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战术----槜李之战
从黄帝以来,在中国发生的大小战争次数,不说是世界第一,也绝对在前三名之列。中国人的麻木不仁,除了历史、社会与人性的原因外,战争是一种重要的洗脑致残毒剂。随便翻翻古书,一些记载着实骇人听闻,胜利者杀人不眨眼,动辄坑杀数万、数十万;失败者俯首就擒,明明有反抗能力,却放弃反抗。将士们目无表情地引颈就戮,带来的后果可能只是一国一家的哀痛;而平民们目无表情地面对屠杀作壁上观,带来的后果可能是以后再看什么都似乎被抽掉了反应神经,并遗传给后代,成为中国人的标准像。
哦,我诅咒战争!天底下还有比战争更邪恶的吗?“一切罪恶假汝而行”,所有道德被战争嘲笑践踏。狡诈、残忍、血腥、暴虐被战争颂扬,人类的优秀品质在战争中则成为缺点,孙子曾经指出作为将军的五个致命弱点,其中有“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因为廉洁者都爱惜名声,所以从败坏其名誉入手,正是击中了要害,肯定让他不堪其辱,方寸大乱,诸葛亮骂死王朗就用了这招;而爱民则不会扰民伤民,利用这一点必可陷其于进退两难左右失据的尴尬境地。美国讲究人权,恐怖分子寓兵于民,美国的优势武器立马变成废物。所谓“慈不带兵”,正说明战争会泯灭善良的人性。以军治国,军头参政,甚至领导人有军人背景,都可能导致毁灭一国道德规范系统的情况出现,放眼世界,这种例子俯首即是。八十年代以来,流行以《孙子兵法》、《三国演义》指导商业竞争、人际交往和社会生活,其结果众所周知。古往今来,战争几乎没有间断,人们或熟视无睹,听之任之,或津津乐道,欣赏沉溺。冷血热血在这里都表现得变态疯狂,相互残杀。二战胜利,英美军队针对平民的德累斯顿轰炸,苏军对两百万德国妇女的强奸,还有天理人性吗?只要战争一息尚存,人类就没有脱离野蛮时代。
一般人对古代战争的认识,大概就是屈原大夫在《国殇》中描写的情景: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这种披坚执锐,短兵相接,奋勇冲杀是我们熟知的战争正常状态。激烈、惨烈、酷烈、令人血脉忿张。
众所周知,不管怎样评价,都不能否认 春秋战国之交发生了中国古代史上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这场变革触及到了政治、经济、文化、思想、科技等各个领域,军事也不例外。在战国之前,无论从军队的人员构成、兵种配置、武器性能、作战形态,还是从军事思想诸方面看,都与此后截然不同。于是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在当时属于自然正常,而今天匪夷所思,或当时令人困惑,如今则会比较理解的战例。比如宋襄公在打仗时强调的不杀老人,不先攻击没有排好阵势的敌军等原则,后世军事家斥为“蠢猪似的仁义”,其实那是古代相沿已久的规矩,而自春秋以来基本不再被人遵循了。
公元前496年,吴越两国间发生的槜李之战是一个奇特的战例,奇特到连如今的军事院校讲课时都未必愿意提及。然而却是古代社会转变的一个重要关节点。
吴越两国土地相连,利益相争,势不两立。当时,越国的勾践刚刚继位,国势较弱。而吴国的阖闾雄心勃勃,又有伍子胥、孙武等一流人才辅佐,已经具备称霸的实力。阖闾听到越王允常死讯,便乘勾践立足未稳之机,起兵伐越。勾践也不甘示弱,领兵主动迎击,双方在槜李摆开阵势。吴国军队经过孙武训练,比较正规,战斗力较强,曾经力挫强楚,迫使楚国迁都。十四年前,也曾在槜李打败过越军。战前,阖闾信心十足,觉得毫无悬念,定将马到成功。
