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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美女的丈夫不容易(续)

当美女的丈夫不容易(续)

博客

(9)残暴的读书人
这村里有一个叫杨贵田的,是初中毕业生。在那个年代,城里人,初中毕业生就是知识青年了;在农村,就属于读书人了。他老婆也是读书人,是本村小学老师。这两口子跟我特别谈得来,从古代历史故事到《烈火金刚》等现代小说,都可以是谈话的话题。

一天下午,村东边的一个水泵坏了,嗡嗡响起来吓人,我就不得不拆开大修了。其实就是滚珠需要换了。那年代国产滚珠硬度太低。拆水泵很麻烦,干得烦了时就听抽鞭子的声音,在那没音乐的地方,这也算是一种享受。

需要介绍一下鞭子为何会响。城里人听过一首歌,是电影《青松岭》里的主题歌,其中就有:“长鞭那个一甩吆,啪啪地响哎!”可没下过乡的城里人多数没见过鞭子。

鞭子是由牛皮做的。把牛皮割成一厘米宽的长条,三根编在一起,就跟女孩编辫子一模一样。鞭子的长度大约在两米左右,底部是单根皮条。尾端的这单根皮条叫“鞭穗儿”,就跟女孩辫子尾端叫“辫子穗”类似。鞭穗儿的长度非常有讲究:短了或太长,声音都不好。因为声音就来自于鞭穗的震动。英文叫vibration。没有震动,就没有声音。鞭穗儿的震动频率越高,声音越尖,传播的距离也就越远。要让鞭穗儿震动,鞭杆本身就要震动,所以,鞭杆是三根细竹子也是跟女孩编辫子一样编起来的,顶部非常柔软。手把是圆木。抽鞭子的人要让鞭杆在空气中震动,震动的幅度就被柔软的长皮鞭由于跟空气的摩擦而放大,最后传到鞭穗儿,导致鞭穗儿发出响亮、清脆的声音。

抽鞭子有技巧无疑。一开始学抽鞭子,技巧是限制因子。待技巧掌握后,鞭子能打多响,取决于臂力。车把式比赛抽鞭子,比的是臂力而非技巧。马挨过鞭子的,记得那疼痛难忍的鞭子,便在听到鞭子声音时,立刻用尽全力拉车。所以,车把式打鞭子并不是抽在马的身上,只要一挥鞭,马就乖乖地听话,连抽响鞭子都用不到。赶马车是非常简单的事,是个男人都干得了,因为驯化好了的马是非常容易驾驭的。这是当过社员的都清楚了的事。在人民公社以前,车把式是糊弄了很多很多农民的,因为绝大多数人买不起马,就以为当车把式非常了不起。就好比开车,在我第一次回国探亲时,每个单位的领导都有两个专职司机,他们以为开车是非常了不起的事呢。

书归正传。
在我修水泵的期间,听到鞭子声,就没当回事。以为是俩把式谁也不服谁,比赛抽鞭子呢。考虑到鞭子声音小,就判断是来自很远很远的声音,也就没在意。可这鞭子声没完没了。要是三分钟,那比赛结果就清楚了,我也就不去思考这事了。为什么呢?因为人的臂力是有限的,用尽吃奶的臂力抽上十几鞭子胳膊就发抖,没必要比赛了,能抽上三分钟的,那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了。可那声音连续不停超过15分钟!我就不得不起身往西北方向望去。一看不得了,那抽鞭子的人就在不远处。那表明,鞭子不是在空中发声,而是打在马身上。要是比赛抽鞭子,鞭穗是在空中发声的。这道理很简单:敲锣的人必须把铜锣用绳子挂着,如果用手摸着铜锣,它是不响的,因为震动不了。没有震动,就没有声音。

我肉眼都能看到被打的马是那匹黑马。要不是这么近,打在马身上的鞭子声音听不到的。那打马的人一定是疯了,除非他是许会本人。为什么呢?

这匹马是有来历的。前面讲了,我们村是省级的大寨点,县委领导们都来蹭点白面啊鱼啊芝麻花生啊的。在那个年代,即使县委书记,也是粮票供应70%粗粮,30%细粮。粗粮就是玉米面,许会给他们每家一口袋白面,那他们就少吃很多粗粮了。可有的领导地位很高,可就没办法回赠给我们村。因为许会不贪污,领导们给的东西都是公开的,比如化肥、农药、良种。那位人大主任就是名在第三位但毫无实权可也想蹭点白面啥的,他就托人找到了军队里多余的马。这匹马有人告诉我是从内蒙古弄来的,有人说是从黑龙江弄来的。详情许会肯定知道,可这小事跟他聊天时我没问过他。这匹黑马黝黑发亮,没一根杂毛。最令人惊叹的是它太大,太高了。在我来到美国后,才发现比它还大的马,在中国,我走遍大江南北,都没见过这么高的马。

这匹黑马特别老实。据说是来自骑兵,后来骑兵裁员,马匹拍卖,人大主任就托人给许会弄了一匹。他哪里知道许会是胆小鬼,根本就不敢骑马。经过训练,这马就当上了拉车的好马。由于它太高大了,就成了许会的品牌,他就让车把式交公粮时或进城时用它拉马车,以代替拖拉机。本来那时拖拉机很少,我们村有两部拖拉机,许会让我在红色油漆上喷上黄色字体,写上村名,等于给许会耀武扬威。可他发现,即使在城里,也没人看那拖拉机是哪村的。这匹马可不同了,谁见了也哇地一声感叹竟然有如此高大的马!这马就成了许会的标志一样,许会就把它当宠物看待。我去县城拉农药,许会就不让我开拖拉机去,而是用这匹马拉着马车去,用现在网上的话说就是:“显摆”。

我在远处看,打马的就是许会本人。许会长得标致,从后面看甚至从侧面看他跟杨贵田都难分别。二人的个头、发型、有点驼背的特征,都一模一样。还有一个原因我判断是许会本人:他打马这么长时间,旁边的人越来越多,没一个上前敢阻拦的。打的那是许会的宠物,俗话说打狗看主家。

我是社员,不担心许会抓我下辈子整我,我也就想去阻止他发疯。当我接近那马时,我发现它身上的鞭痕一道道鼓起来了。抽一鞭子,马的皮肤就很快鼓起来一道,这是用鞭子抽马的特征。整个马的身上都横、竖、斜条布满了鞭痕。马唯一的求饶方式就是嘶鸣,那撕心裂肺的嘶鸣,令听者难以忍受。马不同于人,不知道求饶有鞠躬、磕头、下跪等方式。我是从马的左后边接近马的。我把目光从马身上移动到抽鞭子的人脸上时,我发现那是杨贵田!他既不是干部,也不是车把式,他竟然敢往死里打马,而且是那听话的黝黑发亮的高大的黑马,那可是许会的宠物,是他权力的象征。这杨贵田疯了?说时迟那时快,我立刻接近他。他看到我后明白,他不能继续打了,否则不小心鞭子就可能碰到我。他要是连社员也抽鞭子了,那舆论会让他生不如死。

杨贵田放下鞭子就扭头回家了。他一走,那马求饶的嘶鸣停止了,坚持活下去的勇气立刻就没了,一下子就躺下去了。大家这才过来把马车卸下,把马拉起。我就回去继续修水泵去了。

水泵修好了,我就回家了。心疼那匹听话的黑马,我曾经赶着它去县城拉农药,对它引来的注目礼和惊叹声也自豪过。也就琢磨杨贵田怎么收场。我无精打采地往回走,到了大队部那里,刚好跟干部们碰上了。他们在大队部大房子里开会来着,难怪打马的现场没任何人阻止,原来干部们都在这里开会。打马的现场是在村北边,声音经过一个村,到了大队部那里,就消失了。关着门,在里边开会,他们就没听见马的嘶鸣。

第二天,全村人都在议论公开这件事。许会在地里转悠,走了一圈就到我的机井那里。由于我不知道内情,也就没提打马的话茬。何况这不关我的事,杨贵田也是我的聊友。许会就问我:“听说你从后面抱住了杨乱,他才停下来的,如果不是你,他就把黑马打死了?”我摇头,告诉他:“什么事一经传播,就被放大,然后就失真。”

许会愣愣地看我。我继续告诉他:“我不在现场,听到鞭子声音后过去看的。马后来的确嘶鸣求饶,可我没碰杨贵田。我是在接近马时他停下来的,否则就可能抽到我。我估计是黑马不小心踢到了他或者踩到了他脚上,他疼痛难忍,就发疯了。”
“润涛,你跟谁都和稀泥!你跟别人和稀泥还不一样!人家和稀泥就是和稀泥,而你总是在介绍详情时替坏人说情。什么黑马踢到他了踩到他了,你看到了?怎么没人跟我说这些呢?你就是要给他说情!他要是有点权,你们就是他的奴隶!你知道他为何发疯吗?”
“这我真的不知道。”
“你当然知道!别跟我打马虎眼!别以为别人都是傻子。”
“这,这,这简直莫名其妙啊。我真的不知道他怎么就疯了。我不在现场,真的没问这事呢。”
“你不知道最近我让他跑天津?他有文化,能说会道,我就给他机会,让他到天津去结算副业的钱。这点业务,我都担心他贪污呢!他以为我看重他了,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就打公家的马!这王八蛋平时像个君子,其实骨子里就是恶棍。这种人要是飞黄腾达有权了,天都装不下他了。你说我该怎么收拾这王八蛋?马是公家的,这就是破坏公物。”
“消消气。你下个命令:以后不是把式,不能打牲口,不论马还是牛。这黑马,没你的命令,谁也别用。就这,就够了。等于下不为例。”
“你就是跟杨乱一个鼻孔出气!你这还是给他说情呢。”
“你让公安局把他关几天,那得罪的可是整个杨家。为了公家的事,我看算了。不值得。当然,要开大会批评他一下,以后就没人敢这么干了。说不定他真的大脑出毛病了。正常人干不出这么残暴的事。简直令人发指。我不是在给他说情,我是换位思考,站在你的立场为你思考。”
“你是读书人,你别多心。我的看法是:人是否残暴、还是有教养,跟读书多少没关系。你信不?”
“当然信。而且,什么靠学习报纸文件就可以提高思想觉悟,纯粹胡扯。”
听到这里,他立刻环顾四周,然后警告我:“润涛啊,你要加小心!我要是把你的这话捅上去,你现行反革命啊。”
“只有两个人时说什么都没后果,因为没第三者作证,到时我倒打一耙说那是你说的栽赃给我,你如何反驳?当然了,祸从口出是铁律。”

