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童: 老照片唤醒爱的记忆
老照片唤醒爱的记忆 《侨报》副刊,2011年1月6日 童童
人,是从几岁开始有记忆的?
有科学研究表明,大多数人都只能回忆起三岁以后发生的事情。我非智力超群者,只属于 “ 大多数 ” 这个范畴,只能回忆起三岁以后的事情。那么,三岁以前的记忆在哪里呢?是不是人们对三岁以前的事情和经历毫无记忆呢?不!人的大脑象一台高保真的摄像机,他把出生以来的,甚至出生以前的所有经历都纪录在磁带上!三岁前那些看起来被“丢失”了的记忆实际上还存留在我们的潜意识里,仅仅是我们无法用语言来表述而已。
如果说人们的记忆是条河,那么这条河的发源地是一个深邃静谧的湖泊,这湖泊是三岁以前的记忆。湖四周环绕着皑皑雪山,湖岸边有褐色的石头,还有金色的沙滩,突兀的芦苇。湖面是那么平静,不见一丝波澜。湖面上时而云蒸霞蔚,时而烟雾缭绕,时而雾雨蒙蒙。湖水碧蓝清澈,偶尔有一两个小小的气泡随着“咕噜咕噜”的声音浮出水面。湖里蕴藏着什么呢?是美丽的鱼,还是摇曳的水草?湖底的沙地上也许还有横行的蟹,跳跃的虾或是精致的贝壳。
科学家们曾经做过试验,通过催眠术可以激活人们三岁前的记忆。在朦朦胧胧恍恍惚惚之间,人们能够回忆起幼时见过的人物景象听过的音乐声响。而我三岁前的记忆要到哪里去寻找呢?
我三岁前的记忆,就在我父母为我精心制作并保留下来的老相册老照片中。听母亲说,为了记录下我成长的步履,父亲母亲节衣缩食,买了一架在那个年月属于奢侈品的照相机。每当我翻阅那两本象稀世珍宝一样被精心保存的相册,品味端详一张张发黄的黑白老照片,我那久远的沉睡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就仿佛被唤醒,带我回到梦一样的岁月。
看,在这张照片里,那是刚刚满月的我吗?胖胖的脸,头还抬不起来,被父亲抱在怀里,我的两只小手使劲向外伸展,好象要使出全身力气逃离父母的怀抱。幼小的我,为什么要用这么大力气挣脱父母的怀抱呢?难道你不知道外边世界的无奈,人世间的炎凉吗?如果这世上有一种药,能让人不长大,就让我吃下去吧,我真愿意永远停留在那个岁月,永远依偎在父母的怀抱里。
看看这张,有半岁多了吧?穿一件后系带的罩衫,胸前挂着一枚硕大的毛主席像章,正坐在椅子上,仰头微笑。我在看什么听什么?是妈妈正在给我唱歌还是爸爸正在给我讲故事?幼童的目光是那么清澈,笑脸是那么纯真,是因为我还不懂得那时的父母正在政治的旋涡与炼狱中挣扎,倍受磨难。尽管如此,他们依然用全部的爱心把我保护在安全与温暖的羽翼之下,给了我幸福快乐的生活。
这张呢?是外婆,母亲和我,三个女人的合影。我的母亲抱着我,靠在她的母亲身边。我笑得无邪,母亲笑得喜悦,外婆笑得慈祥。我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而已经作了母亲的母亲,依然把她的母亲的肩膀作为依靠。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比母爱更博大更浓烈更深厚更牢固更无私的呢?虽然那时我还没有记忆,可是,母爱,已经宛若一股涓涓溪流,注入我的内心深处。
下一张,啊,我长大了,站在小木车里跃跃欲试,是要跳出来吗?妈妈亲手给我织的小毛衣上还绣着我的乳名。照片的背景是什么?砖墙,扫把,树荫、、、、、、那不是外婆家的独门小院吗?我就是在这里渡过了我人生最初的一千多天,我的耳边似乎响起古老的歌谣。听父母说,院子里有枣树和国槐,春天满院子都是槐花的香气;秋天,满地落的是脆甜的大枣。看我那渴望的目光和有些急不可待的表情,是不是看到了掉在地上的大红枣?前几年我回国探亲,无法依据记忆只能寻着地址又来到这个院落。在到处都在拆迁的北京,这个小院居然保留了下来。我走进曾经属于我的长辈但是经历了和长辈们一样多舛的命运最后不知落入谁手的小院,看到的是支离破碎凌乱不堪,院子被肆意分割,多出了好几个自建的窝棚。树木早已不见踪影,院子里的地上确实有两三个粗大的树桩。曾摆放我的小木车的地方停着一辆三轮板车,车上是一筐筐的水果。“吱呀”一声,一间房门打开,一个正用粗糙黝黑的手端着大海碗吃面条的中年男子用不知哪里的方言大声吆喝着问我:“找谁呀?要批发水果吗?”我赶紧落荒而逃,逃出曾是我的家的那一小片天地,逃跑的路上我还在想:那间房子也许就是当年父母孕育生养我的地方。
人生,来路既是归途。
老照片上的很多人早已作古,我看到的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音容笑貌。曾经年轻的父母也早已白发苍苍,和我一起合影过的兄弟姐妹们都已步入中年,天各一方。那些被岁月尘封不能用语言表述的记忆,那些埋在潜意识里的场景,就沉睡在父母为我精心制作保管的老相册里,蕴藏在每一张老照片里。在很多照片的背面,父母还用绢秀的笔迹写下拍照的时间地点:
一九六八年冬, 外公外婆家。
一九六九年夏, 祖父祖母家。
一九七 O 年十月一日,北京动物园。
一九七一年五月一日,北京颐和园、、、、、、
每当我翻开相册,观赏每张照片,被唤醒的是早已和我的身体生命融为一体的来自父母家人的爱,这爱就象一股清澈的湖水,流入我记忆的长河,终将伴随我走完生命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