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共产主义的幽灵在这里安息
重访新和谐小城
木愉
十几年前,到过印第安纳南部的小城新和谐(New Harmony)。新和谐在印第安纳西南端,渥巴锡河从城边流过,在河水的滋润下,河畔两旁长满了繁茂的大树。这里地势平坦,放眼看去,是一马平川的土地。我们是八月里到那里的,地里都是等待收获的玉米,金黄而且饱满。这里的土地肥沃,加上水量充沛,是农业的上乘宝地。难怪当初欧文会看上这里,把改造人类、建立新社会的梦想寄托此地。欧文是英国的一个企业家,胸怀人人平等、同享富足的美丽愿望,先是在他的工厂里进行试验。后来,他认为,乌托邦的理想必须在一块全新的土地上试验,才能排除传统和旧社会的干扰,从而得以实现。欧文满世界寻找,正好新和谐这里定居的一个教派准备迁徙到滨州,要出卖新和谐的产业,欧文如获至宝,立即买下,带着他的追随者们到了这里,展开了他实践理想的大业。
这次到这里是顺路。应朋友之邀,我们到伊利诺伊南部的Shawnee国家森林公园去度周末,打道回府的时候,决定在这里勾留一下。小儿子正在修美国历史,如果造访100英里之外的遗迹,捧着教科书,以遗址作背景,就可以得到额外的分数。而我,自从十多年前的那次初访,就一直念着新和谐,希望再次进入这个富有魅力的世界。到新和谐来,可谓一举两得。
按了GPS的指引,我们取道朝南,走小道到新和谐。那年到新和谐,四处寻找旅馆的时候,走过横跨渥巴锡河的桥,到了伊利诺伊境内。我想,沿着今天这条小道,也许就会从那座桥上通过,进入新和谐吧。天空中飘落下稀疏的雨滴,公路上行车也很寥落,一边看着路两旁的风景,一边轻快地开车前行。这时候,我们都庆幸还是走小道好。走了一个多小时,按着GPS里不容迟疑的女向导指引,换了好几条路,心想目的地就要到了吧。一座桥赫然出现在眼前,车到跟前,才发现桥被封了,没有整修的迹象,倒有些荒弃的意味。下了车,用手机对着此路不通的桥,照了两张标准照,无奈招了招手,扭头而去。GPS咬定我们错了,一再又是口头警告又是手势显示,让我们回头再过桥。我们笑了笑高科技的迂腐,回头再找出路。
走上64号州际高速,不久就看到了路牌上有新和谐的标志。下了出口,只在坦荡的平原上走了几分钟,就进入新和谐小镇了。镇里很安静,听不到什么声响,在一座座建筑前走过,觉得这些积淀了厚重的历史风尘的遗址就像人类历史隧道中一张张精美的书签。静谧的氛围不因它的静而遭到忽视,相反倒是散发出巨大的历史动能,让人侧目,让人的心为之震颤。
那栋褐色建筑的正面墙上,镶嵌了一块白色的大理石,上面书写了歌剧院几个字。欧文的乌托邦试验地里,不都是一些思想粗粝的农夫和工人,而多是些充满了高远的人生理想的知识分子。他们既不得不在田间汗滴劳作、满足物质的需要;更是满怀浪漫气息,追求精神上的圆满。歌剧院就是他们在夜色降临后,蜂拥而来的所在。想必在歌剧院的舞台上,古希腊雄浑的歌剧和莎士比亚华丽的歌剧都曾经一一上演,虽然比不得维也纳、巴黎和伦敦那些顶级歌剧院的轰轰烈烈,一定也让这些理想的追求者们如痴如醉。
在街道深处的一些角落,则星星点点分布着些木屋,都用枕木堆砌而成,看去朴拙憨厚,虽然是木质,却也若顽石一般坚固。当初人们流血流汗,构筑起了这些遮风避雨的房舍,如今人去室空,它们经历了几百年的日晒雨淋,却仍然坚固如磐。
我们不忙下车,慢慢驱车浏览。时而有几个游人在路上经过,一望而知,都是如我们远道而来的外地人。路旁每隔一段,就有几辆空着的微型游览车或者自行车,上面贴有电话号码,供游客联系。秋天就要尽了,林荫道上这里那里积存下一些泛黄的落叶。在小镇的这些林荫道上,踏着落叶,施施然前行,会是一件很享受的事。不过,眼下已过正午,早该吃午饭了。