(10)杨乱打马,王志刚坐牢
许会从来都称呼杨贵田为杨乱,个中原因,我不知道。也许是他的乳名,也许是他的绰号。他比我大很多,我移民过来的,不太了解,反正我必须喊他杨贵田本名。杨家人多,有势力,许会就咽下了打马这口气。他连开会批评杨贵田都没有,假装他不知道这事。可人人都清楚他知道,因为他老婆当时就在场。他老婆从来不参与政治,就只干活,不议政,人缘比较好。她不告诉许会?有可能。要说许会不知道这事,别人可能还有相信的。许会常年高高在上,属于土皇帝,社员们都尽量离他远点。

许会放过了杨贵田,这事立刻就有了后遗症:王志刚,就是我旧作里提到过的“留住”,那位我们村的李白:“雪花大如席”(不上工在家睡懒觉,许会问他原因,他说看到外面在下雪,好家伙!雪片大如席!)就曾惹得许会骂他。

王志刚认为,许会就是外强中干,嘴巴吓唬人、骂人,但胆子特小。杨贵田把他的宠物快打死了,他都没敢吭一声。王志刚当即想到了赚钱的机会:偷电表。

那时时常停电,但需要给我们村等少数村提供电力。怎么办呢?县领导想出了个办法:每个机井的电动机电闸前边安上电表。没安电表的,如果用了电,等于偷窃。公安局立刻抓捕。那是公有制,没人为了大家的利益,个人因“反党”而遭受处罚。挨饿也不是干部一家。

我们村每个机井都给安电表。买不到电表的村,就只能靠老天爷下雨。王志刚就偷偷把我们村的电表卸下来到另一公社的村里去卖,他只要10块钱一个电表。有了电表,而且电表是一样的,也就可以浇地了,收电费的人跟县卖电表部门不是一帮人。

许会得知丢了电表,他当即打电话给县公安局,立刻就把王志刚给抓捕了。许会清楚,放过了杨贵田,就出来了个王志刚欺负他。这是他最担心的,还真的就发生了。许会要法院判决王志刚一辈子坐牢,法院只能做到“以破坏农业学大寨罪名坐牢10年”。

王志刚被判十年的消息震惊了全村。就这点事,就十年啊。太过份了。第三天,祁永恒就出山了:拿着镰刀四处转悠。这就吓坏了许会。也就出现了让我跟二心子一起真枪实弹站岗放哨吓唬祁永恒的故事。

那阵子我高兴极了,每天消耗公家的子弹,不想去远处的堤坝那是打靶,就试图打树上的鸟练习射击。我反复比较三八大盖与半自动步枪在打鸟方面的差异。我用三八大盖打下过高树上的鸟,反而半自动则从没成功过。因为三八大盖的射程远多了,后坐力特别大,要用肩膀顶住。由于射程远,在50米之内子弹基本上走直线,只要准星瞄准了,手不哆嗦,指在哪里就打到哪里。用半自动我一次都没成功打下鸟,猜想子弹是从鸟下面飞过去的。当然只是猜想,无法证实。用三八大盖打下鸟的那次,身边有三人在场。其中一哥们跑去找到了掉下来的无头鸟,他还拿走了。他竟然去吹,说润涛用三八大盖能打下树上的鸟,这是证据。

没想到这事很快就被一大队干部知道了,他找到许会抱怨:“一个大小伙子不上工,天天玩枪打鸟,还给工分!”许会没告诉我是谁告的状,但他说:“打枪就去野外,离村远点。很多人一听到枪声,心跳加速。因为人家知道那是真枪。”

其实我跟二心子晚上背着枪转悠也就三四天吧,他也觉得外村人夜里到这村破坏农业学大寨那是扯淡,也就提出我俩干脆到大库房里睡觉。我有一间库房的钥匙,这他知道。我们就把生产队的麻袋拿来几条当褥子,铺在库房的水泥地上。枪呢?就支在门口里边的墙上,就呼呼入睡。可我感觉水泥地特别凉,一层麻袋很快就不管用了。我就悄悄地回家睡觉。等公鸡一打鸣,我再悄悄地回去,他都没发现过。许会以为我们不敢偷偷睡觉,毕竟我们是挣工分的。

(11)大白天在玉米地遭遇了祁永恒
根据命令,我和二心子白天也要“偶尔露峥嵘”,不时地真枪实弹在村边转悠,意思就是让拿镰刀装疯的祁永恒看到我们的行动。等于战略威慑。二心子还问过我:“这大白天的到处都是人,怎么可能有外村的阶级敌人来这里?我们大白天还转悠,有个屁用啊?”我哈哈一笑,回复他:“这的确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儿戏。他们太可笑了!”

二心子觉得白天背着枪转悠太扯淡,他就不出来了,而是在自留地悄悄干活。可我还是想:“说不定祁永恒也想见我呢!他清楚二心子被蒙在鼓里,而我不会。我为何要跟他祁永恒过不去?他会用凶恶的眼神吓住我。”

我就白天不时地在我墙头上张望。我家在村子的最东南角。我看看祁永恒是否白天在四处寻找我呢。当看到他在村东南玉米地头上漫不经心地走着,我就扛起三八大盖朝他而去。当他看到我时,我立刻转弯,我猜想说不定会有人看到,我需要到玉米地里边跟他会面。而他,看到我的去向是朝正东,他也应该去截我。去玉米地里会面,等于等腰三角形。

当时的玉米刚要抽穗,也就是一人高。我们村的玉米地都是水浇地,我俩在水龙沟处互相面对面相遇了。距离有大约三四米,看到他手中的镰刀是那种把很长割豆子用的大镰刀。我还是背着枪,他把目光停在了枪上。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眼睛和完整面容。记得当年许会的妈妈用针锥子偷偷扎他时,他一出场就是低着头,一直没抬头过,我看到的是他的光头和侧部的脸,没见过他的眼睛。那时也许是光头的缘故,加上跪着哆嗦的腿,误以为他是很老的老人。可眼前这祁永恒,年龄应该是60多岁,两眼冒着凶光,精神得很,我便对比他是否是我当年看到的那位。难道我当初搞错了人不成?他此时很壮实,如果赤手空拳,说不定可以跟我这小伙子难分胜负呢。

“如果我没搞错,你是我的好友祁国兰的爸,对不?”
祁永恒一言不发,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我立刻说:“我爷爷跟我说过,从他爷爷那时起,我们家在这个村都没仇人。这就包括你。对不?我想起来了,你几十年不讲话,舌头肌肉已经没了记忆,无法发音。没关系,你知道,许会的眼睛就跟猴子一样精,说不定他能跟随着你我呢。所以,我们站着很危险,让另外的人看到也会传到许会耳中。你如果想听我讲讲你的现状和未来,我们俩进到里边,坐下,我跟你好好谈谈。对我的话是否认可,你只需要点头或摇头。你没必要拿镰刀自卫,我不可能用我的命跟你换。就算我白杀你,我也不干。咱们两家没过节,我跟你大儿子是好友,常常在一起聊天、开玩笑,你不知道没关系。我相信你不是真的疯了,也就不担心你会跟我玩命。你看这三八大盖很熟悉,当年爱不释手吧。一会儿我可以让你玩玩,里边子弹上膛,你可以朝天开一枪过瘾。”

我的话令祁永恒多少放松了脸上紧绷的肌肉,我就用手往里边指,他点头答应了。他走进去发现,我没进去。我告诉他:“那边的坟头,我上去看看四周的动静。现在没风,只要有人在附近走动,玉米杆儿就会动。得保证没人听到我们的谈话。”说完,我就朝东北方向走去。到了坟头上往四周仔细查看,近处没人。放心地回来接近了祁永恒。此时他已经坐在地上等我。

