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日子(四)别再遭受痛苦
明白了事情的原因
入院第二周周六的凌晨,妈妈表现得非常异常。她不再说话,不再认识人,浑身奇痒,不停地到处抓着,身上抓得一条条红红的指甲印,将胳膊上埋的输液针头也抓掉了。她一次次地掀起盖在身上的被子,推到一边。显然,她很燥热,燥热得难以忍受。我一夜没睡,站在病床前。她掀开胳膊上被子,我就拿一块大毛巾盖上,她抓起胸前的被子,推到一边,我就再用另一块大毛巾盖上。我担心天冷她再受凉。那天夜里,妈妈除了掀被子,并一声声喊叫外,也没说一句带有任何意义的话,她的意识已经完全混乱了。
整个白天,妈妈仍一直在躁动,随后,又发出一声声喊叫,嘶鸣。当护士给她重新扎点滴时,她很惊恐,拼命挣扎着,抗拒着,喊叫着“快!快!”,表情十分痛苦。妈妈本是心理非常健康,修养极好的人,通情达理,做事情非常配合的,从没见过像今天这般情景。这两天,她经常有被惊吓了的感觉,看上去像是很惊恐。她受苦的样子,煎熬着我们的心。此时,妈妈生命的时钟摆动得那样艰难,那样沉重。
对于妈妈的病情,我不愿再与那个主治医交谈,宁愿上网上寻找答案。情急之下,我想到了在美国的G医生,他是一位医术、医德都非常好的医生,我相信他。
与G医生很快联系上了,他将电话打到我的手机上。我简要介绍了妈妈的病况:年龄、身体基本状况、入院原因、入院时间、治疗情况、病情变化。G医生马上指出是血液制品造成的血氨中毒 - 血氨浓度过高导致脑子中毒,我注意到G医生在交谈中用了精神疾患这个词。我问,怎样才能证明是这种情况?他答,化验血氨浓度。我问,是否可以逆转?答说,理论上可以,通过降低血液中血氨的浓度。感谢G医生,终于让我们明白了事情的原因。
血氨浓度
我马上联系正在医院的妹妹,让她要求医生测血氨浓度。值班的主任说,他们医院没有条件测,但可以帮助取血样,由我们自己联系并送到其他医院去测。
我妹妹马上骑车去了最初希望住进的那家三甲医院,直接挂了一位主任医生的号,向她说明情况。这位主任立即判断是血液制品引起的中毒,并同意帮助化验。我妹妹返回到原医院,取了血样,送了过去。下午,去取化验结果时,果然血氨浓度超标。这家三甲医院急诊部的一位老医生和住院部的医生也一致指出妈妈的情况是用了那种血液制品造成的,并说,他们轻易不敢给病人用这种血液制品,就是因为怕引起病人出现这种情况。同时他们也都告诉我妹妹,尽管理论上能够逆转,但对于一个九十多岁的人,不一定能够做到。我妹妹又带着一线希望跑到另一家医院,找到了一种能降低血氨浓度的药。那天,妹妹为了查找妈妈昏迷的原因,也为了买到降低血氨浓度的药,一直奔波到夜里十二点。
经负责妈妈病的一位主任的同意,当夜就为妈妈输入这种解药。是用泵泵入的,速度控制得很慢,从这天晚上一直滴到第二天清晨四、五点钟。我们两个人轮流看护着。夜里,妈妈还是躁动,但较前夜轻了很多。
这天,在我们中午要求测血氨浓度后,医生就主动取消了那种血液制品的输入。
当天晚上,那位值班的主任医生找我和妹妹谈话。主要内容是,你们家属在治疗上很积极,而我们医院的条件不是很好,介于病人目前的情况,如果家属愿意的话,可以转到其他医院治疗。假如不转院的话,需要签个字,写明同意在这里继续治疗。我们静静地听着。妈妈现在的身体情况不要说和前几天比,就是和当初刚刚入院时比也已经截然不同,就现在的状况,转院一点不现实。我们只好依照他的意思无奈地签了字。看到我们的签字,那个主任如释重负地深深出了口气。
妈妈是睡着了吗?
周日清早,大约从六点开始,妈妈一下变得非常安静,不再燥动,不再喊叫,除了呼吸,没有一点声响,就像是安静地睡着了。她是真的睡着了吗?让她睡吧,让她好好休息。
这天白天,妹妹值班,我在家里心里很忐忑,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能够醒来,盼望着奇迹出现。
傍晚,我正想去医院时,妹妹打来电话。她说,妈妈一整天都很安静,在昏睡。你不用马上过来,好好查查网,想想怎么办吧。她提醒我说,我们必须有思想准备,那家三甲医院的几个医生都说,九十多岁的人,不一定就能逆转,妈妈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一直满怀希望等待着妈妈醒来,妹妹的提示,像是给了我重重的一棒,我呆了,头脑一时转不过来。对妈妈在这几天之内病情的急剧变化,从情感上实在是突然得使我们难以接受,另外,也真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但现实有时候就是那样残酷无情,令人无奈。
那些不尽职责的冷血医生怎么就不想一想他们的行为对病人及其家属造成多么深重的痛苦和无可挽回的伤害!
