,立的这副画几乎是他的两本小说,《无法称呼的人》(The Unnamable) 与《怎么样》(How It is),的视觉呈现。
《无法称呼的人》是一本阅读感受充满争议的小说,有人读着感受到洗衣机里的天旋地转,也有人陷入诗意深邃写法新颖的文字而不能自拔。在这部没有情节与背景的小说中只有一个述说者的声音执着地表达自己,探寻自身存在的意义。述说者甚至声称自己是贝克特的几本其它小说的作者,认为只有自己的故事最值得说;但苦于表达能力不能清晰联贯地诉说,逐渐地,述说者失去了记忆自我以及联贯的思考能力。他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不停地说话。"为了不至于让话题枯竭下来,我兴许将不得不再虚构一个童话,用上一些脑袋,一些身躯,一些胳膊,一些腿脚,以及此类的东西,投入到不完美的阴暗和可疑的光明的的永恒交替之中,就像已经在我身上发生过的那样"。回到这副画,黑色空间里那张苍白到几乎透明的多边形,因这张红唇而联想到脸的面孔,神秘,但与此同时,简单抽象的白色块状,红色线条,与大面积黑色强烈的对比,产生出一种空洞与虚幻。这张于黑色虚无中张开的红唇似乎是那无法停止述说着毫无意义的破碎的语言的嘴,犹如小说中所言,述说者的存在仅仅是"a big, stupid, red, thick-lipped, slobbery mouth, tirelessly emptying itself, with the noise of washing and big kisses, of the words that obstruct it. "。
在后来的《How It Is》这本小说中,"人物"进一步变形,失去了外在的存在,而退化成泥浆状态融入到泥泞中爬行的生命。这个世界对他而言仅仅是毫无意义的噪音,而他所能说的也只是一些毫无关联的语言碎片或拟声词语。关于这本小说,贝克特曾经这样写给BBC 广播剧公司的唐纳德·麦克维尼,"一个‘人’躺在泥泞中喘着粗气,在黑暗中喃喃自语着他的‘生活’,因为他模糊地听到它。由他内心的声音说出……他喘息的声音充满了他的耳朵,只有当这种声音减弱时,他才能捕捉并喃喃出其中的一部分内容……”这个孤独的述说者在泥泞的黑暗里爬行,仍有着对泥泞上面生活的片断的关于父母和一个女人的回忆,似乎回应着画面里穿透蓝色空间里的黑色通道的子弹给人一种突如其来的心悸与撞击所带来的疼痛。那注射在虚无里的感官记忆,或者说,构成我们生命的复杂情感体验里的记忆,是我们与过去与周围世界隔断不了的关联,犹如《夜晚做梦梦见父亲》这首立写给逝去的父亲的诗歌里所写,
夜里我做梦了,梦见了我的父亲。
然后,我就惊醒。
心像一只胸膛被子弹打穿的鸟,
掉在地上,抽搐。
而当我们将穿透黑色通道的物体理解为阳物时,它所带来的性爱的欢愉,疼痛,与爱情的记忆,与小说里对一个女人的记忆产生了关联。
贝克特的剧作《一句独白》的开篇词:“诞生即是他的死亡”(Birth was the death of him),据说这一句话解决了"需要在爱丁堡戏剧节上花上一小时阐明的存在主义。" 而立的这副画,则极为精简的浓缩着贝克特的两本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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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看一副充满喻意而又晦涩难懂的画是一件费脑而令人愉悦的事情。
在诠释的过程里,有时有一举击中的狂喜,但更多的时候,是自己与自己的习惯性思维之间的思辩,有时充满了矛盾。但我更喜欢这种矛盾的存在,因为它所带给我的挑战有时可以导致一种范式转变, 而走出习惯性的自己。譬如,这画面黑灰兰的分割比较容易让我联想到我们生存空间的一个纵切面,从每一个色彩黑色的土壤,灰色的城市,蓝色的天空,只是黑色在上方形成了一个颠倒的世界。
但,我们也有自由与权力将这副画倒置过来,画面里的世界恢复了正常的次序。但原画中黑色往下渗透的重量感消逝,而难以将生命中无法逃脱的虚无表达出来。这让我想起了霍尔拜因的《访英国宫廷的法国大使》的油画底部中心有一个神秘的变形的头盖骨,是一个中世纪关于死亡的标志的延续。如果这个头盖骨被中规中矩的画出来,那么它就成为画面里其它的物体而失去了耐人寻味的既玄又炫的哲思或象征意义。而在立的这副作品里,画面上黑灰兰色彩的分割,尤其是大面积的黑色所产生的从上而下的凝重阴郁晦涩失重,非常的巧妙,让作品更具有表现力。
波洛克将巨型的画布横放地面泼洒绘画,其中一个缘由是能从不同的角度观看与体验。同样,作为作品欣赏者,视角灵活的变换里也带给我们一种思考,另一些可能性的思考,能够体会理解创作者的构图的用意。
在这副看似简单没有什么绘画技巧的作品里,我想说的是立的作品里的文学性不是被秒表孤立起来的创作,而是在他画之前所经历的时光,是他的过去的总和在此刻的呈现。
02/13/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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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影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