看到我在他不远处也坐下,他立刻把大镰刀扔到很远。这样,我们俩的距离也就是两米远。如果他扑过来杀我,我来得及甩枪杀了他。这个距离的安排,他清楚,也接受。

“我今天跟你讲几件事。第一个话题就是:你当年没活埋许会的爸。”听到这里,他上下嘴唇都哆嗦了起来。我说:“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件事,你都需要表态。如果认可,就点头,否则就摇头。明白不?”
“他眼睛盯着我。”
“我刚才说的你认可吗?”
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好。这说明你头脑清楚,一点儿都不疯。因为我刚才的话有两个涵义:一个是说许四被人活埋了,但那不是你干的;一个是你杀了许四,但并不是活埋。你不清楚我指的是哪一个涵义,所以,你无法点头或摇头。我说的对吗?”
“好。你点头就好。我接着说。你现在盼望我说的是第一种涵义,我要是还能说服许会,你就彻底解脱了。可事实上,我办不到,因为我没证据。我所知的证据是第二种涵义。那就是:许四死在你手里,但你不是活埋了他。你现在告诉我,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他吃惊地看着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你现在肯定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对不?”
“你点头了,但我现在先不讲这个。我先给你讲你想杀掉许四的原因合理不合理,你为何要杀掉阎坤。把这些讲透了,你就会听从我的劝告,下一步你该如何。这对你和你的孩子们很重要。作为旁观者,作为与你家人无恩无怨的老乡亲,我这是想帮你。你认可不?”
他点头如捣蒜。
“好,接下来我们就谈关键点了,那就是:你和许四当时的处境。村里几乎所有的人在脑子里都有一个疑问:你把许四给活埋了,竟然不让他家人收尸。这得多大的仇恨啊?可你们两家并没有世仇,唯一的猜测就是你被他戴过绿帽。极可能是强奸性质,因为人们发现你一直对你妻子很好,不像是她出过轨。那为何你们两口子从没说出这事呢?这可是你杀人合情合理的解释,是最能受到人们原谅的理由。人们便猜疑你是男子汉,绝不当弱者,你告诉你妻子绝不能说出去,等你活埋了许四就是了。然而,我今天不问你此事是否当真。首先我不是公安局的,没审理案件的权力。其次,我对上一代人的事没兴趣。最后一点,你们家人非常喜欢跟我聊天,对于他们,我需要尊重他们的尊严。所以,你不需要担心我会问及这事。我要讲的是:不论你是否被他戴过绿帽,你当时的处境都会令你杀掉他。”

此时的祁永恒,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往事。几十年前的往事,他需要跟着我的思路重新思考与追忆。

“你先别着急回答是还是不是。接下来我们先回到你杀许四的原因。在林彪部队没打下东北之前,到底这天下是共产党的还是国民党的,你和许四都无法做出准确判断,毕竟两党打打谈谈很多年了,就日本在中国长达8年之久都属于拉锯战。当1948年11月初,县城里已经有人知道林彪解放了东北全境。此时,县太爷为首的国民政府官员们和国军都惊慌失措,林彪大军进关的说法甚嚣尘上。哪怕国共两党还要内战很久,对于你和许四来说都没意义了,因为只要一方占据了京津冀,临时政府便会立刻对土匪和残存敌人进行剿灭。你属于国共两党眼里的土匪,而许四则是曾经与两党和日伪都有过交往的墙头草。所以,你俩都在盯着国共两党的战争进展。”

祁永恒把眼睛睁大盯着我,我的话题把他拉回到了当年。“你清楚,一旦共产党拿下华北,你和许四唯一能活的机会,就是投共。在此之前,你俩不知道该投共还是彻底投靠国民党。投共,对许四来说唯一的办法就是拿你和王甸发的头颅换取他投共的投名状。因为他不是军人,无法投共后参加解放军南下打仗。不是解放军不要他,而是他怕死。他只要把你和王甸发出卖给共产党,他带路找到你这土匪和当过伪军的王甸发,他就会被共产党接纳,火线加入共产党。毕竟天下还没打下来,此时土匪或国军投降加入解放军,一点问题都没有。因为解放军当即把降兵编入前线部队去杀国军。许四只要提出他是村长,需要给解放军收集军粮,便可继续当村长。而你呢?你手下的7个弟兄在得知东北全境都被解放军打赢了的那一刻,立刻想到这当土匪的日子到头了,一旦京津冀归了共产党,他们就需要投共,那是活下来的唯一途径。如果国民党把共产党打败了,他们也需要在共产党快完时投国军。你不可能阻止他们,但你不会参加,因为你舍不得把漂亮媳妇和儿子丢在家里自己去前线打仗,你死了,漂亮女人就归别人了。所以,杀许四是你自保的唯一办法。你当时的判断是对的:除非你跟着解放军去打仗,否则,你一定会被许四出卖而丧命。”

“你点头,表明我对这一段的判断你认可。接下来就是:许四为何走在了你后边?其实也就是时间上的差异。你那时天天在县城晃荡,在打听东北战场的战况。这很容易得知,因为假如国民党赢了,那县太爷和政府官员甚至家属们都会敲锣打鼓庆祝;如果国民党败了,林彪大军要进关了,那他们就会仓皇逃跑,变卖家具,换成钱往南跑。看到这一幕的那天,你的手下7人也就劝你带领他们投共。你答应了他们,那是不得已的。当天晚上你就带领平时对你毕恭毕敬的三位去杀阎坤与许四,先下手为强。说不定林彪大军一进关就势如破竹,横扫千军如卷席,到那时你和许四谁先死就难说了。你对他的判断力还是佩服的,所以你才提前下手了。”

“你点头认可。那我们接下来谈你为何要杀阎坤。在这个话题之前,需要讲出你为何暴露杀死许四的身份。作为乡亲,哪怕人们猜测的许四给你戴过绿帽当真,你照样不需要暴露杀许四的是你,何况你们两口子从未说出过许四曾经给你戴过绿帽。理论上讲,你手下的人大白天以国民党政府军队的名义把许四押走,理由冠冕堂皇:许四勾结共产党,国民政府依法惩办。村里人没不信的。或者你手下的人就在白天以共产党的名义抓捕许四,罪名冠冕堂皇:许四是国民政府的村长,还配合日本鬼子汉奸伪军当过维持会长。城里人没人会怀疑到你。这些道理你当时一清二楚。那你为何不这么干呢?因为在东北战场不知谁胜谁负之前,你杀许四没必要。如果国民党赢了,那国共内战在京津冀一带还需要很久才能确定胜负手。如果兵荒马乱持久下去,也许许四当村长要比阎坤当村长对你更安全,毕竟许四是墙头草,而阎坤的亲弟弟是共产党,他本质上是站在共产党一边的。事实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当时就是这么判断的,你也只能这么判断。哪怕后来的事实证明阎坤不参与政治,共产党的官,白给他他都不要。然而,我判断你杀阎坤的理由不是这个。而是你需要把杀许四的罪行栽赃到王甸发头上。如果只杀许四,村里任何人都把你放在第一嫌疑人。那时你有了儿子,你不能给儿子作孽。可如果你把阎坤和许四同一晚上都杀了,那人人都判断不是你干的,因为这是你跟阎坤的关系决定的。只有王甸发这个当过伪军的汉奸才会对阎坤下得了手,因为阎坤的弟弟就死在了汉奸伪军手里。”

“我说得是否太快了,你跟不上?那我就慢点。东北战役共产党赢了,你手下人准备投共或投国军了。任何政府当权,就要剿匪。你们之所以能活下来,就是借助日本鬼子令国军无法剿匪成功,你们能活下来只能靠乱世。此时你无法让他们去杀你村里的你的敌人了。这你非常清楚:在投国军之前他们又杀了村里的国民政府村长;如果共产党打下天下,他们在投共前杀掉了共产党烈属,那共产党一旦调查出来,他们就完蛋了。你本人不露面,让他们去杀人,他们就会借助黑灯瞎火的夜晚逃跑掉,反正土匪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不论未来是投共还是投国军,几人都会被编入不同的连队,你再也不是他们的头了。你知道这事一定发生,便只好亲自带领他们去杀。你亲自带队杀人,那只杀阎坤许四是不可能的,他们的家人看到了你,天下稳定后,你就麻烦了。所以,你带队去杀阎坤和许四时,你做好了阎坤许四两家人全部灭口的决定。可你没想到阎坤听到狗叫声立刻上房,从房上把枪口瞄准了你,你只好放弃杀阎坤。由于你不杀阎坤,就无法把杀许四的罪栽赃给王甸发头上;你不杀许四,哪天许四就出卖你,你又不想投共或投国军而去打仗,你此时唯一的办法就是杀许四本人。即使你把许四全家当场杀光,不留活口,人人都知道那是你干的。为何不在他家里杀掉?你手下人也许是良心发现而不答应,或者他们不敢杀百姓了,也许是因为他们担心周围不远处就可能有共产党或国军的大部队,夜里的枪声有可能引发大部队包抄过来。你手下人同意活埋你的仇人。你此时不敢带走许四的俩儿子,杀下代无辜孩子,那是十恶不赦,许家人很多,总有人杀掉你的儿子。”

“这段里有没有误判?”
“你不点头也不摇头,表明你害怕,因为你本来想连阎坤家都不留活口的,这计划你现在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那好,我们接着谈你为何不是活埋了许四。出村后,你和你的三个跟班当然不敢开枪,那会招惹附近的解放军正式部队围歼土匪,何况半夜里私自抓捕平民了。他们是否会杀过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手下人担心。而且,你们从县城出来时也没敢走大路,而是走小路,大路上说不定就有共产党或国军在调动。走乡间小路必须过那个小河,有人称之为大渠。渠宽只有百米,可深度足有三人深。当时是11月初,水很冷,但早上看到的薄冰到下午就没了。通常在初冬,此大渠里的水不多了,宽度也就是十米八米的,你们很容易游过去的。我在读高中时就有一半时间走小路,游泳过去。把衣服脱掉,一只手举着衣服,另一只手划水过河。你们四人不可能在面临被正式军队抓到的情况下去挖深坑活埋许四,那太费时间了。到了河边,被绑着的许四无法游过去,你们绝不敢放开绳索让他跟你们一起游,黑灯瞎火的说不定他能把你淹死呢。你们也不敢穿着衣服游泳,反正我们学生都是脱光了裸泳比较安全(那里白天也没女人敢游泳过河)。此时,最合理的办法就是:你把许会的头按入水里,绑着的他无法挣扎,几分钟他就死掉了。许四是怎样的人我不清楚,可他儿子在打扮上是非常讲究的。也是村长的许四估计也差不多。他那身衣服应该不是粗布,当村长的他也不会穿破鞋。你们四人一定会把淹死了的许四扒光衣服。你让他们三人自己选上衣、裤子、鞋,每人一件。然后呢?你想到如果你今天不动手,哪天许四就动手了,你便决定给他来个身首异处才解恨。就是用这三八大盖的刺刀几下子就把他的尸体头颅割下来扔进水里滚走了。头颅的比重跟水差不多,在水里滚动时水面几乎看不到。尸体则因脂肪的缘故而漂流,水面能看到。可那时野生动物太多了,我小时候晚上到野外随便都能看到月光下冒绿光的狐狸。只要他的无头尸体被河边上的树根野草挡住,水边上的野狗都足以把尸体拉出来吃掉。大的野生动物吃过后,就轮到遍地的獾、黄鼠狼一类的小动物了。到天蒙蒙亮,那就是天上盘旋的鹰下来吃残羹剩饭了。最后是小鸟把骨头上的残存肉给敲干净。这是那时候兵荒马乱野狗特多的缘故之一。所以,许四的尸体他的家人第二天开始沿路找动过土的痕迹,结局当然是找不到。要是沿着水边找,说不定就能看到无头的一堆白骨。”