按照春秋时期的常规,两军对阵后,各自派人代表国君致词客气一番,说些骂人不带脏字的文明外交用语,一方讲明兴兵理由,另一方质疑。然后交战,几个回合定输赢,各自收兵退回原地,消停一段时间。 然而,勾践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知道强弱悬殊,依规则开打必败。就组建了一支敢死队。人数多少,没有明确记载。但从排成三行,以及造成的惊人效果来看,显然不是几个,或者十几二十个,应该更多,才能足以震憾千万吴军。他们人人握剑,来到阵前,并不冲锋陷阵,而是站着不动,把剑放到自己的脖子上。一位代表献辞说,两国交锋,我们对不起国君,所以不敢逃脱惩罚,情愿赴死!有记载说敢死队还一起大叫(也许是呼口号,‘为了越国,前进!’或‘为了勾践,乌拉!’之类),然后集体在阵前抹了脖子。吴军虽说是由古代第一军事理论家孙武训练的,曾经打过不少硬仗、胜仗,但是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估计孙子当时就晕了,其他将士更是全部呆傻,瞬时丧失了意识,从本来斗志昂扬的军人一下变成看热闹的普通观众。勾践抓住时机,一个突击,吴军崩溃了。吴王阖闾在此役中受伤身死。这仗之后,孙子痛定思痛,可能会感谢勾践给他上了一堂生动的战术课,一定会重新修改他的《兵法》,就算“兵无常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兵者诡道”不是因此添加的,也一定在最大程度上加深了对兵法的认识。
槜李之战留下了一些疑点,主要集中在敢死队上。这支队伍的人员组成,有罪人说,敢死之士说和以死报恩者说。之所以有不同解释,是因为他们行为怪异,不仅前无古人,后来者也不多见。
春秋时军队一般都是由各级贵族组成的,平民和奴隶包括罪人没有资格充当战士。商末,帝辛为了填补空虚的防务,曾经动用过罪人去抵挡周人的军队,结果“前徒倒戈”。原因很简单,他们与国家之间没有切身利益,不像屈原与楚国那样从血缘到感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赶都赶不走。《加里森敢死队》只能出现在文学作品中,现实中是不可能作为主要依赖对象,并获得成功的。司马迁就不相信,所以他在《史记》吴、越两《世家》中没有采用《左传》的“罪人”说,而代以含糊的“死士”。所谓敢死之士,说得难听点就是亡命徒;他们与以死报恩者都能下决心“出不入兮往不返”。烈士视死如归,如果是在英勇作战中牺牲,“魂魄毅兮为鬼雄” ,不难理解。然而尚未杀敌先自杀,那可是要有很高觉悟才能做到的。以死报恩者或者可以,亡命徒则未必,罪人更不用说。少数人或许可以,一群人同时心甘情愿地自杀,着实令人费解。于是,我不由佩服起勾践做思想工作的本事,这得是什么样的洗脑功夫才能达到如此效果?主义,绝对谈不上。宗教,有点沾边,就像中东的人肉炸弹一样。巫术,可能性很大。在古代,巫术的影响力不可小觑。威胁,以家人安危要挟,不能排除。利诱,最具杀伤力。如同许愿保证妻子儿女生活无忧,提高地位,便使专诸一类刺客义无反顾。无论哪一点,槜李之战都反映出古代的战争规则从此被打破,变得更加诡异,更加残酷,之后在战争领域里,不管出现何种奇怪景象,都不会再让人大跌眼镜了。
勾践使用的死士阵前大呼自杀摄敌的奇招,可以称为恐怖战术。它主要起到了从心理上摧垮敌人、震慑敌人、瓦解敌人意志的作用。也许后世政治家和军事家特别推崇,但在我看来实在不够爷们儿,和村妇在争斗前摆出“你要打,我先死给你看”的撒泼架式相差无几,有点下三滥的味道,散发着阴谋诡计的腐臭阴毒。就算大获全胜,也无颜在人前吹嘘。战争本来就让人厌恶,这种战法更让人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