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村庄(第八章第一节:村人的冲突)
第八章
第一节 村人的冲突
俗话说,看女人就可知这户人家,指的是女人在一家中的关键作用。经常看到一吊儿琅当的青年或一扶不起的阿斗,在娶了一位贤妻后,突然如脱胎换骨般,以往的恶习全改了,变成了一个勤俭持家的好男人好丈夫。
在与村人和邻居的关系中,女人也起举足轻重的作用。她是缓冲剂,也是润滑剂与灭火器,在一些与邻居免不了的冲突里,一个好女人会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否则煽风点火,矛盾越来越激化,使双方终日生活在不友善的紧张气氛里。
在朱老师进门前,丁氏一家与村人的关系融洽,长驻长守在老家的爷爷丁文钟是位受人尊敬的长者,妈妈贝仙霞贤惠能干,尊老爱幼,性格活泼开朗,很得村人的喜欢。有了这样的群众基础,偶尔回家来的丁根茂包围在村人友善的气氛里,心情很是舒畅。
朱老师进门后,丁夏一家的家庭关系日渐不和,与村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别扭。朱老师性格偏执,自视清高,不知如何同邻居相处,与村人发生冲突后,常给丁根茂吹枕边风,抱怨诉苦,在背后煽风点火。丁根茂为了保护自己的女人,为了面子,去和村人发生口角,甚至于打架。关系弄紧张后,需要女人在日常生活中,到左邻右舍去串门,在闲聊中了解旁人的看法,也顺便诉说自己的观点与理由,加强沟通,不出半天,有些话会传入对方耳中,这样一来二去,双方的关系在有意无意间修补了。朱老师不但不这样做,还火上添油,为了朱老师的缘故,丁根茂同许多村人打过架,关系也越来越僵,渐渐地被孤立。每次回家来,丁根茂都生活在不友善的对立气氛里。
一个人威信的建立需要日积月累,而威信的破灭只要做错一、二件事就可,象推倒房子般快速而容易。丁根茂在村中原很有威信,自己有技术,有知识,走南闯北见过世面,更重要的是,深受人们敬重的父亲丁文钟与哥哥丁国铣,无形间也替他树立了不少威信,在他们都去世后,如同房子抽走了几根支柱,原有的威信已岌岌可危。在这种情况下,丁根茂不但不严谨做人,还常贪杯发酒疯,得了“好吃人”“ 酒糊涂”等外号,家庭风波也不断,村人们先是同情、好奇,最后都当戏在看。在与村人的冲突中也是打一架输一架,最后象猴被人耍,以往的威严已荡然无存。
这结果,除了朱老师不会做人外,丁根茂自身也负有很大部份责任。
那年夏天的某个晚上,丁夏与隔壁一同龄小朋友坐在屋后纳凉聊天,聊了一会,突然看到这小朋友的父亲,丁金虎,从他家后门冲出来,一边磨拳一边喊:“打!同他打!”
丁夏吓了一跳,不知道丁金虎说的“他”是谁,想想应该不会是自己的父亲吧,丁根茂一直在单位,好几天都没有回家了,丁夏正纳闷间,丁金虎对着丁夏房子方向又接着喊:“他今晚在市镇里造谣,打!同他打!”