“你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没关系,我相信最后你会给出实话的。接着说你没打过仗的话题。这个结论是我爷爷判断出来告诉我的。你纳闷他为何跟我小孩子讲这个。那是因为我问及许会的妈用针锥子扎你的原因时,他告诉了我是你活埋了她老头许四,她报复你。我爷爷也就说根据他的判断你没打过仗,没受过伤。你一生都在自保。其它的,他没讲,因为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们家会搬家回来,也就对这村老人的事不感兴趣。你当然纳闷我怎么知道你被许会的妈妈用针锥子扎这事。我告诉你,知道这事的有她本人、你和我。其他人包括你家人都不会知道,因为你是强者,你决不让你的家人知道你在外面被欺负了。许会的妈更不会讲给别人她这私刑偷偷施暴的事。许会也未必知道,他只知道那天你会被许家男人们暴打,他就回避了。”

此时,祁永恒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他吃惊到令他难以想象地步是可以理解的,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搬家,还是个小学生,根本没办法知道许会的妈妈用针锥子偷偷扎他的事,前边的人都看不到的。我是在前边的侧面,只有那个角度才能看到,而且祁永恒一动不动,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在被欺负,特别配合老太太偷偷扎他。我后边的人,因为远,看不到白衬衣上的红色血点,何况没人那么专注具体的事务。我猜想,此时的祁永恒只能认为是许会的妈妈告诉我的。我当即告诉他:“直到今天,我还没去过许会的家,也没跟他妈妈有过任何交谈。我认为不出门的她还没见过我呢。”这令祁永恒当头一棒一样被打得晕头转向,他把眼睛使劲睁又使劲闭上。他大概想知道我到底是人还是鬼?

(12)许会跟祁永恒的大儿子亲如兄弟
我跟祁永恒在玉米地里谈了这么久,担心会有人接近我们,我就说我还是需要去坟头上查看。我用手比划,意思是我到了坟头后他需要动一下,万一旁边有偷听者,他一动,那人就得走开,我就可以看到玉米杆摇晃。他明白了,我就去了坟头。等一会儿,我就看到他身边的玉米杆在动,周围没任何动静,就回去继续跟他聊。

“有一件事我需要跟你讲:我为何要跟你谈这个?你可能怀疑我是许会的探子。可你想想,我家几代人给谁当过狗腿子?你天天听到枪声,你可能怀疑是我在吓唬你,等于帮许会的忙。其实,我借机玩枪,天天在打鸟呢。那你会问:我今天跟你聊这个干嘛?我告诉你啊,我替你着急,因为你明显误判了形势。你得知王甸发的儿子留住被许会送到监狱判刑十年,是许会试探公检法机关是否听他的话,如果结论是肯定的,那下一个被送入监狱的就是你,许会让你死在监狱里。这是你的判断,我说的对不?“

“好。你点头认可了我的判断,这就证明了你是误判。你知道你邻居杨贵田打马的事对不?”没想到他竟然摇头。看来他老婆孩子都基本上不跟他通消息,把他当屁一样。王志刚被判十年可能是他无意中听到家人们说起来的,相比之下,打马的事太小了,家里人可能没议论。王志刚坐牢十年这事家家都议论个没完没了是必然的。

“我告诉你啊,你误判了。我先跟你讲,你能活到今天,是许会让你活的,而且他还让你活得好好的。你先别摇头否定。我猜测,许会或许会的妈妈曾经跟你老婆儿子甚至你大儿媳妇一起谈论了如何能掰开你的嘴,好让许四的尸体从被你埋的地方挖出来葬到许家坟地,老太婆死后跟丈夫并骨。这老太婆满脑子封建思想,她不能死后独自埋入坟墓。为此,许会可以给你下跪求饶。你别不信,我曾考虑过我做东,在我家喝一顿,就咱仨:你我许会。在绝对保密的前提下,许会给你道歉在文革期间斗争你、派人打你。这事许会能答应。你告诉他许四埋在哪里了,你们两家保证从此放弃冤冤相报。在那战争年代,荒唐事是可以理解的,人死了不能复活,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以后世世代代两个家族不再纠缠这事。许会外强中干,他害怕社会变了你后代继续收拾听到后代呢。只是我反复考虑,你做不到,不是因为大家认为的你顶着个花岗岩脑袋,而是你根本就没活埋许四。他的尸体早就身首异处了。这事你绝对不能告诉他,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接下来我跟你谈许会对你大儿子关系好到跟亲哥们似的。我有证据,容不得你不服。麦收前几天,需要在麦地里种上玉米,这叫套种。待麦子收割完,玉米苗刚好出来,下茬玉米就有多几天的成长期,在霜降到来时籽粒饱满。这刚好是王志刚被许会报案而抓捕后。此时你儿子就出手了,你出手是在王志刚被判刑后。你儿子比你敏感。许会开全村大会,提出任何人不得请假去赶集卖自留地种的蔬菜,要抓紧时间快速完成玉米套种。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借口不上工。散会后,大家都往地里走,去套种玉米。我需要把所有柴油机修好,以备玉米出苗后遇到干旱并停电,浇地需要柴油机。我到仓库找零件,买活塞需要以旧换新,因为活塞是铝制品,国家缺材料。待我找齐了旧零件,锁上门的那一刻,就听到北面正房大队部门口你大儿子在跟许会说话。显然,散会后你大儿子没去地里,而是进了院外刚盖好的厕所,待大家都走远了,他就回来找许会。刚好许会出来,二人就在门口开讲了。你儿子说他明天需要去卖韭菜,请个假。我当时就愣了。我不能打搅他们的谈话,就停在了那里。我以前不知道许会跟他的关系,就以为他会遭到斥责。然而,令我跌破眼镜的是:许会告诉他:‘让你父母下午把韭菜割下来,明早天不亮你就走,别让村里任何人看到。’接着他说大队部的铁壶有点漏,让你儿子到五金交电买个新的大铁壶,一定去商店里买,拿发票回来,直接找会计报销。由许会跟会计讲好,就是准备找个人去买水壶,刚好在院外碰上你大儿子了,就让他进城去买了。这样,你大儿子还拿工分。我立刻就明白了,那是你大儿子在试探许会抓捕王志刚的目的,是不是要对他爸下手。如果是,那不需要法院动手。你明白不?显然,许会早就跟你大儿子有约定:让你家人好好待你,让你感觉到世上的温暖,你总有一天会良心发现而说出你把许四埋在哪里了。反正不许你儿子儿媳妇为了他们自己不再受许会的报复而让你生不如死导致自杀。你生不如死自杀了,你就把秘密带入棺材,那许会的妈妈就达不到目的了。许会是孝子,他幼年丧父,妈妈又坐牢。他为了让你别把秘密带入棺材,他对你软硬兼施到了极点。硬的试过了,无效,就来软的。他跟你大儿子关系非常好,就是俩人合作,让你在死前开口。当然,越早越好,实在不行还有‘人将死,其言也善’这一条呢。你老婆孩子跟你说许会的好话时,你的反应必然是以为他们傻。实际上,许会真的对你大儿子特别照顾。当然,许会精明透顶,他自然清楚你大儿子绝不是要卖那点韭菜而去请假,是在试探是否要把你送进监狱。你死在共产党的监狱里,那你儿子们就惨了,属于黑崽子。现在他们不是,因为你没戴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帽子,也没戴坏分子的帽子。不是戴帽敌人,就是群众。你现在应该明白,是你误判,给你儿子带来了巨大困难。他每听到枪声,内心就会咯噔一下。前天,许会不让我在附近开枪打鸟了,他担心害怕的如果不是你而是你儿子,那就糟糕了,你儿子可能干脆牺牲你而自保。你现在认可我说的吗?“

祁永恒点头如捣蒜。

“接下来我跟你讲我今天见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我建议你放松警惕,一辈子神经兮兮的,总是害怕被人算计,导致别人遭殃,自己也难受。你当然没必要让任何人尤其是许会知道你没活埋许四。他要是失望了,那他一定发疯般地报复你和你的后代。今天我跟你讲的,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爸。他嘴巴严,对不?可我照样不会告诉他。你更没必要让你儿子知道这事。在你活着时,你我都保密这事。许会不会报复你,反正硬的他都试过了,软的他会坚持到你把此秘密带进坟墓。到那时,他生不如死,可也只能放弃了。从今天开始,村里发生什么事,都与你无关,你就当耳旁风。我明天就找几个人,把仓库里的一大箱子手榴弹扔掉,那可是真家伙。就在村西边。一箱子手榴弹是县武装部长送给咱们村基干民兵搞训练用的,这民兵连长胆子小,就一直在仓库里存着,没人知道这事。我告诉你这事,就是让你放松,否则听到爆炸声你又神经兮兮地误判,比如什么天下大乱了,苏联打过来了。别胡思乱想,就天天放松、养神。其实,你跟我一样,都是群众。我不是干部,也不是党员,是基干民兵。你也一样,明天你也可以去投手榴弹,因为你是老号民兵。”

