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作:在崇明岛江边的堤岸上.....
那年五月初,我回上海看望九十一高寿母亲老人家的时候,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忙里偷闲的又去了一次上海郊区的崇明岛。
“长江,我回来了!长江堤岸,我回来看你了!!”
当我一踏上当年流过血汗的崇明农场的盐碱地;当我翻过大堤,一眼望见浪涛滚滚的长江,不禁亢奋的狂呼了起来。
夕阳下的绵绵长堤宛如一条金色的巨龙欢腾的奔向远方;春风中的丛丛芦苇也好象在尽情的歌唱。浩波的江面上七八点海鸥,四五叶紫帆......看着眼前这美好的景色,此时此刻的我,怎不心旷神怡,又怎不感慨万千呢!
是啊。人到了一个地方,而且又工作和生活过一个时期,特别是记忆深刻的青春时期,对这里的一切,即使没有深厚的感情,但总也那么一丝依依之情呀。
曾几何时,也是在这条长堤上,也是在这个江面上,我忧郁过,我徘徊过,是那条小货轮给了我前进的动力;是那个老艄公给了我生活的启迪哟。
那是上山下乡的汹涌波涛把我无情的冲上崇明岛的第三个年头,也是我一生最遭殃的时候:盼望已久的高考录取名单发榜,由于数学成绩的几分之差我落第了;从小疼我爱我的祖母终于撤手不管我,到遥远的天国去了;花了几年积蓄刚买回的“上海牌”手表,才带了没几天放在寝室里又被毛贼偷了。
我怨呀,恨呀!绝望就象风暴一样向我袭来,向我袭来。
虽然那时九月的自然界,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可我总觉得自己的心里却阴云密布,浓雾紧锁,阳关似乎永远照不到那里。
我眼神呆滞,对一切都麻木了,摸摸自己不高的前额,好象一个晚上又多出几条皱纹。
这天深夜,我碾转难眠,听着远处孤鸥一阵又一阵凄凉的啼声,泪水印湿了枕巾。
第二天凌晨,天空似乎被谁用墨汁泼得一片乌黑,狂风挟着黄豆般的雨点凶狠地敲打着大自然的一切,那一浪高过一浪的江水更象发狂的雄狮咆哮着、奔泻着。一夜难眠的我又来到了江边,呆呆地站在堤岸上。面对着沉沉的天,茫茫的江,我失声的狂喊:“我们这些年青人的希望在哪里,在哪里啊!”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我的泪眼突然发现,在这雨朦雾迷中,竟还有一艘小小的货船象行走不稳的醉汉,跌跌撞撞地挣扎前行。
巨浪忽而把小船哄然托起,忽而又狠狠地将之摔下来!突然,一个大漩涡,象拦路虎那样,出现在船的前头,企图张开血口,吞掉小船。但是,船上年已古稀的老艄公却挺立船头,纹丝不动。
我看见了,完全看见了。虽说老人个头不高,但结实的骨架却是那样的硬朗,他沉着冷静,粗狂中带着倔强,衣衫敞开,裸露出古铜色的胸膛,那一双铁钳般的大手,紧紧地攥住舵把,蓦地,他迎上几步,叉开两脚,手疾眼快,还没有让漩涡张开嘴,就板着舵把,奋永冲刺了。
小船终于冲出漩涡,在风声、雨声、浪声这混合唱声中又摇摆颠簸,晃荡不定地向前驶去.....
我的心跳的厉害,额上冒出了冰冷的急汗,身上的每根神经都崩紧了。可以说,除了震颤之外,无法再用任何语言来解释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这时,我觉得似乎有颗小小的火星坠入我的心灵,这火星渐渐地变成火苗。由小到大,由弱到强,在我的灵魂深处蔓延开来,使我感到有一种巨大的热量在全身扩散,扩散。我阴晦的脸上开始泛起了红霞,我无神的眼睛也发出了明亮的光芒。
啊,我现在的处境不正是象这破浪而行的小船吗!
想到这里,我忽然感到小船上的这位老艄公矮小的身子高大起来,而且越来越大,犹如那长江边上巍峨坚固的大堤,而我自己呢恰似堤岸角下的一撮碎土。
这个在长江堤岸上我由悲观彷徨到积极进取的情景特别是那位老艄公顽强拼搏的形象至今使我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从这以后,尤其是远离故乡刚来到北美漂泊的日子里,虽然人世的风浪一会儿把我象踢足球那样在生活的江河中传来传去;虽然人世的风浪一会儿又象扣排球似的对着我高举高打。但是,我总是竭力的使自己能够象老艄公那样,随着风头和浪峰一起升起,随着风尾和浪谷一同降落,在其乐无穷中驾驶着生命的航船向着理想的彼岸使劲的向前划去,划去。
啊!在崇明岛长江的堤岸上,这终身难已忘怀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