此时丁夏已明白,丁金虎是冲自己的父亲而来,刚才还同自已说笑的小朋友起身回到了自家后门口。丁夏心里刹时紧张起来,连忙搬起凳子回家,告诉丁鹰要出事了,姐弟俩商量后,决定先找到父亲,躲开丁金虎。丁鹰去一公里外的市镇找父亲,丁夏在村子里找。
姐弟俩这般的紧张是有原因的,论打架,丁根茂绝对不是丁金虎的对手,丁金虎是屠夫,在公社的屠宰场工作,长得人高马大,百多斤重的猪一手就可轻轻举起,在村中很有些威信,而丁根茂无论是体力与村中的地位,早已是空架子,当晚如让他们俩碰到,丁根茂一定会输得很惨。
丁根茂酒醉后,会不分场合与对象,把该讲的不该讲的,真的假的事情颠三倒四地乱侃一通,为此曾吃了许多亏,然总是吸取不了教训,以至于被人喻为皮硬肉厚,如死猪般打不怕的人。以前曾有天晚上丁根茂醉醺醺地回家来,也许又被人打了,又或许想到从几年前受人尊敬的位置,一步步滑落到现在被人讥笑痛打的田地,一时感触,一边流泪一边往官岩山祖坟处走去。看丁根茂走在公路上踉踉跄跄的样子,丁夏怕出车祸,偷偷地跟在丁根茂后面,当汽车迎面或从后面驶来时,紧赶几步上去,以备情况危急时冲上去拉父亲到马路边。丁根茂摸黑到达坟场,跪坐在贝仙霞坟前,双手一边拉扯杂草一边哭泣。过了好长一会,见时候差不多了,丁夏上前去拉父亲起来,劝他回家。丁根茂倚着丁夏,边走边哀叹:“…我,我给多少人打了…唉…”
丁根茂原是极有自尊的人,却不知如何护卫,在日益下降的人生漩涡里,不知道如何停下,最后如同烂泥般瘫下被人踩踏,这失落又屈辱的感觉,如何消受得了。
这天夜里,丁金虎恫言要开打后,丁夏很担心,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如何收场,只希望找到父亲避开这场冲突。正在丁夏焦急地四处寻找父亲当儿,忽听到村边一处传来丁金虎凶悍的怒喝声,接着有人惨叫,许多村人向那边涌去,丁夏也向人群去的方向飞奔,心想糟了,终于给丁金虎找到了。
丁夏赶到时架已打完,见丁金虎扭住丁根茂的衣领口,丁金虎的老婆手指丁根茂的鼻子在骂,丁根茂满脸的伤痕与血迹,周围远远地站着许多人在看。丁夏跑过去拦在丁金虎与丁根茂中间,想大喊:“你们这样打一个酒醉的人算什么好汉,要打跟我打!”,但话到嘴边终也没有出口,只是拉住丁金虎粗壮有力的手臂,说:“叔叔,好了,叔叔,好了”
丁金虎一松手,丁根茂踉踉跄跄欲倒,丁夏一把扶住,丁根茂装模作样地冲上去要同丁金虎拚命,此时斜对门的一位大婶偷偷地拉了丁根茂一把,关心地低声劝阻:“回家吧,别去打了”。
这时站在远处的一位妇女大声对丁根茂说:“今后你不要躲到我家来祈求保护,我们不欢迎你!”。原来这妇女的丈夫也在屠宰场工作,是丁金虎的上司。丁根茂在知道丁金虎要找他算帐后,从市镇回村直接去了这位妇女的家,还来不及对这妇女的丈夫说什么,丁金虎就已找上门来,一把扭丁根茂出门来挥拳就打,丁金虎的老婆也冲上来使劲地扇与扯丁根茂的嘴巴。丁根茂起先装死瘫卧在地,但想想无亲朋好友替他出头与收场,只得又起身来作无力地抵抗。丁夏赶到时这些都已发生,架已打完。
趋炎附势是人类生存中的本性,人们都喜欢站在强势的一边,这位妇女这几句急于表明立场的,有些落井下石的话,虽令丁夏厌恶,过后想想也合理,而斜对门那位大婶的那句偷偷关心的话,丁夏也一直记得。
深夜回家后,丁根茂酒已全醒,深叹了一口气:“唉,真是扶起不扶倒啊!”。过后这句话一直缠绕在丁夏的脑际,对世态炎凉有了进一步的体悟。通过这句话,丁夏也捉摸到了丁根茂的心态,知道正是这种心态,使丁根茂一直挣扎在失落与痛苦中。
丁根茂还生活在过去的光环下,对所遭遇到的不幸无限放大,自怨自怜,沉迷其中,酗酒放纵不可自制,被众人抛弃时愤懑不平,责怪抱怨,虽是成年人,心志并不成熟。人若自己不争气,而希求他人的尊重,这违反了自然规律,俗话说,他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恕。丁夏看着父亲的痛苦,却无法规劝帮助,只可沉默无语。
父亲的受辱,使丁鹰丁夏他们更加的自卑,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整天只是默默地上学,默默地去田野干活,不多说一句闲话,用沉默来保护最后一点自尊。
过后丁金虎对别人说当晚如不看在两小孩份上,要把丁根茂打成残废,村人们对丁夏当晚不卑不亢的表现也很赞赏与同情。有次丁夏放学回家,丁金虎骑自行车从后面赶上来,经过丁夏身边时转头对丁夏说要载他,丁夏低头不语,脚下不停地走自己的路,丁金虎慢慢地在丁夏前面骑了好一会,见丁夏没有一点反应,有些尴尬与失望地加速离去。
丁夏看丁金虎刚才的脸上有些歉意,欲言又止,他能说些什么呢,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再差再不济的父亲还是父亲,这般地给人打,丁夏总是难以释然。