听到此话,祁永恒笑了。我告诉他:“这么多年,你就没笑过,对不?是我把你说笑了。可你应该知道,你没必要偷偷摸摸地做人,就应该跟你老伴一样堂堂正正地光明磊落地跟村民们打招呼。你杀人的追诉期早就过了,你也不是戴帽历史反革命分子,也不是戴帽坏分子,你是堂堂正正的群众,跟我一样。明白不?你天天不敢看人,这没必要。我前天在街上还看到你老伴跟孙女在马路上玩呢。她一看到我过来了就想站立起来聊天。我当即让她坐着,照样可以聊天。她从来对我都很客气。大大方方地聊天,多么好?可你呢?见人就想躲。这阵子你装疯,可你不想想,你二儿子都25岁了,是说媳妇结婚的最高门槛了,在咱们这里,过了这个年龄,就真的剩下了。你们全家都在准备给他盖新房。可你装疯,吓唬许会,后果是什么?许会胆小,搞出让我们俩真枪实弹站岗这等笑话。我当然高兴啊,天天可以练习开枪,你听说我用三八大盖打下树上的鸟吗?当然,很多人说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我建议你从现在开始,过正常的生活。你可以明天就去跟我们一起扔手榴弹,也可以用我这枪打鸟。该赶集就去赶集,该在自留地干活就在自留地干活,见了老乡亲点头笑一下。这对你二儿子娶上媳妇有好处。你需要记住:你杀人犯罪的追诉期早就过了,许会一直在善待你儿子,就是想达到给他爸收尸的目的。明白不?在你心中,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这是我需要跟你谈话的真正的目的。其它的就是陪衬。如果不提其它的,你不相信我的话当真。所以,我才费了这么长时间跟你聊过去的事,就是让你相信我,然后听从我的劝告,过上幸福的无忧无虑的晚年生活。”

到此,祁永恒双拳紧握,等于抱拳对我感激。我说:“我马上离开,你先别走。你不能从明天就突然变了个人,那不行。你既然唱了这么一出拿镰刀的戏,那就需要唱完它。从今天开始,你就用这镰刀割野草、野菜,抱回去喂猪喂羊。以前你天天绕过大队部,从今天开始,你就大大方方地抱着野草野菜从大队部后面回家,你不需要让许会看到,他有耳目,这你明白。明天呢?你就背上背筐,继续割草;后天就不背筐,只拿镰刀,把草抱回家。这样,把你这出戏演好。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事想问我,可你多年不用舌头了,你说不出来话了。我们这是第一次长谈,也是最后一次。你所有想知道的问题,就只能带入棺材了。我们见面是很危险的,因为许会一直怀疑你是否真的不会讲话了、真的没人跟你来往了。他一旦知道你我聊天,那他就认为我一直给你出主意呢。他心理不健康,跟你类似,心里边缺乏阳光,里边阴森森的。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但见祁永恒不停地点头。我就离去了。

(13)与坤伯聊天
杨贵田把高大的黑马给打了,本来就是牲口,也就是因为它是县委领导送给许会的礼物,加上它的高大形象无马能比而成为许会耀武扬威的象征,村里人都认为打在了马身上,疼在了许会的心上。毕竟杨家人口多,许会不想跟杨家结棍,就把气撒在了单门独户的王志刚头上。王志刚还没老婆孩子,老爹是顶级土匪,当过伪军,也是阎坤放过了他而在镇压反革命时逃过一劫。此时他已经归西。其实王志刚是有过老婆的,那是刚结婚就被他施暴回娘家死都要离婚,蜜月期内确定没怀孕就离婚止损了。从此,王志刚就打光棍。

那黑马呢?黑马可是自责个没完没了,总认为自己不该拉车,从小就是骑兵部队驮着军人跑的。因为自己犯错太大而拉车了,遭到处罚。从此,它就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你只要把它牵到马车车辕子那里,它就立刻拒绝犯错误,绝不退入车辕子里。强行拽它,它就学把式:后腿直立,前腿伸到空中。如果你继续折腾它让它再次犯错误,那它就前腿着地,后腿倒立,反正它在模仿人的直立,学不会也要学个没完没了,让你认可它学人的真诚与改正错误的恒心。

让它拉犁耕地没问题,因为它发现拉犁耕地不是犯错误而挨打。可我们村有了两台拖拉机,公社也成立了拖拉机站,有履带式耕地拖拉机,公社也要先满足大寨点的需求才轮得到其它村。这样,根本就用不着这黑马拉犁耕地,何况村里还有专门拉犁耕地的牛。许会还是提出用黑马拉车,继续进城炫耀。那怎么办呢?他打听到了我们县有个老人专门驯马,是退休了的老把式。许会就派人请他来专门驯化这黑马。老头身子很壮实的样子,看上去也是善良之人。他不要钱,管饭就好。村里一女社员专门给来大寨点蹲点的上级干部们做饭,多做一点就够这老把式吃的。所以,不费什么事。大队部有房间,让老人跟饲养员一起住大炕。

善良的老把式跟善良的大黑马简直就是相依为命的样子,每天走路。大黑马特听话。村里人没人发现这老把式有任何高招,就是天天在路上不停地走。过了半年,许会就问老把式:“我猜想这黑马已经忘记了挨打的事了,可以训练它进车辕子了。马的记忆力有这么长吗?”但听老把式说:“估计最少也得一年它才会忘记。现在如果试,一旦它还记得,那就糟了,这半年白折腾。”许会通过此谈话,验证了大家的猜测:老把式靠马失去记忆这一条,他并没什么其它办法,便坚持要老把式试一下。老把式把马的眼睛用布围上,牵到马车车辕子前边,下一步是让它退进去。下令让它退的时候,它就开始退。可当它身子两边感觉到是车辕子时,就开始想往前跑出去。车把式拉住牙嚼子,它这一动,立刻确定了它又犯错了:的确进了车辕子!便当即折腾开了。而且是那样的疯狂,老头一看不行,当即放弃了。我们大家都在场,都认可这马不可能再拉车了。

许会决定让老头走人。可他还是对黑马不死心,因为他无法跟县委领导交代?舍不得耀武扬威的象征?反正卖掉不现实,他宁肯白白养着这黑马,也不会让县委领导来看时得知马给卖掉了。他认可老把式的说法:半年时间不够长,马的记忆力需要一年以上。他就想到了老饲养员阎坤。阎坤由于差点被自己的学生活埋而放弃教书,村里有了村办小学,他也不肯当老师,就让他大孙子当了村里第一个村办小学教师,而他自己就当上了生产队第一个饲养员。他小时候养过马,自己家有马车。

阎坤从此与这大黑马相依为命一样,每天走路。这马特别通人情,在阎坤旁边慢慢地走。高大的马跟老人同步其实不容易,然而,它做到了。阎坤不仅强迫自己锻炼身体,还挣工分。由于大寨点副业收入高,一个劳动力如果只付自己口粮的钱,年终决算可以拿到200左右块钱。这在那时的农村是很了不起的。他跟他大儿子一家一起过日子。这样,也算是许会给了晚年的他一个好的待遇。

祁永恒突然间去世了。他的死当即引发无数猜测。对此话题先按下不表。先谈祁永恒死后我跟坤伯的聊天。

那天我在机井边休息,柴油机、水泵都好好的,我就没事干坐在那里思考乱七八糟的事。看到大黑马慢慢腾腾地从村里出来了往东走,我就提前到路边去找坤伯聊天。祁永恒的话题那阵子是全村人谈论的主题。我想一些事我需要跟坤伯交流一下了。

“大伯,想不想知道祁永恒的一些事?”
“说什么呢?你问我还是问你自己?”
“大伯,我要是告诉您您不知道的事,您会不会发火?”
“跟谁发火?”
“跟我。”
“好吧。你再怎么想象力丰富,推理能力超人,你也改写不了真实的历史。你是想打听祁永恒的事,对不?”
“也对也不对。我可以这样说:祁永恒没活埋许四。”
“哈哈哈,我是见证人,还是你是见证人?”
“那天晚上,您见到四人押着许四走的时候,其中有人扛着铁锹来着?还是他们来时就带着铁锹?”
“这得让我想想当时的情况。怎么,你推测出有另外的死法?”
“您坐下,我们慢慢聊。这话题很长很长。”
“现在不行。这哪里是聊这话题的地方啊,人来人往的。任何人听到很快就到了许会那里。”
“要不这样,您把马栓到小树林那里,让它吃野草,我们俩在那里聊天比较安全。”
“那地方也有人来回走。这样吧,明天我牵马去赶集,我们在路上聊天就比较安全。”