入院第三周:
“不需要输葡萄糖溶液”
妈妈一直在静静地昏睡。昏睡开始的两天,她总是将第一只手托在脸颊上,另一只手轻轻地扶着第一只手。我们将她的体位换了个方向时,她就下意识地将两手的姿势交换一下,保持着平时睡熟时的样子。从第三天后,她的姿势发生了变化,手放下了,放到身体两侧,软软地瘫到两旁,医生说是进入了深度昏迷状态。我们还是不时轻声呼唤她,盼望她或许能够重新醒来。
解毒药输了三天后,没见一点缓解。那位曾经让我们签字的主任说了一种可能效果更好些的解药,妹妹打听到一家专科医院有这种药,跑去开了来。但因为这药对肾脏伤害太大,仅仅用了一天就停用了。开这种药的这家专科医院的大夫也明确表示了那种血液制品是妈妈目前症状的元凶。
排尿量逐渐在减少。因为这一点,我们希望输液量能够减少一些,没想到医生减去了葡萄糖溶液。这些天的心电观测显示,妈妈的心率、脉搏、呼吸都很平稳,血压稍有下降,但仍在正常范围 (根据网上资料显示,血压下降也是药物作用的结果)。妈妈的生命体征还是基本稳定的。
妈妈昏迷后的第五天,也就是入院第三周的周四,她那已经几天没有动作了的手,却又突然出现了些动作,时而轻轻抬起,紧闭了几天的双眼有时也微微有些睁开,很偶然有一声咳嗽。医生说,她昏迷的程度变浅了。
这天傍晚,看到那个主治大夫在值班,我问她,妈妈已经一周时间没吃一点东西,又有几天没输葡萄糖了,是否需要输入一些葡萄糖溶液。她说,“病人的血氧化验显示糖的水平并不低,而且,病人现在没有一点消耗,不需要再输葡萄糖溶液”。我再次无语。我不是医生,不懂比常人更多的医学知识,但就基本的生活常识来讲,我对于一个医生做出这样的回答感到诧异。
鉴于妈妈目前的情况,我不想也觉得没有必要再要求什么了。
别再受更多的痛苦
第五天清晨,感觉妈妈呼吸变得急促,血氧饱和度降低。在几天没有输入葡萄糖溶液的情况下,医生也并没有给医嘱让随时监测血糖。直到上午9:30,护士才来测血糖,数值3.3。很快输液中加入了一瓶5%的葡萄糖溶液,一个小时后,10:30,护士又来测血糖,数值降低到1.9。随后一个护士急匆匆地拿了一个硕大的针管走了进来,我问是什么,她说,50%的葡萄糖溶液,只见她将输液管从靠近针头处拔下,将装有葡萄糖浓溶液的注射器插入接口上直接将溶液推了进去。
我看着护士的操作,心有如被刀割一样,疼痛难挨。但妈妈现在的状况我们知道没有一点希望了,只求她别再受更多的痛苦,尽快解脱。我们没有再质疑医生和护士所做的任何事情。
高浓度的葡萄糖推入后,心电检测仪上的数据迅速跳动了起来。我只注意了心率,在一个很大的范围之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16-160间)急速地跳动。这时一名值班医生和两名护士慌忙从护士站跑了过来,让我们回避到房间外面去,他们要进行抢救。没有几分钟,大夫从病房走出来,问我们是否需要切开气管。试想,即使切开气管,妈妈的生命能多延长几十分钟或者个把小时,又有什么意义呢。再说,妈妈一生追求完美,很在意仪表,注重生命的尊严,在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按照她的愿望,让她从容地走吧。我们回答大夫,不必切开气管了。大夫返回病房,很快又走了出来,宣告妈妈死亡。
妈妈出现血氨中毒的事情后,这家医院的医生没有主动采取任何措施,没有做过任何补救的治疗。是我们自己在四处找医生打听,去其他医院咨询,在网上查询。而医院也没有就妈妈的病情再发出任何病重或病危通知书,负责妈妈病的医生也没有一个人正式告诉我们妈妈最后的病情是怎么回事及什么原因造成的。
我想說,如果一个医生对生命都不是心存敬畏的话,还有什么尊严可言,还有什么资格给病人治病。
我及我的家人都不是医生,也没有比常人更多的医疗知识,文章中所述的事情都是根据当时的情况记录下来的,力求客观。
经历了这一切,使我对曾经听到的那些医患纠纷有了更深的认识和更多的思考。
这是迄今为止,我所经历的最痛苦、最煎熬的日子。
(图片选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