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后感言（2）

剖腹产的一大好处就是可以事先把该安排的事安排好，我和孩儿他爹阿毛把青七安排在爷爷奶奶家之后就打点好行装去医院了，刚进妇产科就碰上肥皂剧医生，他热情地跑过来告诉我一个让我浑身发冷的消息————他今天因为有急诊不能给我执刀，我的手术由他的助手来完成。看着一脸失望僵在那里的我，阿毛小声地安慰我：不让他手术也挺好，你看他长得那个样，像肥皂剧里的假医生，真的医生哪有长成这样的？ 原来阿毛也看出来这医生的魅力了，只不过在他那儿产生的效果跟在我这儿正好相反而已。进了产房，已经开始后悔选择了刨腹产的我更加后悔了————原来肥皂剧的助手看上去也同样像肥皂剧里的角色，只不过不像那种被医生护士病人及病人家属一致拥护爱戴的男主角，而是像不务正业尽出医疗事故的男配角。男配角热情地做了自我介绍以后又给我做了一次检查————情况一切顺利，我吞吞吐吐地问一句：现在改变注意还来得及吗？ 他回答说，手术的全班人都准备好了。就这样，我在不太情愿的情况下被换上衣服推进了手术室。
半麻的麻药是打在腰部脊椎骨附近的神经里的，麻醉师在打药的时候不得出半点差错，所以除医生外还有三个护士个（全是男的）一起分别负责按住我的胳膊和头。“向下，再向下，还不够，还得向下，” 男配角一边按着我的头一边喊，我的头都已经碰到鼓出的肚子上了他还说不够，继续往下按。“再往下按你们就不用手术了，肚子它自己就能炸开。” 我忍着剧痛说了这句话，本来没想幽默不料全班人马都笑了起来，这一笑使我们刚才的努力全都前功尽弃————从头开始，向下，再向下。。。手术室里很冷，我开始哆嗦，越哆嗦越打不进去，越打不进去我越哆嗦。。。。折腾了半天，终于可能完成了手术的第一道程序，我说“可能”是因为麻醉师说要过二十分钟以后才知道药性是否生效，不生效的话还得再打。二十分钟以后，麻醉师在我腿上点了一滴水，问我是冷的还是热的，我回答了以后他又点了另外一滴，问我是冷的还是热的，我又回答了以后，他说：行了，可以开始了。然后就有护士以我的腰部为界，拉起一道屏障，像柏林墙一样，把世界分割成受苦的和不受苦的两个部分。然后就有护士把打扮得跟医生一模一样的阿毛领进来了，阿毛被允许呆在我头部的一侧，其他所有的人都在我脚部的一侧。阿毛紧抓着我的手问：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我说：我冷。阿毛喊：医生，她说她冷。护士给我拿来了一个白被单盖上，我还是冷，上牙和下牙像上了发条一样不停地撞击。阿毛又喊：医生，她还是冷。男配角说：只能这么坚持了。

被人宰割的感觉竟然是如此地麻木不仁，我能感觉到医生所做的一切，只是没有痛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听见男配角喊了句：一号完毕，九点三十七分。接下来我就看见血肉模糊的凤八被护士抱在怀里，给我和她爹看了一眼后又抱走了。我长舒了一口气，但没想到，真正的痛苦还在后面。

屏障的另一面传来男配角的声音“接下来的比较难受，请您做好准备。”，还没等我准备，就感觉胃部被一只手用力地向上一推，顿时翻江倒海，好在谨遵医嘱，在十二个小时内没有进食，但这丝毫也没有减少胃口在翻江倒海时的疼痛和恶心。

“二号完毕，九点三十八分。”听到这一句后，我又看见被抱过来的龙九。

为了这难忘的两分钟，我的胃整整难受了两个小时————也许更长，但两个小时后我睡得不省人事了。

昏睡了几个小时以后，醒来的第一个感觉就是：疼——麻药过劲儿了，虽然止痛药还在打，但刀口已开始疼，是那种火烧火燎的疼法，不仅如此，仰卧久了的我感觉到背部腰部和臀部的疼痛，我试着转一下身，那个软下来的一大堆肚子马上跟着拽动刀口，吓得我赶紧终止了尝试。在后来的几天时间里，除了肚子之外，最疼的就是腰和屁股。

再后来，进来两个穿白大褂的彪形大妞，笑容可掬却又不由分说地把我从床上强行拉下来，在俩大妞的挟持之下，我勉强把身体站成了150度角，却突然间感觉到头昏目眩，呼吸急促，150度角迅速内缩，俩大妞又强行把我的身体拉回150度的位置，并告诉我：深呼吸，要深呼吸！

如果要我用俩个字去形容缺氧的感觉，我会选择“恐怖”这两个字。
俩大妞一边架着我，一边向我解释头晕和缺氧的原因以及刨腹后的病人要下床走动的道理。
解释完以后，俩大妞又强行把我拉到走廊上，肚子上的刀口不依不饶拉拉扯扯地疼，我支撑着150度角的身体，每走一步都千辛万苦。大妞指着走廊里墙上的挂钟向阿毛交代：看见墙上那个钟了吗？ 你扶着她走到那里，明天再走一遍————也是那个钟，要走两个来回。


我看着那个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挂钟，觉得很是眼熟————想起来了，那是在生青七的时候，阿毛就像现在这样扶着我在走廊里走来走去，一边忍受阵痛，一边看着这只挂钟计算阵痛的间隔时间。把两个情节一做比较，我发现了阵痛的痛和剖腹的痛之间的区别————阵痛的痛给人带来的是希望，肉体每上剧痛一次，就临近分娩一步，精神上也就因此而增加一分喜悦，那种痛，是自然的，是健康的，很可能也是世界上唯一能让人觉得幸福和健康的痛。而剖腹的痛给人带来的是欠债还债式的不情愿————这也是一种通常的心理状态，为了拿到报酬而先付出代价时人们付出得心甘情愿，等报酬到手了再去付出代价就觉得痛苦不堪。

说了一大堆，其实就是从经验中总结出一个教训：如果有可能顺产的话就千万不该选择剖腹。

两天以后，我的这个结论再次得到验证————在给孩子哺乳的时候，我发现孩子吸奶带来的宫缩疼痛，竟然在程度和频率上都和分娩前的阵痛十分相似，这个倒也并不奇怪，被撑大的子宫总得缩回去，本来以为省下来的那段阵痛，其实到最后也给补上了。

片段三，忆苦才能思甜

当我捂着肚子半躺在床上欢迎前来祝福的亲朋好友时，当我看着亲朋好友围着婴儿床唏嘘感叹时，当青七搂着我的脖子说“可怜的妈妈”时，我心里在想：如果没有这浑身上下的疼痛，此时的我该是多么的幸福啊！于是暗下决心，有朝一日肉体上的痛苦没有了的时候，我一定要加倍努力去感受这一切给我带来的精神上的幸福。

写到这里，想起来一个笑话：有哲学系的学生去教授家拜访，一进门，发现教授在客厅里呼天喊地的拿头撞墙，而且每撞完一次，就气喘吁吁地感慨：舒服，真舒服呀。学生们奇怪地问：教授您觉得什么这么舒服啊？ 教授回答：中间的间歇。把生孩子和拿头撞墙做比较应该是很不恰当，我只不过是想到了一个伟大领袖毛主席早就教给我们的道理：忆苦才能思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