第二天,按照约好的时间,我提前到了小桥那里。坤伯年龄大了,他虽然在辈分上比我大一辈儿,可他年龄比我爷爷小一点而已。他不可能游泳过小河(他称为大渠),只能走大路。

“润涛,你昨天说祁永恒不是活埋的许四,我一晚上都睡不好。反复思考,你说得太对了!他临死前都不说出埋在哪里了,听你一说,我认为是真的。俗话说,人将死其言也善。他为了自己的后代,也应该在死前把许四的尸骨所在地说出来。我反复回忆,当晚如果他们扛着铁锹,在月光下我是能看到的。他们四人被我喊住的时候就在我房子下面啊,如果有铁锹,我不可能看不到。我从来都没想过这事呢。我认为祁永恒突然死亡,可能是脑溢血之类的,提前不知道自己马上就死,也就无法交代埋在哪里的事,何况他的舌头早就不会讲话了,也就没怀疑他弄死许四不是活埋。那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读高中期间,来来回回经过这里,一半时间是走小路裸泳过河,一半时间只能走大路在这里过桥,因为初冬冰还没结厚或还没化完无法游过去。当我知道祁永恒杀掉许四的时间是解放军大部队占领这里时,国民党军队也在此地集结,那祁永恒怎么可能胆敢走大路?不论是国军还是共军,正式部队不可能放过夜里劫持百姓的持枪土匪。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祁永恒一定害怕被大部队碰到而丧命,也就必然走小路。那是11月初,冰有时早上能看到,下午就全化掉了。年轻力壮的都可以冬泳呢,脱光了过几米宽的冷水河毫无问题。把绑着的许四的头按进水里,几分钟他就死了。然后,扒掉许四身上的好衣服和鞋子,那三人都有战利品了。他们三人过去了,祁永恒处理尸体,那他想到如果他不动手,很快就是许四用他和王甸发的脑袋换取自己继续当村长。此时林彪已经打下东北全境,大军进关那就是决战了。投降是技术活,作为国民政府的村长,他需要出卖祁永恒和王甸发为投共的投名状,想到这里,祁永恒就用三八大盖上的刺刀把许四的头颅割下来和尸体一起扔进水里。祁永恒后来不论遭受什么样的折磨,他都不可能说出实情,否则许会不可能让他活到今年。许会的妈妈那么狠毒,早就下黑手让许家人偷偷弄死他了。”

“你说的逻辑上一点破绽都没有,我以前的结论今天看来漏洞百出。然而,除非你拿出证据,我是不认可你的推理就是历史真实故事。因为我早就领教过你的推理能力和想象力了,我没能力从中找到破绽,并不能说明那都是事实。我的脑子没那本事。我找不到破绽,并不代表就没破绽。所以,你得给我拿出证据。”

“证据?那时我还没出生呢,我怎么能有现场的证据?再说了,您和全村的人都认为许四被祁永恒活埋了,证据呢?”

“我当然有证据!祁永恒到了许四的家,首先敲门,里边许四问谁,祁永恒说赶紧开门,否则就放火烧房子。许四不得不穿上衣服把祁永恒放进去谈判。许四低三下四讲几代人的交情,是说给祁永恒的手下人听的。只有那三个人劝说祁永恒才有效果。那三人不说话,祁永恒就跟许四交底:‘要么跟我们走,要么我们就把你俩儿子也一起带走活埋。’许四哀求没用,只好自己去赴死,换取俩儿子不被活埋。祁永恒的条件是:许四同意用绳子绑走,半路上不能发声,否则他们杀掉许四后回来就把他俩儿子抓走活埋。许四只能答应自己赴死。许四被绑着带走后,许四全家人立刻起来逃到村后边地里到天亮。”

“祁永恒用活埋许四的儿子们吓唬许四听命,并不表明祁永恒真的能令手下人在他们随时都可能被周围的正式部队发现的情况下用很久的时间挖坑。11月初,土层还没被冻上,挖坑没问题,但淹死他就分分钟的事,何况走乡间小路也不会碰到大部队。当时国共两党的军队都在此调动频繁。当许会的家人把实情讲出来后,您首先认可这说法,所有人也就认可许四被活埋了。成了共识后,再也没人思考这事了,人类对事务真相的错判都是这么发生的。”

“润涛,你说得有道理,可对我来说,最不可思议的是祁永恒的手下人都找不到下落了。按理说他们应该投共了,可在1948年以后,解放军里的烈士都有真名实姓在编了,哪怕是投降的,也都有记录了。何况那不是一两个人。按说祁永恒有八颗枪7个跟班呢,文革一开始,外调非常仔细认真,就没丝毫线索。”

“过程应该是这样子的:具体到祁永恒怎么得到的8颗枪,无人知晓了。但他有8颗枪,跟班7人,是村里老人们都知道的。常有人看到他带着7人在县城外面走动,估计那7人都是不远处的村里不干活的痞子。在得知东北全境被林彪部队打下来的那天白天,7人自然判断林彪大军很快进关,就跟祁永恒提出投共是唯一出路。祁永恒立刻想到他和许四的各自处境。他清楚国共两党的决战很快就跟东北一样非常迅速。不论是共产党赢还是国民党赢,天下一稳定,剿匪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就在处理完许四的那晚上,他回到他们在县城外边盖的或是买的两间房子里,7人刚入睡,他就把他们唤醒,说外面有动静,赶紧逃命。这样7人就跟着他黑灯瞎火地摸到了野外。他带着一坛子酒,到了他提前想好了的地方,他就说这里安全了,明天去投共,命就算保住了。那7人一定对他感恩呢。接下来他说他没忘记带一坛子酒出来。林彪部队从东北过来,北京打下来后就是南下。我们投共后,人家是不会轻易相信投诚的人的,但绝对接受降兵,立刻派往战争前线去当炮灰。活下来的,可能升军官,怕死的,想跑路?就地正法。人家不可能让我当你们的班长了,我们会被分散,被看住,直到我们不怕死英勇杀敌才被信任。所以,这酒既是庆祝我们今晚逃离被杀,也是告别。很快我们就天各一方了。如果战争结束了,我们之间还有活着的,谁也别忘了去各家看看。反正我们几个人都到过各家,算是没白哥们一场,我们相依为命差不多10个年头了吧?值得庆祝。”

“润涛,你就编吧。写小说呢!你的意思是说祁永恒在酒里下了毒?杀掉了7人,全部灭口了?”

“未必下毒,当然也说不准。这事他干得出来。只要灌醉了,呼呼睡去,他就一个个用刺刀插入心脏,一个个地干掉,几分钟的活。然后把8颗枪放在离路边不远的地方,他就可以回家去找美人睡一觉了。天亮前,他推着独轮车用长口袋把8颗三八大盖装好,推车就回家等着机会了。那7具尸体当晚就被野狗狐狸等吃掉了。他不会真的投共或投国军参军,而是把枪交出来换命而已。他拿到了收据,这是许会文革时都没给他戴上历史反革命或坏分子帽子的原因。”

“还收据!要是有收据,我能不知道?”
“收据还真有,否则我无法推理出他杀掉7人的过程。”
“什么?你见过那收据?你这都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啊?”
“您先听我讲完这个过程。天津打下来后,他明白天下是共产党的了,那他把枪送去给解放军。他推着口袋里装有8颗枪的独轮车,跟大部队外面站岗的提出要见军官。出来了个连长,听祁永恒自己介绍说是民间抗日组织一直被民国县政府打压,最近被国民党剿共连同他们一起给剿了,他装死才活了下来,掩埋了他的弟兄们,他找到了这8颗枪和这点子弹,就打算交给共产党,因为共产党能为他的弟兄们报仇。这连长就认可了祁永恒的说法,此时解放军的确对枪支弹药尤其是子弹是急需的,看着这老农民很诚恳的样子,就感谢他。祁永恒提出要写个收据,说不定以后有用上的时候,任何政府都不会容忍私藏枪支弹药。连长就写了收条给了他。他推着独轮车就回家跟老婆孩子过安慰日子了。直到镇压反革命运动来了,许会到公安局举报了他,公安局来的三人担心他有手枪匕首之类的武器负隅顽抗,到他家后当即扑上去就捆上了,他懵懂中就面临被枪毙。当时要杀掉他的理由只有一条:活埋了许四。当您放过了他后,他到家就找到了那个收据,因为他害怕许会再找别的茬说服公安局杀掉他,便主动到公安局把收据交了。公安局早已决定不杀他,也就把那收据存在档案袋里就完事了。反正那收据只能说明他上缴了8颗枪,并不证明他的历史。我猜想许会那时候的确去过公安局再次举报祁永恒私藏枪支的事,许会不知道祁永恒那颗枪的下落,万一他埋在家里了呢?祁永恒早走了一步,公安局刚刚收到祁永恒交出来的收据,许会也就没辙了。祁永恒家里也没被搜查枪支的事。到了文革时期,村里来的工作队里有支持许会一派的,就单独审问了祁永恒是否杀过共产党,祁永恒说出了他跟共产党有来往的事。”

“润涛,祁永恒多年不说话,舌头早就不能打弯了,怎么可能跟工作队说话?”
“您说的没错。他指着自己,说‘共-产-党’。发音的确很糟糕,但工作队还是猜得出他说的和比划的意思是他跟共产党有过来往。工作队问他证据,他说了‘枪’、‘收据’、‘公安局’,结结巴巴地讲了这几个词。工作队重复了他的话,意思是他把枪支交给了共产党,收据在公安局。他对工作队的话点头后,那工作队就直接去了县公安局,公安局答应查找镇压反革命前后的档案材料。几天后这工作队就又去了县公安局,人家果然找出来了半张纸大小的字条,写的是‘今收到自称民间抗日武装的祁永恒上缴三八大盖8支、子弹近200发’。下面是XX团、XX营、二连连长刘勤。为何不给出多少团第几营?估计是担心这农民打扮的祁永恒说不定是国民党军队的线人,在打听解放军部队的部署内情,用几颗枪换取情报,便只给了‘连’的信息。公安局立刻派出调查员去外调,很快得到了结果:包围傅作义的部队在北京南边的都是哪些团,也就很容易找到了这个团。这个叫刘勤的连长解放战争中牺牲了,但确有其人,而且这个连长当年一个战友还活着,他认出了那就是老连长的字。这样,本想给祁永恒打成历史反革命的这位工作队得知祁永恒上缴枪支和子弹的收据当真,字条不是祁永恒造假后交给县公安局的,也就把这事放弃了。这事对祁永恒来说不是负面的。县公安局把调查资料交给了这工作队,他就把这些材料留在了村里的仓库箱子里。当然,不排除这工作队当时把情况告诉了许会,许会自然不会跟任何人讲出对祁永恒有利的事。”