小城里没有快餐店,也少有其它饭店的踪影。记得上次来访,看到一家叫Red Geranium(红天竺葵)的饭店,门面小而雅致,看人们鱼贯而入,猜想那是城里一个有品位的饭店。上次过其门而没入,这次何不就寻它而去呢?绕了两三个街区,果然看到了这家饭店。进去,里面窄窄的过道上坐满了等待的食客。到柜台一问,得等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也罢,在名单上签了名,然后到外面走走。
天空已经变得碧蓝,云彩缓缓飘过,金色的阳光透过树梢,投射下来,四外是一片万花筒般的世界,让人心悦。走过一个街区,就是小城里地标性的建筑-无顶教堂。教堂建于1960年,那时,欧文的乌托邦早已烟消云散,但教堂的建筑者却很好地继承了欧文的风骨。建筑是空旷的,面对着造化者;但四周有高高的红墙,又带来了隐蔽。开放和私密在这个无顶教堂上获得了统一。教堂的西面是讲坛,上面罩了一个蘑菇型的顶,说是顶,其实不是太恰当,因为顶绵延而下,与地相接。教堂的格局和精神世俗而又神圣。上次来这里,碰巧一场婚礼正在这里举行。今天在地面又发现好多新鲜的玫瑰花瓣,看来一场婚礼刚刚过去。到这里来举办婚礼,记忆一定是不可磨灭的。
回到饭店来,再坐几分钟,就等到了空位。跟随带位员,在铺就了白色桌布的四方桌子边坐定,接过菜单,眼睛在一个个菜名上飘上飘下。我点了一个烤鱼,太太也点了同样一个菜,只有小儿子点了一个不起眼的炸鸡。吃了一个小面包,又等了好久,直到饥饿袭上心头,菜才到来。我们点的鱼份量不多,却端的美味无比,肉多汁而又值得咀嚼。加上些滋润的西红柿丁和脆脆的核桃丁,胃口顿时大开。
带着大啖一顿的满足,继续在小镇里信步而游。往西走去,走到尽头,就是一栋白色的现代型建筑,二层楼高,四周是巨大的玻璃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在外面打量了好久,不见人进去,也不见人出来,以为今天是星期天,故此不开门。就在我仍然在外面彷徨的时候,却听妻子招呼起来,她把门拉开,示意今天开门呢。
里面空旷明亮,一个老妪在礼品店里坐着,另外一个中年妇女则坐在不远处的接待台后,跟一个游客解释着什么。我们在大厅中央的信息栏里取了几张小手册,在临窗的那块偌大的黑板前静静地站了几分钟,把带来的美国历史教科书端立在黑板下方,想象着自己就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小学生,以黑板为背景来了一个留影。
上次来访,在这里住了一夜,而且住的还是欧文的私宅。那次,我们为找旅馆四处奔跑,就在绝望的时候,一个老太太驾了一辆小小的敞篷旅游车迎面而来,跟我们友好地打招呼并攀谈起来。原来她是欧文唯一的孙字辈后裔,掌管着欧文全部的遗产。她问我们当晚安歇何处,我们从实道来,她立即表示,可以把私宅提供出来,让我们过夜。那处私宅可是欧文当初安置下来的,也算一处历史的遗迹了。我们就这样在曾经留有欧文气息的屋内,安安逸逸地睡了一晚。
次日得上班,而且小儿子也叨念着晚上的橄榄球赛,不然我是要在这个安谧而值得玩味的小镇里住下来,在各处街道,各处角落细细端详,就像品读一本波诡云谲的史书的一页页。开车离去,走出新和谐的时候,我在心里想,我们还会来的,等到退休以后,一定到这里来,住上一周半月,享受这里的沉静日子和历史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