“你是说你看到了这个箱子?现在还在仓库里?”
“大伯,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够了。千万别说出去啊。”
“那当然。我嘴巴严得恨。我问你,你跟祁永恒有过交谈吗?”
“不瞒大伯,的确有过。我答应过他只要他活着我就保密到连我爸我都不告诉地步。我之所以答应真枪实弹站岗,不仅仅是为了练习打枪,还有跟祁永恒聊这事的机会。我如果到他家跟他聊天,那他家人是绝不会提供机会的。他家人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到了极端地步,估计是有遗传性因素。当时我是让他点头或摇头来回答对我所说是否认可。总之,以上我的说法可不仅仅是推理,基本上是祁永恒认可的。当然,我没跟他谈论枪支和子弹上缴的字条那事,因为我已经清楚了。谈话就发生在村东南边的玉米地里,弄不好会被人发现的。时间有限,我需要科学利用那点时间。”

“那工作队审理材料里没提他手下人死的具体情况?”
“没有。我也对此敢兴趣。可共产党的原则是坏人杀坏人无罪。土匪或汉奸被谁杀掉的,没人在乎。只要祁永恒没杀过共产党或平民,他就没罪。祁永恒当然不敢跟党邀功,说他杀掉了土匪。毕竟都是邻村的,那些土匪家人要是知道是被他杀掉的,肯定会有人让他偿命的。我猜测事后他会到7人各家哭一场,他们都互相认识,就说是被解放军大部队剿匪时给杀了。那些家属也就不敢声张了。‘被杀家属’的成分是从解放后开始算。解放前被共产党杀掉的人,其家属不算‘被杀家属’阶级敌人一类,家属不受连累。战争年代坏人被杀,就算活该,不论是被谁杀掉的。文革时外调没人管这类坏人的案子是否有冤情。”

“那你问了祁永恒当年许四是否给他戴了绿帽?”
“没问。”
“哎呀!这是最关键的!是全村人都猜测但没证据的事。”
“祁永恒的家人对我非常尊敬,我跟祁永恒谈话前两天,那老太太还跟我聊天呢。我跟祁永恒的大儿子常常在一起聊天、干活,我不能问及涉及到祁永恒老婆孩子尊严的话题。因为他杀掉许四真的与此无关。大家都认为是许四强奸过美人,祁永恒是强者,绝不会让任何人同情,也就必然让她对此守口如瓶,待他有机会再复仇。然而,如果真的是这个原因他弄死许四,那祁永恒不会等那么多年才复仇。在那日本占领时期,他杀掉许四易如反掌,而且就让他手下人大白天以共产党的名义把他这个维持会长抓捕然后杀掉,许四家人都认为那是共产党干的。日本投降后,他让手下人以国民政府的名义大白天抓捕许四,栽赃他跟日伪军勾结,他的家人也不会怀疑到祁永恒头上。反正那时候乱糟糟的,国共两党打打停停没完没了,互杀对方人员是常有的事,何况许四的确跟国民党政府、共产党、日伪军都有来往。所以,我判断许四没敢强奸美人。”

“润涛啊,你不了解许四的家风。许四死后,他父亲就跟儿媳妇扒灰。”
“这我知道。许会的妈妈跟公公大白天在家里一丝不挂,不知道是刚干完还是要开始,被许会的大嫂进屋看到了。她就把儿媳妇往死里打,直到逼死了儿媳妇才善罢甘休。儿媳妇不足20岁,就上吊自杀了,娘家人不干,报案了。许会的妈妈就坐牢了。虽然说四十如狼,守寡不容易,可逼死老实巴交的儿媳妇的确太狠毒了,儿媳妇又没把家丑说出去。这事文件资料里有详细的调查记录,我一字不差地读过了。然而,许四从祁永恒天天持枪回家那一刻起,断不敢打美女的主意。许四不玩枪才被祁永恒弄死的,他这方面跟许会一样,是怕死鬼,不敢玩枪的主。如果许四强奸过美人,那也是祁永恒还没去当土匪之前。祁永恒会忍那么多年?当然此可能性不能绝对排除。”

“许会不敢玩枪这事你怎么知道?他成年时早已天下太平,枪支都要上缴,他没机会玩枪啊。他爸许四不敢玩枪是真的,可许会有点像他妈。他妈特狠毒。”

“我跟您讲这可是我亲自经历的。我都不敢相信他一个地地道道的土皇帝,想骂谁就开口骂,竟然是外强中干!那天我背着枪从仓库出门,他从大队部的玻璃窗户往外看时刚好看到我走进,他就到门口喊我进去。里边就他一人。他没看到我背着枪,否则他就不让我进去了。当我把枪甩到前边放下来时,他脸色就变了。我看着他的表情,感觉到他对枪过敏,毕竟未成年时就亲眼看到祁永恒等四人持枪把他爹绑走,心理对枪的阴影太大了。他当即问我:‘这是半自动?’我说不是,是三八大盖。他开始盯着看,我当即就把枪递给他,让他享受一下握着枪杆子的自豪感,没想到他后退了。并问我:‘保险上好了?’我指着枪机尾部圆帽型保险告诉他说:‘这三八大盖的保险是这样的,他人看不出是开着还是锁上的,你看,这就打开了。’他听后当即说快关上。我看他一个爷们竟然不敢玩枪,简直莫名其妙。他看我把保险关上了,就说:‘走吧,走吧!’显然他吓得把喊我进去的正事都给忘了,令我吃惊。我当即明白了祁永恒胆敢去他家叫门,清楚他家人不敢玩枪。如果家里有枪,祁永恒一叫门,当即往外开枪,打不死祁永恒,也吓跑了他。”

(14)毛主席去世后的一幕
坤伯打从跟我聊天后,我好久就没再见到他。后来得知许会放弃调教那大黑马了。县委领导层发生了大换血。估计那位人大主任下台了,他再也没必要养着那大黑马了,就卖给没拖拉机需要马拉犁耕地的村了,反正给几个钱就卖。便宜,就当牛使唤犁地也划算。

我对此事没兴趣,也就不了解。直到我去看望坤伯,才得知大黑马已经卖掉了。他就只在自留地里种菜,干点活。他跟我又聊起了祁永恒之死的不可思议。

祁永恒比坤伯小多了,突然间就听说死了。因为祁永恒从来都不看医生,到底是不是病死?各种猜测满天飞。我仔细查看许会的反应,比如找他谈及我坚决反对建沼气池的事,看他是怎样的态度。县科委推广沼气池,许会让我负责,我看过后得知这玩意清理臭气熏天的发酵池难于上青天。如果是平时,他会让他提出反对的理由。可当他听到我的话题时,非常不耐烦,当即说:“这事你怎么办都行,干嘛问我?”我当即明白了:许会判断祁永恒的死不是自然病死,否则他不应该把秘密带入棺材。他怀疑祁永恒的家人尤其是老伴担心二儿子因老头娶不上媳妇,就跟全家人商量把老头给做了。

其实,绝不是许会一人有这样的猜测。这是坤伯要问我的原因,他想知道我的看法。那阵子我对祁永恒的大儿子也观察了,发现他比许会更痛苦。毫无疑问,他觉得他爸死前都不交代出来许四的埋葬处,有点对不起许会对他的好意。许会待他不薄。别人感觉不到,那是二人配合默契的结果,我是知道的。在送葬的整个过程中,棺材从家里抬出来到墓地,祁永恒的大儿子没哭出声。这表明他不认可老爹这么干,太让他失望了。他绝对想跟许会和解,一直配合许会善待祁永恒。所以,我跟坤伯讲:年轻人都有猝死的,何况老人了。退一步,哪怕祁永恒属于非正常死亡,那也不是被杀。自杀的可能性高于被杀一万倍。因为他家人无法跟许会交代。我认可突然病死为主,自杀给二儿子娶媳妇让路为次。

坤伯对我的判断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过了一会儿,他问我许会会如何对待祁永恒的大儿子。我说他现在也在思考吧,还没什么动静,到底祁永恒的家人怎么跟许会交代的,甚或许会会不会干脆拒绝听他的交代,我都无法得知。

过了不几天,毛主席去世了。许会当即判断出世态要变了,第二天他就找到县委领导里他巴结上的人,当即给他办理离开农村变成吃商品粮的国家干部。农业学大寨这条路说不定就没了,到那时他想变成国家干部吃商品粮,那就晚了。很快县委领导里就有人帮他忙,提拔他为公社副书记。公社书记极力反对,就被调走到县人事局当正局长了。平级调动,但权力大多了。不久此局长又升为县长。他是许会的拦路虎。许会呢?由于自己是文盲,一个字都不认识,他预测到未来农村人去城里建设城市可能性极大,便提出到县建筑公司当党支部书记,万一陈永贵遭批判,他也远离农业部门了。

在许会忙于当国家干部离开农村时,毛主席逝世纪念活动逐步扩大,不仅仅每个村举行悼念活动,公社也举办大型悼念活动。所有的男女老少只要能走到公社的,都必须参加,不得请假。村里人基本上还不知道许会马上就升官离去了,也就跟着许会去公社悼念毛主席时继续把他当成大队党支部书记。悼念活动跟村里是一样的:毛主席巨大画像三周围上一条黑布,顶上有花。画像前边左右摆满了花。各个村的人排队进入公社大院,队伍很远很远。好在那时是秋天,不冷不热,排队时间久也不算个事。没一个交头接耳的,非常严肃,谁都害怕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我前边是一女社员,再前边就是祁永恒的大儿子。排队就是每个村的干部负责本村人。都是赶在哪是哪,不分男女老幼。一个人站到毛主席画像前深鞠躬,就鞠一个躬便走开,因为人太多。有公社书记副书记站在那里指挥。当祁永恒的大儿子站在那里时,他本应该根据前边人的做法深鞠躬就走开,可他深鞠躬90度后不起来,突然间哀嚎大哭。这可让旁边的公社领导们无所适从,阻止?不敢;支持?不敢,直到他哭着走开。最难的是我前边的这位女社员了,她不知道是否公社领导改了章程,从此每个人都需要哀嚎大哭,她回头看我时,她的表情表明她想知道她是否也要哀嚎大哭。我当即摇头。她明白了,那是祁永恒的大儿子自作主张,也就深鞠躬后当即跟上离开的队伍。

这事当时谁也不敢评论。可过了不久,英明领袖华主席粉碎四人帮了,大家都有了新的主心骨了,也就不担心没有了毛主席中国就完蛋了,也就可以评论祁永恒的大儿子哀嚎大哭的含义了。

坤伯跟我聊起了这事时问我对祁永恒的大儿子有何看法。我说哀嚎大哭这事他是哭给许会听的,他害怕站在一边的许会造谣说他在给毛主席遗像鞠躬时暗笑来着,那他就是现行反革命了。那时他还不知道许会马上就要离开这村了,当上国家干部反而更难报复他了。让我对他不理解的不是这事,而是他的武功!

祁永恒的大儿子身高大约只有一米六五,是矮个子。他骨瘦如柴,体重不到一百斤。小胳膊小腿的他竟然有一身武艺,令全村人吃惊到掉了下巴。那是发生在他爸拿镰刀装疯之前,我和二心子还没真枪实弹站岗时。村里早就有了电,磨面机代替了石磨和石碾子。一个巨大的石碾子,我们称它石滚子,就在村头的路边。多少年没人动过它。一天,大家在干活休息期间,他露了一手:他用一只手就把石滚子给立了起来。从来没人试过,因为那家伙看上去太重了。这一下不要紧,所有壮小伙子们都立刻去试。发现,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推倒被他立起来的石滚子,更别说把倒地的石滚子立起来了。三个人一起用力才把它推倒,一个人立起来?两只手同时用力都毫无动静。有的人憋得整个脸都是血丝,石滚子照样一动不动。这还没完。但见祁永恒的大儿子把屁股靠上石滚子,两条腿往下一弯,屁股顶上石滚子,就看他一用力,石滚子的那头就被他的屁股给顶得离开了地面,最高与地面成30度角左右,因为他的身高所限。待大家惊叹到哇哇直叫时,他突然间屁股往下沉,再一用力,石滚子就被他的屁股给立到45度角;他的屁股再次突然下沉,此时屁股就顶住石滚子的下沿,石滚子就被他用屁股给立起来了。此时,掌声如雷。

此事让我一晚上都无法入睡,因为这太不可思议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肯定无法相信。问题就来了:他是怎么练就这般功夫的呢?俗话说,无师不立。可这村里我打听过从来就没人会这功夫。我今天写这篇纪实文章时也对是否介绍此事有顾虑,读者可能认为我在写小说。可见此事对我的震撼有多大。坤伯也纳闷不已。他跟我说是祁永恒的儿子自学的,可能常常晚上偷偷去那里搬动石滚子。我当即否决,因为在现场的我仔细查看过,那石滚子周围都是野草,没丝毫被动过的痕迹。这次动过了,一看便知。 我还坚持无师不立原则,认为是祁永恒传授给儿子的,而且是童子功。我去过他家,根本就没石滚子之类的玩意。那他是怎么练就的呢?坤伯认为如果是祁永恒有这等功夫,那传授给儿子就用腿脚即可。只要他能掰开祁永恒的腿,那就需要千斤之力。从小就在晚上偷偷练,就有了这等功夫。

祁永恒四个儿子,就老大有这功夫。只是在王志刚被判处十年徒刑后他爸吓得装疯之前他才露了一手,令当场的所有人吃惊一辈子,绝不是我自己一人。

我回国探亲,看到祁永恒的大儿子在修剪他承包的果园里的果树。他看上去还是那样精瘦,就是头发白了。人老了。他问我还认识他不。我说当然。他要我说出他的姓名,我告诉他:你哥四个,你是老大。我还问及他妈妈是否还在世,他说早就不在了。此时,他妈妈那精明的眼神立刻来到我的眼前,相比之下,她比许会的妈妈善良真诚多了。许会的妈逼死大儿媳妇,就因为人家看到了不该发生或不该看到的一幕。至于用针锥子扎祁永恒,那可以理解,毕竟丈夫被他活埋了,而且是在一家人看着的情况下绑走的。

(15)许会大儿媳妇二十多岁守寡
别小看祁永恒大儿子暴露了的那点武功,人人都猜测不出他还会啥神功。许会到县城当上了以后能挣大钱的建筑公司党委书记,但他没有令人害怕的随时都可以骂人的土皇帝权力了。为了自保,他走后门让他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的大儿子立刻去县针织厂当机器维修工,他侄女当上了百货公司售货员。他小儿子和俩女儿还在上学。许会的大儿子娶了个师范毕业的美女,他儿子长得也算很帅。儿媳妇的家庭背景我没打听过。儿媳妇结婚时和结婚后就在我们乡(以前叫公社)初中当英语老师。

许会的哥哥去世前,就把孩子们的一生前途交给了许会,由他照料。大女儿就被安排了工作。许会的大儿子和三个侄子从小借助许会的省级大寨点党支部书记土皇帝无上权力而称王称霸。比古人讲的纨绔子弟嚣张多了。我旧作里提到的我那堂哥自己开了一间售货点,反正他房子多,闲着也是闲着,就给我二嫂找个活干。他有车,到时进货,村里人图方便,就到她那里买油盐酱醋等生活用品,她就赚取批发价与零售价的差价,每天进账十块跟小玩似的。那每年也有几千块钱的额外收入。这就令许会的小侄子看着不舒服,晚上就伙同他一远房堂兄弟二人去砸店。第二天,我那二哥就报案了,他用脚趾头想也清楚没人干这事,就许会的侄子无法无天。公安局就逮捕了这俩痞子。许会周旋的结果并不成功,毕竟当年吃过他的县委领导们都换人了。结局是:判处一年徒刑缓刑一年,就等于监外执行。这事惹火了许会的大儿子,他就暴打他堂弟,因为给他和许会丢人了。他堂弟以为就是做个样子,教训一下就完事,没想到真打,他就还手了。许会的儿子一看他敢还手,那还了得!当即脱下鞋,用鞋底子抽堂弟的嘴巴。这可把堂弟给打急了,用大头皮鞋照他党中央踢去,一下子就把睾丸给踢爆了。当场倒地哀嚎。村里人没人敢接近他们,那是当年土皇帝许会的儿子侄子,也没人会想到后果是:活活疼死了。

他堂弟以为他在装死,也就走回家不管他了。待有人报告给许家人,找来赤脚医生,人体温都是凉的了,此时人工呼吸太晚了。

许会经不起妈妈四十守寡、大儿媳妇在二十多岁就守寡这等打击,从此病魔缠身,也就在建筑公司人人发大财之前就死了。我那时早已离开农村,没打听他死于什么疾病。就知道他大儿媳妇真的就只跟生下来的儿子相依为命,不再找男人了。从二十多岁就守寡,那美女还就真的守住了。我没跟她聊过天,守寡的原因不知。现在情况怎样了,我不晓得。她儿子早就大学毕业了,她也应该到了退休年龄了。诚然,中学教师的待遇还是很好的,养一个孩子不需要男人。丈夫死后她从此不再与男人生活,应该与道德没什么关系,知识分子清楚这个时代离婚都是家常便饭。应该是厌倦了跟男人在一起的日子,发誓一辈子不再碰男人。

许会死后,坤伯的孙子到建筑公司,从包工头做起,是村里最早买轿车的人,后来当上了县开发局局长。祁永恒的儿子们都成家立业了,都是低调到尘埃里的劳动者。我觉得唯一可惜的是他大儿子的神奇武功,一辈子没派上用场。

后记:
不论是在农村,还是在城市,什么性格的人都有。所不同的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西方的文明,是以城市化为标志的。这在古希腊城邦时就清楚了。随着中国城市化的进程,中国的文明程度也就会越来越高。农村里的那些往事,从最善良到最残暴,其极端程度都是城里人难以达到的。这是环境的恶劣造成的。我很小的时候我爷爷就给我灌输将来去读大学的信念,就是远离愚昧落后的农村,想起来此事我就觉得他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对农村的悲哀事见得太多了,唯一的途径就是逃避。

人们往往对一个事件给出的解释,一旦被接受,便以为那是真相。从此人云亦云,哪怕漏洞百出也不再接受新的解释。这导致很多历史真相被埋没、被扭曲。这个故事竟然用了我4万多字的中篇篇幅,可能还有地方介绍得不太清楚。我只是为了介绍故事而介绍故事,读者也许能从故事中得到什么启发,那就与故事本身无关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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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润涛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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